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陆昊天没有追问,既然她不肯明说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但是他看着她,非常认真而专注的,黑眸中尽是研究的星芒。
“你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她的水颊不知什么时候飘上两朵红云,赶紧再喂他一口拉面——
“为什么不自在?”他饶有深意的问。
“因为……”一时语塞,怎么接口好呢?“嘿,这样看着人家是不礼貌的。”
“你不是‘人家’,你已经是我的人。”
“你的什么人?”楚佑宁讨厌他的措词,像肥皂剧里的对白。“就算我生养了你的孩子,我也永远还是我。”
陆昊天不怒反笑。“我忘了,区区一个名分怎么能填满你的野心。”
“别想套我的话,”不要再喂他了,把剩下三分一碗的拉面递出去给欧巴桑。“天底下的女人都一样,我们最终的目的不外乎和心爱的人共筑一个甜蜜和乐的家庭,但,你不会是个好丈夫。”
“而你却把最珍贵的部分给了我。”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楚佑宁感憾地点点头。“谁教我先爱上你,女人就是这点傻劲令人扼腕。”
“也教人心疼。”他扳倒她,很快的覆上她的身子。
“你可以要求我,无论是什么。”
“谢了,我从来不求人。”他已经够骄狂的了,没想到她比他还傲慢吧。“就算你一辈子都不肯爱我,我还是会按照我的心意无条件付出,直到另一个男人出现;或者,腻了,干脆远走他方,作为了断。”
多么目中无人的恋爱哲理。
陆昊天只是冷笑以对,内心却无边激荡。楚佑宁马上给他最大的享受和欢乐,如登上仙境般的快感。
他懂了,她要他离不开她,要他越陷越深。这原来是她好的陷阱,只等着他毫无防备的往里跳。
理智要他立即抽身,但情感却百般纠缠。拥抱着怀中的人儿,是如此写意,仿佛千古的沉醉。
“知道吗?”她趴在他的胸膛上,娇喘咻咻的说:“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必定会是我的……”
“你的爱人?”
“不,我的情夫。”叫爱人太沉重,情夫则可长可短,可随时终止关系。
“你既没有丈夫,何来情夫?”错误用词,令他一肚子的不悦。
“我有,在日本,你忘了吗?”他越表现出恼怒,楚佑宁就越故意激他。“吉野少夫,如果他真的死了。
我会在他的墓碑上写上未亡——“
她的话未能说完,双唇已被紧紧封住,口中的气息瞬间被吸得精光。
陆昊天不清楚也没兴趣知道他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有哪些不为人知的纠葛,但他怎能容许他怀中的女人心里另外窝着一个男人,即使和楚佑宁仅仅只是一夜风流,她也必须完完全全的属于他。
“打个电话给沈忌。”从他臂变觑了个空,楚佑宁娇声提醒他。
“做什么?”
“告诉他,你受了重伤,需三到五日的休养。”她软呢地蜷回他怀里,一颦一笑尽是春意荡漾。
“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假使你愿意开车送我一程的话。”今晚连夜回台北,应该也不是问题。
“我不愿意。”楚佑宁嫣颊上散发着微醉的酡红,万种风情地勾着他的颈子蛊惑他。“除非你知恩图报。
然后我一次爱个够。“
如此大胆的表白和行径,令陆昊天讶然不已。倘使她不是真的对他倾心狂恋,眷爱逾恒,就必然是个可怕的、狡诈的女人。
到底是在大风大浪里历练过多年,陆昊天很快的将自己的思绪沉淀尽净,让理智重新振作起来。
快午夜了,他自温柔乡中挣扎抽离,穿上衣裳,带走那袋陈志交给他的“重要文件”,毅然决然的转身就走。
连一个吻别都没有?
虽然房门阖上的声音小得如蚊蚋,她还是在下一秒钟睁开眼,静静的听着下一道门开启关上的声响。
她终究没能留住他。楚佑宁不明白自己为何窝囊至此!是震惊于他明知外头埋伏着杀手仍无畏无惧,还是忿忿于他的情义凉薄?
