蔑克里斯把克利福拿来做他的一个剧本的中心人物;剧情已经拟好,第一幕也已经写完了。因为蔑克里斯对于空虚的弦耀。比克利福更高明。他们这些人的所有的热情只剩下这个熔耀的热情,在性欲上,他们是没有热情的,甚至是死的。现在,蔑克里斯所欲望的不是金钱了,克利福呢,他从来就没有把金钱看得最重要,但是他能够弄钱时还是不肯放松的。因为金钱是成功的象征。成功,这便是他们所欲望的。他们俩都想弄个美丽的核耀,凡一个人所能做到的自我的熔耀全做出来,以博得民众一时欢心。
奇怪哟,这种对于财运的买身。自从康妮跳出了这圈套以来,自从她惊愕得麻木了以来,这一切只是空虚。甚至这种对于财运的卖身,克利福快活得很,他又要在焙耀之中了,而这一次,却是他人把他来焙耀,而且是有利于自己的熔耀呢。他请蔑克里斯把写就了的第一幕带到地勒格贝来。
蔑克里斯来了:那是夏天,他穿着一套灰白的衣裳,戴着羔皮的手套。他带了些可爱的浅紫色的兰花给康妮。第一幕的读出是个大大的成功。甚至康妮也迷醉了……迷醉到骨髓里了。蔑克里斯呢,他也迷醉了——为了他自已有这样迷醉入的能力。在康妮的眼睛里,他这时真上卓越非凡,而且十分漂亮。她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种再不迷于幻景的人类的古老的滞息情态,一种极端的不纯洁,而这不纯洁到了极端,也许说是纯洁的。在他的至高无上的卖身于财运的远处看来,他似乎是纯洁的,纯洁得象非洲的象牙面具似的。那象牙面具上的y处和阳处的不纯洁,都给梦幻变为纯洁了。
当他使查太莱夫妇神迷惊服的时候,这是蔑克里斯生命中最可贵的片刻,他已经成功了,他使他们惊报了,甚至克利福一时都钟情于他了……如果我们可以这样说的话。
第二天,蔑克显得比一向更不安:躁急着,自抑着,两只不安的手c在裤袋里,康妮在夜间没有去找他;而他又不知到哪间屋去找她。正值他在得意的时候,这种撩人的风情真好苦人呵!
他跑到楼上她的起坐室里去。她知道他要来的。她看出了他的不安。他问她对于那幕剧的意见……她是否觉得好!他需要受人赞美,那可以给他一种微妙的热情的颤战,这颤战比性欲极度满足时的颤战更甚。她对他的剧本是空虚无物的。
“喂!”他最后突然地说道:“你和我为什么不把事情干脆地做去呢?为什么我们不结婚呢?”
.“但是我已经结婚了。”她惊愕地说,但是她并不感觉着什么。
“呵!那有什么关系!他可以和你离婚的。你问我为什么不结婚呢?我是想结婚的。我知道这对我是最好的事情……结婚而过个正常生活。我现在过的是一种非人的生活,这种生活简直把我的精神和r体都撕碎了。喂,你看,你和我,我们真是天生一对……好象手和手套一样。我们为什么不结婚呢?你有什么理由不让我们结婚呢?”
