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好久了,快,先进去洗个澡,瞧你都湿透了。当心着凉。”
没想到雪姨已放好了一缸热呼呼的洗澡水,正好可以洗涤去她满身的污泞和寒意。
陆昊天算准了她非来不可,所以事先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楚佑宁光l着身子躺进浴缸里,却定不下心思好好享受这一室的温馨。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处心积虑所谋划的,突然之间都成了多余。
霎时,她竟分辨不出自己的处境。从算计者,成了被算计的人,她怎能不心慌!
雪姨在门外提醒她,时候不早,陆先生在楼下焦急的等着呢。
匆匆擦干身子。里着一条浴巾走出浴室,雪姨立刻将准备好的套装,为她一一穿上。
合身极了,就是她自己亲自到专柜买,也不一定能买到这么恰到好处。
“你怎么……”
“陆先生叫人送来的。”雪姨望着她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迅即接口说。“坐下来,我帮你把头发盘起来。”
雪姨的手很巧,三两下,已将她的长发绾成一个非常贤妻良母型的发髻。
当她素淡着白皙的脸庞,出现在一楼的客厅时。
包括陆昊天在内的五名男子,俱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女人可以彩绣辉煌,烟视媚行;也可以雅净温婉,宜室宜家。
这个楚佑宁的确令人叹为观止。
“陆哥,客人到了。”阿飞进来知会众人。
原来这名六十开外的日本企业家也带着妻子一道来。据说思想老旧的日本人,很重视家庭生活,认为一个男人要是连一个家都经营不好,可想而知其事业也必定很难掌理得宜。难怪陆昊天要她充当他临时的太太。
表里不一的男人。
“山本先生,这是我妻子佑宁。”陆昊天在说谎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那么的自然泰若。
“晚安,一路辛苦了。”楚佑宁字正腔圆的日语,不仅让陆吴天一愕,连山本夫妻都大表赞叹。
“陆太太的东京腔,真是好听。”山本太太问:“在学校学的吗?”
“不,在日本,我妈妈是日本人,我在东京新都厅住了七年。”
“真的?我的娘家也在那儿。”
两个女人竟像多年不见的知己好友,热络地交谈着许许多多琐碎的家常,无形地让陆昊天和山本先生的合作计划,极顺利的展延开来。
这顿饭局持续了三个多钟头,山本太太临离去时还紧紧握着楚佑宁的手,要她无论如何都得到日本一趟,让她有机会作束,回请他们。
“等回到日本太久了,”山本先生说:“不如明天吧。我知道喜来登饭店有很道地可口的料理,不知道贤伉俪愿不愿意赏光?”
“哪儿的话,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演戏,楚佑宁比谁都在行。瞧她巧笑倩兮的模样,既娇柔又妩媚,轻咬着下唇时,又像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
山本夫妻结缡三十几年,膝下犹虚,她这副逢迎的姿态,正好打动了他们思女若渴的心。
陆昊天冷眼旁观,终于明白,为何那老头子会破格收她为干女儿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中午十二点见。”
山本夫妻依依不舍地走了,沈忌和庞杰、阿飞也识趣地先行离去。
大厅上只留下他们“贤伉俪”俩。
轻松愉悦的气氛一下子冻结了起来,两道星芒各怀心事地追逐了起来。
“明天?”陆昊天没头没脑的问。
“你将欠我一个人情。”她的头一个计谋,就是要和他牵扯不清,这样她才有机会进行下一步棋。
“目的呢?”