她坚强地支撑起身子,但马上就委顿在地,挥落了桌上的玻璃杯,崩溃一般的哭泣了起来。
房外的欧巴桑被玻璃砸碎的巨响吓了一大跳,忙冲进来探个究竟。
“小姐,唉!你流血了,我帮你擦药。”
“不要、我不要擦药,你别管我!”电话铃响,她内心一阵澎湃,“喂,是你吗?”汹涌的泪水犹挂在脸上。
“唔。”对方口气很冷淡。“是我,少夫走了,十五分钟前,你可以回来也可以不回来。”
握着不断传来嘟嘟嘟响声的话筒,楚佑宁骇异得颤抖着双手。许久许久,她才无助地顺着墙垣跌坐地面。
新欢弃她而去,旧爱也撒手人寰?
泪水突然止住了,揉进玻璃碎片里的灵魂也逃逸无踪,她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接受这个事实呢?
陆昊天在凌晨回到台北,丽园里反常地一片灯火通明。沈忌、庞杰和阿飞、雪姨通通在场。
他一出现,立刻引起众人愕然。
“受伤了?”雪姨几乎惊叫失声。“阿飞,快请刘医生过来一趟。”
“是陆啸天那票人干的?”沈忌大有即刻抄家伙去跟对方火拼的架式。
“不是陆啸天,是陆霸天。”刚开始他还不相信楚佑宁的揣测,怎地这时候回答起来竟如此笃定,这么快他就对她深信不疑了?
“狗娘养的,我现在就找他算账去!”阿飞毕竟年轻,一句话连自个儿的大哥都得罪了还不自知,幸好雪姨忙使眼色,才让他及时封住没有遮拦的嘴巴。
“不急,先把这个拿去看。”陆昊天把那只牛皮纸袋掷于沈忌,便倒进沙发里。
“刘医生到了。”
刘医生原是某医院的胸腔外科医生,自从他的儿子刘尚或和陆昊天成了拜把兄弟以后,他就顺理成章的担任起这票年轻人的“家庭医生”。
举凡任何刀伤枪伤,疑难杂症,通通仰赖他。
他仔细检查过陆昊天的每一处伤口后。带着宽慰的笑容说:“伤势颇严重,但已经没有大碍,之前的那名医生帮你处理得很好。”
“她不是一名医生,她只是一个……”
陆昊天忽然语塞,好在雪姨深谙此事,马上接口
“一个朋友的女儿。对昊天很着迷。”
“不是医学院毕业的?”刘医生很吃惊,“那就更难得了,那女孩改天介绍我认识认识。”
“一定,一定。”
送走刘医生,屋里恢复一片岑寂。
沈忌和庞杰逐一将牛皮纸袋中的文件详阅完毕,走到陆吴天面前,向他报告
“是陆老头给的遗产,共三家店面,十二笔土地和价值两亿三千七百万元的有价证券,总计大约值五亿新台币。”
“收下吧,”庞杰道:“我们到大陆投资的案子,正需要一笔资金捐入。”
“不,这样未免太便宜了那两个阿斗。”沈忌考虑得较为深远。“和陆老头名下八十几亿的财产相比,这五亿元根本只是小儿科,我们要力争到底。”
“可是……”庞杰知道陆昊天根本无意继承陆常风分毫的遗产,现在他肯把这份文件带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没错,就算昊天不要,捐出去也行,总之不能白白让给那两个杀千刀的混账东西。”雪姨很心疼的看着陆昊天的伤口,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就要咒骂个三五句才能消心头之怒。
所有的人同时把自光投向在沙发上,闭目沉吟的陆昊天,等待他最后的决定。
天底下没有不爱钱的人,何况是这么大一笔钱。
只是拿了这笔钱,就等于承认陆常风是他的父亲,而那两个江湖败类就是他的手足兄弟,这太委屈他了。
早在十年前,他就想将父兄们登报作废,终止掉所有的关系;如今为了争夺家产,要他再回头去和那批人缠杂不清,岂不大大违背他的初衷?!
男子汉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取有所不取。那日若非陈志告诉他,陆常风有一些他母亲的遗物,想要交还给他,他是决计不肯冒险回去的。
陈志说,这些财物是陆常风当年送给他母亲的,现在他母亲过世了,理当由他来继承。他的说词和雪姨、沈忌一样,就算要丢进河里,也不能让霸、啸天兄弟给霸占去。
他们太了解他的弱点,只要一提到陆啸天和陆霸天,他似乎就容易意气用事,容易言听计从。
错了。关于他的心事这些人全部都猜错了。
“去找张律师,把这些产业一一接收过来,”他总算开口,大伙无不竖起耳朵。“至于其他的,不必去理会,专心发展我们的事业。”
“只怕我们想划清界线,别人并不同意。”沈忌忧心的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庞杰森然一笑。“当然,在这之前我们得先来个以牙还牙。”
“慢着,我个人的恩怨,让我自己解决。”快意恩仇是江湖规矩,他身为北联帮的掌门人,岂能叫他的弟兄替他雪耻。
“怎么是你个人的恩怨?”雪姨第一个发出不平之鸣。
“就是嘛,忘了我们是福祸与共的拜把?”
