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不跟我们说?”
边旭微微皱了皱眉:“萧素寒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若让他知道,只怕立刻就要杀进蛊林里去。这苗王行动诡秘,通往外界的路又被封断,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南宫翼慢慢向他走近,声音轻得仿佛耳语:“所以你是想?”
“趁着今夜,这场祭典之时,”边旭顿了顿,“杀了他。”
南宫翼震惊地看着他,他又压低声音:“你有没有想过……”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骚动起来,只见一面巨大的铜鼓被抬了出来,摆放在苗王的面前。铜鼓的边上放着一捧晶莹剔透的米,苗王将右面的衣袖褪下,露出宽阔结实的胸膛和肩膀,一旁的少女膝行上前,手中高高举着一把修长锋锐的匕首。
苗王接过匕首,将刀刃对准自己的手心,而后缓缓割了下去。他手中的鲜血慢慢滴下,莹白的米粒被染得鲜红,而后被他一把抓起,向四处洒落。
南宫翼低低道:“他们这祭祀倒是跟老规矩一样,先撒招龙米,而后击神鼓,最后才是奉上祭品。看样子,他们所要祭的,是这棵参天古木。”
一声沉闷的声响压下了他的话语,那面巨大的铜鼓被敲响了。苗王手心的鲜血蜿蜒着在鼓面上流淌,一声接着一声。边旭的脸色攸然变了,他觉得血管里有什么热的东西在飞快流动,让他的心跳随着鼓声一起震动。
与此同时,南宫翼也听到了跳动的声音,正是来自于古木的方向,仿佛那棵巨大的树被鼓声唤醒,它古老的脉搏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边旭?”南宫翼看他脸色变得有些可怕,不由交替看着他和他腰间的长剑。
边旭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脏了,他强压着沉重的呼吸声,手指已探上了冰冷的剑柄。
而此时,巨木的上端缓缓垂下一块黑绸,下面包裹着一个人形,他被悬挂在树干上,似乎便是献祭的祭品。
“果然邪教,他们是要以人为祭品。”边旭沉声道,一抹寒光从他手边掠过,顷刻间已指向了苗王的喉结。
苗王抬起头,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他漠然与边旭对视了片刻,身后的黑绸猛然落下。只见被绑在树上的那人披着大祭时才能穿着的白鸟衣,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唇上却像抹了胭脂一般鲜红,正是萧素寒。
☆、第二十章
与此同时,陀罗刀的刀刃也架到了边旭的后颈上。
边旭震惊的目光从前方萧素寒的身上移下,转向身后的南宫翼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我知道他们就是食蛊教,”南宫翼语气寒冷如冰,“也知道他们要对付你。”
听他这么说,边旭慢慢垂下眼睑:“所以你跟他联手对付我们?”
南宫翼轻轻笑了笑:“不错,我同苗王做了笔交易,用你们几个的性命换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边旭低声道,“比我们的交情重要么?”
南宫翼又笑:“原来你觉得我们之间有交情?你不是素来不需要朋友么,当初你我相交,还是因为我帮了你的忙,你不得已才答应的,不是么?”
边旭沉默了片刻,没有再多话,重新转头看向前方,手中剑锋微颤,眼看就要向苗王喉头刺出。只听“铮”地一声轻响,却是陀罗刀从他身后探出,挡住了他的剑锋。然而南宫翼知道,边旭的剑法快如鬼魅,倘若他再出一剑,自己决计挡不住,不由沉声道:“苗王小心。”
苗王却丝毫不躲,他不紧不慢地笑了笑,眼眸沉透,深不见底,伸手直指向身后的萧素寒:“边旭,我对此人种下共生蛊,你若杀了我,他也会当场毙命,你舍得么?”