康妮望着他,惊愕着,但是并不感觉着什么。男从都是一个样儿:他们是不顾一切的。他们象火箭似地向天上冒,而希望你跟着他们的小竿儿同上天去。
“但是我已经结了婚的人了。”她说,“你知道我是不能丢弃克利福的。”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他叫道,“半年一过,他便不觉得你没有了,除了他自己的存在以外,别人的存在于他是无关紧要的。依我所知道,你于他是无用的,他只想着他自己。”
康妮觉得这话很真切。但是她也觉得蔑克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罢了。
“难道所有的男人不都是只想着他自己么?”她问道。
“是的,多少是的,我承认。一个人不得不如此达到他的目的。不过问题并不在这里。问题是一个男人所能给与女人的是什么:他能否使他快乐?要是他不能的疾,他对这女人使没有权利……”他停着,用他那几乎催眠的,褐色的圆眼睛望着她,“我,我认为我能够给一个女人她所要求的一切幸福。我可以保证这个。”
“什么样的幸福呢?”康妮问着,总是以那种甸是热情,其实宛无感觉的惊愕神气望着他。
“各种各样的幸福和快乐衣裳,珠宝,无论哪个夜总会,只要你愿意去,无论哪个人,只要你愿意认识;所有的时髦东西……旅行,和到处受人尊重;……总之,各种各样的幸福和快乐。”
他佯洋得意地说着,康妮望着他,象是被迷惑着,而实际她却毫无感觉,所有这些金碧辉煌的允诺,连她的心的外表都感动。在其他的时候,她的自我的最外的部分,要是听了蔑克这番话,是要感到颤战的,现在甚至一点感应都没有了。她简直不觉得有任何感觉,她不能“动”。她只是端坐着,象是被迷惑着,实在毫无所感,她不过觉得什么地方有一种钱财的臭味。
蔑克如坐针毯似的,在椅子里身子向前倾图,用一种歇斯底里病者似的神气向她注视着,他究竟是由于虚荣心而期望着她说“是”呢,不是惊悸着她真的说了出来?谁能知道?
“我得想一想。”她说,“现在我不能回答你,你可以把克利福看着不算什么,但是他是紧要的。如果你想一想他是多么需要……”
“老天爷啊,如果一个人细看起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我很可以说我是多么孤独无依,一向就是孤独无依而需要跳出这种情态哟。老天爷!如果一个人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拿自己的无能去乞人怜爱……”
他转过身去,两只手愤怒地在裤袋里乱动。那天晚上他对她说:
“今夜你到我的房里来吧,是不是?我不知道你的睡房在哪里。”
“好罢!”她说。
那晚上,他的奇异的、象孩子似的、脆弱的l体,比一向更显得他是一个兴奋的人。在他还没有完毕以前,康妮觉得她简直不能得到终极的快感。他的l体和他的孩子似的软嫩,引起了她的炽热的情欲。他完毕了以后,她在一种狂田的s动中,摇摆起伏着她的腰部继续下去,而他呢,用着毅力和物牺牲的精神,英武地挺直着在她的里面,直等到她带着奇异的细微的呼喊而得到了她的最高度的快感的时候。
最后,当他从她那儿抽退时,他用一种苦味的,几乎是嘲讽的细声说道:
“你难道不能和男人一起完毕吗?难道你定要在你觉得喜欢的时刻,一个人自己干着完毕么?”
这短短的几句话,在那种时候,是她有生以来少有过的打击。原来他献身与人的那种被动的态度,很显然地便有他交媾的唯一的真样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说。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完毕了以后你还是继续着。尽是继续着……我不得不倒悬在那儿,咬紧着牙关,直等到你用你自己的力量干完了才休!”
正当她给一种不能以言语形容的快乐燃烧着,正当她滋生着一种对他的爱情的这个时候,这种意外的粗野的话把她惊呆了。毕竟他是象许多现代的男人们一样,差不多一开始就要完毕,因此使妇人不得不以自力活动着。
“但是,你愿意我继续下去而得到我自己的满足么?”她说。
他y沉地笑着,说:“我愿意!你真好!你以为我愿意悬在那儿,咬紧着牙关,等你向我冲撞!”