楚佑宁一笑,她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美,更能触动人心。若非她有着复杂的,教人捉摸不定的意图。
陆昊天也许对她会有不同的想法。
“非得要条件交换?我不能只是单纯的希望和你结个善缘……”楚佑宁突地凄婉旋身,险些就扑倒在地。
“怎么了?”陆昊天不明所以,本能地伸手相扶持,惊觉她手心正冒着冷汗,脸上血色陡地褪得一千二净。
“先上楼休息一下,我请医生过来。”
顺水推舟,她得把握机会。虽然确实是受了极大的风寒,刚才要不是靠着一股意志力强忍住,她早就不支倒地了,但能因祸得福,顺利住进陆昊天的“家”,倒是意外中的收获。
楚佑宁被安置在方才那间装璜得相当雅致的卧房,雪姨熬了碗姜汤,劝她多少喝一点好怯怯寒。
十五分钟后,一名姓纪的医生仓皇赶至,先帮她量体温,测脉搏,忙乱了一阵,要她服下五、六颗药丸,嘱咐她必须乖乖的修养一两天,才能下床。
出到门口,楚佑宁听见他跟陆昊天说——
“这女孩子的身体很弱,一不小心恐怕会引发肺炎,要是到今晚十二点以前烧没全退,最好赶紧送到大医院挂急诊。”
又是另一个意外,意外中的灾祸。
楚佑宁将被子拉紧些,严密地盖住周身,只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俏脸。
陆昊天转回到床前,睇着她,面上的神情y晴不定。
忽冷忽热,她开始冒汗,豆大的汗珠从光滑的额际顺淌而下,瞬间濡湿了两边的花枕。
举棋不定的陆昊天,从浴室里拎来一条毛巾,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拭着淋漓的汗水。
“你出去吧,我没事的。”饱受煎熬的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许逞强。”她的额头热得发烫,怎能说没事。
“我现在就送你到医院。”
“不要,我只需睡一觉就好。”一旦住进了医院,她的全盘计划就泡汤了。
陆常风不知道还能拖多久,万一不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陆啸天交付的工作,损失可是相当惨重哩。
“在我的地盘上,我的话就是命令。”任何人不得违背。
“我的身体当然由我做主,难不成你怕我死在这里,害你无端受到牵连?”
嘿,一语提醒梦中人。他是没想到这一点。
“就冲着这个理由,我还真是非送你到医院不可。”
弯身将她强行抱起,直奔楼下。
接下来的事情,楚佑宁已经记不清楚了。她昏昏沉沉地,依稀知晓自己坐上了车,摇摇晃晃来到某家医院,然后脑中便一片空白。
第三章
躺在市立医院六。二号的特等病房里,楚佑宁感觉浑身像火煎火燎一样,热得整个人都要蒸发掉,身体不停地抖动;然后是冷,无边无际的冷,冷进她的骨子里,冷得她四肢百骸都要冻成冰棒。
实在极度困倦,她陷入迷离恍惚的梦中,在梦里前尘往事一一浮现……
她早逝的父母,误入歧途至今仍然执迷不悟的弟弟,以及自始至终,无怨无悔关爱他们的阿姨。
阿姨又在数落她弟弟了,嗓门奇大的她,每骂一句,就要连她也牵扯进去。
最后是吉野少夫,他站在远处默默的望着她,像一种期待,一种慌乱,为什么呢?
楚佑宁努力看真切一点,呵!他望着的不是她,是她背后的人,那个人从黑暗处走来……竟是陆昊天!怎么会是他?
荒诞无稽的梦,她费尽所有的力气,挣扎着醒来。
“你怎么样了?”
是陆昊天,他一直守在这儿?楚佑宁疑惑了,他不像陆啸天所形容的,是个无情无义,冷心冷血的人嘛。
“我好饿,想喝一碗热热的粥。”她虚弱的说。
陆昊天难得地现出一抹笑靥,“看来你是好多了。”
随即叫人去买一碗广东粥。
“不要广东粥,要燕窝粥。”即使在病中,她仍要求最高的享受,一如她过往极尽奢华的生活。
他爽朗应允,“除了粥,还要不要吃点别的?”
“不了,待会儿粥送来之后,你就回去吧,明早十一点半来接我。”病成这个样子,她仍没忘记和山本夫妻的午餐之约。
“你需要多休养,明天我会打个电话跟山本致歉。”
陆昊天似乎有话但又不便明说,只是蹙着浓黑的眉宇,若有所思的瞅视着她。
“明天我就好了,这点小风寒伤不了我的。”她肯定的语调和她赢弱的外表实在不相称。
陆昊天紧抿着薄唇,望着她故作无谓的脸,那两道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进她心里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问:“你喜欢玩命?所以即便拥有早稻田大学企管学士学位,也甘于到舞厅伴舞?纸醉金迷的生活是你所向往的?还是你迫不及待想把残余的生命挥霍完?”
咦?他又查到她更多的“底细”了。真糟糕!
“我有病得那么严重吗?”值得他用如此严厉的口吻来批判?
“你有先天性的贫血和低血压症。”这才是可能危及她性命的主因。“不该找上你的,害我损失惨重。”
“你不会在乎这一点钱的。”根据她在聚乐地的侧面观察,这男人慷慨大方,出手阔绰得像个暴发户。
“我在乎浪费时间。”陆昊天不耐烦地自鼻翼下喷出浓重的气息。“你敢再给我出一点差错,我就把你丢到福德坑喂野狗。”
“恩将仇报?”