“对,你的事就是大伙的事,谁敢动你就是跟我们所有的人过不去。”
唉!好值呐,这群人怎么口水这么多。
陆昊天的伤连续休养了十来天才完全复原,这段期间,元太和大华两家公司联手到大陆的投资计划进展得相当顺利。
按照投资政策,外资不得擅自到该地设立汽车厂。
必须和当地原有的厂商合作,对此他们也已取得武汉神达汽车公司股东们让出百分之三十股权的承诺,就等下星期三方见面之后,签下合约,大局便全部底定。
丽园的风棉树因骤来的凉风,几片枯黄的枝叶纷纷飘落,无声地飞向陆昊天寂寞的身畔。
他手中端着的那杯热茶早已经冷了,却好像一点也没察觉,仍自木然地往嘴边送,可到了嘴边又心事重重地搁了下来。
满园子的花草经过雨淋,绿意更浓,他的心却如风棉树般黯然荒芜。
“有心事?”沈忌花了一个多钟头非常认真的跟他报告合约的各项要点,竟发现他根本没心思听。
“没。”他歉然地回过神,“刚刚说到哪里了?”
沈忌生气地把合约收起来,口里叽里咕噜地抱怨,“你啊,英雄难过美人关,都是楚佑宁惹的祸。”
“别瞎猜。”十多天来,他没有一刻停止过思念她。
一个不值得爱,却情不自禁让他爱得发狂的女人。
“庞杰去找过她。”沈忌不理会他承认与否,兀自往下说:“她到日本,或者该说她‘回’日本去了,陆啸天的人也在找她,这女人跟谜一样,极不单纯,没有人知道她为何突然离去。”
他知道,她回去找她的“未婚夫”了。陆昊天莫名有股心痛的感觉,然更大的忿怒淹过了那份隐隐抽疼的悸动。他几乎坐不住,浮躁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他在吃醋吗?不,打死他,他也不会承认这点。
“她不重要,谈这份合约吧。”将心绪转移到工作上,也许能够暂时止痛。
“我已经谈了一个钟头,可惜不得要领。”沈忌坚持把合约收进卷宗里。“她很重要,如果她将来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成为丽园女主人的话。”
“不可能。”他肯定答复。
“完了,这下变成百分之百了。”沈忌装模作样的惨叫。“楚佑宁八成是狐狸精投胎转世的,才能将我们系上的冷面郎君迷得魂不守舍,无法自拔。”
“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把你丢出去!”素来沉潜内敛的他,居然也会恼羞成怒,这让知他甚深的沈忌更是忧心忡忡。
“好好好,我答应不闲扯淡,但也请你把失散的王魂七魄拉回来,我们才好谈正事。”
陆昊天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后天的上海之行,都准备妥当了?”