“但是你不愿意么?”她坚持着说。
他回避着这个问题。“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样,”他说,要不是她一点儿也不享受,象是死了的样子,便是等男子完了,才来开始使自己享受,男人只好悬在那里等。我还不没有碰到一个和我一起享受完毕的女人。”
这种新奇的关于男性的知识,康妮只听着一半。她被他那种反对她的感情和他那种不可思议的粗野惊呆了。她觉得真是无辜。
“但是你愿意我也得到我的快感吧,是不是?”她重复地说。
“啊,算了!我很愿意的。但是一动不动地悬在那儿,等着女人享受,那决不是好玩的事哟。……”
这话是康妮有生以来所受到的最残酷的打击。她心里的什么东西被毁灭了。她并不怎样要蔑克;在她没有开头以前,她并不想要他。她好象从来没有真正地想要他。但是,他既’然开头了,她觉得那是很自然的要使自己也从他那儿得到快感。为了这个,她几乎爱他了……那晚上,她差不多爱他了,而且想和他结婚了。
也许他本能地知道这个,所以他才那样的粗野,而把一切、一切的海市蜃楼全都破坏了。所有她对他的性感,以至对任何男子的性感,在那晚上都崩毁了。她的生命和他的生命完全地分开了,好象他这个人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她继续度着她毫无生气的日子。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只有那克利福所谓的完备生活的空壳子,那种两个人彼此习惯着在一个屋顶下面的长日漫漫的共同生涯。
空虚!接受这生命的庞大空虚好象便是生活的唯一目的了。所有那些忙碌的和重要的琐事,组成了空虚的全体!
第六章
“为什么我们现在,男人和女人都不真正相爱子?”康妮问着唐米·督克斯他多少象是她的问道之神。
“啊,谁说他们不相爱!我相信自人类被创造以来,男女的相爱没有更甚于我们今日了,他们是真情相爱的,拿我们自己来说……我实在觉得女人比男人更可爱。她们的勇气比男人大,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对待她们。”
康妮沉思着
“呵,是的,但是你从来就还没有和她们有过什么关系哟!”
“我?那么我此刻正在做什么?我不是正和一位女人诚恳地谈着话吗?”
“是的,谈着话……”
“假如你是一个男子,你想,除了和你诚恳地谈话以外,我还能和你怎样?”
“也许不能怎样,但是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要你去喜欢她,和她谈话,而同时又要你去爱她,追求她。我觉得这两件事是不能同时并行的。”
“但是这两件事应该可以并行才是!”
“无疑地,水不应该这样湿才是呵,水未免太湿了。但是水就是这样湿的!我喜欢女人,和她们谈话,所以我就不爱她们,不追求她们。在我,这两件事是不能同时发生的。”
“我觉得这两件事是应该可以同时发生的。”
“好吧。但是事情才就是这样,若定要事情成为别样,这我可没有法子。”
康妮默想着。“这不见得是真的,”她说,“男人是可以爱女人,并且和她们谈话的。我不明白男人怎么能够爱她们而不和她们谈话,不和她们亲热。他们怎么能够?”
“晤,这个我可不知道。”他说,“为什么要一概而论呢?我只知道我自己是这样。我喜欢女人,但是我不追求她们,我喜欢和她们谈话,但是谈话虽然使我在某一种说法上和她们发生亲密,但是一点也不使我想和他们接吻。你看我就是这样!但是不要拿我当作一个一般的例子,也许我正是一个特殊的例子。我是一个喜欢女人但是不爱女人的男人之一,如果她们要迫我装模作样地讲爱情,或做出如胶似漆的样子,我还要恨她们呢。”
“但是那不使你觉得悲哀吗?”
“为什么要悲哀?一点也不!当我看见查里·梅和其他许多与女人有关系的男人时……不,我一点也不羡慕他们!如果命运送给我一个我能爱而追求的女人,那好极了。但是我从来就没有磅到过这样的女人……我想我是冷痰的;但是有些女人却是我非常喜欢的。”
“你喜欢我吗?”
“很喜欢。而你可以看出,在我们之间是没有接吻的问题的,可不是吗?”
“不错,”康妮说。“但是也许我们之间应该要有这问题吧?”
“为什么,请问?我喜欢克利福,但是假如我走去抱吻他,你要作何感想?”
“但是其间没有不同的地方么?”
“不同的地方在哪里,拿我们来说吧?我们都是没有智慧的人类,男女的关系是放在度外的,放在度外的,如果我突然在此刻玩起那大陆上的男性的把戏,向你显示着性欲,你要觉得怎样?”
“那我一定要觉得可恨。”
你瞧!我告诉你如果我真是个有男性的人,我是永远不会遇着一个和我相投的女人的,可是我并不芥蒂于心。我喜欢女人,那就完了。谁还去迫我爱她们。或假装爱她们,而玩那性的把戏吗?”