学得很快嘛,才多久的工夫,连讲话都有他的味道了。
“对。”他堂而皇之的承认。“现在后悔了?”
“感情的事,无关后不后悔。”她意有所指的说,这是挑逗十足的暗示。
“感情?”孰料陆昊天竟暴跳如雷。“你敢爱上我,我就让你万劫不复!”
“为什么?”真是一句傻话,人家都火成这样了,还自讨没趣的问。
“因为你不是一个值得爱的女人,我不许你痴心妄想,在我身旁碍手碍脚。”
他讲这话的时候,是那么的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会伤了她的自尊和颜面。
楚佑宁嗤之以鼻地阖起双眼。狂妄自大,必有后患。
“有很多女人爱你吗?”她们的下场是否跟她一样悲惨,或者她特别受到优待?
“没有。”陆昊天斩钉截铁的说。“没有一个女人敢在认识我仅仅七天之后,就厚颜无耻的动了情,包括你。让我猜中了?是陆啸天要你使出的美人计?非常低劣的手段,如果他以为凭你就能让我昏头转向,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她静静听完他的讥诮,才懒懒地睁开眼。
“发泄够了?”y晴莫测的男人,从来不是她心仪的类型。但,一亿元呐,她得多捺着性子点。
“气馁吗?在男人身上,你一向都是无往不利的吧?收起你那一套媚术,在我这里,它永远派不上用场。”
“我没有。”楚佑宁一口否认了他所有的指控。“我只是喜欢将平淡无奇的生命提升到从心所欲。爱一个人有什么错?你可以接受,可以不接受,但就是没资格诋毁别人,甚至贱踏别人的感情。出去!‘’
简直找死。她不知道站在她床前的人是怎样剽悍狠戾吗?
陆昊天不动声色地凝目向她,许久许久以后,才面无表情的说:“我明天再来。”
楚佑宁动也不动,耳中传来他开关房门的声音,接下来是无边无际的宁谧。
七月的大热天,竟可以冷成这样,她的十指末梢都要麻掉了。
按下警铃,找来护士。
“从现在起,谢绝一切访客。”她的声量微弱,但十分肯定。
护士尚未反应过来,她已接口又道:“我想好好休息,不受任何干扰。”
合情合理的要求,护士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夜更深了,窗外响起滴答的雨声,一片寂寞的白皙中,她吃力地支起身子,披上外衣。
碧空如洗,一轮艳阳高挂天际,今儿热得人连心都出汗。
阿飞将越野车停在廊下,见陆昊天和沈忌坐下大榕树下边沏茶边讨论着事情,便惶急地走了过去。
“大哥,楚小姐不见了。”
端茶的手陡地停在空中。“把话说清楚。”
“我刚刚送粥到医院去,护士告诉我,她们今天清晨发现楚佑宁无故失踪了。”
“她病得那么重,能到哪里去呢?”沈忌见陆昊天脸色不对,马上交代阿飞派人出去找。“会不会是陆啸天干的好事?”
“走了也好。”突如其来,骤然离去,她想要什么花样都由她去。“不必找了,我们继续,刚刚说到哪儿了?”
他是真心的吗?沈忌不由得纳闷。
阿飞垂手站在那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跟随陆昊天这么久以来,他不曾见他对哪个女人温柔过。他不爱女人,只醉心于经营事业和拓展地盘。
当大伙知道陆常风把楚佑宁交托给他日时,都以为他会立即将她扫地出门,至少不可能让她有丝毫的机会踏进这幢总部一步,没想到他竟然把她给带了回来,还要她扮演自己的妻子,和山本夫妇一块吃饭喝酒。
如果他对她没有特别的意思,那……阿飞搔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
“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
沈忌的眼神怪怪的,那是一种暗示吗?
真是一个头两个大,阿飞决定先去打探到楚佑宁的下落,再看看接着该怎么做。
阿飞刚走,庞杰就来了电话,说他找到楚佑宁了。
早知道她不会走远的,这女人非常擅长欲拒还留的招式。陆昊天憎恶地冷哼一声——
“她没死吧?”好恶毒的话。
“快了。”庞杰说:“陆啸天那帮喽罗把她打得遍体鳞伤。现在怎么办?让她自生自灭,还是拔刀相助?”
