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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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打扰，确实是她没有做过的事情。
从前在谭亦城的庇护下，她自然也没有缺钱到对别人说好话的地步。
房门外，尹冥辰气定神闲的抽完了一整根烟，才走进房间。
他平时很少抽烟，只有真正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点上一根。
卧室内，谭依依静静的坐在床边，神色有些怅然的模样，尹冥辰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扶着她的膝盖，面色真诚。
“律师怎么说？”
谭依依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可这感觉怎么也说不上来。
七千万不是小数目，她卖了房子，谭亦城那边定然会知晓，可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深夜亲自打电话求人，到时若是被谭亦城知道，恐怕会为难尹冥辰。
即便这样，她也还是打开了手机银行，“钱已经到账了，你要的话，我现在就转给你。”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老婆。”
这还是两人婚后第一次如此和谐亲密的一天，谭依依拧了拧眉，对老婆这个称呼有些不太适应，但是在尹冥辰眼中，他们二人的关系好像更近了一步似的。
谭依依这个时候也劝自己，脑子里不要再想起平安夜那天的画面。
安心和尹冥辰在一起，老爷子病倒了，日后的尹家也定然是尹冥辰来撑起的。
既然和宋沁茹所期望的未来一致，她也就没什么好犹豫了。
伸手回抱了下尹冥辰，她强行扯出一抹笑容来，“早去早回。”
手机里的巨款划走的那一刻，谭依依也像是做出什么决定似的，只要以后跟尹冥辰安心过日子，时间长了，那些过往也就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变淡吧。
她将手机丢到一边，忽然胃里有一股翻腾的感觉涌了上来。
谭依依连忙推开浴室的门，伏在了马桶前。
可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令人恶心的酸水泛了上来，她吐了半晌，最终筋疲力竭的回到了床上。
究竟是怎么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除了想到尹冥辰和尹冥爵，她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最多的就是安小姐那张炫耀的脸了。
她和尹冥爵的过往，让谭依依想起那些话，就觉得恶心。
不是恶心他们，而是恶心自己这份不该有的心思。
明明知道尹冥爵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在每日的相处之下，也渐渐的对此人有了一些不一样的看法。
特别陪他去icu的时候，她分明看见尹冥爵眼中复杂的神色里，闪过一丝心疼。
平日里他看起来万事不忌，什么也不在乎，什么都能利用。
可看到那副场景，谭依依怎么也无法怀疑，他会对老爷子下手。
那可能是尹冥辰吗？
谭依依想起那一声“老婆”，便又不可抑制的掀起被子冲进了浴室。
镜子里的自己，憔悴而又狼狈。
尹宅门外，尹冥辰一身轻装前往地库。
平日里老爷子在时，没人会在深夜离开，尹冥辰在这个时候出来自然是必须小心再小心的。
他亲自开车，随即驾驶一辆低调的悍马离开了尹家的地下车库。
不多时，尹冥爵出现在了楼上的窗口处，看着茂密树林间，有两道车灯缓缓驶向远处，他对着手机里的人轻声道。
“跟上他。”
“是。”
悍马下了高速之后直接驶向机场，尹冥爵暗中派遣的人始终跟着，看见尹冥辰买了机票之后直接进了候机厅，他们被挡在了门外。
“尹总，顾先生进了机场，还跟吗？”
“他是不是要去澳门？”
尹冥爵重权在握，早就将一切都调查过了，根据许沐所说，每一次和陆素英还有老爷子一起出行去澳门，尹冥辰都找过借口离开一晚。
“是的，买了商务舱的票。”
对于尹家来说，虽然去一趟澳门再正常不过，可在这个关头。
他一个人只身前往澳门，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跟他上同一班飞机，不用买同一个仓，不要引起怀疑。”
“是，二少爷。”
在澳门那边原本就有人，可为了万无一失，尹冥爵还是让他们跟上，防止尹冥辰离开他们的视线。
两个小时的空中之旅很快落地，尹冥辰登机前还是西装革履，进了一趟机场的洗手间之后，出来就伪装得十分休闲了。
和他平时穿着并不类似，好像在刻意的掩盖自己的身份。
