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京兆尹已经判了死刑,被判了秋后问斩。好好的京兆尹,爬上京兆尹的位置不容易,背后也肯定是有势力扶持。可硬生生,因为其老家的事,被判了这么重的罪,并且全程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赵元休知道,其中必然是有墨挽歌的手笔。
赵元休并不愿意在这事上有所退让,否则会让世人以为皇家在卸磨杀驴、不留余地。
“先是京兆尹、后又是宁国公。”他皱眉,抬手在虚空中重重地点了两下,态度强硬道:“此事你已算是达到目的了,接下去如何处置便是朝廷的事,你不准再插手了!”
墨挽歌耸肩而笑,那笑容有几分古怪。往后一躺,背后的枕子软绵绵的。他不愿意退让,以为对宁国公这样的处罚,对自己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仿佛以为自己便与他一样,站在上位者的角度,须得顾全大局……
墨挽歌的模样,分明是要唱反调。
赵元休心中愈发恼怒,咬牙切齿地作出警告:“本宫丑话说在前头,宁国公一家被贬为庶民,惩罚不轻了。你若是执迷不悔,就别怪今后,本宫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墨家剩下的人抓回上京了。”
知道对方的禁忌是什么,说出的话自然是往对方命脉而去了。为了有效,这话听着便有如尖刀子进心窝,一下致命。
又是如此!一听到他又拿家里人做筹码来威胁自己,一股无名之火“噌噌”地冒了上来。双眸登时一片恼意,就要反唇相讥。
可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的意识到他说的话在他成为天下之主的时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这念头一出,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一瞬间从头冷到脚。
赵元休见她呆愣愣的模样,又以为自己说的话太过了。于是表情稍霁,语气也松了松:“他们流放的地方远,以后你在京中,也不会再看到宁国公一家的人了。”
“臣妾理解殿下,你为了天下人、为了朝廷百官。可殿下为何不能稍稍理解臣妾?”墨挽歌抬头看着他,眉眼皆是悲哀。
只见她唇边溢出苦笑,惨淡道:“墨家是臣妾娘家,宁国公灭门的行径,是拿着屠刀剁掉臣妾的手足。如此作为,臣妾若是轻易放过,日后就连臣妾的命,也贱如草芥了。”
赵元休平时并非吃软不吃硬的人,可这个时候,面前的女子这样示弱,仿佛腊月寒冬忽然回暖,浑身散发出的戾气一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摇头,不知不觉的,态度已经软下来了,“莫想太多!你贵为太子妃,会有谁敢轻视你?若真有人胆敢轻视你,本宫定不会饶了她。只是宁国公这事,牵扯太多了。宁国公为官多年,与朝中的势力多有关系。如今父皇的确是要他的命,可绝不能做出赶尽杀绝的事。”
墨挽歌垂着头,抿嘴不语。眼里有犹豫,又想到墨家死去的人、想到父亲的伤还有墨汐媛的手,眼里又变得复杂了。
以为墨挽歌已经动摇了,赵元休便乘胜追击道:“本宫知道你一向识大体,宁国公的这事,的确,当初本宫做的有所不妥。可事情已经定下了,只要你不再追究,本宫日后定然会好好补偿你。”
墨挽歌缓缓抬头看着他,目光有些清冷,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二人无言相对,赵元休望着那双黑色凤眸,一时不知她是如何想的了。
她曾经想将匕首推进赵元休心脉,一了百了。可赵元休已是太子,若是他丧命,天下必会动乱。所以,当初她犹豫了、后退了,到底不曾把匕首刺进去。虽说没有后悔当初没把他杀了,可她也忍不住想过,当初真杀了他,一了百了,也就无须过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了。
对于赵元休,自己后退了。可潘氏一家……不能后退。最少,墨家死去的七十八口人,要让潘家付出同样的代价吧。
墨挽歌心里想的越是决然,脸上浮现的笑意便越浓,想到最后决定要让潘家同样的人口赔罪时,她已经是笑得十分温婉。末了,她抬起手,手指擦过鼻尖,说:“殿下说的有理,臣妾心里有数了。”
有数……如何有数她却说没说,只这般模棱两可的。