有些棘手呐,陆昊天锁紧的眉头,高高的突起一个小山丘。女人除了惹麻烦还能做什么!
“送她去医院,付完医药费就闪,我不希望再见到她。”他不在乎别人批评他是铁石心肠,就是因为他有一副金刚不坏的铁石心肠,才能残喘至今。
“大哥……”沈忌话都没说就遭到制止——
“谁敢替她求情,一切后果自己承担。”
假日的花市格外热闹,沈忌和庞杰在一个卖花的摊位前,为该买一束玫瑰花或是一束桔梗花争论不休,最后还是由老板替他们决定买一束黄色海芋。
黄色海芋的花语是纯粹的友谊。他们和楚佑宁实在算不上是朋友,但他们是代表陆昊天来,而且是背着他代他来探望楚佑宁的。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陆昊天是多么的重情重义,他之所以视楚佑宁如蛇蝎,处处提防着她,绝对是为了维护他们的安全。
为了他们这一票弟兄,他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肯轻信一人,更不要说楚佑宁还是来自“敌营”,身份暧昧的舞女。
然而,按照他们两人的明察秋毫,仔细推敲,楚佑宁无论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都不像是个坏女人。坏女人怎么可以长得那么美?
他们甘冒大不讳,瞒着陆吴天亲自到医院来聊表一点心意。
“出院了!”捧着花束的沈忌不觉将声量扬高八度半。“她不是前天才住进来,浑身的伤,怎么今天你们就允许她出院?”草菅人命嘛,真是!
“是她先生坚持的,我们也没有办法。”主治医生气恼的说。
先生是丈夫的同义词吗?怎么他们的脑袋瓜子突然打结了。
他两人是街头小霸王出身,打过不少阵仗,却从没碰过这么曲折离奇的事。
“请教一下,她先生贵姓大名?”庞杰又问。
“名字不晓得,只知他姓陆。”
沈忌和庞杰同时交换了无数个眼神,心上俱是一惊,楚佑宁啊楚佑宁,你当真红颜薄命吗?怎地才出虎口,又入狼爪。
都怪他们来迟一步,才会让她又落人陆啸天的手中。可恶!
安和路上一幢名人大厦。这就是楚佑宁在台北落脚的地方?
陆昊天的视线随着她纤弱的身影向内移进,客厅灯光昏黄,但装饰用的壁炉上,一大束c放在汉宫瓷瓶里的满天星却透着温润的光泽;壁炉两旁,各有一盆低垂的长春藤,恰好和左侧窗台上的纱缦连成淡雅的画面。
“往前直走,最底端就是我的房间。”深深埋进他怀里的楚佑宁,以恍若游丝的声音指示他。
这屋子大约有五十坪大,四处贴着白色的浮雕壁纸,白色条纹窗帘,白色的沙发,连床单、枕头、被套都是清一色的白。
若非楚佑宁着有着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她那原就白嫩得不近情理的肤色,躺卧在床上,几乎要被成片的白色系给吞噬掉。
“我去帮你倒杯温水,你先把药吃了。”
来到厨房,触目所及依然是自得可以辉映出人像的杯子、碗盘和一干器皿。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对色泽痴恋成癖?!
“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住?”未免太浪费了。
以这儿的租金,一个月恐怕得好几万。
“我弟弟和阿姨偶尔会来。”
“你父母呢?”陆吴天扶起她的头,喂她吃下药丸。
她旋即又颓然地蜷缩在被子里。
“死了,在我十二岁那年。”她的语气很淡,感觉讲得好像是别人家的事。
陆昊天一下很难调适出一个恰当的心情,来听她所道出的往事,他们毕竟连朋友都还谈不上。
今日近晌午时分,楚佑宁突然打电话向他求救,请他立即到医院将她接出来,当时他曾经踌躇着要不要管这档子闲事。
种种迹像显示,陆啸天对她是志在必得,这些年来,他们兄弟之间已经闹得剑拔弩张,有必要再为一个女人火上浇油吗?