“我决不这样迫你,但是这其中恐怕有些谬误的地方吧?”
“你也许这样觉得,我却不。”
“是的,我觉得男女之间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女人对男人再也没有魔力了。”
“而男人对女人呢,有没有?”
她考虑了问题的那一面。
“不甚有。”她诚实地说。
“那么好,我们不要再说这个了。只要我们做好人,互相坦直而合礼便得了,至于那不自然的讲爱情,我是绝对地拒绝的!”
康妮知道他确是对的。但是他的一番话,使她觉得这样的无主宰,这样的迷悯,她觉得自己好象一枝草梗似地迷失在一个荒凉的池泽上,她的和一切事物的要点在哪里?
那是她的青春反叛了。这些男子仿佛是这样的老,这样的冷淡。一切都仿佛是而老冷淡。蔑克里斯是这样令人失望,他是毫无用处的。男子们不要你,他们实在不需要一个女人,甚至蔑克里斯也不需要。
而那些坏蛋们,假装着他们需要女人,而发动那性的把戏,这种人比一切更坏。多么悲惨呵!可是一个人不得不忍痛迁就。
那是非常真实的:男从对于女人已没有真正的魔力了,假如你能瞒着你自己去幻想蚌他们还有魔力,正如康妮瞒着她自己去幻想着蔑克里斯还有魔力一体,那是最好的一件事。同时你只是敷衍着生活下去,那是毫无什么的。她很明白人们为什么要有醇酒宴会、爵士音乐和却尔斯登舞……这些宴安毒的东西。原来你得让青春沉醉。否则青春要把你吞掉。但是,多么可憎呵,这青春!你觉得象麦修彻拉一样老,而这青春却着,使你坐寐不安。多么卑贱的一种生活!而毫无希望!她几乎真想跟蔑克去,而把她的生活变成一个不尽的醉酒宴会,一个爵士音乐的长夜。无论如何那总比打着哈欠等死为上呢。
一个她觉得不愉快的早晨,她一个人到树林里去散步,沉郁地走着,不留心着什么,甚至不知道她自己在何处,不远处的一声枪响吓了她一跳,而激起她的怒气。
她向前走着,她听见了些声音,退缩了。有人在这儿呢!她是不愿意遇着什么人的。但是她的灵敏的耳朵呼着了另一种声响,她惊悸着,原来是一个孩子的哭声。她再听着,听见什么人在骂孩子。她迅速地向那湿路上下去,y郁的感情的怒气充满着她。她觉得自己已准备了了要去向谁发脾气了。
转过一个弯,她看见两个人在她面前的路上,守猎人和一个穿着紫色外磋商,带着鼹鼠皮帽的女孩,女孩正在哭泣。
“喂,不要哭了,你这小鬼子。”那人怒叫道。
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康妮走上前去,眼睛发着光,那人回转身来望着她,冷淡地行了一个礼,他的脸正气得发白。
“什么事?她哭什么?”康妮问道,很坚决的,但是有点喘不过气来。
一个轻轻的微笑,好象嘲弄人似的,显现在那人的脸上。“那,你得问她去。”他用他的沉浊的土音冷淡地答道。
康妮觉得好象被他在脸上打了一下似的,气得脸色都变了,她抖擞着精神,望着他,她那深蓝色的眼睛茫然地发着亮。
“我是问你。”她喘着气说。
他举着帽子向她行了个奇特的鞠躬。——“对的,男爵夫人,”他说。然后他又带着土音说“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他变成了一个士兵似的,令人不可捉摸的态度,脸孔烦恼得发青。
康妮转过身到孩子那里去。这是一个九岁或十岁的女孩,红赤的脸,黑头发。——“什么事呀,亲爱的?告诉我你哭什么?”康妮在这种情境中路着那人之常情的温情说道。孩子故意的呜咽得更厉害了。康妮更温柔地对待她。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告诉我别人殷你怎么欺负了!”……声音中带着无限地温慰。同时她在绒编织的短衣袋里摸着,恰好找到了一个六辨士。
“不要哭了!”她向孩子弯着身说,“你看看我给你什么东西!”
