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内唯一一个真正平静无波的人,是闭着眼的模特。
新欢低声问:“李老师,等下我对着镜头展示妆容时,你对表情动作有什么要求吗?”
李柏奚动作未停,笑道:“尽量平心静气就行。”
新欢愣了愣。
他不够平心静气吗?
李柏奚:“哦对了。”他转向主持人,“等一下可以关掉其他灯,只留顶光吗?”
主持人:“没问题。”
师弟闻言一顿,抬头望了望此前没有注意到的那盏顶灯,又扫视了一圈其他照明。
他心头突然一跳,定睛去看新欢的脸颊,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弹幕也是一片问号。
李柏奚从容不迫地了尾,起身退开,将舞台留给模特:“请吧。”
直播间的光源一盏盏地熄灭,只剩一束顶光从上打下。
新欢只能大致猜想自己此刻的样子,但李柏奚让他平心静气,他便微微含笑,从左向右缓缓转动了半周。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质变发生了。
那张素淡如白描的脸上,忽而出现了潋滟的水光。这光泽极其含蓄内化,仿佛是由皮肤本身焕发,但随着他的转动,那明灭的水纹也安静地交错起舞,竟让他宛如从海底初生。
这水色是透明的,超然明净,与他淡然自若的表情相得益彰。
上一个妆容让他变成了英气帅哥,这一个却直接让他成了仙。
“上善若水”的前三个字,在这里找了回来。
主持人先前也以为李柏奚车祸了,愁了半天怎么救场,此时骤然起死回生,简直感激涕零,当场大吹特吹:“这真是太美了!李老师,这样的效果我还从未见过,是怎么做到的呢?”
李柏奚:“我在粉底中分层次地调和进了钻石粉和云母,尽量画成了水波的纹理。不过时间有限,处理得比较潦草。”
主持人:“……刚才涂抹那么久,我还以为只是修容高光!宋老师,你先前注意到了吗?”
师弟:“……”
师弟只有微笑:“没注意到。”
他没注意到的地方太多了。
比如在自己化妆时,李柏奚观察了整个直播间的环境,看中了那盏顶灯,或许还留意了模特的神态与气质。
新欢此时不仅仅是妆容,整个人由内而外呈现的模样都与之前截然不同,但却让人莫名地感觉到,这才更接近他的本真。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李柏奚就连手法都实实在在地演绎了这句话。
主持人又说了一番漂亮话,最后宣布:“虽然直播即将结束,但投票通道还会开放72小时,欢迎大家踊跃参与。”
但这似乎是多余的。此时此刻的投票栏里,李柏奚的票数已经甩开了师弟一大截,而这差距还在不断扩大,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
即使不看这票数,单从两位化妆师的神情对比,也能看出这场比试在他们自己心中已经定了胜负。
听见导演召唤,程平丢开手机,快步走向了站位。
他知道自己应该为李柏奚感到高兴,笑意却像是被千斤秤砣压着,撑得相当艰难。
李柏奚赢了。
李柏奚可以百分之百即兴创作了,而且模特并不是他。
李柏奚或许很快……就不再需要他了吧。
程平轻轻踉跄了一下,埃尔伯特扶了他一把:“小心。”
程平抬起头,尽最大努力对他笑了笑。
埃尔伯特看见了,心想:今天入戏很快嘛。
直播结束了。师弟低头迅速拾了工具箱,临走时对着屋子中央的空气打了声招呼,也不知具体算进了谁。
李柏奚还在角落里拾,新欢走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笑道:“李老师,比传闻中更加厉害啊。”
李柏奚:“你也让我刮目相看。”
他说的是实话。经此一役他完全感受到了,这新欢是乍看不起眼,却能凭顶级的气质与表现力杀出一片天地的人。
或许会是程平的一大竞争者吧。
新欢:“我之前就说过,一直很期待跟李老师合作一回,这是实话。但愿以后还有机会吧。”
李柏奚听出他语带遗憾,显然并不抱期望。思绪一转就明白过来,他是张影帝的人,当然不被允许找自己合作了。
李柏奚深深看了新欢一眼:“以你的实力,凭自己也能走到高处。”
言下之意是“我不明白你这种人怎么甘心给人当男宠”。
新欢知道他对圈内那点破事儿了若指掌,也没什么好装的,泰然自若地耸耸肩:“李老师这么好看,大约不会明白,对有些人来说,有个露脸的机会就算是捷径了。我虽然貌不惊人,却还挺看重自己的才华,不想把人生浪在怀才不遇上,等别人来大浪淘沙。”
话说至此,那隐藏极深的一丝孤傲才终于显露出来。
李柏奚无意跟他探讨人生,只说:“自己觉得值得就行。祝你好运。”
新欢:“。”
这就是告别了。新欢顿了顿,眼中浮现出了挣扎。
李柏奚:“?”
