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气鬼“哇”得咧嘴哭了。
女孩儿也得意地笑了。
子媛都看呆了,女孩儿却对她说:“别怕,以后有我呢!”
这个女孩就是晓萱。从此刚转来的晓萱不仅没被同学欺生,相反由于治服了淘气鬼而颇受同学们欢迎,更真的成了子媛的保护人。
子媛后来才知道晓萱很小就由于父母工作忙被送到郊区的爷爷乃乃家。
晓萱常调皮地说:“那时候我家很穷,父母是双职工,工资又低,养两个哥哥已经很难,可我却不偏不倚就在那会儿来了,唉!”她叹了口气,顾做痛苦状,“爸妈是根本没想要我,就想把我过继给爷爷村上的牛支书家。只是人家来抱我的时候,我不哭,还一个劲儿的笑,爸妈实在舍不得,我这才没姓了牛,没成了那个村子的牛大公主。倘若我姓了牛,成了牛大公主,就肯定扎根农村了。”
子媛也笑,说:“那说不定,十八九岁就被媒人踏破了门槛,早早地嫁了人,安心地种田养猪去了。”
“错!”晓萱双手交叉横于脑后,身子略微向后倾斜,一副松松懒懒的样儿,说,“我肖晓萱就算扎根了农村也绝对不会成为村妇,至少混个养猪或是养j专业户当当。”
子媛笑喷,既而又猛点头。
是的,晓萱的个性,注定在哪种环境也不会平静。
晓萱是家中最小的,又是惟一的女孩,更由于她从小就聪明伶俐,讨尽家人欢心,得到万般宠爱。
后来她常常想正是由于她是在宠爱中长大的,所以才不会珍惜天宇的爱,即使无奈和他结合,而那样的结合无疑是一种罪过,她无法给他一个他一直渴望的温暖的眼神,而他却是今生最疼爱她的人。
初秋时节,瓜熟蒂落,子媛顺利产下一子。孩子只有5斤重,刚生下来需要在暖箱里度过。
晓萱也在第一时间赶到,没看到孩子,却碰到天宇和他的父母。
天宇妈妈见到晓萱就乐开了花,一个劲儿邀请她去家里玩。
晓萱被他们的热情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见天宇也红了脸颇为尴尬地笑更是不知何故。
余萍忙说:“晓萱呀,你看我们家的人多喜欢你呀。”
晓萱使劲儿挤出笑,正想客气两句。却听天宇妈妈说:“那当然了,天宇的女朋友,能不喜欢吗?”
“什么?”晓萱强加的笑容立刻变成讶然,圆睁了双眼盯住天宇。
天宇顿时紧张了,不仅嘴巴不停的动,连眼睛都眨,可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晓萱生气了,白了他一眼,定定心,转向天宇妈,又勉强笑笑说:“阿姨,您误会了,我和天宇只是普通朋友。”
“怎么会是普通朋友呢?”天宇急了,可这一急,竟然能流畅地说话了,“我们不是早开始约会了吗?一周至少两三次,还无话不谈呀。”
“啊?”这一惊非同小可。晓萱皱着眉,连鼻孔都鼓起来了。猛然意识到鼓鼻孔是天宇平时装傻样儿的特征,忙用手捏捏鼻子说,“总之我们只是玩的来的朋友,希望都别误会。”
“是呀,天宇,人家晓萱是习惯和男人一起玩的,你玩不起,就快撤吧。”刚进病房的安成y着脸,揶揄着。
晓萱眼皮上翻,嘴角是一丝满不在乎的笑,说:“既然如此,那么天宇,我们以后就不要再在一起玩了。”她又看看病床上熟睡的子媛,不再笑,忽然有点揪心,想了想,还是对余萍说,“阿姨,我知道您一向对子媛很好,她没有娘家人,就请您多费心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
天宇张张嘴,还没叫出她的名字,已先迈出了脚步,却被安成一把抓住,小眼睛翻了翻,稍稍下划的眉毛离眼睛更进了些,道:“天宇,你傻不傻,人家分明耍你,还追什么追?说,这么长时间花了多少钱?”
“他这一年就没积攒一分钱。”天宇妈狠狠瞥了眼儿子说。
“唉。”安成叹了口气,“早和你说过她换男朋友跟换衣服那样勤,你怎么就不听呢?”