呜咽着,吸着鼻涕,掩着哭肿了的脸的一只拳头移开了,一只灵动的黑色的眼睛向六辨士瞥了一瞥。她还中鸣咽着,但是轻了许多——“好,好,告诉我什么事,告诉我!”康妮说着把钱放在孩子的肥厚的小手里,这只小手把钱接着。
“那是……那是……为了猫猫!。”
呜咽减低了,抽噎着。
“什么猫猫,亲爱的?”
等了一会,那握着六辨十的羞缩的小手伸了出来,指着一丛荆棘。
“在那儿!”
康妮望着那儿。不错,她看见了一只大黑猫,身上染着血。狞恶地躺在那儿。
“啊!”她憎恶地叫道。
“这是一只野猫,夫人。”那人嘲讽地说。
他向康妮眼里望着,猛捷地,傲慢地,一点也不隐藏着他的感觉:康妮的脸色变红了,她觉得她刚才发了他的脾气,这个人并不尊敬她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和气地向孩子问道,“你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孩子吸着鼻涕;然后用一种矫揉造作的尖声道:“康妮·梅乐士!”
“康妮·梅乐士!呵,这是个美丽的名字呢!你是和爸爸一同出来的吗?他向那猫猫开枪是吗?但那是一只坏猫猫吗?”
孩子用她那勇敢的黑眼睛望着她,探究着她,打量着康妮这个人和她的怜爱的态度。
“我本来要跟乃乃留在家里的”女孩说。
“是吗?但是你的乃乃在那儿?”
孩子举起手臂,向马路下边指着:“在村舍里。”
“在村舍里?你要回到她那里去么?”
想起了刚才的哭泣,突然发抖地抽噎起来。——“是的,我要去!”
“那么来吧,我带你去好么?”把你带到你乃乃那里去好么?这样你爸爸便可以做仙所要做的事情了。”——她转过脸去向那人说道:“这是你的女孩,是不是?”
他行了一个礼。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想我可以带她到村舍里去吧?”康妮问道。
“如果夫人愿意的话。”
他重新向她的眼睛望望着,用他那种冷静的、探究的、不在乎的眼光望着她。这是一个很孤独的人。只管着他自己的事的人。
“你喜欢同我到村舍里,到你乃乃那里去么,亲爱的?”
那孩子又通告着那尖锐的声音,娇媚地说:“是的!”
康妮并不喜欢她,这,个娇养坏了的y险的小女性,但是她却替她揩了脸,拉着她的手,守猎人行了个礼,不说什么。
“早安!”康妮说。
到村舍里差不多有一英里路。还没有到那守猎的人富有风趣的村舍以前,康妨已经觉得太讨厌那女孩了。那孩子是猴子创造的狡猾,而且是这样的泰然。
村舍的门开着,听得着里面的声响。康妮犹豫着,孩子撤开了手,向屋里跑去。
“乃乃!乃乃!”
“怎么,你已经回来了!”
祖母刚把火炉用黑铅油过,那天是星期六的早晨。她穿着粗布的围裙,手里拿着一个黑刷子,鼻子上染着黑灰,走到门边来。她是有点干枯了的小妇人。
“啊,怎么!她叫道,当她看见了康妮在门口站着,急忙地用手臂擦着脸;
“早安!”康妮说,“她哭了,所以我把她带回来的。”
祖母向孩子迅速地瞥了一瞥。
“但是,你爹爹在哪儿?”
女孩牵着她祖母的裙,痴笑着。
“他在那边,”康妮说,他把一只野猫打死了,把小孩吓慌了。”
“呵,那不应该这样麻烦你的,查太莱夫人;你太好了,但是真不应该这样的麻烦夫人呀!”
“没有什么麻烦,这还可使我散散步呢。”康妮微笑着说。
“你太好了!你真太好了!呵,她哭了么?我早知道他们俩走不了多远就要生事的。这女孩子怕他,她就是怕他。他好象是她的陌生人似的。完全陌生人,这父女俩。我看他们是不容易会得来的,她爸爸是个古怪的人。
康妨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瞧,乃乃!”孩子作媚态说。
那老妇女望着孩子手中的六辨士。
“还有六辨十!呵,夫人啊,你真不应该,真不应该。你瞧,查太莱夫人对你多好!你今卑真是运气哟!”