“是的。赵董特别提起,希望你务必亲自到场。”
沈忌瞧他一副无心“朝政”的昏君模样,不得已道:“楚佑宁那边我会派人留意她的动向,一旦她回到台湾,我们的人就会——”
“我的事不劳你们费心。”陆昊天抓起卷宗,丢了句,“后天记得叫阿飞来接我到机场。”便走进屋里。
上海是个商业繁华的大都会,另一方面它也是个纸醉金迷的销魂窟。
豪华的酒家、饭店、舞厅四处林立,数不清的台商白天在这里挥汗如雨,勤奋开展事业版图,晚上则到随处可及的温柔乡洗涤竞日的疲惫。
陆昊天一行人下榻在“宝善楼”,这是一家改建自满清皇族居所,古色古香的饭店。
稍作休息后,立即赶往饭店附设的会议厅和神达汽车公司的代表碰面。
大华汽车公司的赵董今天很奇特的穿了一件白色薄唐装,众人正要嘲笑他一番,外头却传来急促夹杂的脚步声,原来是神达公司的代表来了。
三男三女,浩浩荡荡。
“让各位久等了,我叫程净,请坐,不要客气。”
竟然是由女性发言,嗯,这长得白净精练,派头十足的女人来头肯定不小。沈忌深沉的和陆吴天交换了一个眼神。
三方各自交换了名片之后,才知道那个自称程净的女子,原来官居副总裁,地位远在其他五名专案经理之上。
会议开始后,只听到程净权威的发表各项声明,以及向陆吴天提出种种要求,其他人则静候一旁,随时提供她需要的资料。
这场会议只能勉强以气氛融洽来形容。
“各位累了吧?”合约一签完,程净说话的口气立刻变得和善十倍。“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带各位去舒活舒活。”
跟个女人能到哪儿去舒活?沈忌和庞杰都很怀疑。
却不好明讲。
程净叫来两部七人座的休旅车,将他们一大伙人载到南京路上的慧中酒楼。
正是夜幕低垂时分,酒楼中的舞会也开始了,听说这地方“平民百姓”是不容易进来的,它只招待富商巨贾或政界高干之类的熟人。
璀璨的灯火欢迎着众出色的人物,十二名乐师努力的吹奏着靡靡之音,放眼望去,大厅里尽是相偎相依的男男女女,陶醉在酣歌妙舞之中。
程净点了十数道美味可口的道地上海菜宴请他们。
大家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她忽然起身,说是去去就回。
当着神达另两位专案经理面前,沈忌不好多说什么,但他却趁着乐音嘈杂的当口,俏然地附在陆吴天耳边压低嗓门说——
“看到没,程净从头到尾就盯着你瞧。”
陆昊天才刚拧起眉头,他忙又道: “我可不是胡诌,你自己想必也注意到了。雪姨说你今年犯桃花,我看……”
“住嘴。”一点社交礼仪不懂,有话不能回到饭店再说吗?“安心吃你的饭。”
再度出现的程净换了一袭银紫色的旗袍,众人一见到她无不眼睛为之一亮。好美!
人美,旗袍也美,且精致得不得了。
她笑语嫣然地款款来到陆昊天身旁。“可以请我跳支舞吗?”
这一开口,立刻引起众人哗然,众男人们羡慕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基于礼貌,陆昊天没有婉拒的余地。牵着程净递上来涂上蔻丹的纤纤玉指,非常绅士的带她来到舞台中央。
沈忌又在对他眨眼睛了,好个心术不正的家伙。
搂着她的腰,大大拉近两人的距离,陆昊天这才不得不仔细看清她的眼脸。好密的睫毛,又黑又翘,睫毛底下的一双水眸更是亮得发光。
大体上美丽的女人都是资质平庸的俗物,她怎能既美丽又能干?
神达汽车公司在大陆是数一数二的大型销售公司,母公司“风南汽车”光是员工就高达一二十万人,可想而知,要当上该公司的副总裁是多么困难的事。
“陆先生以前常到上海来吗?”程净柔声问。
“来过四五次。”
“喜欢上海吗?”她说话的时候总带着甜甜的笑。
大厅上吊着一盏精致又辉煌的灯,玻璃碎钻似的光芒微微颤动,发散着媚眼般的风华,正好衬托她耳际、项间所配戴的昂贵首饰。
陆昊天答非所问地反问:“你之前就认识我吗?”
“不止我,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她坦言道:“其实我们这次合作的目标是‘元太’,我们公司很欣赏你们在台湾各个产业的发展,希望能借这次的接触,打开更多的合作可能。”
噢?原来如此。
陆昊天心底说不上来特别高兴。闪着光亮的地板,每踩上一步,就好像不自觉的泄漏出一点秘密。见多了商场上惯常的尔虞我诈,他得更加谨慎才是。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哩。”程净倒在他怀中,头轻轻的倚着他的肩。“喜不喜欢上海?”
“每次来去都是洽公,匆匆忙忙,根本没时间体认上海的好与不好。”
“好可惜。”她蹙眉的样子竟像个小女孩般无邪。
“这回你无论如何得多住几天,让我充任向导,带你到处逛逛,看看上海滩的繁荣和魅力。”
“呃,我恐怕——”他即便有时间也没心情呀。
“不许找借口。”程净伸出艳红的食指放在他唇瓣上。“在上海,拒绝女孩子的邀请是很不礼貌的。”
这种男女朋友间才有的举动,已大大逾越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冲着神达汽车公司,陆昊天不好当场翻脸,但仍嫌恶地将脸转向一旁。
侧眼望去,竟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佑宁?!
