了“高音喇叭、标语口号、学习园地”和宣传队、批判会、手铐子等意识形态与专政工具同时上工地的经验,把全公社的九十九座山头削平,八十八条荒沟填满,变成片片梯田和人造小平原。当时的省革委主任登高远望,被这劳动人民征山治水、改天换地的精神所感动,情不自禁诗性大发:远看金字塔,近看是图画;只要决心大,挥汗如雨下;愚公易移山,敢把地球翻;再过三五年,面貌换新颜;山是花果山,川是米粮川;社员真豪迈,气死帝修反。随后,他们的经验和领导的诗词在省报同时发表,并配上了长篇社论,不久,又被省里推荐上去,中央宣传部还专门派来写作班子,和社员群众同甘共苦了三个月,写出了充满革命激情的长篇通讯,以“黄土高原的一面旗帜”为题并加上编者按,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的位置发表,向全国隆重介绍了他们的先进事迹。这样,轰轰烈烈的运动红盛了两年多后,机敏的吴帆感到“农业学大寨”运动好像开始有点偃旗息鼓的意思,在困惑不解中,他每天从能看到的几份报刊的字里行间里捕捉着各种信息,苦苦进行思考。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刚开过,从大张旗鼓的宣传里他敏锐地嗅出了农村改革可能转变的风向,预料国家真的要有大的变革了,而且这变革会从农村开始。当从小道消息里得知安徽已经开始实行包产到户,他分析到包产到户将可能成为今后中国农村的主流,就大胆地下了小赌注,针对家乡地域面积大、荒地多的实际,因地制宜地开始推行户包治理的办法,把荒山、荒坡、荒沟和荒滩承包给个人治理和经营,而对那些比较敏感的耕地则仍然按照过去的办法集体种植。这时,地区的一位刚从知识分子里一步提拔上来的副专员检查工作时,从吴帆的这些大胆举措中,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意义,回去后马上派地区政策研究室组织班子下来,蹲了几十天整理出材料,此时全国农村改革的形势基本开始明朗,安徽小岗村包产到户的做法基本得到中央高层的肯定,于是省里的领导也解放思想,在很快召开的省农村工作会议上,吴帆的经验得到大张旗鼓的宣传和推广,省报以“勇于改革的公社好书记吴帆”为通栏标题,给他发了长篇通讯,同时还连续推出五篇评论员文章,谈解放思想和农村改革。一时间吴帆和他所在的公社成了新闻焦点,全省各地的取经者络绎不绝,明眼人都看得出,热得像是坐在火山口上的他,提拔是势在必得、一触即发的事情了。
有雄才大略的人大概都是命运多桀,谈到这段历史,后来的吴帆经常这样说,他还引经据典地说革命导师列宁曾流放西伯利亚、刘少奇同志进了国民党的监狱等等。那时候,作为一颗政治新星,人们已经开始叫他吴县长了,估计到自己的县长马上将变成现实的他也算是默认了。可令他尴尬难堪的是,自己没有盼到提拔,等来的却是清理“文革”三种人运动的开始。作为路山最大的农民造反司令的吴帆,自然知道自己在运动中会是个什么角色,所以他打了擦边球,逃脱了清理运动后,连忙开溜回家,又抄起书本啃起来,赶上了老三届学生上大学的末班车。
他从在农村广阔天地里有所作为到选择考大学进行逃亡的时候,在禾塔公社当书记的梁怀念还在瞎子摸大象般地无所作为。可命运就是这么奇怪的玩意,因为禾塔出了一个中将,还因为多少年来中将老头就回过那一次老家,而且还因为他的车出了小事故,所以就有了滑稽的故事,梁怀念和北京有了联系,从此他的官运便亨通起来。
然而,有本事的人总有显能的时候,就像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一样,上了大学、见多识广的吴帆更加坚信这一点。两年政教系专科毕业后,吴帆权衡利弊,放弃了留在省城中学当老师的机会,毅然决然地回到自己十分熟悉的、有深厚政治基础的路山。他先在县教研室搞研究,没干两年被提拔到永川中学做了校长,他瞄准已经当了县委书记的梁怀念这个目标,只用了几个小动作,便又重新出山,开始登上政治舞台,等当上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时,距离大学毕业才仅仅过了四年。从此,他稳稳地扶着梁怀念这把天梯,先到本县当上了副县长,后提拔到古港县做了县长和书记,直做到地委常务副书记的位置。