凌晨三点，尹冥爵很快收到尹冥辰一个人前往地下赌场的消息，这一次，竟然连随身的助理都没有带。
看来，他是想最后一搏了。
尹冥爵薄唇微勾，看着手下用电脑返回来的画面，他只能说他这个任何时刻都十分稳重的大哥，这一次要失算了。
“先让他赢一个亿，天亮之前，再把他的口袋掏空。”
“是，尹总。”
不是他心狠手辣，而是这口气必须为一个人出了，否则他苦心孤诣多年陪着柳岩心在这个冷冰冰的家里，为是又是什么呢？
翌日，天色蒙蒙亮，谭依依就被一种憋闷的感觉给惊醒了。
她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个噩梦，可没想到紧接着就是门外有人急速敲门的声音，听那动静，好像是陆素英。
“来了。”
谭依依疲惫的起床开门，果然看见陆素英疲惫的脸出现在了门外，她却急急忙忙将谭依依推开，转头看屋内，果然没人。
“妈，您在找什么……”
见陆素英一直沉默不说话，谭依依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尹冥辰没有和自己同房的事情，陆素英并不知情。
这个时候到她房里来，自然是来找尹冥辰的。
“冥辰呢？他去哪了？”
一大清早就打不通尹冥辰的电话，陆素英心里始终觉得难安，再加上回家要钱的事情又被拒了，两母子原定是今天一早去公司主持局面，眼下已经十点了，却不见他人。
四下巡了一圈，确实没找到尹冥辰。
陆素英警示的目光扫了谭依依一眼，见她不急不躁，心里头便有些生气了。
“冥辰一晚上都没回来，还是今天一早出门的？”
情况如此紧急，谭依依不知道内情，因此不能理解。
尹冥辰和她毕竟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只当是陆素英对儿子掌控欲强烈，她即便心里觉得不舒服，却也只好如实相告。
“他昨晚就走了，说因为公司的事，需要去筹款，所以从我这儿拿了七千万……说是再去他外公家要一点，所以坐很晚的航班就走了。”
谭依依每说一句，陆素英的眉头便夹紧一分。
可她又听说谭依依给了尹冥辰七千万，那简直是解了他们母子二人一半的燃眉之急，因此也不好发作，态度也软下来许多。
“我知道，不过咱们尹家一直都有规矩，不允许外宿的，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应该提早跟妈妈说一声，妈还有事，先走了，你记得去医院替妈妈照顾老爷子。”
说完，陆素英便推开门直接走了，独留谭依依愣在原地一头雾水。
从巴黎出差完回来，老爷子就立刻出事了，接连两天谭依依都没有去公司，眼下倒好了，这两母子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尹宅。
晨起的饭桌上，平时碍眼的那几个人也看不见了，谭依依正欲询问做饭的阿姨，不想尹冥爵神清气爽的从楼上走了下来。
两人相顾无言，谭依依甚至想原地逃跑。
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她总觉得和他见面会有些尴尬，再加上安小姐说的那些话，谭依依便觉得自己和他是不是走得有些太近了。
想着便起身要走，不想尹冥爵递出一颗剥好壳的鸡蛋，又用干净的盘子盛了推到她面前。
“每天吃一颗，补充点营养，我看你最近都瘦了。”
谭依依起身的动作骤然卡住，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想了片刻，她没有拿尹冥爵亲手剥好的那颗水煮蛋，而是伸手在一旁的餐盘里拿了一只带壳的，便站了起来。
“我赶时间去医院，就不陪你了。”
“出了昨天那样的事，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好好在家避避风头，医院的事我会安排的。”
是啊，即便陆素英两母子不管，尹冥爵和柳岩心定然也会安排的。
不知道为什么，单从这件事的处理上，谭依依始终觉得尹冥辰和陆素英的做法欠缺妥当。
公司固然重要，可公司法人是尹庭玮，即便要讨好，也应该从根源上伺候好老爷子才对吧。
“反正公司那边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我去吧。”
说完她便心事重重的捏着颗鸡蛋往外走，谭依依没注意到尹冥爵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司机开车，谭依依进入后座，很快尹冥爵便坐在了她旁边。
他不放心，无法阻止自然也不会让谭依依一个人去医院的。
“你干什么？”
“尽尽孝道。”
尹冥爵抿唇一笑，甚至动手系好了安全带。
司机是尹家的，自然是听尹冥爵的话，脚踩油门便走了。
再度和尹冥爵坐在一个车里，谭依依只觉得有些闷得透不过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时坐车也没什么事，可此时却有些发晕想吐。