她正含笑地回顾着他,那眼神似乎已经注意他很久了,只是他完全没察觉而已。
她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和她搂抱在一起,随着音乐舞动的胖男人又是谁?
妒。
委实按捺不下心头火热,他巴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抓着她好好质问。
“啊!”程净蓦地惊叫,“你踩到我的脚了。”
“对不起。”
“没关系。”她的脸都涨红了,显然很痛。“不过。
待会儿恐怕要麻烦你送我回去了。“
“应该的。”慌乱问,竟忘了公司为她备有专任的司机。“但我不知你府上哪里?”
说话时,陆昊天的眼神仍不由自主的四下环顾,企图找寻楚佑宁的影子。
“离这儿不远,待会我告诉你。你……好像在找什么人?”程净的目光循着他飘移的地方瞟去。
“没什么,”他说:“看错了,我以为遇到了一个台湾来的朋友。”
“也许是呢,在哪里?我去帮你问。”她倒很热心。
“不、不是。你累了吧,我送你回去。”也不等着人家回应,他即大步走出舞池。
“这么快,要走了?”在最边边的角落,突然传来熟悉的问候。
陆昊天短暂一愕,愤愤地瞪了她一眼,程净已经跟了上来。
“呀,你认错的人就是她吗?”
“不是。”
第七章
程净找了一个借口跟大伙告别,就拉着陆吴天走出酒楼。
豆大的雨兜头劈面地打过来,她很自然而然地躲进陆昊天臂弯里。
“真糟糕,我的脚疼得厉害,又碰上这场大雨。”
“我去叫沈忌开车过来。”一转头,竟又接触到那双烟迷雾锁、风情万种的眼。
和楚佑宁贴脸跳热舞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她独自一人,手中握着一把素色洋伞,冷冷的望着他。
陆昊天待要开口,迎面驶来停在一旁的劳斯莱斯轿车车门忽然打开,走出来一名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非常有风度的朝楚佑宁颔首,将她接进车子里。
是沈忌。这家伙在搞什么鬼?
“嘿!你们也正好要离开吗?那太好了,顺便送你们一程吧。”接着,沈忌便不由分说的把陆昊天及程净推上车。
四个人分坐大礼车内面对面的两排座位。陆昊天伴着程净,楚佑宁则由沈忌相陪。
冷雨被隔离在车窗外,车内静默下来,只余引擎低低的声响,四个人各有各的思潮起伏。
过了不知多久,楚佑宁抬起眼,立时交织上陆昊天投过来的目光。
“真巧。”程净打破僵局,对着沈忌说:“刚刚陆先生还说他认错了人,没想到这位小姐竟是你的朋友。
怎么称呼呢?“
“我姓楚,楚佑宁。”她口气很淡,脸上不带一丁点的感情。
“我叫程净。”相形之下程净显得热情多了。“欢迎到上海来,明天由我作帮东如何?这儿有很多不是很知名,却拥有很多美食的料理店,没有熟人带,是很难找得到的。”
“多谢你的好意,可惜我明天就走。”楚佑宁把脸转向沈忌。“今晚真的很谢谢你,前面路口让我下车好吗?”
程净往车窗外一瞥,见前方霓虹闪烁的正是上海赫赫有名的“新百乐门”舞厅,不禁问道:“你住这附近?”
她牵起嘴角笑着说:“不,我只是到这附近玩玩。”
推开车门,霎时隐没在雨夜的街头。
沈忌见陆昊天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突然提高嗓门叫着——
“嗳呀,楚小姐的东西忘了带,昊天你帮个忙,我感冒还没好,不能淋雨,你帮我拿出去给她。”话一说完,胡乱的塞了一个纸袋到陆昊天手里,就将他请下车。
聪明的陆昊天怎会不知道好友的用意,只是他怒火未熄,哪愿意主动去把楚佑宁给找回来。
伫立在街头,任凭暴雨狂洒,他就是固执的不肯移动脚步。
“需要雨伞吗?”