“不——不——不是的!她的确一直说和我是普通朋友,是我——我——我一厢情愿。”天宇费了半天劲儿,终于说出这一句话,看大家都沉着脸,没有听下去的耐心,更着急了,干脆不再解释,径自跑出去了。
晓萱和天宇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余萍一家的喜庆。小生命的降生如同这个家中强烈并欢悦的音符,每一声清脆的哭啼,每一次清亮的笑声都像麦芽糖般紧紧地粘住了家中每个人的心。
余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翻看着报纸,时不时地戴上口罩到子媛的房间里瞄一眼正酣睡的小孙子。
“妈,您怎么在家里还戴口罩呀?”子媛向床里欠欠身,给婆婆留出坐的地方。
余萍说:“我觉得我要感冒了,戴上口罩,和我的宝贝孙子隔离一下。”
子媛又惊讶又想笑,却没说什么。一年多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已经很了解婆婆,婆婆是说一不二的,不会听任何人的劝阻。倘若她好心劝慰了,没准还得挨顿批评,索性还是什么都不说。
余萍可没想到子媛还有这样多的想法,她叮嘱着说:“别让孩子n了褥,男孩子最怕被n褥了。”
子媛点着头说:“妈,我都记下了,您就放心吧。”
余萍俯身,轻轻打开紧紧包着婴儿的襁褓,查看下,见n布是干干净净的,才又小心地裹上,说:“我哪里能放心呀,这可是我的命根子。”
子媛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孩子出生,她的心里总是有些伤感。都说生孩子是女人一生中最大的事情,如同经历一次生命的历练。特别她还是顺产,一根根针刺入骨髓,把骨头撑碎般的疼。那一刻她很想念已经去世的母亲,甚至想念那几个连她的婚礼都没来参加的姐姐。可只有二姐打来越洋电话,继父给送来几套自己缝制的婴孩的衣服,连晓萱这几天都没见个影儿。婆婆的眼里只有孙子,不再像她怀孕时那样嘘寒问暖。安成白天上班,晚上孩子再怎样闹,他都能蒙头睡到大天亮。
子媛并无怨言,只是有点疑问,难道女人就该如此生活吗?晓萱不是常摇头晃脑的说美丽的女人是天使吗?
唉!子媛轻叹,心想即使女人是天使,家庭却是天使翅膀上的绳子,一旦翅膀被捆绑上了,天使只能乖乖地生孩子、洗n布、做饭去了。
子媛侧了侧身,看到儿子粉嘟嘟的小脸儿,不由得笑了。
就在这时,夏子芳来了。
子媛很感意外。
子芳的脸上是堆满的笑意,厚厚的粉底把每一道生硬的笑痕暴露无遗,浑身上下有一股很浓的化妆品的味道。她刚一凑近婴儿,那婴儿竟然在襁褓中闭着眼扭了起来,鼻子、眼睛,还有浅浅的眉毛都挤到一起,哭了。
余萍听到孙子的哭声,急急火火地赶进来,拉了子芳轻声说:“让子媛先哄孩子睡了,我们到客厅说话吧。”
子芳随她出来,仍堆着笑,在她转身的刹那撇了撇用唇笔勾勒的唇形分明的咖啡色的嘴,心想怎么就和子媛这么没缘呢?连她的儿子都本能的排斥她。但想到此行的目的,还是说出一堆恭喜、恭维的吉利话,哄得余萍那颗喜悦的心就像客厅里那盆生机勃勃的绿萝,只差一点儿,就茂盛得如墨般的泼洒。
“哎呀,子芳,你和子媛是亲姐妹,可性格真不一样。我们子媛懂事温顺,就是不爱说话,可你这个姐姐却能说会道,什么好听的话都说尽了,不过伯母还真爱听,特别是夸我孙子的。”
余萍说着又悄悄地过去溜了一眼孙子。
子芳和她一起起身,等她再回来才坐下。她的声音有点尖,压低的时候声音好像突然地飘在空中,十分得不自然,她说:“我们何止性格不同,长相和命也不相同呀。”刚好子媛出来了,她忙拉子媛在身边坐下,啧啧赞道,“子媛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刚生了孩子还是这么苗条。”
子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从小到大这个姐姐都没好好和她说过话,更不要说赞美她。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姐姐是她的血亲,亲大姐早嫁了个湖北人,已经很多年没有音讯了,或许这辈子都很难再见。
子媛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说:“姐,谢谢你来看我。”
