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合新的话说完,我就绝决地挂断了电话。
合新的电话一下子把我拉得了现实当中,我认清了我所处的位置,我也认清了我自己。我不可控制地大哭起来,我的哭声中包含了委屈、包含了惊喜、包含了气愤、包含了无奈……
与合新见面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还是找到了淑百,我把这一切告诉了淑百,当着淑百的面,我又号啕大哭起来,这一次就仅仅是委屈,是委屈,是无穷无尽的委屈。
淑百把我搂住,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用她的手在我的背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手抚过的地方热乎乎的,我冰冷的身体和冰冷的心,也在一点一点暖和起来。
过了好长时间,我从淑百的怀里抬起头来,我说:“天一有救了!”我知道不论是委屈,不论是惊讶,或是别的什么我无法说清的情绪,我都不能在乎了,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不能经风见雨的娇女孩了,我是一个母亲,是一个可以为了女儿克服一切困难、可以忍受一切委屈的母亲了。
淑百点着头,说:“是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淑百说完,用双手捂着脸,呜呜哭了。
接下来的首要的事,就是合新接受检查,看合新的肾能否成为天一的肾源。这之前,我一直不愿意见合新,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我始终难以把“佐罗”和合新等同起来,我难以相信“佐罗”就是合新。“佐罗”的再现让天一的生命亮起了希望的灯光,但是,我却没有该有的欣喜和感恩的念头。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佐罗”更多的时候是以一种气息或是影子的姿态出现在我的脑袋里,我从来没有办法把“佐罗”聚像成一个人,尽管他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他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永远的痕迹,但是,在我的记忆里,那一股令我迷醉的气息更真实一些。
淑百问我:“还在为他的不辞而别生气吗?”
“不,不是。”
我说的是实话,经过了那么多的风和雨,我对合新的当年突然离开的理由不再追究了,或者说已经没有探究的欲望了,当年的一切其实就只是留下了一个事实: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激情的驱使之下,创造了一个新的生命。
而关于这个事实的起源、过程等等,都已经不重要了。在我流浪的日子里,我渴望那股曾经令我迷醉的气息会突然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想象,这个幻想曾经成为我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当幻想突然成为一个事实的时候,竟然会有一种大相径庭的效果。
不管怎么说,“佐罗”也就是合新的出现,毕竟是为天一的生命带来了新的曙光,这是天大的喜事,也是是最值得珍藏的记忆。
合新又给我打过电话,我还是拒绝了和他见面。我说:“你现在应该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他当然知道我说话的意思,他的身体健康与否,直接影响着天一身体的健康。想到这,对于合新我还有了几分妒意,他不仅在一夜间获得了自己的女儿,他还能为女儿做一件最重要的事。
合新只有给我发e-mail。玉香: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不怪你,我也没有资格怪你。但是,我还是要对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让我一个人去承担。因为,你已经承受得太多了。你为了我,为了天一,你已经尽了你的全能。现在,一切都由我来承担。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请不要阻止我个人的选择。