近两年,他明显地感觉到了省里对路山地区工作的不满,特别是“老佛爷”肖琦对梁怀念的轻蔑。要知道这是怎样的轻蔑啊!简直是发自骨子里的蔑视。那次“老佛爷”来路山,地委、行署两边一起组织写作班子准备了好多天,调用地区公认的几个秀才,仔细推敲写了多个汇报材料,那精心的程度就是国务院副总理来路山也没有过的,可谁知在地区的汇报会上,素有儒家风度的肖琦竟然几次打断了梁怀念的汇报,还不住地提些比较刁钻的问题,但梁怀念连最简单的换算百分比的事都做不了。显然这是给梁难堪,甚至可以说是当众出丑。其实,在共同的工作和生活的潜移默化中,吴帆对梁怀念也滋生了许多看法,梁的飞扬跋扈、自以为是的“土皇帝”做法,还有无知的贪婪等等令他很反感,当肖书记反感梁怀念时,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和肖书记的观点竟然如此相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骨子里早存在了讨厌梁怀念的东西。为此,他觉得梁的一意孤行迟早会有苦果吃的,甚至在他的白日梦里,也多次做过梁怀念倒台的场景设置。但他清醒地知道,即使有一天轮到梁倒台了,拆台的也不应该是自己,因为是梁怀念一手提拔起自己的,过河拆桥是政治家们习以为常的事情,但自己却做不出来,起码说现在还做不出来。当然他也特明白,共产党的体制造就了“一把手”的无法无天,即使自己有心想拉倒他,没有外部的力量也很难做到,拉不下马反而弄个恩将仇报的名声,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现在只有傻瓜才干。所以他只有委曲求全,等待时机。
今年,路山的政坛出现了大的转机,梁怀念一次提拔四百多名干部的事情终于掀起了轩然大波,从新华社记者的暗访,到中央领导的批示,再到省委肖书记的几次表态,他感到这些都不是偶然的,幕后究竟有什么背景现在还不得而知,但起码说这是沉淀了多年矛盾的激活和总爆发。可他一直不理解,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梁怀念为什么还是十分愚蠢地固执,还要作鱼死网破的挣扎呢?现在,新书记已经到来,而他竟然还根本无意离开路山,真不明白还留恋这里的什么?究竟在期盼着什么?事实上,如果梁怀念早点离开了路山,行署那边又没有专员,作为常委副书记的他升任地委书记就是“鼻涕流到口里”那样十分自然的事情,同时也走活了路山政治的一盘棋,这倒好像一溜焦急排队上厕所的人,如果按顺序的话,大家的等待也有个期望,但刚有了空蹲位半道里却遇到c队的,跑到自己前面淋漓尽致地排泄,后面的人只能更加心急如焚。同样是这个道理,假如自己升任地委书记或者至少是专员的话,自己空出的位置可激活一串串路山的领导。现在好了,省里派来了c队的新书记郝智,那路山当地干部的流动又陷入了一潭死水。不过,还有一缕曙光的是,一般来说省里下来的干部在地方工作都是过渡阶段,没见他们来时都不办理户口手续吗?依照自己的年龄还有等待的资本,可没有哪个搞政治的人,是愿意卧薪尝胆等待几年的。
尖利刺耳的警笛声从黄河对岸传来,打破了吴帆的思绪。抬眼从腾起尘土的天空往下望去,地面上十来辆小车沿着河边风驰电掣驶来。那边给记者送行的是地委书记,在这座桥头上,吴帆与他可是迎来送往的老熟人。两人一见面,一边握手一边打趣道,你们这次的规格又高了,老在将我们的军呀!那边的书记说,不能啊,我们可不敢将你们的军呀!你们的书记不是刚调整吗?记者们应该理解,新书记还没来得及上任,怎能到这边来接他们呢?书记微笑着又神秘地问,你老弟也快修成正果了吧!吴帆吃惊人事变动的消息传播得这样快,刚摆着手说我是寡妇上面没人啊,就见后面车上的人纷纷下来,两地区的宣传部长拿着名单悄声说了什么,把一个留着平头的年轻人介绍给他,说这位是记者采访团的团长、中央哪个部里的新闻处长。平头紧握着手,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大家简单寒暄几句,把采访团的十几名记者例行公务般地匆忙介绍。完毕后,吴帆继续张着那笑面佛一般的大口,幽了一默:“欢迎诸位记者先生、女士从第一世界进入到第三世界路山地区采访。”“你这个吴书记呀!还第三世界呢,你们路山又是煤、又是油和气什么的,快赶上科威特了。”那边的书记开始反唇相讥,于是大家在一片欢笑声中握手告别,车队又腾起尘土,浩浩荡荡启程。