“子媛,坐月子可不能掉眼泪的,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多愁善感呢?看见姐姐就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妈没照顾好你呢?”余萍面上极为关切,实则已不快。她觉得儿媳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有时候不知道她想什么,“你们姐妹好好聊,我去看孩子。”
余萍想她们毕竟是亲姐妹,有些体己话未必愿意她听到。
子芳探了头目送余萍进屋,低声对子媛说:“你这婆婆可不是善茬儿。”
子媛急忙摇头,说:“姐,我婆婆人很好的,就是当领导当惯了,只要迁就些就好。”
“哼!”子芳扭了下肩膀,拿出镜子,边照边拨弄额头的几根刘海儿。她的头发染成了棕黄色,更衬得脸色发暗。
“姐,你气色不太好呀。”
“哎,能好吗?”子芳合上化装镜,放进包里,眼皮耷拉着,盯着自己的脚尖,充满怨恨地说,“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注定好不了。”
“姐,别这样想,其实我们姐妹都生活的不错呀。”
“是!”子芳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你们都不错,尤其你。”
“我最佩服二姐,她完全靠自己的努力,才有现在的一切,而我?”子媛并未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知怎地,她今天似乎有很多话想对这个亲姐姐说,“不过姐,我一直在进修,我的专科修的就是服装设计,如果不是有了孩子,就继续修本科了。姐,你也上个夜校,拿个文凭,找份稳定的工作吧。”
子芳盯住她,看着她满脸的满足,满心的热诚。不,她看到的是炫耀,是居高临下的轻视。她别过头,眼睛瞟向别处。暗暗地想难怪从小就厌烦这个妹妹,都是寡母带大的,为什么谁都喜欢她,为什么她一个小女工能嫁进条件这样好的家庭?而自己都28了还没找到个合适的。哼,都因为她长得漂亮,可为什么她就比她天生丽质呢?
子芳是姐妹7个中相貌最普通的,瘦小的身材,一张三角状的脸,有点嘬腮,眉毛很浅也很稀,她索性纹得又黑又粗,嘴唇很薄,却特意画得宽厚,只是一双冒亮光的总是滴溜溜转的眼睛透了精明世故。有意思的是,别看她个子矮,吵起架来总是一蹿一蹿的,那不依不饶的劲儿更让她成为众姐姐们的挖苦对像,她斗不过她们便常常把气撒在子媛身上。
子芳突然就哽咽了。
子媛忙问:“姐,你究竟怎了?”
子芳一把握住子媛的手,压低声音,近乎哀求地说:“妹,这次你一定得帮我,你知道我高中没毕业就工作,不完全是因为不喜欢念书,也是想早点挣钱养活自己,在我们那样的家里只能靠自己呀!”
子芳哭得更凶了。子媛的心里也是麻麻的酸酸的,劝道:“姐,其实爸对我们都不错。”
子芳止了泪,从茶几的纸巾盒里抻了张纸,使劲儿擦了擦鼻子,接着说:“他对你是不错,对我呢?”
“姐,我们得有良心,你这么多年住在家里,爸体谅你没有正式工作,从来都没找你要过生活费呀。”
“好了好了。”子芳摆摆手,心想这个死丫头,平时不言不语的,竟然记得这件事情,真是不能小看她,但想到来的目的,还是又压了压火,尽量柔和了些眼神,“咱们不说这些了,我今天来一是看小外甥,还有就是请妹夫帮我个忙?”
子媛更加迷惑,“姐,安成能帮你什么忙呀?”
“你先说答应不答应?”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安成能不能帮上忙,怎么答应呀?”
“哼!”子芳哭花的脸因为冷笑更显得尖酸,“你就痛快说不帮算了,说这样多干嘛?从小就假惺惺的。”
子芳抓了书包,起身就往外走。
“姐!”
子媛正不知所措,安成回来了。他只用眼角扫了子芳一眼,并未理会她,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就进洗手间去洗手,余萍规定谁想抱孩子都要先洗手,安成也必须严格遵守。
子芳就尴尬地站在客厅中央,是走是留?怎样都不是很舒服。好在子媛及时给她台阶,说:“姐,要不你直接和安成说,只要是他能帮忙的,我一定让他管。”
“真的?”