我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尽管在别人的眼里我做过冲动的事,我是说在别人的眼里,但是,发生在十六年前的那场幸福,并不是单纯的冲动的结果。我爱你,在我拥住你的身体之前,你已经存在我的心里十年或是更长的时间了。你相信吗?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离开丽江的前夕,我们俩坐在玉花江边的时候,我向你说过,住在我家隔壁的老房对我的影响,还有他所描述过的那个女人对少年时代的我的震撼。当事隔多年,我有一天在校园里见到你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那个存在于我心里的女人,突然和眼前的女人重叠了,那一年我二十岁。那时,你独自一人走在校园里那一条通往南琴房的路上,那是我经常走的一条路,路的两侧是高大的香樟树,很古老,树的间距很密很密,因此,树中间的路看起来像一条古代的驿道,幽暗却又飞满了诗意。我对那一条路一直是这样的感觉。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我接到一个单子,正准备到南琴房去,当我就要走进那条被高大的香樟树笼罩的驿道(小路)时,我眼前出现了你。那一天,阳光特别亮,但是,密密的香樟树,几乎挡完了阳光,因此,透进到驿道上的阳光,极像是一些飞舞的蝴蝶,飘飞在驿道的路面和空间,而整个驿道上就只走着你一个人。最先看到的是你的背影,那是一个修长而阿娜的身姿,伴着脚步的移动,身体像被风吹动的一片丝绸飘带一样,轻轻地摆动着。那些阳光变成的蝴蝶也移动在你轻轻摇曳的身姿上和头发上,带着亮晶晶的光芒,我当时就禁不住在心里叹道:真美。我没有想到,你像是听到了我心里的话似的,突然一下转过身来,你站在驿道的中间,大半个身子和整张脸转了过来,我只感到脑袋里闪过一道电流,我的脚步僵住了。你转过身子看看,忽然婉尔一笑,深邃的驿道突然像镶上了金边,那些细碎的树叶在金色的前面颤抖着,你就像站在一幅画中间,你婉尔一笑,又转过身子走了。
我被击中了。
爱就在那一刻发生了。在后来的日日夜夜里,你都是我的爱人,是我唯一的爱人存在我的心里。
我跟随你,只要是可能的时候,直到一天晚上在南琴房后面的草地上我拥住了你。我对你说,你有太阳一样的脸庞,你有月光一样的目光,你有花朵一样的嘴唇,你有水滴一样的鼻子。你还有音符一样流畅的血y。
玉香,十六年过去了,我还要对你说,当年的一切不是冲动,是爱的积蓄,是感情的必然迸发。
我还要说一遍,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请别阻止我个人的选择。
求你了,玉香。
关上了电脑,我久久深陷在合新来信的内容里,那一股无比熟悉的令我迷醉的气息,又奇迹般地飞扬在我的房间里,让我有一种在梦里的感觉。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检查合新的身体时,李南意外地发现合新只有一个肾。这个消息又把我们掀到了期待的谷底。合新一再请求李南不要把这个事实告诉我和淑百,但是,李南做不到。这意味着做肾移植手术,就是谋杀。
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又像是遭遇了一场梦。这种从希望的峰顶落入失望的谷底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感觉难受。
这一次,合新坚决要见我,他在电话里的语气,也像是裹上了铁皮一样,每一字每一句都打得我的耳膜生疼。
我只好同意了。
这一天都是y沉沉的,天空也显得很低矮,一些水雾在空气中飞来撞去,似乎在等待着一场变革。
好像要下雪了。
我们走进常去的那一家酒吧,屋子里生起了炉子,炉子上坐了一个茶壶,从茶壶的边缘能看到炭火红红的,屋子里比起外面暖和多了,但是,我依然是手脚冰凉。那个把我带进谷底的消息,让我又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我只想找到能够救天一的肾源,而对于合新的解释我没有很大的兴趣。
这是我知道了合新的真实身份后的第一次见面,合新还是原来的合新,但是,我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既不是“佐罗”,也不是合新,而是另外的一个陌生人。
“你想说什么呢?”一坐下来我就问道。
合新犹豫了一下,是有些吃惊,的确,他应该能从我的语气中感觉到对这个见面的冷漠来。
但是,仅仅是犹豫了一秒钟,合新说:“我一定要救天一,一定要用我的肾。玉香,请你帮我。”
“帮你?我怎么帮你?”
“帮我说服李南。”
“不可能啊。这不是说服不说服的事,你这是要李南杀人啊。李南不可能这样做,换了任何一个医生都不可能这样做。可是……可是,每个人都有两个肾,你怎么会只有一个呢?”这话一说出来我就觉得不妥,我急忙低垂着头,不敢看合新。
“是啊。”合新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要是有三个肾,或者更多的肾该有多好啊。”
“对不起,合新,我不该这样说。其实,我已经问过了,有的人天生就是单肾。你也没有办法。”
“是啊,不过,我是天生两个肾的人。”
“两个?”
“两个。我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的时候是两个肾,一点差错都没有。”
“后来……?”