她把“查太莱”这个字象一般平民似的读成“查莱”。——“你瞧,查太莱夫人对你好不好!”——康妮不由得望了望那老妇人的黑鼻子,老妇女重新用着腕背擦着脸,但是没有擦着那黑灰。
康妮正要离开她们……“啊,多谢得很,查莱夫人!一一说谢谢查莱夫人?——最后这句话是向小孩说的。
“谢谢你。”孩子尖声地说。
“好孩子!”康妮笑着说。她说着“早安”走了。走远了以后,心里觉得很高兴已经离开她们了。她觉得有些奇怪,那清瘦而骄傲的人的母亲,但是这个干枯的小妇人。
当康妮走了以后,那老妇人连忙跑到厨房后间里,向一块小镜子照着。她看见了自己的脸孔,忍不住顿起脚来。“自然啦,穿着这围售裙,肮脏着这个脸鼻,便给她碰着了!她定要说我是多漂亮了!”
康妮慢慢地走回家去。“家!……用这个温暖的字眼去称这所愁闷的大房子。但是这是一个过了时的宇了,没有什么意义了。康妮觉得所有伟大的字眼,对于她的同代人,好象都失掉了意义了:爱情、欢乐、幸福、父、母、丈夫,报有为纛有权利威的伟大字眼央今日都是半死了而且一天一天地死下去了。家不过是一个生活的地方,爱情是一个不能再愚弄人的东西,欢乐是个“却尔斯登”舞酣时用的词幸福是一个人用来欺骗他人的虚伪的语调。父亲是一个享受他自己的生涯的人,丈夫是一个你和他同任而要忍心静气和他住下去的人。至于”性a”呢,这最后而最伟大的字眼,只是一个轻挑的名称,
用来指那r体的片刻销魂——销魂后使你更感破碎——的名称,破碎!好象你是一块廉价的粗布做成的。这块布渐渐地破碎到无物了。
剩下的唯一的东西,便是倔强的忍耐。而倔强的忍耐中,却有某种乐趣。在生命之空虚的经验本身中,一段一段地,一程一程地,有着某种可惊的满足,不过就是这样!这常常是最后一句话;家庭、爱情、结婚,蔑克里斯,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人到瞑目长眠的时候,向生命分别时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不过就是这样!
至于金钱呢?也许我们使不能这样说。人总是需要金钱的。金钱,成功,这“财神”——这名字是唐米·督克斯依照亨利·詹姆士的说话,常常拿来象征成功的——那是永久需要的东西。你不能把你最后的一枚铜子花光了,结尾说:不过就是这样!不,甚至你还有十分钟生命,你还是需要几个铜子。若要使生命的机械运转不停,你便需要金钱,你得有钱。钱你得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你实在不需要。不过就是这样!
当然,你在世上生活着,这并不是你的过错,你既生活着,你便需要金钱,这是唯一的绝对的需要品,其余一切都可以不要,你看,不过就是这样!
她想着蔑克里斯,杨着她要是跟他时所能有的金钱,甚至这个,她还是不想要他,她宁愿帮助克利福用著作去内部矛盾来的小钱。因为这个钱实在是她帮助他赚来的。下—“克利福和我,我们用著作一年赚一千二百金镑。”她对自己这样说。赚钱!赚钱!从无中赚得!从稀薄的空气中赚得!这是一个人可以自夸的唯一的秣!此外一切都管它的!
这样。她缓缓地回到克利福那里去,重新和他合力一,从虚无中找出篇把小说:所谓小说,那便是金钱。克利袜好象很关心着他的小说是否被人认为第一流的文学,但是她,她却满不在乎。虽然她的父亲常说:“克利福的作品里空d无物。”但是她的简单坚决的回答是:“去年赚了一千二百英解放军!”