吴帆安坐车里,方把宣传部长呈上来的记者名单仔细看了,上面那些新闻单位的牌子倒是挺亮的,但看记者的名字都好像没什么名气,这样看来这个团有“拉大旗作虎皮”的草台班子之嫌疑,特别是其中的两个中央电视台记者,连摄像机都不扛,也不知道他们拿啥来采访,肯定不会是什么正牌货。事实上,吴帆很清楚现如今这样的草台采访团多的是,不看满世界里跑的车都挂着“新闻采访”的招牌吗?有人说现在的记者比路山的毛驴还多,看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听说那些新闻单位里如有几个人要拉广告或者是想出去玩了,一合计给某个部委办打个招呼,说要组织一个大型采访团下去跑跑,给你们行业宣传宣传。结果,自上而下地就忙起了一串串,记者们倒好,到那里什么都不用管,就连稿子都是被采访的地方和被采访单位的秀才们给准备好的通稿,他们一路吃喝玩乐拿着纪念品、土特产,有时候还有红包什么的,前后花费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到后来没见有几篇稿子能见报的。对这样的采访团大家都心知肚明,可就是没有人来戳破,不仅不戳破,还要装孙子样巴结他们,因为谁都明白,一方面这也是媒体的魅力使然,即使发不了多少像样的文章,但总比招惹了他们而引起他们或者同行们的反对强吧?!说不准哪天记者们在一起聊天吃饭,不留神把这里说得一塌糊涂的,引来几个寻事暗访的,搞出那些批评性的负面报道,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而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在这些采访团的后面都有国家部委的支撑,地方上的领导即使再傻也不会傻到去惹走到自己门口的这些部委人员,他们是各地经济发展的大树,谁背靠他们的话,成千上亿的资金就像河里流淌的水一样哗哗而来,而平时要到北京找这些财神爷们,可能连门边都不容易到的,“神”好不容易自己到了家门口,哪还有不拜的道理?吴帆这样胡思乱想着,突然看到名单上有新华社国内部记者廖菁的名字,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廖菁?不就是那个写《大内参》的,反映路山地区突击提拔干部的记者吗?这个女人很不一般,算个真正的大记者。但梁怀念已经被她放倒了,她又来路山干什么呢?像她这样的大牌记者,不应该是仅仅为了参加这类草台班子采访团这么简单的。
十
“丁零零,丁零零。”接连不断的电话铃声把郝智从恍惚的睡梦里吵醒,看看窗外,太阳已经爬过了东山。“哈哈,你这个家伙什么时候都这样神,怎能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他十分惊讶,电话竟然是姜和平打来的。
“我不仅知道你住在这里,我还知道你昨天都干了什么,而且还知道你到现在仅吃过一碗方便面,是‘康师傅’牌子的。”话音里,姜和平充满着自信,有点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但还是翻不出他如来佛手掌心的意思。
这家伙,老是这么聪明,过度的聪明简直有点叫别人把他不当人了。但不是人,那应该是什么呀,难道他还能是神吗?他胡乱盘算着,一看手表便说:“好了,先不和你谈这些,我要上班了。”
“刚处理了两起上访事件,就把你给烧糊涂了?我的大书记,今天是星期六!”
果真是星期六。但还是应该起床的,这么多年里即使在家他也没睡懒觉到这会儿。匆匆洗漱完毕,一走出房门,见姚凯歌微低头、背着手在走廊里步履均匀地不停走动。“姚秘书长,有事吗?”尽管他知道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但还是这样问了。
“郝书记,你起来了?昨天晚上休息得好吗?”姚凯歌灿烂地笑着,万分关切地问道。
“不错,休息好了。哎,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吃早饭了。”
“早饭已经安排了,随时都可以吃。”姚凯歌边说边掏出本子记录。“郝书记,吃过早饭后你是继续休息呢,还是——?”