“玉香,这正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也许现在再来做什么解释已经毫无意义了,但是,老天既然给了我这个解释的机会,或者说是说话的机会,那我就说出来。
“那一年,也就是我们在南琴房的后面见面的那一个晚上,我回到宿舍,你可能想象不出我当时的兴奋,更主要的是幸福,我根本就无法睡觉。半夜的时候,我的房门就传来了敲门声。我很奇怪,把门打开,一看,是值班室的王大爷,他让我快去接电话,说是有急事。电话是父亲打来的,说母亲住院报病危了,想最后见见我。我坐凌晨的火车离开了北京。我直接到了医院,母亲当时情况很不好,但是,一见到我母亲又奇迹般的有了好转。母亲患的病是n毒症晚期,人整个浮肿,让人不忍 看。想到我总是让母亲c心,高中毕业违背母亲的愿望,拒绝上大学,并且许多年都没有回家,我心里非常愧疚。我姐姐那时身体就不好,两个哥哥都在国外,因为还没有取得绿卡,也就不敢轻易回国。在母亲的眼里我就是她所有孩子的总和。所以,我日夜守候在母亲的身边。母亲也真的恢复了许多。这时,一个外国肾病专家到中国来会诊,恰巧也是哥哥的一个朋友的导师。这个专家给母亲会诊以后,提出了肾移植的方案,经过艰苦的寻找肾源,最后,我被选中。
“半年以后,等我做完手术,回到学校,一直寻你不见,才知道你已经被学校开除。从此,我开始了寻找你的漫漫征程。我到过很多地方,像用篦子梳头一样,凡是有你蛛丝马迹的地方我都去过。在寻找的过程中,我又因为一次误会,被当地的警察抓进监狱,在里面待了八个月以后,无罪释放。当我辗转反侧,来到丽江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年的冬天了,我在丽江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后来,一个男孩传话给我,让我在一个约定的时间到玉花江边去,我如约去了,在那里我见到了阿明。阿明对我说,请你不要再寻找玉香了,丽江是一个最后可以给她幸福的地方了……
“就这样,我离开了丽江,来到了昆明,又意外地与淑百一家认识,因此而留在了昆明。
“我说完了。
“玉香,我今天要跟你说的,最主要的是要你帮我,我的肾一定是天一唯一的肾源,我一定要救天一,一定!。”
“什么?你说什么?”半晌,我才像从一场梦里醒来了一样,我简直不能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事。
“我一定要救天一!玉香,只有这样我才会感到对你、对天一心安一些。”
“不,不能!合新,不能这样。”我已经完全清楚了,合新为了自己的母亲已经献出了一个肾了,他现在又要为女儿捐肾,这无疑是在献出他自己的生命啊。
“玉香,帮帮我,一定要救天一啊。”
“不,不……对,要救天一,救天一……。”我一下子乱了阵脚,突然觉得自己又忽地被抛得远远的,没着没落。
我一把抓住了合新的手,我紧紧地把他的手捏在手心里,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桌子,我死命地把合新的手向我的身体这边拉过来,我像是要拉住合新,也像是要拉住我自己。
后来,我抱住合新的手痛哭起来……
过了许久。
第十章
接下来的日子我感到自己就在煎熬之中,我像漂泊在大海里的一片树叶,我不知道我将面临的是什么,等待我的又是什么。
阿明无疑很快就知道这一切了,他没有提出来要到昆明来陪我,他只是每天给我电话,询问寻找肾源的进展。
淑百和李南每天都在做着具体的事,当他们知道了合新只有一个肾的缘由以后,李南安慰我说:“合新并不是唯一的肾源,我们已经在全世界的范围内寻找肾源了,一定会有结果的。就是退一万步说,即便还是做血透,生命也是可以延续的。”我知道李南的内心一定更急,因为,他最能看清疾病的真相,他与病魔是面对面的。
我很担心天一。淑百告诉我,天一因为从小登台演奏,她的心理素质比一般的孩子好得多,她一开始就要求淑百和李南对她的病情进展尽量透明一些,淑百和李南也在一定的范围内让她了解自己的病情,她一直都在积极的配合治疗,她已经尽她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忍受病痛的折磨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更加感到难过、着急,像这样一个出色的孩子,她更应该享有生命啊。
我知道,淑百和李南的心情,跟我和合新的心情是一样的,我们共同爱着这个孩子,我们都愿意为天一付出一切。
合新没有再和我见过面,他每天都给我发来e-mail,他不再提捐肾的事,他像记流水帐一样,记录他每天的行踪。从他发来的邮件里,我知道他除了每天的工作以外,他都泡在体育馆内,他在拼命的锻炼身体,只有我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他依然没有放弃为天一捐肾的想法,他要给天一一个最健康、最完美的肾。
看着他发来的邮件,我仿佛感到他就在我的面前,他在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我一定要救天一!一定要救天一!