或许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吧，谭依依这么想着。
费力的吞咽阻止自己吐出来，可看了一眼身侧的尹冥爵，她没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此时车子才刚刚驶入城区，他正拿着手机在回什么人的消息。
谭依依使劲拍了拍胸脯，试图阻止自己，将车窗打开来。
寒风灌入车内，她顿时感觉好多了，昨晚下过的那层薄薄的雪也已经不复存在，路面都已经干透了。
谭依依有些怅然，却不想尹冥爵倾身过来替她关上了车窗。
两人呼吸凑得极近，谭依依没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却还是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呕吐声。
前排，司机措不及防的哄笑了下，让尹冥爵英俊的脸上写满了难堪。
他蹙眉退了回来，将谭依依从下至上打量了下，道。
“你就这么恶心我？”
“不是……呕——”
谭依依正捂着嘴解释，不想又是一声呕吐，她对着尹冥爵那张俊逸的脸干呕了起来。
司机很快将车子停在了路边，好在医院已经近在咫尺了，谭依依忍无可忍，冲下车便对着路边干呕了起来。
尹冥爵拧眉走到她身边，看她什么都吐不出，便有些怀疑了。
“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他这一句看似玩笑的话却将谭依依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连忙摇头。
“怎么可能，我跟尹冥辰他……”
话说到一半，谭依依及时住嘴，“我们短时间内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我应该是吃坏了肚子，一会儿去看了爸，我再去检查一下吧。”
“马上就去检查。”
尹冥爵眉头夹紧，不是跟谭依依商量的语气，虽然她巧妙的避开了和尹冥辰到底有没有同房过的话题，但是尹冥爵知道。
他对她做过什么他都知道，两人从未干过什么他也知道。
是以，如果谭依依真的怀孕了，那么孩子极有可能就是他的。
她必须立刻去检查。
“我都说了我只是胃不舒服，你再强迫我，我告诉你妈。”
谭依依自恃和柳岩心关系还不错，丢下这句自以为厉害的威胁便走了。
一旁，司机看得倒是有滋有味的，“二少爷，没想到大少奶奶平时看着文静不好惹的样子，私底下这么可爱呢。”
尹冥爵一眼瞪过去，司机这才乖乖闭了嘴。
他很快跟着谭依依进了医院，但凡她身侧多了几个人，他都生怕别人撞到她似的，将别人和她挡开来。
谭依依看不出他什么意思，躲避此人犹如躲避瘟神。
出了电梯她就连忙走向了尹庭玮所在的病房，没想到护士说老爷子已经度过了危险期，缓过来一口气，昨晚就转入了普通病房。
她又只好按照护士说的走向住院部的vip室，没想到此处人少，尹冥爵还始终贴在她身边打转。
“你要是实在闲，就跟你大哥好好学学，现在公司是紧要关头，你多去操心操心公司的事好不好啊？”
谭依依实在是被他弄得有些烦，都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了，难道他看不出来吗？
尹冥爵当然看得出来，但他始终觉得自己猜的没有错。
如果按时间来计算的话，一个女人怀孕后的二十四天左右，就会开始有这样的反应，她虽然已经嫁过来一个月了，但算算时间差得不多。
这虽然只是尹冥爵的猜测，但足以让他这般小心翼翼了。
“你身体不舒服，尽早去检查。”
“我知道了。”
谭依依烦他，挥挥手打发人便出了电梯，径直走向vip病房101室。
远远就看见几个护工在门外站着，都是谭依依精心挑选的，所以她眼熟。
“你们都在这儿愣着干嘛？”
说完，她看见一个忙碌的身影正在病房内替尹庭玮擦拭着手脚，头发扎了起来，和平时那番柔柔弱弱的模样看起来，她此刻脸上写着刚毅二字。
“柳姨，您怎么亲自上手了。”
谭依依连忙招呼，柳岩心却摆了摆手阻止。
“老爷子在icu躺了一天一夜了，身上肯定特别不舒服，这种私密的事他们肯定没我做得好，我来吧。”
和尹庭玮虽然没有共枕眠多少年，但是两人好歹共同孕育过一个尹冥爵。
看着柳岩心忙来忙去的模样，谭依依不免有些感动，这种时刻尹庭玮自己是完全有意识的，也认识身边的人，只是他口不能言，体不能动。
碍于大家都在，尹冥爵便也不好催她去检查了。
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他也只好放任谭依依帮着柳岩心伺候老爷子，他在一旁看着那张稚嫩却倔强的脸，久久挪不开视线。
海城，机场。
尹冥辰喝得烂醉躺在vip休息室里，身上装束不似平常，因此陆素英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人在哪。
四周都是人，陆素英恨铁不成钢的上前去，将尹冥辰脸上的墨镜扯了下来。