先前他一直怀疑楚佑宁居心叵测,和陆啸天应该难脱关系,但如今看来,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不可否认的,她是个谜样的女人,但这种教人难以揣测,不可捉摸的女人也是最可怕的。
将她从医院接出来,纯粹是居于人道立场考量,绝对无关乎个人感情因素。
“你弟弟现在人呢,要不要请他过来照顾你?”医生交代她的外伤一天得换两次药,除此之外,洗涤、吃食也总得有个人来帮帮忙。
“不用。你回去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可能是刚才上下车拉扯的关系,她额头和手臂上伤口的纱布又渗出了殷红的血丝。
自找麻烦。陆昊天到浴室拧来一条毛巾,放到她手上,要她为自己擦拭。
楚佑宁苦笑地瞟他一眼,吃力的从床上坐起,开始熟练的将两处包扎的纱布取下,先消毒去污,涂上院方给的膏药,再一层一层包上新的纱布带。
陆昊天匪夷所思的立在一旁,揣测着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包扎完,她从容地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对惶惑的他解释。
“我以前是女童军的联队长,这点手工艺只是小意思。”放下水杯,她重新蜷进被窝里,闭上眼。“走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带上。”
他没有走,她知道,他就杵在原地怔忡地望着她。
但她就是不要睁开眼,不要问他为什么不走,她用几声轻咳和间歇的低喘,来博得他的同情。
终于,他捱着床沿坐下来,一只手搁在她侧躺的肩上拍了拍,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你好好休息,我会叫个人过来。”
就这样?!
房门在她背后轻轻阖上,他真的就这样走了。
楚佑宁心里的气馁真是非笔墨所能形容。他怎能对她的美貌和悲惨的遭遇视若无睹?
满腔的忿懑尚未消除,床头柜上的电话却非常不识时务地选在这时候倏地叮铃作响。
“喂?”是少夫的母亲。一听到她的声音,楚佑宁的心情就加倍恶化。
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打电话来提醒她,该到医院交少夫的医药费。
少夫阿!他将是她心底永远的秘密和创痛。这一生一世,她都得背负着他,不离不弃。自从车祸发生以后。始终愁眉深锁的吉野太太,在听到她的承诺时,非常安慰地笑了。
“宁子,”吉野太太唤着她的日本名子。“少夫的病情有些恶化,我希望你能来一趟。”
“最近我恐怕抽不出空回去——”电话线断了,少夫的母亲一向只传达旨意,绝少考虑她的处境。
楚佑宁快快的挂上话筒,情绪一下子荡到了谷底。
起身踱至梳妆台前,见额头上那缠绕的纱布厌恶地想一把扯掉,但想想又算了。来到窗前,阳台上栽种的紫玫瑰正迎风招展,日本紫藤也绽放出美丽的色泽。
这么好的天候,却配上一个糟透了的心情,真是杀风景。
百无聊赖地躺回床上,从门板外传人的低低声响戏空透了进来。
“谁?”
“是我。”雪姨端着盛满香味四溢的托盘,毫无预警的推门而入。“抱歉,没按门铃,因为怕吵了你,可又怕你饿所以带了些吃的。”
这屋子大门设有自动反锁装置,她是怎么进来的?
瞧出禁佑宁脸上的惊疑,雪姨递了一串万能钥匙到她面前。
“还没被昊天收服以前,我是专干闯空门的。”
“是吗?”看不出来耶,小偷也可以长得这么的慈眉善目?“你的武艺一定非常高强。”
哇,这一大盘食物,有粥有茶还有甜点和饮料,丰盛极了。
“我这不算什么,在‘丽园’只能算是小脚的,那地方可是卧虎藏龙,什么厉害的角色都有。”雪姨边笑着说,边端起热粥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上。
“丽园?”那是什么地方?
“就你去过的那幢日式宅子呀。”雪姨心疼地望着她额头的伤,“哪个杀千刀的把你伤成这样,改天让我碰见了,不将他大卸八块我就不姓欧阳。”
“已经不碍事了。”嗯,这粥好好吃,虽不是燕窝,但比燕窝还可口。“多谢你们大伙帮忙,否则我只怕早就横尸街头了。”
“呸呸呸!不许说那么不吉利的话。”雪姨替她夹了些小菜,放进碗里。“不过,你还真是有够狼狈,这个仇我们是非报不可的。”
“算了,我已经不想追究了。”
“你可以不想,我们可不行。”她瞠着大眼说:“那些人敢伤你,就是公然向‘北联帮’挑衅,假使我们姑息不予理会,道上的朋友会以为是我们没有能力讨回公道,以后想在这地方立足就很难了。”
“但冤家宜解不宜结呀。”要是他们穷追不舍,她的西洋镜岂不很快的就被拆穿了。“我只希望,从此以后过着平平静静的日子。”
“会的。”雪姨信心十足的安慰她,“在昊天的羽翼下,保证你一辈子都将无风无雨,无病无灾。”
噢?