时间在流逝,一天又一天。新年过去了,我对于新年的来到已经完全麻木,是阿明的电话提醒了我,当然,他知道我是不可能回丽江过新年的。他只是把母亲和继父的嘱咐告诉了我,继父还特别强调,要把合新和孙萍都邀到丽江去过节。我知道阿明会找一个比较贴切的理由,转告母亲和继父我们不能去丽江过节了。接着,春节临近,人们又开始忙碌起来,整个空气里都迷漫着一股节日的气息,那是一股兴奋的、喧嚣的气息,而我的内心却是痛楚、焦虑和酸涩的。
淑百比我更难过,她不仅全力照顾天一,她还要上班,我知道她之所以这样做还是为了天一。因为,淑百和李南同为医院的职工,医院已经为他们免去了治疗费和床位费,但是,药费还必须自己承担。他们已经把多年的积蓄用完了,如果天一还要血透下去,这笔开销将会继续;如果手术,也要花费很多。尽管我一再告诉淑百,费用我会尽力的,但是,她还是很自尊地去努力赚钱。
淑百一再告诉我,最令人欣慰,也是最令人心疼的是,天一的乐观,她对生命热爱,以及她面对死亡的从容。淑百还告诉我,有一天,天一对她说,妈妈,如果我死了以后,就把我的角膜捐给需要的人。淑百说着,又泣不成声,我也止不住泪流满面。淑百说:“这样的孩子最有权力生啊,一定要救她,必须救她!”
我们有共同的愿望,一定要救天一!
春节前夕,天一的病情得到一定的控制,进入平稳阶段,暂时出院回家了。淑百来电话说,天一一回到家就兴奋不已,她终于又摸到了想念已久的钢琴。现在家里又有了琴声,仿佛回到了从前那种幸福宁静的日子。
这个消息自然也告诉了合新,我们都很高兴,这样的幸福是需要共享的,所以,我和合新又见了一次面。
这一次见面因为是为了庆祝,心情和前两次不一样,但是,还是无法恢复到真相之前那样的感觉中。不过,我们都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天一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必须为天一而一起努力。
在预想之中,合新对我说得最多的还是捐肾的事情,他说他已经想出了一个周全的办法,他的肾一定要健康地长在天一的身上。
我问他是什么办法。合新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合新的话让我有了新的担忧,难道他为了天一,不惜做可能违法的事吗?
我说:“合新,你……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合新笑笑,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我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他要用的办法。就是走遍全世界,也没有任何一个医生会为他手术啊。正因为这样,我忽然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凭着我对合新的了解,他是会为了天一做出任何一种选择的。我看着合新,我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近距离看他,我看他的身上,看他的肩膀,看他的脖子,看他的脸,看他的眼睛,他的脑门和头发……我在认真、仔细地看这个改变了我的生命轨迹的男人,我忽然看得心里潮潮的、酸酸的,我曾经那么那么的思念他,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和他的意外重逢,可是,我依然没有办法把他与我心中的那个影子重叠。
但是,我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充满担忧的,他的安危是牵扯着我的心的,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合新,你……你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合新怔了一下,他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了担忧,他的眼圈突然红了,他一把握住了握的手,说:“玉香,你给了她一次生命。我也要……我要保住她的生命,我是他的父亲啊!”