要是你年轻,你只要咬紧着牙;忍耐着,等到金钱从无中开始拥来,这是力量的问题,这是志愿的问题,一种微妙的、有力量的南愿从你身体里进发出来,使你感觉得金钱之神秘的空虚:一张纸上的一个宇,它是一种魔术,无疑地它是一个胜利。财神!要是一个人不得不出卖自身的话,还是卖给财神去好!我们甚至正在献身与他的时候,还可以轻蔑着她以求z慰。
克利福当然还有许多孩子气的想头。他要人家视他为“真正好作家”,这是愚蠢的想头。真正好作家,是个能攫着许多读者的人。做一个“真正好作家”而没有读者,那有什么用?大部分的“真正好作家”都象赶不上搭公共汽车的人,究竟呢,你不过活一回要是你赶不上搭公共汽车,你便只好留在街头,和其他没有赶上车的失败者们在一起。
康妮计划着冬天来了时,要和克利福到伦敦去过一个冬。她和他都是好好地赶上了公共汽车的人。所以他们很可以骄傲地坐在上层焙耀一番。
最不幸的就是克利福日见趋于不着实,分心,而陷于空d抑郁的病态中。这是他的灵魂的创伤外发了的缘故。可是这却使康妮觉得穷迫。啊,上帝呀!要是意识的运用不灵活了,这怎么好呢?由它罢,我们尽力做去好了,难道我们就这样让自己失尽了勇气么?
有时她悲痛地哭着,但是,她一边哭着,一边对自己说:“傻子把一些手绢哭湿了;好象哭了就有什么用处似的!”
自从她和蔑克里斯发生关系以后,她已下了决心不再需要什么东西了。没有办法解决时,这似乎是最蠢的解决方法。除了她自己已得到的东西外,她不再需要什么东西了。她只愿把她已得到的东西好好地料理下去。克利福,小说,勒格贝,查泰莱男爵夫人的地位,金钱,名誉。她要把这一切好好地料理下去!爱情、性欲这一类的东西,只是糖水!吞了它而把它忘记就是。如果你心里不牵挂着它,它是没有什么的,尤其是性欲……更没有什么!决心忍耐着,问题便解决了,性欲和一杯醉酒,都是一样地不能持久的东西,它们的效力是一样,它们的意义也差不多。
但是一个孩子!一个婴儿j那却是令人兴奋的事情。她决不能冒昧从事。首先得要找到那个男子。说来也奇怪,世界上竞没有一个男子是她喜欢跟她生个孩子的。和蔑克生孩子吗?这是多么可憎的想法!那等于想我兔子生孩子一样!唐米,督克斯?……他是一个在自己身上完结的人。此外,在克利福的许多友人中,没有一个人不使她想到要和他生孩子便使她感到可鄙。其中虽然也有几个,如果拿来做情人还算可以过去,甚至和蔑克!但是若要和他们生个孩子,咳!那是屈辱而可憎的!
就是这样!
虽然,康妮的心灵深处,却想着孩子。等待吧!她要把这些同代的男子们,在她的筛子上细筛一烟,看看有没有一个合用的。——“到耶路撒冷的街头巷角走走看,看你能找到一个‘男子’不。”在这预言者的耶路撤冷,找不着一个男子,虽然那么雄性的人类多着,但是一个“男子”,那是不同的东西呵!
她想,也许,那得要一个外国人:不是英国人,更不是爱尔兰人,得要一个真正的外国人
但是等待吧!等待吧!冬天来了她要带克利福到伦敦去,下一个冬天,她要带他到法国南部,或意大利去。等待罢!孩子和问题是不着急的。这是她的私事。对晕事她是怪女性的,她是十分郑重其事的。她决不会冒险、随便,她决不!一个人差不多随时都可以找到一个情人;但是找个使你生孩子的男人……那得等一等!等一等!那是很不同的事情。——“那耶路撤冷的街头巷角走走看……”这并不是爱情的问题,那是找一个?男子”的问题。呵,你私下也许要恨这相男子。但是,如果他是个你所要的男子,那么一点私人的恨有什么重要!这并不是恨与爱的问题哟。
天下着雨,和通常一样,园里的路太湿了,克利福不便坐着车子出去,但是康妮还是想出去。现在她天天一个人出去,大部分是在树林里。那儿,她是真正的孤寂。愚不见半人影。
这千,克利福有什么话要吩咐守猎的人,而仆人却因患着流行感冒,不能起来——在勒格贝好象总有谁在患流行感冒似的——康妮说她可以到村舍那边去。
空气是软的,死的,好象世界就要断气了。一切都是灰色的。滑湿、静寂。煤矿场的声音也听不着,因为今天停工了,好象世界之末日到了!