郝智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他一笔一画认真记录的样子,就打消了说话的念头,随便道:“今天是休息日,我没有什么事情,自由活动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姚凯歌陪他吃过早餐后,还是离他一步远略微弓着腰,护送到房门口时紧走两步开了门,送他先进到屋里。看着年龄大过自己许多的秘书长恭敬无比的样子,他脸色微红有点不好意思,可心却是自发地出现了难以形容的美妙。有了美妙的感觉,他也很真诚地握了姚凯歌的手,说你先回去吧,有事情我打电话给你。姚凯歌诺诺地退出后,他懒散地坐到客厅沙发上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茶几上早已放了两个大水果盘,果盘里果实搭配得十分讲究,那个绿盘里的都是北果即北方生产的水果,内容也无非是红富士、酥梨等属于大路货的水果,但另一个红盘里的南方水果就有些特别了,令他惊讶的是其中不仅有芒果、荔枝、香蕉、菠萝、杨梅等大路的南果,还有吃着臭后味香的榴莲,这个原产在泰国、马来西亚等热带地区的水果一看就是进口过来的,平时即使在省城里也不多见。桌上还整齐地放了一中一洋两条香烟,一条是软盒中华,另一条是英国原装的三五,每条都扯开一盒,每盒都在锡纸处距离不等地伸出三四支香烟,好像是随时等待检阅的士兵,更好像是从一个歌舞厅里找到的几个高低不一但胖瘦相同的小姐,随时在等待客人的选择。如此这般看着,郝智感觉到偏远的路山其实很繁华、很时尚、很不简单。
郝智惦记着昨天那两拨上访群众的事,就悄悄出了宾馆。这里离地委大院不远,沿着一条僻静的林y大道走过去大概不足三百米,如此的近距离也可以想来当时选择修建宾馆时,决策人为考虑如何满足领导方便的苦衷。郝智信步走了几分钟到了地委,大概因为今天不上班,地委大门紧闭,只留了一米宽的小门通行。见里面一切都很平静,更不知道自己进去到什么地方去办公,他一时竟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小刘秘书正从传达室里取报纸出来,一见他,腰挺着问了早上好,还没等他询问,赶忙汇报说,昨天那些上访的农民大概感到事情弄得太大了,连面条也没有吃,连夜都赶回家了,估计最近也不会再来的。小刘停顿了一下,看着他的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接着说:“其实,我们路山的群众是很朴实的, 要不是事情迫到没有退路的那一步,没三分奈何的话,大家也不会轻易出来上访的。”
“是吗?”郝智笑眯眯地问,岔开了这个话题。知道小刘的夜班值完了,就约他陪自己登高去看看路山古城。
或许是昨天强劲的西北风扫荡过的缘故,早晨路山的天空十分灿烂,站到西城墙的制高点上眺望路山古城,在一抹朝霞中,从北到南十座造型迥然、气度不凡的城楼一字排列,在城的四角都有四座高大的塔楼,宛如勇猛无比的武士在扼守着古老的城池和安详朴实的百姓。在城墙庇护下的路山城是个大矩形,无数的四合小院又将矩形网织起来,袅袅炊烟从这些院落里冉冉腾起,十分的舒展平缓,像一幅山水画,或者说是一首高山流水、和风细雨的音乐。
路山城有悠久的历史,追溯起来可以到西汉时期,在唐代初期这里已发展成与蒙、回等少数民族群众皮毛交易最大的市场,繁荣的商贸活动促进了该城的飞速发展,使其初具了规模,到明清时城市又进行了几次拓展,才有了现在的雏形。
其实,路山地区在远古洪荒时代,还是一片汪洋。后来,又是一个气候温暖湿润、水草茂密丰美的好地方。郝智去年还在中央电视台里看到这样的报道,路山地区的古港县发现了一块不规则长方体竹子化石,石上一棵主干长近40厘米、宽3。5厘米的竹子清晰可见,竹叶、竹枝和竹节都保存完好。更令人叫绝的是这是目前世界上唯一发现的竹子化石。在干旱少雨的路山发现竹子化石,足可见在久远的地质年代这里的生态状况还是十分良好的,而古港县大概是因为和历史联系起来得名的。一潜入历史的瀚海,郝智情不自禁地开始浮想联翩,透过古老的城池,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条扬起高高风帆的商船,从路山这个繁忙的港口出发,驶向世界的景象。