“真的。”
原来子芳这些年一直都在帮人卖服装,年龄越来越大,心里越来越紧张,想找个条件好点的男人结婚,却一直没有进展。最近听说新建了一条商业街,那是个很平民的地方,但客流量大,最适宜薄利多销,很多行家说在那里要是能租个摊位一定能红火。正因为此,那些摊位便成了大家争抢的香饽饽,而这个商业街正在安成的管片儿。
安成听了,瞧瞧子芳。子芳正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安成喝了口子媛刚给他泡好的茶,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说:“老婆,你说管,我就管。”
子芳忙摇摇子媛的胳膊。子媛冲她笑笑说:“姐,你放心,安成一定会帮忙的。”
子芳一p股坐到安成身边,高兴得有点眉飞色舞,说:“妹夫,太谢谢你了,回头我请你喝酒。”
“阿嚏!”安成被她身上化妆品的味道呛着了,挪了挪,还是不看她,只说,“有时间再说吧。”
子芳并不在意安成的冷淡,她想到很快就能有自己的摊位,想到以后可以告诉一起做生意的那些人,自己的妹夫就是这个管片儿的民警,想到这样一来就没有哪个地痞敢欺负她了,她哭了。
那天晚上子媛久久不能入睡,不是因为孩子闹,没办法睡,而是她一直在想着子芳。她明白子芳也很不容易,一个大龄的姑娘没有正式的工作,还住在从来就没怎么说过话的继父家里,真的很难。她想今后无论怎样都要多照顾多关心姐姐,毕竟她们境遇不同。
子媛静静地看着鼾睡的父子俩,她突然很想把他们抱在怀里。是的,她觉得她的确像姐姐说的那样——命太好了!丈夫、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她实在是太幸运也太幸福了,她该知足,该感谢上苍赐予她的这个美满的姻缘。她更加相信婚姻对一个女人是多么的重要,她不后悔年纪轻轻就踏入了婚姻的门。
她带着满足的笑意睡了。
第七章
秋日的傍晚,即使余辉倾洒,丝丝的凉意也会肆虐地袭来。暗暗的冷,不凉到心,却侵入肌肤。
为了避开乘公交车的高峰,晓萱在办公室磨蹭了好久,看百~万小!说,写写大字,还涂抹了首伤感小诗:
仿佛就在昨天
青春
将我抛弃
我赤了足
不顾一切地
追去
只抓住
一缕轻烟
如云雾般
升腾缭绕
渐渐地
将我包围
在虚幻中
我昏睡
晓萱一遍遍地吟诵,忽地就笑了,自言自语地说:“原来这就是无病呻吟。”
看看手表,终于耗到8点了。这时候街上行人渐少,公交车也不会挤破头了,可以回家了。
她双手揣在肥大的牛仔背带裤的兜里,牛仔布的双肩包在她背上一颠一颠的。
“唉!”轻松的脚步也没掩盖住她内心的空虚,这一声叹不是伤感也不是失落,而是无聊的轻叹。
想想自己从17岁开始早恋,一段段的爱情c曲播放,或高亢或舒缓,却从没有过间歇。如今,连周末都没有约会。其实恋情断档也有一年了,可这一年和天宇玩在一起,并不寂寞。现在不再和天宇有瓜葛了,竟彻底地成了孤家寡人。
特别是下午还平白无辜地被年级组长刘丰抢白。自从上次音乐老师的事情后,刘丰就经常找她茬儿,常常以重视青年教师的名义给她安排很多额外却没有任何好处的工作。她要是推脱,不仅会添油加醋的向校领导反映,还会y阳怪气地说:“小倪,你这样可就不对了,谁不知道倪老师才华横溢、聪明绝顶,我们大家把机会都留给你,你不请客就罢了,还不领情呀?”
随之是一帮拥趸们的附和,弄得晓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偶尔和李薇发发牢s,说:“还是学中文的呢,怎么都和家庭妇女似的?至于吗?一张张小人嘴脸。哎呀,天天在这种环境中,我非憋闷死,真想辞职。”
李薇四下看看,见没有人,才敢说:“你呀,就是大小姐脾气,辞职?你以为别的地方就不是看人下菜碟儿吗?学校相对来说还好一点呢,也就是小小的勾心斗角,再争也就那点工资。要是到了外面,恐怕就没这样简单了。”
晓萱不说什么了,但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找机会,离开这个世俗的环境。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就想起天宇,要是天宇在,一定会说很多支持她相信她的话。
“唉!”她又叹了口气,这次的叹息似乎多了一点点的失落。
自从在医院和天宇说清楚后,天宇每天都会呼她很多次,即使今天也一直在呼她,可她再不敢回天宇的电话,她想不通天宇为什么就不能心甘情愿和她做最好的哥们儿。她真觉得天宇是个很好的哥们儿,总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哪怕是需要一个小小的却足以填饱肚子的汉堡包的时候。
“啊!”校园里已经没有一个人,安静的有些清冷,配合了秋季的萧条,晓萱大喊了一声算是放松。而另一个声音却在她刚刚迈出校园后惊扰了她的郁闷。
“晓萱。”
晓萱凝神一看,竟然是天宇。她立刻翻了翻眼睛,快速的吐出口气,伸出右手,又挡在天宇面前说:“拜托,别连累我了。我们已经说清楚了,别再来往了,否则再被你家人知道,还不知道把我说成什么人呢?弄得我都没办法再去看子媛。”
“可是——可是——”天宇的声音有点抖,“可是我等你好多天了。”
“啊?”晓萱有点怀疑,“那我怎么没看到你呢?”