合新说完,眼泪大点大点地砸在铺了桌布的桌面上,我只看到那些泪水落在桌布上后,立即开成一朵美丽的小花,一直在开放……
这个城市在继续兴奋,走出房门,看到的是小区迫不及待高挂的灯笼,拿起报纸,看到的是每一个角落在迎接春节的种种举动,打开电视,看到的还是那些喜庆的场面。
节日铺天盖地的向我扑来。
阿明问我是否回丽江过节,我固执地说,不回。
我不知道我就是待在昆明又能怎么样?我的内心一直在拒绝节日,其实我内心是充满了害怕,我知道我无法拒绝节日,相反我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节日的存在。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不看报纸,也不看电视,我更不能作画,我在看高更的传记,英国作家毛姆的作品《月亮与六便士》。我想在书中走出现实,在喧嚣的空气中与上个世纪的天才共同呼吸。
为此,我的内心有片刻的宁静。
大年三十的早晨,我接到了淑百打来的电话,她约我到家里过年。我知道天一在家,就推脱着,淑百坚定地说:“你一定要来!”
放下电话,我激动不已,我是多么多么想和淑百他们一起过节啊,这就是我多年的梦想。想到就能见到天一了,我就觉得幸福把我呛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好像游荡在一场梦里,又仿佛明明知道是现实,是大白天。但是,我还是混淆不清,如果是梦,但是我的腿在走来走去的时候,撞到了茶几的角上,疼得钻心;如果不是梦,我的脑袋又是混沌一片,总也集中不起精力来。
是合新的电话把我彻底拉到了现实中,他说,淑百嘱咐他带我一起去。我才突然想起,当然要人带我去,我根本就找不到淑百家的位置。
我说:“万一见到天一怎么办呢?”
合新笑了,他说:“当然要见天一,见了天一你就说,乖女儿,妈妈想你啦。”
我说:“哎呀,你不要开玩笑了。我真的,真的很紧张。”
合新说:“我也是。”
我说:“是真的吗?我们要和天一一起过年吗?”
合新说:“是真的。当然是真的。”
回到了现实,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天一带什么礼物去呢?天一从小到大,我曾经给她买过很多很多的礼物,几乎她的每一个生日或是儿童节,都有我给她的礼物,这些礼物通过淑百转给她,淑百总是告诉她,是妈妈的一个朋友送的。现在我第一次要亲自把一个礼物送到天一的手里,却一下子六神无主了,我把可以想到的礼物都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又在脑袋里把它们一一推翻了。最后,我决定到商场去,也许看到了,就想起来了。
我和合新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在德胜楼前面见面。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了,我决定从商场直接到与合新见面的地方,所以,穿什么衣服去见天一又成了我要考虑的一件事。
我的衣服大都在丽江,而带到昆明来的,除了几套参加天一音乐会的礼服以外,就是休闲服,比如说,牛仔裤、夹克衫等等。我想我应该以一种端庄、成熟的装束出现在天一的面前,但是,我的衣柜里没有。我经过一番考虑,决定穿一条牛仔裤,上身穿一件纯白色的羊绒毛衣,外套是一件黑色的休闲大衣。我把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露出一个光洁的脑门。我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还是比较满意,基本达到了我要求的样子。
我打了出租车,到昆明最好的商场,金花百货。
商场里到处已经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四处都写着“过大年,送大礼”的巨幅宣传标语,我第一次有了过节的感觉,并且有了盼望过节的感觉。
节日是如此的美好。
节日是如此的亲切。
我转遍了商场,为天一买了一套衣服,jessica的一件纯毛料的连衣裙,亮桔红色,很简洁大方,又不失女孩子的天真活泼;一件卡通形状的挂件,磨砂水晶质地,可爱又贵重;一个亚历山大的发卡,粉红色仿水晶,形状是一个花朵样的。我还想再买,总觉得买什么都不能表达我对天一的那一份怜爱和补偿。
所有的东西都配了精美的包装。等把一切都置办完以后,我一看离和合新相约的时间已经不早了,我顾不上吃东西,急急忙忙向约会的地点赶去。
合新一见我,就说:“玉香,你真漂亮。”
我不好意思埋下了头,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天一了,我的心跳得特别厉害,连一句回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合新看出了我的激动,他说:“玉香,你知道我们该怎么做吗?”