“共生蛊,以血为种,”南宫翼低声道,“原来少庄主唇上的,是苗王你的血。”
边旭惊疑不定地看向他,苗王却大笑着后退了一步,他衣袖挥出,那些沾着他鲜血的米粒立刻在泥土上颤抖着跳动了起来。很快,众人就发现,不止是米粒在跳动,整个地面都在颤抖,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从土底慢慢钻出的是无数粗大虬结的根茎,根茎的颜色深红如血,它们毫无疑问是来自那棵参天的古木,此刻正仿佛活物一般扭动起来。
这一幕如同邪术,就连对此地巫蛊之术所知甚多的南宫翼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树根张牙舞爪地探向了树干上绑着的萧素寒。边旭顾不上管这树根的来历,纵身上前,长剑挥出,顷刻便把几根根茎斩断了。只见紧闭着双目的萧素寒眉间忽然一紧,像是受了什么痛楚一般微微颤抖起来。
苗王在他身后笑了:“或许你还不知道,我方才撒的招龙米,招的便是这棵神龙木,它已与我血脉共通。你斩断这两根树根,树上那人会痛如断指,你若再多斩几下,那就是在他身上凌迟了。”
边旭猜不透他话中真假,却也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出剑,很快,那些长蛇般的树根虬结如同屏障,把他和萧素寒重重隔开,他沉声问道:“你想拿他怎么样?”
“我不想拿他怎么样,相反,我还可以饶了他的性命。”苗王顿了顿,“只要你肯用你的命来换。”
边旭微微一怔,随即咬牙道:“你既然想要我的命,何不干脆冲我来,却要向他人下手!”
苗王又笑了:“我知道你的武功极好,况且又毒蛊不侵,就连摄魂之乐也对你不起效用,我实在没有把握能擒住你,不过有此人在手里,我猜你多半肯为他就范。”
边旭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为何这么肯定?”
苗王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笑着摇头:“这些天我虽不曾露面,可云水的事,却没有一件能逃过我的耳目。你知道今夜你我必有一场恶战,所以特意在宴上支开了这位少庄主,甚至在此之前,还关照沙漠蝎子在暗地里照看好他。你做这么多事,无非是怕他出了什么差池,对么?”他说到这,颇有些惋惜似的道,“只可惜那沙漠蝎子,多半也回不来了。”
水潭边缘慢慢飘起一层雾气,泛着殷红的色泽,潭边的植被和草丛在雾气中迅速枯萎腐蚀,这阵薄雾缓慢地越过了潭水,向另一端的岸边弥漫。
沙漠蝎子依旧无知无觉地坐在岸边,他怔怔对着那双柔情似水的瞳眸,轻轻咧开嘴笑了:“萧素寒,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很想陪着你。”
萧素寒再次抱住了他的脖子,他的气息暖暖地吐在蝎子的脖颈间,柔韧的腰肢贴着蝎子的身体,声音很轻地道:“阿弃,不要离开我。”
沙漠蝎子用力闭了闭眼睛,他满脸都是泪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而后他伸开了手臂,像是要用力回抱住对方,却迟迟没有拢起双手。
“如果,这都是真的,该有多好。”他咬着牙,一面笑一面流泪。
“阿弃?”萧素寒奇怪地看着他,他的手掌依旧温暖,抚摸着蝎子的脸颊,“你在说什么?”