“我知道你单位的人很喜欢议论别人,就没敢进去找你,只是在这里等,但我每天都会等上一个多小时,却还是没看到你。呼你也不回,我真的担心你发生什么事情了,所以今天打算在这里呆一夜,直到等到你。”
晓萱的眼里全是烦躁,习惯性的面对天宇的表情——斜眼,撇嘴,鼓鼻子。
“我能出什么事情?抢劫犯没必要抢我,浑身上下也没几个钱了;流氓没可能跟踪我,一看就不是好欺负的主儿;马路上的汽车更不会往我身上撞,我一向都走人行道;自杀的事情和我不挨边儿,看见流血就吃不下饭。”
说到这儿,她的肚子咕咕地叫,静静的秋夜里,分外的响。她赶忙抿紧了唇,瞪大了眼,屏住了气。
“我的肚子在提意见,我得赶紧回家了。”她绕过他,他一把抓住她。
她咽了咽唾沫,平复下自己的胃神经。
“天宇,我也不想我们之间弄成这样,可是没办法,你真的误会我了,我们是总一起玩,而且玩得很开心,但我真的是把你当最好的哥们儿,倘若你不往那方面想,我相信我们一辈子都是好哥们儿,可是……你看那天闹的,我都不知道怎样是好了,本来和吴安成就彼此看对方不顺眼,这下就更难相处了。我现在想去看子媛都难,去到她家,万一再和安成吵起来,不是让她难做吗?所以这一个多星期我都没去,子媛打电话直说我狠心。”
她说完,甩甩他的手,他却抓得更紧,另一只手伸进斜挎在他身上的帆布包中。
他拿出了一个肯德基的微辣j腿堡,憨笑着,吞吞吐吐的说:“我本来想——不知道得等你——多久,就买了些吃的,你肚子叫了,你快吃吧。”
晓萱一下子就闻到了奶酪的香味儿,真想三口五口就把汉堡吞下去,转念一想,吃了他的汉堡再被误会,就太不值得了。于是她使劲摇头说:“我不吃,我快回家就好了。”
“怎么了?以前我们每次出来,我不都给你准备好吃的吗?”
“天宇,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的?那时候我们是好朋友,是兄妹,现在呢?我不接受你的关怀。”
天宇笑了,笑意里夹带了一丝无奈的忧伤,而晓萱并未察觉。
后来的很多年,她一直就很难察觉他任何的没有言表的内心的真实。天宇曾绝望地说:“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屑于了解我。”
而此时天宇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晓萱,我这几天想了,我就是个平凡的男人,没有可以让你欣赏的地方,我们以后就做最好的哥们儿,做兄妹!只要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常常见到,开心的玩笑。”
“真的?”晓萱将信将疑,“你真这样想。”
“是。”天宇仰头望天,繁星满天,他轻嘘了声说,“因为我觉得无论怎样总比成陌路好。”
晓萱双手握拳,空中一挥,高兴得五官挤到一起,说:“太好了,其实男女之间不一定非得做a人嘛,嘻嘻,实话告诉你,我也很不愿意失去你这个好朋友。”
“嗯。”天宇点点头,“那就快吃吧。”
“嗯!”晓萱的声音里明显的比天宇多了些兴奋,拨开包着汉堡堡的纸,掰了一半,递给他,“来,我们一人一半。”
刚刚咽下一口,就听到手机在响,一看,是安成的手机号码。
“晓萱吗?”拨通后,竟然是安成的父亲,“你快来呀!”