我理解他的意思,他是要告诉我,我们只是以淑百夫妇的朋友的身份去的,而不是以天一的亲生父母的身份。我看着他,点点头。
我说:“你放心,我会控制自己的。”
对此,我是有信心的,控制是为了天一,只要对天一有益的事,我都能做到。
我们坐上了出租车,合新突然抓起了我的手,他说:“天一一定会活下去的。”说完他就松开了手。
我忽然鼻子发酸,我急忙把目光投到了车窗外面,喜庆的花朵和标语模糊在我的眼前,在水帘的后面,一切都被放大了。我在心里叹道:感谢生活,感谢上天!我就要见到我的天一了。
当我和合新站在淑百家的门口时,合新又慎重地对我说了一遍:“为了天一,一定要控制自己!”
我点点头,说:“是,为了天一!”
合新说:“谢谢。”接着,他就按了门铃。
门铃一响,屋子里面就传来了一阵“噼噼啪啪”奔跑的声音,门开了,天一站在了我们的面前,她满面笑容,一张脸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一样,她大大方方、高高兴兴地说了一句:“来了?太好了。”
我简直看呆了,她竟然是这样的阳光,这样生气勃勃。她穿了一件高领粉红色的毛衣,一条牛仔裤,看上去她显得修长、挺拔,像一棵鲜活的小树。
还是合新反应快,他一下子从身后捧出了一大把百合花,递到了天一的怀里,说:“给你的。天一,hpaayyer。”
说完,合新问:“怎么样?我发音是美式的还是英式的?”
天一咯咯咯笑了起来,说:“什么式都不是。是合式。”
合新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
气氛忽然一下子温暖了起来,我们向里面走去,天一很殷勤地为我拿来要换的拖鞋,她说:“这双给你,我最喜欢的。”
我急忙说:“天一,我是……。”
天一笑嘻嘻地看着我,说:“我知道你是谁。”
我们换好了拖鞋走进屋子,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天一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说:“就我一个人在家。”
我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她还是笑嘻嘻地说:“他们等一会回来。”
我们坐了下来,天一端来了水杯,里面竖着碧绿的青茶,天一说:“早就泡上了,正好喝。”
接着,她又说了一句:“绿茶,你最喜欢的。”
我吃惊的看着天一,说:“你怎么知道的?”
天一调皮地说:“当然知道,还知道很多呢。”
我的心莫名地咯噔了一下,我抬头看看天一,看到天一一脸无邪地看着我,说:“那只小鸟可能都当妈妈了。”
我一下子想到了那一天和天一在病房走廊上的邂逅,我说:“是啊。天一还惦记着小鸟啊?”
合新说:“你们俩在说什么呢?有什么秘密吗?”
天一又调皮地对合新说:“当然有。不告诉你。”
我们全都笑了起来。我看着眼前这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心里真是幸福极了。这一切都是淑百和李南培养的结果,我尽管给了她生命,但是,淑百和李南却给了她生命的质量。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来报答淑百和李南。
天一把合新送她的鲜花放进了一个大花瓶里,她高兴地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百合。”
我一下子想起了给天一买的东西,我急忙把买的东西交给了她,她兴奋地喊了起来:“给我的?给我的吗?太好了。”
“打开看看吧,看喜不喜欢?”