其实,路山早在明末清初的时候就有旱码头之说,因为在路山城外专修了一座古城堡,相当于现在的农贸市场,是蒙、汉、回族群众进行皮毛、丝绸和生活用品交易的地方。这样说来,今天的路山又何尝不是一座内陆地区的旱码头、内陆港啊!从交通上说有两条国道在这里交汇,从资源上说这里是国家少有的能源富集区,随着国家开发重点的西移,这里有理由成为一座真正内陆地区的旱码头,也成为国家西部地区改革开放的试验区。郝智想到这里,信心倍增。
走下了城墙,他们沿着一条小巷道出来转悠到了青石铺砌的老街,由于此时还早,再加上又是星期天,街上的行人很少,他们悠然地行走着,像一幅动画图案。街道两旁大都是些古色古香的老式铺面,此刻那些做了多少年、多少辈的商人们,方才打着呵欠开始卸下厚重的门板。从店门望进去,里面多是些瓷器、铜器之类的小手工艺品,不过,倒也出现几个时装店,店里五彩的衣服颜色和灰色的铺面搭配很不协调,不伦不类的,像是西装配短裤。隔不远就见龙飞凤舞“跳舞”的大字招牌,还时不时的听见轰然而起的音乐,踢哩哐啷的声音与安详平和的气氛极不协调。看来,又到了全国人民一起舞的时间了,这样的情景郝智在省城里也多次遇到过,黑舞厅像一颗颗地雷不时在那些胡同里爆响。一路谨慎的小刘看他笑对舞厅,就问对路山的感觉和前几次来相比较,有没有什么不同?他微笑着说:“以前来了多次,但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感觉无从谈起,但今天就不同了,可以说是初识路山真面目。客观地说路山不像一座城市,更不像一个蕴藏着丰富矿产资源的地区所在地,倒是一个充满儒雅文气的小镇,还是一幅清亮典雅但同时又时尚喧闹的《清明上河图》。”
“郝书记说得就是深刻。”小刘敬佩地说,脑子里却在体味郝智的话,这是对路山的欣赏、称赞呢,还是对路山处在这样一种难以名状的尴尬局面的遗憾和叹息呢?
小刘的手机响了,是地委值班室的。小刘递给郝智,说是姚秘书长的电话。他接过去听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是下午几点?接着表示自己到时参加!
十一
郝智要参加的是给中央新闻采访团的汇报会,是以地委、行署的名义向记者采访团汇报的。这样的会议他原本不想参加,主要是刚到路山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但他又不想错过这样的一个机会。有人说过这年头记者比毛驴还多,但所谓多的都是些骗吃骗喝、滥竽充数的记者甚至是假记者,真正的大牌名记者比如像廖菁那样的记者还真是凤毛麟角,这些人那是请也请不来的!虽然是这样的记者团,他决定还是去会会。有人说过,你想进天堂吗?那就去找记者吧!你想下地狱吗?那就去惹记者吧!
当郝智和姚凯歌到了新建的路山第二宾馆时,富丽堂皇的会议室里,记者们的“长枪短炮”都支楞起来了,大家都坐在长条状的桌边等着他呢。正在埋头看汇报材料的吴帆看到他,肥胖的脸上立马浮现出很灿烂的笑容,来不及套上笔帽就伸出宽厚的大手,和他温暖地紧紧握在一起,不住地说:“郝书记,我们早盼望你来路山啦!”随后,又像捧着一堆棉花似的,轻轻地把他搀扶到正中的位置上落座,“郝书记,昨天我和记者们半夜才到路山,所以没有打扰你。先汇报后采访的事情也是他们今天定下的。”吴帆说着等待他的指示,看他很随和地摆了摆手,就探询般地问道,“郝书记,那我们可以开会了吗?”见他颔首微笑后,吴帆清了清嗓子,道,“现在开会!首先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远道而来的中央新闻采访团的记者朋友们!”当掌声的高c还未完全消退时,他又提高嗓门说道,“今天,我有幸在这里非常欣喜地给大家介绍一位年轻有为的领导,昨天才上任的中共路山地委书记郝书记、郝智同志。”掌声中,郝智站了起来:“既然吴帆同志隆重推出,我只好闪亮登场了!不过,我和诸位记者同志一样,对于路山也是陌生而新鲜的,所以,我的闪亮登场到目前也还只能算是以观众的身份。”他的话马上引来一串串朗朗的笑声。融洽的气氛里,吴帆挨着把路山地区常务副专员魏有亮、宣传部长黄劲、电视台台长果东和地直其它有关单位的负责人逐一给记者、也给郝智做了介绍。
中央部里的平头处长按照记者坐的顺序给大家介绍,每介绍一位,大家就一同鼓掌,郝智也礼节性地微微点头,其实脑子里没有他们一点影像。“接下来介绍的这位是——世界著名通讯社新华社国内部的名记廖菁女士。”
“廖菁”两个字,像一颗能量巨大的原子弹,在会场上引爆了,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边,有的窃窃私语,有的索性就站起来,要看看这个在路山掀起过“地震”的人物究竟是何等模样。