没有人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子媛的儿子在来到这个世界仅仅15天的时候,在还没有完全的睁开眼睛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离开了。
那是前一天的晚上,孩子突然发高烧,起初全家人没有太担忧,觉得月子里的孩子感冒发烧都是正常的。但孩子一直啼哭,小脸红红的,余萍便叫安成和她连夜去了医院,经过一天的观察治疗,原本医生只是说急性肺炎,可孩子却在这天晚上停止了呼吸。而还在月子里的子媛赶到医院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儿子的最后一面。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让已经痴呆了的子媛感受到更加彻骨的难以承受的心酸。她不停的呕吐,好像整个心房,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一天没有进食,吐出的更像是苦苦的胆汁。吐得她无暇流泪,吐得她无法站立,吐得她想死。
安成一直沉默,望着瘫软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的母亲,望着默默伤心的父亲,望着已经精神恍惚的妻子,他一时错愕了,简直不相信这个事实。孩子,那个小小的生命就这样的结束了吗?儿子,短短的15天,他抱的太少,亲的太少,甚至看得太少。他总想还有的是机会,他总想等他长大了再带他去踢球、去爬山、去游泳。可一切都不可能了,这个秋天他是最幸福的人,可突然之间成了最苦痛的人,难道这就是宿命?
“啊!”他终于喊出来,哭出来。
寂静的医院里,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回旋,震撼着。也如同是一剂镇静剂,让子媛停止了呕吐,彻底的体会到心被掏空后再挤碎的疼。但是她没有哭出来,她没有喊出来,她只是呆呆的痴傻了般的流泪。她的头好像被一个大锤子击中,她不能动,一动就天旋地转。她的脑子里似乎有很多小虫子在婆娑,麻麻的木木的,她不能想,一想,那些小虫子就会从她的头皮窜出来,连同她的发根儿一起啃食了。
直到晓萱来了,子媛才哭晕在她的怀里。
晓萱和天宇也被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弄懵了,许久才缓过神儿,叫了辆出租车,搀扶着他们上车回家。
这一夜晓萱和天宇都没走,晓萱守着子媛,天宇忙着给姑妈、姑父找治心脏病的药,给大家做饭烧水。
都没有心思吃喝,两个老人只有唉声叹气。安成斜靠在沙发上,看上去平复了些。但他一根根地抽着烟,好像那些烟能够给他力量,能够减轻他的疼痛。
夜,死一样的沉寂,房间里,死寂般地沉闷。
子媛终于睡着了,很快她进入梦境:
她光光的身体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腹部高高的隆起,肚皮被撑得冒出些须血丝,薄薄的,好像就要迸破。穿着白大褂,戴着蓝色手术帽子、白色口罩的医生护士在不停地忙碌,他们手中的手术刀、镊子等等都闪动着明晃晃的光,好像她是一只羔羊,在等待着最温柔的屠杀,可是她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是有些迷茫,难道这样就会有一个生命来延续她吗?
她挥汗如雨,在一种忘我的近乎神圣的伴着剧烈的疼痛中,她重生——一个大声啼哭的婴儿,成就了她做母亲的幸福。
接着就是另一幅画面。
一个繁星满天的夜空,一片小小的融入夜空的云彩,在如黑丝绒般的星空里不经意的游走。子媛站在星空下,揉揉眼,凝神,才可以看到它的流动。那流动的云朵上有一个白色的点,竟原来是她可爱的儿子,小家伙赤l着,嬉笑着,嫩嫩的!子媛笑了,伸出双臂,可云朵越飘越高、越飘越远,她不禁失望而焦急。
突然一阵电闪雷鸣,那朵浮云飘摇,那个小小的生灵就那样在翻卷的云朵中颠簸。子媛张大了嘴,却喊不出来。只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坠落,坠落在不能辨识的远方。子媛想追,却不能动弹。
子媛终于在焦急万分中惊醒,一下就想到儿子没了,号啕大哭。晓萱安慰了很久,也是子媛哭累了,方才晕然睡去。
又是一个画面。
她披散着头发,一个人走在旷野,赤着足,泪水变成晶亮的玻璃珠。转瞬间,她陷入一个璀璨的晶莹的玻璃世界,在她还来不及思索时,便被一片苍茫的白凝固,而白色以外是看不到的渺远。她在这片耀眼的白色中试探、摸索,找寻着可以出去或者可以透气的门。
多年以后,子媛都没有忘记这梦境中的三个画面,她想第一个画面预示了她对幸福的渴望,第二个该是灾难的降临,第三个无疑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只是那扇门很难找,即使找到了,该进还是该出呢?
几年后当子媛再次和晓萱提起这个梦境时,晓萱说:“子媛,那扇门会不会就是婚姻门,不能随便进出的婚姻的门?”