天一小心地打开了包装,对于每一件礼物她都表示了惊喜,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我心里也特别高兴,我让她把那件连衣裙穿上我看看。她高兴地抱着衣服进到了她的房间,客厅里只剩下了我和合新,我小声地说:“你看,她多高兴啊。”
合新点点头,对我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不一会儿,天一出现在她的门前,天哪,我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亮丽的光芒,她真是太美了,那种像阳光一样的颜色,把她衬托得像仙女下凡,我真的不能用任何一种语言来描述她的美丽,她在发光,她的生命在……
合新也惊讶地看着她,他和我一样,简直难以表述我们的那一份兴奋。
天一走到了钢琴的边上,她说:“我要为我的爸爸、妈妈——你们,弹一首曲子。”
说完,天一坐到了琴凳上。
我和合新惊讶不已,不明白天一在说什么。
“天一,你……。”合新说道。
“是的,我是在为你们,你们俩——我的爸爸、妈妈,我为你们演奏。”
“天一!……。”我和合新几乎同时叫了起来。
天一转过头来,她看着我们,说:“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你们给了我生命、给了我爱,这就够了。”
天一说完,高高举起的手落在了琴键上面,琴声轰然而起。
天一弹奏的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随着天一手指在琴键上的移动,恢宏的旋律在屋子里回荡着,刚劲有力的音符撞击着我的胸腔,我简直无法分清我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我只觉得宽远的旋律,把我带到了辽阔无边的原野,爱,幻化成密云,幻化成高山,幻化成一望无边的草原,幻化成苍穹……
我再也不能控制自己,我只感到泪水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任泪水像河流一样泛滥在我的脸上,无止无尽……
在模糊中,我看到合新走到了天一的身边,他在天一的身边坐了下来,他在用纸巾为天一揩脸上的眼泪……
突然,琴声嘎然而止,天一一头扑进了合新的怀里,呜呜大哭起来,我走了过去,终于,我们抱在了一起,合新用他的手臂,把我和天一牢牢地揽在他的怀中,他的怀抱是那样宽大,甚至辽阔,天一的脸婆娑在我的脸上,我们的泪水混在一起。一股熟悉的气息又钻进了我的鼻孔,气息令我迷醉,但是,他更是给我力量,给我安慰,给我信心。
幸福是如此巨大。
幸福如此沉重。
好久,我们才坐到了沙发上,天一坐在我和合新的中间,她一会儿转过头看看我,一会儿又转过头看看合新,接着,她就张开双臂,把我和合新的脖子都搂得紧紧的。她咯咯笑着,脸上还挂着泪珠。
“爸爸。”她歪着头看着合新。
合新满眼慈祥地看着她,咧着嘴在笑。
“妈妈。”她又扭了头看我。
“哎。”我甜甜地应道。天哪,我几乎被这样猛烈的幸福击倒。
突然,天一天真地说道:“我到底像你们谁呢?”
我和合新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天一在一边得意地大笑起来。
这孩子,已经在开我和合新的玩笑了!
几个小时眨眼间就过去了,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多了。
门铃响起的时候,天一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冲到了门厅,只见她一把抱住了一进门的李南,她高兴地叫着:“老爸,你给我买‘金帝’了吗?”
李南拍着天一的肩膀,“什么都能忘,我家公主的吩咐,小臣岂敢不执行啊。”
没有想到,紧随其后的除了淑百,还有孙萍。
孙萍带来了一张报纸,在第三版的位置上,有一个巨大的标题《明日之星危在旦夕,救救她》。
孙萍说:“茫茫人海,一定会找到适合天一的肾源的。”
“谢谢,谢谢孙萍。”
可以想象,我们过了一个多么快乐和幸福的春节。我们在一起畅饮,一起歌唱,一起跳舞,一起相互鼓励。
我站在窗边,看到了第一抹亮光从西山顶上s出,那一片苍穹被映照出一种透明的亮白来,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洁净,神圣而高贵,看得我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我急忙招呼大家出来看,我一回头,看到天一竟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合新用双手捧着她的脑袋,她的睡相竟是那么的孩子气。
春节过后,天一又住进了医院。自从孙萍把天一的故事通过媒体讲述给更多的人听以后,天一受到了很多人的关心,有打来电话的,也有到医院来看天一的。还有执法部门把近期死刑犯的消息传过来,李南还专门去和死刑犯的家属商量,并且做了几个肾功能移植功能评估,但是,肾源还是没有解决。尽管这样,希望的曙光却是越来越明亮了。
合新依然没有放弃他要为天一捐肾的要求,他还是除了每天完成工作以后,锻炼身体。
他居然和公安局刑警队的警察们打得火热。也是源于工作,有一个叫张雨的警察的儿子在学钢琴,合新也是最初以调律师的身份进到他家的,因为孩子初学,合新就自荐当了孩子的钢琴老师,并且免费。
阿明在我的一次又一次的讲述中,知道了发生在昆明的所有事情,阿明说:“玉香,其实我早就知道合新就是你要找的‘佐罗’了。不知道为什么,你去年春天到昆明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事。后来你说要在昆明待几天,照顾合新,尽管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合新是谁?但是,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我一直担心有一天你会从电话里告诉我找到‘佐罗’的消息。后来,直到我在病房里见到了合新,我证实了我的猜想。玉香,你知道吗?我心里难过极了,我想我马上就会失去你了,我天天都这样想,而且,一想到你为他端屎接n,像照顾自己的老公一样照顾他,我心里真不是一个滋味。好不容易等你回到丽江,没想到合新也来了,我想,我只有听天由命了,我选择离开,一方面的确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离得开你;另一方面,也看你会不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玉香,对不起。我真是太自私了,我配不上你。
“……。
“你……你还回来吗?”