乍见楚佑宁出现在身畔,他陡地握住她的手。
“你的恩客呢?”口气很差,犹如审案的法官,证据尚且不足他已急着定罪。
“你的女友呢?”她语带嘲弄,神情依旧一派淡然。
他从不正眼瞧她,现在却是紧盯着她看。
自知方才的话有些理亏,也有些斗气,遂转移话题:“我以为你还留在日本。”
“像我们这种舞小姐,哪儿有金可淘就往哪儿去。
天涯海角,何处不能为家?“她也看着他,幽幽地,重重心事难以言宣。
言下之意,刚才那个男人的确是她的“恩客”?
陆昊天心头忍抑不住的,有着悲哀而婉转的牵动。
秋风秋雨,整个上海,陌生的城市,在经过白昼的扰攘之后,仍不肯安静地睡去,一如他纷乱的心头。
雨水是透明的,穿过雨帘,望见苍白的,似乎泪眼盈眶的她。
“你说谎,你是为我而来的。”
她眼中的泪终于流淌下来,顺着脸颊滴落衣襟。
陆昊天无言地牵着她的手,接过她手中的伞,往前方不知名的街道走去。
数度云雨过后,楚佑宁拥着被褥,如婴儿般的沉沉蜷伏而眠。
苍白的脸庞似乎较之先前更瘦了。忽然心头一热,将她搂得更紧,更密实。
陆昊天点亮床头的小灯,一看时钟,三点过十分。
他居然了无睡意。
这间套房位于饭店的顶楼,可以俯视夜上海的灯火。然而,他们根本无心在夜景上,只把大部分的精力至专注在彼此的r体交欢上。
房间很大,但到处凌乱的散落着两人的衣物。陆昊天不经意地在楚佑宁微敞的皮包旁见到一张照片,弯身拾起。
是他?
她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他甚至不记得几时拍过这张照片,看这发型和衣服,应是好几个月以前了。
堪堪释放的疑云,重又回到方寸之间。她果然是怀着目的而来,是什么目的呢?
楚佑宁乍醒,口里却仍说着梦话,是日语,好长一段,绵绵密密,不知说给谁听。
惊见身畔的陆昊天,她恐慌地紧抱着他,“别走。
千万别走,我求你!“说着,孩子般地泪花颤抖。
“不走,我答应你。”太多的疑云欠缺一个真相,他怎能就这样走了。
“你是哄我的,我知道,没有人会愿意为我留下。
一向都是如此。“她止住泪水,吸了几下鼻子,才发现他手中正握着那张陆啸天交给她的照片。
“要给我一个解释吗?”他笑着问。
“解释?为什么?”楚佑宁理直而气壮地,“干爹把它给我的时候,我原还不打算要呢。”
“他给你的?”很难教人相信呐。
“是啊,他不给我你的照片,我怎么能确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别忘了,当初人家可是肩负重大使命找上聚乐地的哟。
每个疑问她都准备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解答,他无从反驳,却又碍难完全置信。
陆昊天一直凝视着她,她虽一点心机也没流露,不过像他这样观人入微的人,却知道她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现在你已经用不着它,可以物归原主了。”
“不,现在它是我的了,干爹已经把它送给我。”
楚佑宁将照片抢回来,依旧摆入皮包内的皮夹里。
见她那么小心翼翼的收藏,陆昊天胸臆间竟暖融融的,非常受用。
托起她的下巴,希望仔仔细细将她一次看得彻底,最好连内心一并摸清。但眼前只是个美自流转、巧笑倩然的诱人女体,他什么也没能瞧见,反倒一下子又跌进万丈深渊,浑身淋漓的汗水中,又散发出如石破天惊的动情激素……
需要痴缠到什么时候她才肯亮出底牌,或者才会跟他摊牌?
这一夜太短,却又仿佛已过了千年万年,永元止境。
一线曙光,照映在精疲力尽的人身上,陆昊天苏醒。一惊而起,身畔空荡荡的——她,什么时候走的?
堂堂黑帮的掌门,怎能由着一个女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上午九点半,沈忌和庞杰依照约定的时间过来接陆昊天,一起和程净上九龙饭馆吃早餐。
楚佑宁赫然在座。
“很惊讶吧?”程净抓着她笑盈盈的眼陆昊天说:“是沈先生帮我联络楚小姐的,我想人多热闹,而且我跟楚小姐很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以后大家不要只是公事上的伙伴,还可以做朋友。”
“是这样啊。”他哑然失笑,两只凛凛的黑瞳不得不暂时从楚佑宁脸上移走。
服务生送来丰盛的早餐,程净忙着招呼每个人快趁热食用,一边说着——
“今早公司打电话给我,说台湾方面还有别的公司想跟我们合作汽车事业,开的条件优惠得不近情理。”
“什么公司想挖我们的墙角?”沈忌不以为意的问。
料想程净这话应该没有几分的真实性,也许只是为了炫耀他们神达是当红的大企业而已。
“陆氏实业。”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包括楚佑宁都不得不显然一愕。
“是陆氏实业的执行长打来的电话?”只要不是陆家兄弟,就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
“不,是陆啸天本人。”
噢?