沙漠蝎子怔怔与他对视,良久才开口:“萧素寒从来不会这样跟我说话,更不会这样看着我。他信任我,依赖我,对我好,但只是因为他拿我当朋友,当兄弟。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也心满意足了。”他看着面前的人,“幻象再好,都不是真的萧素寒。其实从开始我就很清楚,他这种眼神,绝不会是看着我,只会是看着边旭。”
对面的萧素寒还在向他微笑,用甜蜜的声音唤他“阿弃”,沙漠蝎子狠心转过头,不再看对方的脸。忽然,一点微腥的气息钻进了他的鼻腔,是那种名为“醉花阴”的毒雾,沙漠蝎子意识到这种毒雾已经弥漫到了近前,可他眼前的水潭和密林都一片寂静,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心中一寒,想起从前听义父说过的一桩故事来。据说苗地曾经有两个大寨之间起了争斗,互相打打杀杀了一阵,其中一个寨子却忽然在一夕之间被屠灭了。说是屠灭倒也不大准确,总之,这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在一个夜晚被千百种毒物噬咬而死。他们都是苗民,懂驱毒避害的人不在少数,可看样子他们甚至都不曾挣扎,连死时的脸上都还挂着如梦如幻的笑意。后来有人说那个寨子被布下了蛊神大阵,布阵的就是对头寨子请来的神秘鬼师。凡是陷身于这种阵法里的人,皆会看到心底最渴切的东西,继而沉醉其中,迷失自我。所以,他们即使被毒物啃噬,却仍沉迷于幻象,至死都没有清醒过来。
沙漠蝎子暗想,这样的大阵,要捕捉的目标显然不是自己。他回想起赴宴之前边旭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今夜宴上若出了什么变故,你记得顾好萧素寒。”
他当时下意识便想反问,那你呢?可他还是没有问出口,他知道,边旭会托他来看顾萧素寒,那定是要出什么大事,可究竟会出什么事,他还猜不出。
一想到萧素寒现在可能也正困在这样危险的阵法里,他只觉背后的肌肉都绷紧了,双手一垂,已将短刃重新握紧了手中。
“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走出这幻象,”蝎子苦笑着自言自语,“不过,我倒是有个简单的法子,能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倒握着短刃,将冰冷的寒芒深深扎进了自己的皮肉里。
月夜下,边旭双脚已被树根重重缠住,他果然没有动剑,只看着远处的苗王:“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要这样大周章取我的性命?”
苗王冷笑了一声:“我大周章,不过是为了祭这棵参天神木罢了,这棵神木每二十五年祭祀一次,上次的祭品本就是你,可却让你逃了。”
边旭微微一惊,若说二十五年前,他还只是个两岁不到的婴孩,又怎么会从这里逃走。他看着苗王漆黑如墨的眼睛,心中忽然一紧,问道:“你我之间,难道有什么渊源?”
苗王摇了摇头:“将死之人,何必问这么多。”他抬起头,看着月上中天,“大祭之时已到,我劝你乖乖以身献祭,得那人再多受些苦楚。”
边旭怔了怔,却道:“等等,我再看他一眼。”
听他这样恳求,苗王神色古怪地看向他:“你竟对一个男人情深至此,怪不得来时路上让女人去服侍你,你却都不肯要。”他顿了顿,又道,“你放心,你死了之后,我自有办法让他忘记你。他会把我当做是你,这样,他既能活下来,又不会难过,不是很好么?”
“好你个头!”
这声怒斥来得突然,众人都是一惊,只见萧素寒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无法挣脱桎梏,只得抬头看向前方的边旭:“边旭,他们要对付的是你……”他目光一顿,正看见边旭被树根缠住的双腿,不由焦急地道,“怎么样,你受伤了没有?”
他此时醒来,显然出乎了苗王的意料,他眉头一皱,已失去了耐性:“我本想饶了你性命,可现在,似乎已没有这个必要了。”
这话语中杀意昭然,边旭大惊之下立时就要持剑上前,可他双腿受制,面前又被虬结的树根阻挡,根本已来不及援救。苗王说话间已拔出那柄雪亮的匕首,他头也不回,顺手丢出,直向萧素寒心口刺来。
电光火石间,一抹银光无声无息地掷来,将匕首撞了出去,一齐插在了远处的泥土上。苗王神色微变,此刻已到了大祭之时,古木的树根几乎全部扬起,将四周全然隔开,这柄短刃又是从何处掷来。
另一把短刃几乎是同时掷出,正割断绑住萧素寒的那根绳索,他从高大的古木上直坠而下,紧接着就被一个人抱住了。
沙漠蝎子头发上还沾着泥土,显然刚从地下钻出,他咧嘴笑着道:“怎么样,沙漠蝎子可以改名叫做泥沼蝎子了。”
萧素寒惊魂甫定还来不及喘息,便失声叫道:“小心!”
他们身后,丈许的树根疯狂游动了起来,根茎的末端裂开了一个接一个的大口,数不清的蛊虫从根茎中爬出,潮水般涌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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