“我回来,阿明,我会回来的。等天一做完了手术,我就回到你的身边,永远不离开你。”
“玉香……,谢谢。我等你,等你回来。”
我依然住在万科的房子里,我开始画画了,我找到了一个最适合我的感觉,我的画的风格又有了新的变化,我画里的主题总是一个女孩,一个美若仙女、冰清玉洁的女孩,我把这些画分别命名为:《生》《萌》《动》《跃》《飞》等等。
我每天都到医院去看看天一,也曾留在医院里陪过天一,也许是天然的血缘关系的缘故,没有太多的适应期,我们已经像真正的母女一样相处。她告诉我当淑百把真相告诉她的时候,她第一想到的就是,也许是自己得了这个难以治好的病,妈妈不要自己了,她哭着问淑百,是不是这样的?淑百对她说,你就是只有一口气,妈妈也要紧紧搂住你。天一说:“玉香妈妈,你给我找了一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妈妈。”我说:“你也要像你妈妈那样,去爱,爱别人,爱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天一很郑重地点点头,她说:“你也和妈妈一样,富有爱心。”我高兴了,我说:“天一,你能感应到别人对你的关爱,你一定会去爱别人的。”天一还很郑重地给我交代过:“玉香妈妈,你一定要答应我,要是我死了以后,我的所有健康的器官都要捐给需要的人。你一定答应我!”我搂着天一,我觉得自己一面被烈火烤着,一面又被冰块包裹着,我还能说什么,面对如此完美的生命,我祈求上天,祈求,再祈求。
合新也到医院去看天一,有时我们会碰到一起,每当这个时候,天一就非常高兴,但是,天一已经很虚弱很虚弱了,真是连笑容都难以承受,可是,她还是笑,她喜欢和合新一起谈论一些音乐家的故事,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合新:“我想勃拉姆斯后来一定是喜欢上克拉拉了,对吗?老爸。”
合新说:“是这样的,勃拉姆斯是爱上了克拉拉,在他的眼里,克拉拉是一个女神,他爱得很苦,很虔诚。”
“我也喜欢勃拉姆斯的作品。”天一说。
“是啊,你知道吗?他的曲子里蕴含着一种悲悯的情怀和深层的爱,所以你喜欢。我们都喜欢,你的玉香妈妈也喜欢。”合新说完看着我。
我把天一搂进怀里,我说:“天一,你一定要坚强,要坚强啊。”
天一对着我认真地点点头,接着她就又绽开了她的笑脸:“玉香妈妈,我会的,你不要担心,老天一定会保佑我的,我要永远和你们在一起。我有两个妈妈、两个爸爸,有你们这么多的爱,我太幸福了,我要好好活下去。”
本来我只是习惯地说这么一句,没有想到天一竟说了这些话,我只觉得一股热流从我的胸腔漫上来,直冲我的鼻子,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在天一的面前流泪,我急忙跨出了病房,我站在走廊上,把脸对着窗户,眼泪涌出了我的眼眶。
在平常的日子里,我和合新几乎不见面,我在房子里画画,只有画画才能让我感到安慰,我用了很多白色,白色本身和画布的颜色很接近,很难表现,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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