听到廖菁的名字,郝智的脑海也“轰”地一下给炸裂开来,他的心狂跳不已,仿佛要蹦出来,厚厚的嘴唇也惊乍得屈成了圆圈,抖着眼皮穿过人头望过去,几乎在长条桌子的最尽头,一个羸弱的身子慢慢地从人丛里升起来,齐肩披发,匀称的身材,脸庞不大但眉清目秀,特别是两个大眼睛顾盼流连地流放着灼灼光芒,加上像蛋清一般白嫩的皮肤、高雅的气质迫得在场的人旋晕还带点喘息。
廖菁站起身环顾了一圈,向大家躬身微微点头,笑眯眯地没言语就坐下了,其实她那火辣辣的目光早在郝智身上就停留住了,但这种停留就像铁锅和锅贴一样的关系,只有他们两个才感受得到。许久,那束光芒像激光般地刺激着郝智,烙着他,令他旌旗摇动……
地区汇报完后,紧接着就是记者们的提问,由于是中央部委组织的采访团,所提问题大都也是围绕那个部门的工作进行,涉及面小了许多,甚至还很狭窄,都是些常规的事情,比如说这些工作你们地区是如何开展的?党委、政府是怎样重视支持的?等等,这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没有一点新意,这样的记者汇报会从来就是如此乏味,因为大家知道,到晚上的时候地委宣传部就会提供一个写作手法和新闻稿完全一样的“材料”,有了这个通稿,再等待的就是这个地区的土特产了,当然如果把红包也当作土特产赠送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我提两个问题,请新来的郝书记——书记是姓郝吧?请他回答。”真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一言不发的廖记者开了腔就与众不同,好多人已知道她就是那位前不久来过路山的大名鼎鼎的写内参揭露梁怀念一次提拔400多干部的记者,都屏住呼吸倾听她究竟会提出什么样的问题。“请问,你对路山地区了解程度如何?从对路山的认知中得到怎样的体会?”
“廖记者,你提的问题和我们这次汇报会、特别是和你们采访团的工作没什么大的关系,是不是——”主持会议的吴帆刚要挡驾,郝智却微微绽放笑容说:“我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眼睛投向廖菁,垂了眼睑说道,“首先,我要感谢省里领导和五百多万路山人民以及所有关心爱护我的人对我的信任,让我挑起这副重担。路山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她的历史是古老的,可以追溯到新旧石器时代,她是黄河文明发祥地之一;同时这块土地又是红色的, 在革命战争年代,有两万五千多名仁人志士,为了人民的解放和我们共和国诞生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路山的大地是肥沃的,可谓物产丰富,土地广袤,在五万八千多平方公里的大地下,蕴藏了二十大类、近百种矿产资源,被誉为中国的‘科威特’。目前,路山地区像这座宾馆一样——”他一指窗外的工地,情绪激动地继续说道,“像外面我们看到的那样,路山大开发、大建设的序幕刚刚拉开,火热的建设场面才开始出现,这里,我很有信心地告诉大家,用十年甚至仅仅几年时间,在五百多万勤劳善良的路山人民的共同努力下,一个崭新的路山将会耀眼地出现在中国的西部。”他环顾四周,最后把眼睛定在了后边,正遇廖菁那双火辣辣的眼睛喷着他,“至于我对路山的体会,或者说是我的为官哲学,初来乍到的不好说,还是借用黑格尔的一句名言回答这个问题,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惟一东西就是:从来没有学到任何东西!”说完这句话,他大胆地和她的眼睛对视在一起,四目相碰迸起的火花,灼烧得郝智脸上马上腾起淡淡的红云。
和记者们共进晚餐时,因为是名单位的名记者,更因为是团里惟一的女记者,自然安排廖菁挨着郝智坐。平时酒量不大的郝智有点无法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就颇为反常地主动出击,和记者们频频举杯,连声说着感谢大家,在自己刚到路山时,你们就来穷乡僻壤的这里支持本人工作。在不住要和大家交朋友的同时,不时地瞄一眼廖菁,于是有记者提议请我们的团花和郝书记碰杯。在大家欢快的叫好声中,他们二人竟然连碰了三大杯。记者们都说郝智豪爽,肯定会是个好地委书记的。热闹的气氛催生了酒后的豪言壮语,记者们纷纷表态要积极宣传路山,对路山的发展做出贡献。郝智说,自己是个开明的书记,不仅欢迎正面宣传路山,同样希望大家善意地对路山的工作提出意见,也欢迎进行舆论监督,用舆论监督推动各项工作。大家又纷纷称赞说,他们走了许多地方,还没有一个地方的官员敢对舆论监督做如此坦然的表态。这样的宴会气氛自然搞得非常热烈融洽,特别是廖菁,几杯酒进去更是面若桃花,风采动人。