新欢:“……小心张影帝。”
留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他就告辞了。
李柏奚莫名其妙。
这我不是早就知道吗?
他皱着眉正在思索,忽然听到一声:“师兄。”
师弟去而复返,站在门边对他偏了偏头:“我们聊聊?”
李柏奚被打断了思路,提起工具箱:“行,走吧。”
与此同时。
张影帝用手机打开一份录音,听了片刻,笑道:“这可是你们自己送上门的,那就别怪我笑纳了。”
第44章
李柏奚跟着师弟走出了直播的场地,发现他把自己带进了一家附近的小酒馆。
虽然夜生活已经开始,但这家酒馆或许是地处偏僻加消高,来的人并不多。师弟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点了两杯酒。
李柏奚刚刚被提醒小心张影帝,心存几分戒备,并不知道哪里设了套子等自己钻。所以一坐下就说:“有话直说,速战速决,酒就不必喝了,我还要赶飞机回剧组呢。”
师弟:“不用这么紧张,说几句话而已。你都已经赢了,难道还会怕我不成?”
李柏奚:“那可真是怕得不行。”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起身离开。
师弟笑道:“放心,从此之后我不会再跟你作对。”
李柏奚挑起眉:“不会吧,才输一次就被打击到这种程度了吗?”
师弟笑而不语。
酒保送来了酒,他端起自己那杯,自说自话碰了碰李柏奚的:“恭喜你,终于醒了。”
李柏奚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看一眼师弟,再看一眼酒:“你该不会下了药吧?”
师弟:“我在你心中是这个形象吗?”
李柏奚:“是。”
师弟:“……”
??
师弟不再管李柏奚,自己闷了一口:“在学校的时候,我非常讨厌你。”
李柏奚:“看出来了。”
师弟:“你随手一画就能受到嘉奖,却宁愿浑浑噩噩地虚度时日。所有我求而不得的,都被你弃如敝履。”
李柏奚:“……你对我有很大的误解。”
师弟:“你对自己有很大的误解。”
李柏奚:“?”
师弟:“我本以为棋逢对手,还想着奋起直追,没想到你莫名其妙就封闭了自我表达。你上天入地寻找着自己原本就拥有的东西。那个时候,我嫉妒你,又瞧不起你。毕业之前那场比赛,我以为能打醒你。结果你走上了什么样的道路呢?先是穿上女装,接着索性掰弯了自己……你真的骗得过自己吗?”
李柏奚疑心未消,似笑非笑没有接话。
师弟看出李柏奚没有动面前那杯酒的意思,索性也端起来喝了一口,挑衅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是个直男。”
??
“卡!”
导演对着程平鼓起掌来,高兴得忘乎所以:“年轻人,你刚刚完成了自己职业生涯中的一段高光表演。日后它会成为经典的。”
埃尔伯特也微笑着竖了个拇指。
程平对他们表示感谢。他的心脏还在砰砰地跳,整个人有些缺氧般的晕眩。
刚拍完的是一场大尺度的对手戏。
画家在功成名就、跻身富豪阶层后,将弘带在身边打理画廊,却又发现这个渐渐世俗化的年轻人不再吸引自己。他鬼使神差地买回了自己画的那幅定情之作,将它挂在床头。
一次欢好时,他的目光从弘身上游离开去,瞥到了那幅画,就再也无法挪开。他紧紧盯着画中那个虚幻的人影,径直攀上了顶峰。
画家倒在枕上,欲盖弥彰地闭上眼。弘坐在一旁低眸看着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良久,弘垂下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在演这一段时,程平的投入程度让他自己都有些惊骇。即使在此时,他的心中仍旧残留着无边无际的绝望,他甚至分不清这情绪属于弘还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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