她曾几何时有那个“荣幸”躲到陆昊天的羽翼下,让他为她遮风避雨?
楚佑宁感慨地幽幽一叹。“陆先生对我的误会似乎很深。”
“那是一定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呀。昊天要考虑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一大挂跟着他吃穿、打拼的弟兄。”见她吃了几口就搁下碗筷,雪姨忙问:“不合你的胃口吗?”
“不,东西很可口,只是我一向吃得不多。你来看我已经够好了,还让你这么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小意思。”雪姨趋前收拾碗盘,一个不小心竟失了手,整个托盘滑向楚佑宁的斜侧——“啊!”
“小心。”她本能的伸手过去帮忙,然这一帮却让雪姨起了疑窦。
她的手臂不是受伤了吗?这么用力的碰撞竟没听到她喊疼?
“瞧我,真是人老了不中用,连个盘子也拿不稳,看来真的要退出武林了。”她不动声色地以食指抚过她的胳膊——
“嗳哟!”楚佑宁低吟一声,两道弯长的秀眉霎时一成一团。“好痛。”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笨手笨脚唷我这是……”
奇怪,她手臂渗出的是鲜血还是红药水,怎地红成这样?悄悄沾了一滴在手心上。
“没关系,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痛。”楚佑宁抽了一张面纸,把渗出的血丝拭去。
讨厌的电话铃声又响了,她歉然地望了雪姨一眼。
“你接电话吧,我先出去。”
“不用了雪姨,还有什么事怕你知道的呢?”为了取信于人,她大大方方的拿起话筒。
“宁子。”又是少夫的母亲。“我已经帮你订好了下星期一的机票。”
“不行的,伯母我——”又挂掉她的电话,没礼貌的老太婆!楚佑宁忍无可忍的暗啐了声。
“谁啊?”雪姨问:“话都不让你讲就把电话挂了,这么嚣张!”
“我男朋友的妈妈。”纸包不住火,这秘密也并非不可告人。
“你有男朋友?”多么重大的发现。雪姨惊讶得嘴巴张得老大。
“唔,他是我高中同学,我们相恋了五年直到订婚当天,他出了车祸……”
她的口气平淡无波,眼中一滴泪也没有。
“我懂了。”雪姨浸透世情,只听一二,便知八九。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男朋友的妈妈就把所有过错归咎到你身上,要你负起道义责任?你之所以必须接受她三不五时的s扰,是因为男朋友还拖着一口气?”
“料事如神啊!雪姨。”虽然和真相尚有几分差距。但楚佑宁仍是由衷的佩服。
“哪有什么!”三流的肥皂剧都嘛是这样演的,只没想到,真实的人生里也有这等荒谬的情节。“那种臭老婆子,专门欺负我们这种重情重义的人。”
极讲义气的雪姨,当场就帮她想了十七八个法子,让她可回掉吉野太太无礼的要求,但一一被禁佑宁给婉拒了。
“陆昊天真是很幸运,能够有你们这一群好人帮着他。”
“这是你的结论?”雪姨两手叉在腰上,笑得震天价响。“在丽园里没有一个是好人,好人不长命的,怎么可以当好人?你也不要当好人,但坏,要坏得有格调。”她慈蔼的眼睛一眨,忽地精光四s。
丽园今晚的风特别强劲,大热天的,竟有股y森森的感觉,教人很不舒服。
今早台中方面又来了电话,说陆常风已经陷入弥留状态,问陆吴天要不要回去一趟?
打电话来的依旧不是陆啸天或陆霸天,而是一个叫陈志的老头子。
陈志这家伙,陆昊天认得,早在他母亲刚嫁进陆家时,陈志就已经是陆常风手底下的人,三十年过去了,陆常风从当年的叱喀风云逐渐日薄西山,他当然也是老骨头一把喽。
陆昊天从他欲言又止的口气中听出事态的严重,以及他处境的为难。
究意为什么陈志非要他回去一趟?是陆常风有什么话想要在一息尚存时亲自跟他讲?还是另有原因?