宴会后,郝智询问姚凯歌土特产的准备情况,听说是几袋小米、花生等东西,就略微皱了眉头,说这些记者见多识广的,即使是些高档东西也说不定打动不了他们的心,还是把土特产的范围再放大点,我们地区不是生产羊绒衫吗?我看每人给他们送上一件。姚凯歌马上安排人去办后,他说我们再到记者的房间里走走,多沟通沟通,这些无冕之王可是惹不起的。于是两人挨门逐户地走动了一圈,当最后一个走进廖菁的房间时,真是巧合,姚凯歌刚敲了门听到里面说了“请进”,手里的电话就唱起了歌,他退到门外接电话,郝智犹豫了几秒后,还是独自走了进去。此时,路山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正在放着他下午那段慷慨激昂的讲话原声。斜靠在床上的廖菁风情万种地说:“我的郝大书记,快来看看你的就职演说。哎,怎么黑格尔的那段名言没有放出来,大概是他们不理解吧!”
郝智倒是有些拘谨,他往门口看了看,说:“都是你这个大记者使的坏,叫我在全地区人民面前出丑。”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嘛,况且你这个媳妇还不丑。”廖菁一扬脖子,动作舒展得恰到好处。
“可我还没有准备好啊!仓促上阵怎么能起到闪亮登场的效果?”郝智也打趣道。
“怎么,当了地委书记就脱离我们基本群众啦。”廖菁开着玩笑,马上轻声唤道,“你坐过来呀!”他看过去,却见她两只眼睛扑簌簌闪晃着,充满无限的深情和眷恋。他心里痒痒的像是中了魔法坐了过去,两人到了一起二话没说很自然地就热吻起来。走进这样的状态,时间隧道变得很短暂了。郝智的手机讨厌地响起来,铃声好像有一种什么力量一下子把两人分开了,电话里姚凯歌说,自己在采访团团长的房间里有事情,先不过来了。这样的电话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倒叫郝智立马警觉起来。他说:“你先休息吧,我还有点事去处理,回头给你打电话。”在恋恋不舍中还是使劲地吻别,廖菁在热吻里也哼哼呀呀的,郝智先停止了动作而任她摆布,这样又过了一会儿只得放开,他挤出了肯定是难堪的笑容,感觉到自己的这笑可能比哭还难看,像是苦瓜里拌的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也不敢再和她对视就走了出去。
郝智说不清自己是担心两人究竟谁控制不住而导致发生什么。所以,他没有告诉廖菁自己也住在这个宾馆里。回到他的房间,首先打电话告诉姚凯歌自己已回到了房间,请马上把那位部里的宣传处长找来。说实话,刚才的事情他感到姚凯歌处理得还是老到的,但这样的事自己又什么都不便说,只是向他投过意味深长而又很难察觉的一笑。处长是本省人,随便聊了几句,知道他本来也没有啥事情,就是为了海吹一通后,凭借酒劲和自己套近乎,打下点关系基础,为的是哪天有事找自己办。他理解处长这样的苦心,因为这是我们的基本国情,熟人好办事嘛!大家聊了一会,他不经意地打起哈欠,姚凯歌马上对处长说,你们跑了一天也辛苦了,明天一大早还要到下面采访。处长也心领神会连忙告辞。
送走他们,郝智按了房间的“请勿打扰”警示灯,匆匆擦了把脸躺在床上后,迫不及待地给廖菁打电话,一根电线把两个人的心给揪扯得紧紧的,情意绵绵却因为不得相见而很疼。郝智责怪她来路山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她却嗔怪说打了招呼又能怎么样,说不定知道自己来的话吓得连会也不敢参加了,那样岂不是连面都见不成了?郝智说自己知道她参加这样的采访团是受了委屈,她说那受委屈的不仅是在采访团,更主要的是受他的委屈,说着就嘤嘤地哭出了声。郝智安慰了一会,廖菁说:“别担心,我哭哭就好了,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一颗平常的女人心在作怪。这次来路山只有一个目的,只是为了看你。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你看我是不是很大度?”郝智回答说,当然是啊,你是女中豪杰。廖菁说,“那当然,如果不大度的话,我是不同意你到路山来的,要在省里工作,我到省城或者你到北京不就两个小时的事情嘛,有多方便啊!