“你怎么搞成这样？”
声音克制而又严厉，但足以尹冥辰一下子就认出是他的母亲。
看见是她，他只吃吃的笑了下，平日里那张稳重的脸上全是油腻腻的光，面色红得厉害，一看就是喝了不少。
“妈，光了，全输光了。”
说完他还打了个酒嗝，铺面而来的酒气让陆素英气愤不已，可偏偏是自己的儿子，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怎么好打骂他。
已经引来不少人的围观，陆素英只好将墨镜又重新戴回尹冥辰脸上。
低声叫来她身侧的几个保镖，“把少爷送到车上去，不要惊扰任何人，也别让他说话。”
很快，一群黑衣人来到尹冥辰身边将他抬了起来，他却不依不饶。
“你们干什么？我还要赌，来，我有的是钱。”
这副场景很快被人暗中拍下，镜头一路尾随，最后跟着那群保镖一路上来到路边停靠着的一辆商务车面前，镜头还不忘拍下了车牌号。
“干什么？你们别碰我，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尹家的大少爷。”
尹冥辰还在发疯，殊不知陆素英铁青的一张脸已经近在眼前，她挥手让所有人都离开，就连司机也不允许靠近。
“七千多万，你都输了个精光？”
尹冥辰闭着眼，根本不知道和自己说话的是谁，满不在乎的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
“是啊，不止七千万，是七千一百六十三万，全都……光啦！”
说着，他还拍起手来，模样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陆素英打开一瓶水，直接朝他脸上泼去。
一股寒冷之气扑面而来，尹冥辰挣扎了两下坐了起来，胸襟和肩头全都打湿了。
“妈？”
此刻尹冥辰才稍微清醒了几分，惺忪的双眼慢慢睁开，看见陆素英的脸，他后怕的往后面躲闪，可后背已经抵上了车门。
“你还知道叫我妈？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七千多万，这么大的数目都有胆子不跟我商量了，你倒还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陆素英已经气得不行，看见他这副不中用的样子，更恨不得一巴掌打死他算了。
“妈……七千万，根本不够的，我只能去想办法……”
清醒过后，尹冥辰很快又恢复成那个听话懂事的儿子，可此时不论怎么办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去赌场就是你想的办法？你还真有脸说！”
尹家虽然有钱，可根本不能和谭氏集团那种上百亿的资产相提并论，如今损失的和他们娘儿俩偷偷转移出来的资产，已经占了公司总财产的一半。
如果这个窟窿不尽早填上的话，眼下公司面临的就不是账面问题了，而是直接面临破产。
“妈……这一次外公一定要帮我们，再说了我花的钱也不全是为了自己啊，您也知道，舅舅从我手里拿走了多少钱？”
“啪”的一巴掌，尹冥辰被打得耳鸣不断，却也足够他清醒了。
陆素英气急败坏的脸上，又增添了几丝绝望。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赌场碰不得，碰不得，你根本不听，现在竟然将全部责任推到你舅舅身上，你也好意思？”
“我怎么不好意思，”尹冥辰沉默了一阵，却是再也忍不了了，“前几天他手里拿着刀顶着我的时候您知道吗？他为了钱什么亲情都不顾的时候您知道吗？您说我不好意思，那您呢？”
两人的争执到此刻便陷入了沉默，陆素英气得胸膛不停的起伏，才能勉强咽下来这口气。
没想到她含辛茹苦培养了多年的儿子，有朝一日会与她上演农夫与蛇的故事。
尹冥辰也不与她争了，这一巴掌下来，他也彻底的清醒了。
将衣服从新整理了一下，他又恢复往日那副成熟稳重的模样，“这一次我和您是一条危船上的人了，您如果不能从外公那儿要到钱来救公司的话，咱们也只好全面宣布破产了。”
“你这话还是人话吗？你威胁我。”
面对陆素英的诘问，尹冥辰不予否认，他被控制了这么多年，只有昨晚在赌桌上杀红了眼的那几个小时，是最自由的时刻。
怒气上头，干脆一了百了输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走出地下赌场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就只有一块表最值钱了，拿到当铺去换了一些资金，否则他连回来的机票钱都没有。
“是不是威胁您说了不算，要想瞒过董事会，公司还得我出面，不是吗？”
只要他们将资金的事成功瞒下来，从此账面再不让其他人碰的话，这件事还能暂且瞒下去一段时间。
也就是这段时间，是给母子俩最后的期限。
片刻以后，陆素英面色不好的降下车窗，将远处的司机叫了回来。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