沈忌和庞杰都不赞成他回去。
既然断了,就断得一干二净吧。这些年他们好不容易奠定下的基业,可不希望毁在陆昊天的一念之仁上。是陆常风不义在先,岂能怪他不孝在后。
况且这其中还有可能是陆家那两个阿斗兄长在搞鬼,那两个人在道上的风评极差,行事作风又极残暴,他们怎能不小心为上。
客厅内的一伙人各怀心事,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才由沈忌打破沉默——
“不如由我代替你下台中一趟。”
“不,我去,我带楚佑宁一道回去。”陆昊天从椅子上起身,踱至长廊下,仰望莽阔苍深的天际,嘴角竟弯起一道长长的笑纹。
第四章
楚佑宁在沉睡中,被粗暴的唤醒。
“起来,把衣服换上。”陆昊天赫然站在她床前。
脸面因窗外即将落尽的斜阳,笼照着半边的y影。让人一下瞧不出他的表情。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自错愕中苏醒,纤细的身子从被褥里被整个拉了出来,那白色丝质睡衣的细肩带严重倾向一边,粉嫩高耸的茹房便呼之欲出。
“去见一个人。”陆昊天把衣服丢给她,立即转开的眼下意识地掠过她那十分诱人的r沟。
楚佑宁没有多追问,也没有异议,缄默地当着他的面就褪去丝质睡衣,睡衣底下连胸罩也没有。即从容而徐缓地换上他指定的套装。
陆昊天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行径如此大胆,来不及走出房门,她已换装完毕。
“我们要去见什么人?”对着镜子梳拢好长发,简单的点上唇膏,镜中的人儿已美丽如画。她满意地转眸,发现他正怔怔的望着自己。
“陆常风。”他总是借言如金。
她吃惊地,“干爹他……”
“还没死。”陆昊天冷漠的语调,犹如来自地府。
“我只是带你回去证实一些事情。走!”
楚佑宁被他语焉不详的话,弄得心扉忐忑。
屋外的日头已经斜至长形矗立的高楼后侧,旖旎的云彩染红了四分之一的长空,不到半个钟头,原本绚丽的天际竟已黑尽。
车子飞快地奔驰在高速公路上,两旁的景色一一拂向后方,逐一点亮的路灯,仿佛将他们推向未可知的前程。
只是一趟熟悉的旅途,楚佑宁的心情却是异常的紧张。
“你的伤已全部复原?”他冷不防地问。
“唔。”她木讷地点点头,客气地道了声谢谢。
“比我预期的快很多。”陆昊天两眼直视着前方,但感觉却好像有第三只眼瞪着她一眨也不眨地。
“是啊,伤得那么重,我以为至少得在床上躺一两个星期。”她拒绝雪姨天天来为她换药,是否又新添了陆昊天心中的疑云?
除了她好得太快之外,还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一趟意料之外的日本行,把她原先的计划都弄乱了。
“你男朋友呢?病情控制住了?”
雪姨果然是个忠贞的部属,巨细靡遣地都向他报告了。
“没有。”楚佑宁既不表讶然也不特意隐瞒。“医生说,他将熬不过今年秋天。”
“恭喜。”
这是什么话?!
“你,不觉得太残忍了?”亏他说得出口。
“强行留住一个了无希望的生命,才是残忍。”他说:“我恭喜的不只是你,还有他。”
这倒是至理名言。但懦弱的人类,谁能如此潇洒而充满智慧的眼看着至亲的人就那样离去?
“原谅我没有办法接受你的好意。”如果有一天少夫真的走了,她一定会非常难过的。只要上苍允许,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让他再活下去,哪怕只有一天。
“真那么爱他?我以为——”
“你以为婊子无情?”楚佑宁很快地接口,“没有人是天生的婊子,就像没有人是心甘情愿的让人瞧不起。”
“我没瞧不起你。”分明是违心之论。
“不必急于解释,我根本不在乎你的看法。”楚佑宁骄矜地扬起粉泽光滑,稍嫌尖削的下巴。
“但你却对我动了情。”他侧过脸,淡笑地睨向她。
“我喜欢你,是单向的情感付出,至于你要不要喜欢我,则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在两性关系上,她向来采取主动,主动的要或不要,主动的给或不给。
一如她对吉野少夫,当年要不是她浓情转薄执意取消婚礼,那么一切也许就……
多么怪异的女人。 “两情相悦不是你所追求的?”
什么样的女人才会满足于单相思?