当然,那也是在晓萱经历了离婚、再婚后,才说出的话语。而当子媛在梦境中醒来,如受惊的小鸟般和她哭诉梦境时,她甚至不相信子媛真的做过那样的梦,只当是她悲伤过度的恍惚。
可当子媛把这个梦境对家人说出来后,余萍,甚至安成,第一时间的反映都是——这个梦一定有预示,而且是很不吉利的预示,究竟是什么?
一家人面面相觑。余萍更是在客厅里来回走着,拖鞋的“哒哒”声如同是在午夜里突发的嘈杂音符,把每个人都弄得更加疲惫,而余萍是浑然不觉的。
“妈,别溜达了,你能不能安静些。”安成双手抱住头,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
“安成。”余萍被他的呵斥惊呆了,“你这是和妈妈说话吗?”
“妈,我已经烦透了,我想安静。”
“你烦我就不烦吗?再说我怎么没让你安静呀?是子媛做了梦,是你老婆做了这样不吉利的梦,你和我吵什么?”余萍越说越生气,又转向子媛,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子媛,妈问你,你这几天不是也有点感冒吗?是不是没戴口罩?”
“妈。”子媛一直靠在晓萱的肩头,她稍微抬起了些,望着余萍说,“只要孩子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戴着口罩呀。”
“可那孩子是怎么传染上的呢?”余萍搓着手,紧锁了眉头。
子媛轻轻摇头。她不知道,不知道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更不知道那小小的生命是否真的体会过了她的全身心的爱怜,一个母亲的爱。
想到这里,她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晓萱揽紧她的肩头,陪着她默默轻啜。
“别哭了!”安成又是一声吼,这一声明显比刚才还要高。连余萍都不自禁地哆嗦了下。
子媛强忍了哭泣,身体不住的颤抖。
晓萱看着她满脸的无助,看着安成因痛苦而更加扭曲的脸,原本想和安成理论,一时竟对他也生出些同情,于是她劝慰道:“安成,你这样烦躁也解决不了问题,其实现在最关键的是明天就去医院交涉,不能就这样算了呀,至少得知道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病?医院有没有责任?”
“嗯。”天宇递给他一杯水说,“是呀,晓萱说的对,你现在和姑妈闹,和表嫂喊,都没有用呀,还是得先处理问题。”
安成接过了杯子,勉强喝了口,干烈的唇乍一沾到水,有一种温润的缓解,如同一个困倦的人经过了休息,头脑倏地清醒了。他索性大口喝下。
安成明白,这个时候,他不能崩溃,否则每个人都不会缓过神儿,那他们这个家就会因为孩子的夭折而死气弥漫,乱作一团。
“妈。”安成也给余萍倒了杯水,“等天亮了我再去医院查证原因,他们白天说只诊断出肺炎,但孩子的死因不是肺病,具体是什么需要解剖。”
“啊?”余萍把刚送到嘴边的杯子又挪开了,“安成,无论怎样也不能解剖,孩子已经走了,一定要给他留个全尸。”
“嗯。”安成点头应着,“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不检查出原因,心里总是憋屈,而且……”安成停顿了一下,“那以后……我是怕以后。”
安成的目光又落在子媛身上,子媛稍稍欠了欠身,狐疑地望向他。他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忽然特在意这些预言,忽然很怕这些话应验,所以他不敢说出那万一以后生了孩子,又活不了呢?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口无遮掩,反复的叨念着——刚刚是随便想的,不算数的。他这样想着,也觉得很悲哀,此刻的自己,竟然也将希望寄托给神灵。
安成托了关系找了人,尽管医院答应赔偿1万元,却仍然没有查清楚孩子的死因。如此,更给他们未来的生活增添了迷茫。难道是一切太顺利了,就会出现这样的波折?唉,安成想但愿这仅仅是一个波折。
晓萱在吴家住了几天,到大家的心情都平复了些,她才决定回家。
天宇用自行车驮着晓萱,送她。
已经是深夜,街上几乎再没有别的行人,偶尔从身边开过的一辆辆出租车让人感受到城市的动感,当然还有就是街灯闪耀着昏黄的光,那光束柔和得宛若少女无瑕的目光,清幽中有几许恬淡。
天宇直了直身子,抬了抬头,放眼望去,满天的星光与远处的灯光交会,是那般和谐、美好。他忽然感到很知足,在这样美的夜里,他能送她回家,真的有一种幸福感,不管晓萱怎样想,而这样的幸福是属于他的真真切切的东西。
晓萱的确没有那样多的想法,她这几天白天上班,晚上照顾子媛,陪着她伤心,真的是累了,此刻她的心只是稍稍释怀了些。