这也未免太巧了,巧得令人疑窦丛生。六只眼睛,不约而同的投向始终静默一旁的楚佑宁。
是她给的消息吗?除了她,谁会将这个合作计划给泄漏出去?
但,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古圣先贤有云,红颜祸水,果不其然。真相未白,沈忌和庞杰已经很自动自发的自责了起来,早知道昨晚就不该心太软帮忙牵红线,让他们的龙头老大一错再错。问题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呀。
“贵公司不会见异思迁,出尔反尔吧?”丑话必须说在前头,以免日后生变蒙受不必要的损失。
“当然不会。”程净有些儿生气陆昊天这样问。“合约都签了,哪能见异思迁?我告诉各位这件事,纯粹是当笑话来讲。别无居心。”
“但颇有风声鹤唳的效果。”沉默的楚佑宁一针见血的说。
“哦,是吗?那真是抱歉,我真的没那意思。”程净赶紧解释,两手忙碌的为众人布菜,一场猜忌很快的烟消云散。
用餐完毕,程净古道热肠的提议众人到几个景点玩玩再走不迟。
“程副总,”她的司机一脸惊慌的走进来,“公司那边来了电话,请您即刻赶回去。”
“怎么?”不是交代好了,她今天要晚点进公司的吗。
“那个……大华公司的赵董在前往机场的途中出了车祸,所以公司那边希望您一起过去了解情况。”
“怎么会?”程净的震惊犹远不如陆昊天和楚佑宁等众人。“赵董现在人呢?”
“被送往协和医院了。”
“事不宜迟,”沈忌说:“马上到医院瞧瞧。”
陆昊天待坐进了程净的轿车后,才赫然发现楚佑宁仍留在饭馆里。车子驶过成排明亮的玻璃窗,她就那样一动也不动的坐在原先的位子上,静静的望着他们离去。
手机响了,楚佑宁瞟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陆啸天打来的。
他这时候打电话来,莫非想告诉她赵董的那场车祸正是他找人设计的?
“喂!怎么这么久才接?”陆啸天急切地说:“去确定赵建民死了没有,然后——”
“这不是我的工作。”他们的合作内容可不包括当他的走狗。
“嘿,别这样,我们现在是搭同一条船,你不帮我,谁帮我?”
“你敢做就要敢当,没本事围场就别搞烂摊子。”
“怪不得我呀,要不是你耗了半天,还——”
“我们约定的时间是一个月。”现在才过一半而已。
“可我等不及了。”
“那就另请高明。”楚佑宁按掉断话键,他立刻又拨了进来——
“别这样,算我求你嘛。”
“你凭什么求我,我又为什么要答应?”他两人别说交情,连最普通的朋友都不是。
“就凭……我是你的老板。而且——”电话又给切断了,陆啸天第三次打过来时,口气上已经做了极大的让步。“佑宁,别这样,我就是因为想好了有你在那儿当内应,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我说过了,除了我们当初约定好的事项,我不会额外帮你任何忙。”
“一千万如何?事成之后,我另外再给你一千万。”
“不必。我只取我该取的。”她可以爱慕虚荣,可以利欲熏心,但绝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你最好求老天保佑赵建民没事,否则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此取消。”
“为什么?”
“你不信任我,我还能怎么帮你?”楚佑宁即使在盛怒中,说话的口吻依然低沉缓慢。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想双管齐下,看看哪边能尽快奏效。”
“废话不必多说,总之我们依约行事,其他的与我无关。”
“喂,你怎么……”陆啸天被她毫不顾情面的冷酷激得大为恼火。“你不帮也不行,我已经跟神达公司的人表示,你是陆氏实业的代表,就算你想撇清关系,陆昊天也不会放过你。”
反咬她一口?哼,以为她那么好欺负?楚佑宁切齿地提上来一口气,“算你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跟我作对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陆啸天得意扬扬地说,“你先去看看赵建民死了没,他一断气,你就立刻向神达公司的人表明希望吃下大华全数的股份,并且额外再提往十亿的资金。”
“若赵建民没让你给害死呢?”