但我不愿意你把团委书记当老,特别是不愿意看到你对自己状况的茫然和无奈,明白了吗?”提起工作,廖菁马上进入了状态,她一套一套地分析路山的情况,问郝智看到前几天那张刊登他担任地委书记消息的《路山日报》没有,这个报纸有问题,竟然在发新书记上任消息的同时,还把已经革职的书记参加的一个破气功活动消息,继续作为地委书记放在头版头条的位置进行报道,简直是无法无天的事情!里面暴露的问题很复杂,肯定这个报社总编是梁的死党,起码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她特别关照在路山要小心梁怀念他们。提起这事,郝智也奇怪,今天早晨吃过早饭回房间后,卧室里也发现了这张报纸。他把自己的纳闷说给廖菁。她分析说,那更说明问题了,这张报纸在路山肯定已经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估计,这是示威的举动,据说调查组没有查到梁怀念卖官的问题和其它经济问题,这样他或许还可能要重新任职,就他那年龄估计在其它地方不好安排,说不定还会在路山担任个虚职。这样对你的工作明显不利了,所以应该马上建议省委尽快配一个行署专员,一定不要路山当地人,最好是省里下来的和你比较熟悉的哥们儿。郝智就感到奇怪了,问你一个远在北京的记者,怎么对路山和省里的事情比我本人知道的还多?她的声音马上就变得娇滴滴起来,说人家那还不是为你c心嘛,如果我把全国的情况都熟悉成这样,那人家还不成国家领导人了。两人说笑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子夜。郝智此时又心潮澎湃地说:“聊了几个小时,我都心潮起伏、汹涌澎湃了,现在可是不管天不管地的,就想来到你身边。”廖菁却冷静地笑了,说:“好啊,只要你舍得不当你的地委书记了,那就过来。”郝智一愣,停了几秒还是说:“你知道我在哪里?”她就幽幽地说:“怎么不知道。”“那你理解吗?算了,我还是不当这个地委书记了,有你,我什么都不要。”“那好啊,我随时都在恭候。不过,我发现你刚才愣神了,看来在意你的书记位子。好了,我也不敢耽误你了,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廖菁嗔怪他,又说笑了一会儿,两人都冷静了,就说明天都有事情,而且廖菁还要到县里去采访一天,然后回北京,所以现在的任务还是休息好了。在难舍难分里道了珍重,放下电话的时候,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了。
十二
郝智和廖菁的相识纯属偶然。前年,郝智在赴美国探亲的飞机上遇到了强烈的气流,而被气流抛到怀里的正是这个廖菁。
当时,廖菁是为了国家某领导人访美做前期采访准备工作的。由于这次访问十分重要,而新华社驻美国及北美的记者力量有限,因此不得不从国内调记者过去,作为国内部时政组的名牌记者,再加上又是北京外语学院毕业的高才生,廖菁成为受命于此的一员,但没料到还没到美国,飞机遇到了这种麻烦。郝智发现怀里的这个女人伤得不轻,全身软软的好像散了架子,额头划破了口子,正汩汩流出鲜血,把那张清秀但说不清楚是否好看的脸庞搞得面目全非,借着飞行刚刚平稳的间隙,他赶忙从包里拿出几片邦迪创可贴,横一条竖一片地给她贴了个大花脸,血止住后他拿出毛巾想给她揩把脸,要见她的庐山真面目了,但不知怎的,毛巾都到她的脸上了他却改变了主意,把毛巾拿到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擦了擦,而她却挺着那张血糊糊的脸,在郝智怀里捱到飞机在美国某空军基地降落。飞机一落地,机场上无数的人在那里忙碌起来,几十辆各类车辆警笛闪烁、大呼小叫的,他们按照伤情的轻重分头上了救护车,等他做完体检后再上飞机时,发现她没有来,问了同行的人,才知道那位女士是国内的名记者,她早就换乘直升飞机转到其它医院了。
“久别胜似新婚”这句老话放在郝智夫妻身上好像很不适合,或许像人们讹传的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里,性的开放就像我们中国人随地大小便,所以美国人的新婚都很平淡,即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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