赵元休得了满意的回答,也没再久留。宁国公这么一回来,需要做的杂事还挺多的,他得赶去处理了。
墨挽歌看他走出去的身影,脸上温婉的笑意一时褪的干干净净,清冷的眼眸也被狠厉替代。赵元休越是护着,她越是对潘氏一家恨之入骨……越是想要毁掉。
宁国公被关在天牢中。
身材魁梧的男人身上穿的还是一身脏衣服,他靠着墙壁而坐,望着牢房外面跳跃的烛火发呆。
他英气了一生,叱咤战场,也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想他一生,战场只有一个失误,可那只是规劝不得,犯下的错并不是他的责任。说到底,他后悔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当初同意了女儿嫁给太子。
女儿一去不得归,在宫中只风光了一时便丧命了。
牢房的安静让他不由得想起如今家里不知生死何归的亲人,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结果。
听得外面有细微的脚步声,宁国公便立即警觉起来,定神凝目。随着外面的脚步声渐大,他也看到了出现在牢房中间的走道上的人。
太子。
宁国公意识到是来的是何人,立即起身,看着来人一步步走近。狱卒把房门打开了,然后就退到一边去,接着便是一身黑衣的太子走进来。
跟在太子身后的一个宦官手里捧着一个托盘,盘子上放了三样东西,一是匕首,二是酒壶,三是酒杯。
小福子把托盘放到里边的桌上,便带着人离开了。于是,这边便剩下两人。
扫了一眼,宁国公便知道是何意了。他面不改色地把目光放在面前的太子身上,然后单膝跪地行了礼,“罪臣拜见太子殿下!”
赵元休忙退后一步,丝毫没有在意眼前这人身上污垢,亲自上前去要扶他起来,“不必多礼。”
宁国公却是跪稳了,并没有依着架势起身,反而将另一条腿也跪倒在地。他深吸口气,沉声道:“罪臣自知如今下场,但身在牢中,不知外面消息。敢问太子殿下,皇上是给了何种刑罚?”
他问的,自然是除了他之外的宁国公府的人了。
赵元休面带难色,隐有几分歉意地说道:“此事父皇过问,本宫不能扭转父皇的命令。待本宫知道时,父皇已给了定论:长公子处死,其他人流放千里……”
“流放……”宁国公喃喃道。
长子当初背着自己做出霸山导致死去那么多人的时候,他就想大义灭亲了,多活了三年已经是老天爷赏赐了。处死长子的,他虽然心疼但并不反对。可是府中其他人流放?流放千里能到什么地方?总不可能是到江南那么富庶的地方。最有可能的便是西南的,可是西南那边又贫瘠又战乱,这么远过去,一路上必是跋山涉水,到了那里不知还有没有命在。
又是举家流放,这没人上下打点,要是死在路上也没人过问、更没有人会去追责。他不怕自己死,怕的是潘家绝后啊。
不过,知道宁国公怕的是什么,赵元休当先说道:“你且放心,本宫知道父皇给出的结论之后,便已经让人去帮忙打点了。出了襄州,便有人接应。”
这个接应,自然是指截人了。
皇帝的本意是把人流放到西南那边。流放的话,一开始会有很多人睁大眼睛盯着,总之东京左右一旦动手就是惹人怀疑,不过到时候会路过襄州,襄洲离东京已经很远了。如果有提前上下打点好的话,救几个人还是不难的。
他这话犹如一颗定心丸,叫宁国公死气沉沉的眼里突然迸发出光,他扬起脖子,还有几分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赵元休郑而重之的点了点头,不过却是意有所指地说道:“你为官多年,在军中攒下不少人脉,就算是没有本宫,想来也会有人暗中相助的。”
宁国公意会,重重地叹了口气,踉跄了两步,慢慢站起来,低声说:“殿下此言差矣,罪臣的罪是查出来的、罚是皇上亲口定的,罪臣认罪认罚。军中的人所有的尊贵都是从刀口中挣回来的,如今的一切得来不易,罪臣不敢拖累分毫。”
赵元休叹了口气,附和道:“本宫一向知道,将士得功名都不容易。”
宁国公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容,“殿下要是有空,不知能否替罪臣告诉几个好友一声:便是罪臣以为,有太子如此,罪臣这一生卫国无悔,来世也要再为国征战。然,今世只能食言,守家卫国的重任就交给他们和未来的武将了。”
这话便是“回礼”了,是把他自己所有的人脉关系都交给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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