“两情相悦当然很好,但可遇而不可求。不要渴求对方等量付出,是一种免于受伤的好方法。”
这是什么另类的爱情观!陆昊天不自禁的转眸盯着她美艳依旧的脸,数秒钟之后,才重新将目光摆回正前方。
“为了避免受伤,你宁可自绝于情爱之外?”很新鲜但不切实际的想法。
“会那么倒霉吗?我爱的人不爱我,我不爱的偏痴缠着我不放?”然果真如此,她倒乐于做个逍遥自又快乐的单身富婆。
啊!富婆,她离这个目标是越来越近,还是渐渐远?
“世事难料。”他的话总是不怀好意。
楚佑宁不理会他,兀自望着车窗外疾逝的山岚致,揣想着待会儿陆常风看到她和陆吴天同时前去他,将作何感想。
由于陆啸天兄弟拒绝旁人前去探视,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陆常风了,不知他现在病情严重到什地步,还能说话吗?
万一……
“在担心什么,怕见到陆常风?”他情人心思的事的确一级棒。
“正好相反。”她反讽地说:“以我们两个黑五类身份,想见到他老人家将难如登天。”除非他有通天本事,否则人还没到台中,陆啸天兄弟俩已经设好仗等着他们了。
陆昊天愣了下,“那么你都是怎么见他的呢?那亿元的支票难道不是他亲手交给你的?”
这家伙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三两句就抓出她话中的漏d,问得一针见血。
“当然是他亲手交给我的,不过那已是三个月前的事。”楚佑宁早防到他会有此一问。“干爹第一次到医院诊断出罹患胰脏癌时,就瞒着众人开出那巨额支票,他交代我,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自由进出陆家大宅时,即必须尽快将支票交到你手中。”
“噢?”陆吴天将信将疑地觑了她一眼。那天实在不该冲冠一怒就把支票给撕了,该留着它,把一切内情一一查清再作处理。
他处事甚少冲动若此呵!怎回事呢?难道是她的因素?
她?
不由自主地再瞟她一眼,这美若天仙的女人,会不会包覆着一副蛇蝎般的心肠?
“不信尽管去查。”她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这种事非得见到陆常风本人,由他亲口印证,否则怎么查?
陆昊天冷凝一笑。“为什么你愿意冒这么大风险亲自到台北,把支票交给我?十亿元是天大的一笔财富,而陆啸天和陆霸天则是可怕的豺狼,没有足够的诱因,谁能请得动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感念老头子恩德之类的废话!,‘
楚佑宁咬咬下唇,半晌,一句话也没说。沉闷、僵凝的氛围又在两人之间,缓缓流窜。
“怎不说话了?”
“你不爱听废话的,不是吗?”很不幸,她正好就是为了感恩图报,才义无反顾的冒着生命危险到台北去;而且她正好就是那种视钱财如粪土,淡泊名利的江湖奇女子,怎样?
“楚佑宁!”陆昊天气得大声吼她。
“做什么?”她也不甘示弱,声量比他还大。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各怀心思,各俱城府的两个人,头一遭发自内心的开怀一笑。
陆昊天不得自己承认,跟一个不太笨,又美得令人心醉神驰的女人交手,的确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车子从中港交流道下,朝东海大学的方向直驱而去。
陆家的豪宅就在大肚山上。二十年前,大肚山上仍是一片荒芜,当时三幢房子卖一百万都没人要,现在随便一间公寓都要三五百万的价码。
陆常风当初盖这幢占地数千坪,共有十一个房间的大宅子,是希望他的三个儿子都能够随侍左右,承欢膝下。怎知事与愿违,陆昊天离家后,陆啸天和陆霸天也以风水不佳为借口,先后搬了出去,现在大宅子里就只剩下他和他的妻子两人。
“快到中午了,要不要先吃过午饭再上去?”楚佑宁的提议马上获得陆昊天的首肯。
“这附近不好停车。”马路狭窄,人又多。
“前面有个地下停车场。”她对这地方挺熟的。
陆昊天不疑有他,按着路标的指示,将车子开进那位于艺术街上的停车场。
然而,车子刚停妥,两脚尚未泊地,从左右两方已跳出五六个手持棒g的凶神恶煞。
好家伙,居然那么快就被盯上了。
“不要下车!”陆昊天以其敏锐的直觉,立刻嗅出气氛有异。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那五六个恶g一见到楚佑宁打开车门,马上蜂拥而上,手中的棒g齐飞。
“啊!”她灵敏地即时退回车内,关上车门之际,一根木g赫然砸上车窗玻璃。
陆昊天紧急踩上油门,企图冲出一条生路,没想到对方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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