“嘿,说话小心点。”明明做了坏事还没胆承认。
“他不死大概也只剩半条命。”
“那,要是神达公司的人不同意呢?”跟吃人不吐骨头的陆氏实业合作,等于与虎谋皮,人家会那么笨?
“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同意?”陆啸天口气非常蛮横。
“你放心,我已经查过了,神达公司去年跟日本方面的投资案亏损连连,十亿对他们而言是再美味不过的诱饵。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楚佑宁来不及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他已经收了线。
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她原已重重叠叠的心情,越发凝重得化不开。
闭起双眼,靠在椅背上,浓浓的咖啡香扑鼻而来。
这里是饭馆怎么会有咖啡?倏然张开水眸,面前坐着一个眼窝深陷、黑眼狭长,十分俊逸的陌生男子,自称是神达汽车公司的行销经理白云。
这么快?楚佑宁心中一突,诧异陆啸天手底下的人办事效率几时变得这样神速。
“吓到你了?”白云谦然地直赔不是。“是程副总裁要我过来的,她说他们有急事先走一步,怕你一个人在上海人生地不熟,既孤单又危险。”
程净设想得还真周到,那么懂得体贴人。知道他不是为陆氏实业而来,楚佑宁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也谢谢程小姐的好意。”她乘机问:“不知道那位超董事长是否已脱离险境?”
“不清楚。楚小姐跟赵董也相识?”
“在商场上,谁都认识彼此一点,但谁也都不怎么相熟。”
“的确是。利益纠葛之下,是很难有知心的朋友。”
白云客气的征询她要不要四周走走,或者到几个观光景点看看,但都被她一一婉拒了。
“或者你想到医院去探望赵董事长?我可以开车送你过去。”
“方便吗?”
“当然喽!”他笑着说:“我今天的任务就是全程招待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叫一个行销经理来当地陪,招呼一个首度谋面,没几分情谊的人,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吧?
协和医院就在汇中路上,当楚佑宁赶到时,陆昊天等人已先行离去。
院方人员告诉她,因为赵建民伤势严重,谢绝所有访客,但白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他们特别通融。
当她走进病房时,白云并没有跟进去,他说在外头等候,但更像是把风。
赵建民浑身上下,约有三分之一全缠上了白色纱布,一手打着点滴,另一边的血袋正快速的为他补充流失过多的血,看起来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陆啸天也真够歹毒的,为了达到目的,这样的不择手段!
楚佑宁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怔怔地望着他。颤抖地伸手探到他鼻翼下——呼吸还算平稳。
脑部伤得重吗?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无从判断起。
轻轻触碰一下他的手臂,立即有了反应。
“赵董?”她试探地低唤。
“谁?”
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濒死的人,可能是蒙着纱布的关系,闷闷的,不甚清晰,但还算好。
“我是……”怎么自我介绍呢?“我是陆老板的朋友,我姓楚。”
“是陆昊天还是陆啸天?”
嗄!何以有此一问?
赵建民接着说:“我知道这场车祸是陆啸天的手下从中搞鬼,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意识清楚得出乎楚佑宁意料之外。“要我退出这个合作案很容易,用不着使这种卑鄙的手段。”
说的也是,她深有同感。
“你回去告诉陆啸天”
“我不是陆啸天的人。”她机伶地嗅出异状,霍地截去他的话头,“我也不可能替你们双方传话。我来。
只是为了……“
“为了什么?”
“为了证实,你和我一样都是陆啸天毒手下的残存者。”他既然死不了,那么陆啸天交代她的事就没有推动的契机,也就不必当它是一回事。“他不会就此放过你的,赶快通知你的人,帮你办转院。”
话一说完,她转身就要走,赵建民忽地握住她的柔荑,令她一阵悚然。幸好他旋即松开手。
“谢谢。”他说。
“不客气。”忍不住再回头一瞟,床上躺着的人似乎比赵建民高出许多,这……是他双脚打上石膏的一种错觉吧。
楚佑宁心思恍恍地立在门口,沉吟再三后才拖着如铅的脚步,迈出病房。
确定楚佑宁离开协和医院,这间豪华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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