转天是星期六,晓萱在上午10点钟准时来到立志地产公司。她要应聘的是总经理助理,这还是她第一次应聘工作,多少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就像她前一晚对天宇说的——我本来还想应聘总经理呢,可惜没有空缺。
已经有几个人在等候,女性多,男人也有三四位,只见那些人不是西装笔挺,就是素色职业装。晓萱低头瞧了瞧自己,心想这下完了。她仍然是平日的休闲装扮——白衬衣配红色背带裤,随意的把长发扎成马尾。像是要去爬山的女学生,却绝对和总经理助理不挨边儿。
晓萱多少有点沮丧,暗怨自己事前下的功夫太少,以为找工作就是很自然的事情,忽略了这样白领的工作是需要穿职业装的。
填表的时候,她假装无意的偷偷瞄了瞄周围,天呀,大多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有的还是研究生,英语几乎都是6级。她故作镇定,想起自己连英语4级都没过,学位也没拿到,心又凉了半截儿。
“唉。”她临进去面试时长叹了声,仿佛已经把所有的自信都排了出去,只剩了应付。是的,她一下子更轻松了,反正也没什么希望,干脆放开,想怎样就怎样,于是晓萱上演了一出无比诙谐的面试场景。
“你现在的职业是教师?”
“嗯。”
晓萱的一声绝对不符合面试规矩的“嗯”,让总经理林立志不禁抬起头,想要打量下这个不知道回答“是”的女孩子。而就是这抬头一望,他却愣住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太像一个人了,于是他坐好了,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晓萱面对这样的注视,还是慌了神儿,心想干吗这样看着人还没说话呢,怎么就这样审慎的?又一想,不就是个总经理助理位置吗?行就行,不行,就是给自己寻找总经理位置的机会。她这样一想,立刻就松弛了,干脆也不正襟危坐了,反倒舒舒服服地侧身微靠在椅子里,双手交叉抱着胳膊肘,一副和朋友聊天的架势。
林立志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的应聘者,从容自在的令他把要正常提问的问题都忘记了,只想笑。
他笑了,晓萱却不笑,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笑,心继续凉,因为这个总经理是个矮胖子。
晓萱最不喜欢男人长成这样了,倘若有一对小眯缝儿眼,多了些须戏剧色彩,还有一点趣味,而这个人偏偏还是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多少透了些凝重,就彻底偏离了晓萱的视野。当然,她对自己说我是来应聘的,不是来相亲的,他长得再寒碜也不碍事,只是万一被聘用了,以后工作肯定经常在一起,倘若吃饭的时间看到了,影响食欲怎么办?
总之晓萱貌似平静,实则在给自己第一次应聘失败找寻着充足的理由,完全是一种不用谁选不选我,还得看我乐意不乐意的态度。
“教师可是个令人尊敬的职业,你为什么要改行呢?”
这个问题晓萱事先想到了,也早准备好了,于是她坐直了些,一本正经地回答。“其实我非常热爱教育事业,但作为一个年轻人,自然想验证自己是不是有更全面的能力,所以我想挑战自己的人生,想放弃那份稳定而且受人尊重的工作。”
晓萱说着,自己都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想这一年多的工作没白干,至少学会了说点儿“假、大、空”的话,加上她极具表演天分,还真看不出是胡说八道。
“嗯。”经理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又看看她的简历,突然问:“你没拿到学位?我们要求的条件是至少要学士学位。”
晓萱脸上泛起些须红晕,不管怎么说因为英语没过4级,而没拿到学位也是个丢人的事。
“你英文水平怎样,我说的是实际水平,不是考试成绩。”
林立志这样问分明是在给晓萱机会,只可惜她却没意识到,相反还觉得有奚落鄙视的成分,瞬间的羞涩一扫而净,更加随心所欲起来。
“呵呵,我英语很差,所以没过4级,没拿到学位。但我英语差除了我不刻苦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晓萱故意停了停,坏坏的笑。
林立志却很认真的聆听,并示意她说下去。
“就是因为我中文太好了,就不屑于学英文了。”
林立志差点就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个丫头是来应聘的还是来捣蛋的?
晓萱自己都抿嘴笑了,那一笑无比清新可爱,特别是右侧深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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