树林里,一切都是毫无生命似地静息着。仅有无叶的树枝上落下来的雨滴,发着空d的微音,在老树丛中,只有无边的灰色,绝望的静止,寂默,虚无。
康妮原朦胧向前走着。这古老的树林发出一种古代的忧郁,这却使她觉得有点安慰。因为这忧郁比之外面世界的那种顽固的麻痹状态还要好些。她喜欢这残余的森林的“内在性”和那些老树的列盲的陈忍。它们象是一种静默的力量,却又是一种有生命的现实。它们也是等待着,固执着,含忍着,等待着而发挥着一种斯默的权能。也许它们只等着他们的末日——被人所伐,被人运走!森林之末日,对于它们是一切之末日!但是,也许它们的高傲的有力的静默,那大树的静默,是含有其它的意义的。
当她从树林的北边出去时,她看见了守猎人的村台。这是一个有些灰暗的、棕争的石砌的屋,有着尖角的屋翼和雅致的烟囱,冷静孤僻,好象是没有人住似的。但是烟囱里却冒着一缕轻烟,而屋晨前的围着栏杆的小花园,也修理得很是清洁。门关闭着。
现在她到门前了,她觉得那人,那有着奇的锐敏的眼睛的人,使她有些羞缩。她不喜欢对他传达命令,她轻轻地再拍着,也没有人答应,她从窗口向内窥视,看见了里面的y沉沉的小房子;那种差不多不祥的隐秘情形,好象不愿被人侵犯似的。
她站在那里听着,好象听见了屋后有些专声响。因为没有人听见她,所以她气忿起来,她不愿就此干休。她绕着屋子定了过去,在村舍后边,地面是高凸的,所以后院子是陷在里面,四周围着矮矮的石墙,她再绕过去,站着了,在那小院子里,离她有两步远的地方,那人正在洗着他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有外人来了。他的上身全l着,那棉裤子在他的瘦小的腰际悬着,他的细长的自哲的背部,在一盆盛着肥皂水的盆上弯曲着,他把头浸在水里,用一种奇异的迅捷的小动作摇动着他的头,举起他瘦长的白皙的两臂,把耳朵里的肥皂水挤出来。又迅捷又灵敏,好象一只鼬鼠在玩着水似的,完全地孤独着。,康妮绕着回到村舍前面去,急忙地向树林里走开了。她不由自主地,很为感动。毕竟这只是一个男子在洗身罢了,一点也不值得惊怪的。
但是那种印象,于她却是一个奇异的经验:她和身体的中部好象受了打击似的,她看见了那沉重的裤子在他腰际悬着,那纯洁的、白皙的、细弱的腰,骨路在那儿微徽显露着,这样一种纯粹地寂寞着的男子的孤独的感觉,使她改正仲不安。那是一个妹居着而内心也孤独着的人的完全的、纯洁的、孤独的l体,不单这样那是一个纯洁的人的美。那不是美的物质,更不是美的r体,而是一种光芒,一个寂寞生活的温暖的白光,显现而成的一种可从触膜的轮廓:r体!
这种印象深入到了康妮的肺腑里,她知道的,这印象嵌在她的心里面了,但是她的心里却觉得有点可笑:一个在后院里洗身体的男子!无疑地他还用着恶臭的黄色的肥皂呢!——她觉得有点讨厌;为什么她偏偏碰着了这种不高尚的私事!
她一步一下地走开,忘记了自己在走着。过了十会,她坐在一棵树桩上。她的心太乱了,不能思索什么了,但是在迷乱之中,她仍然决意要去把克利福的话送给那人。无论如何她得送去。不过还得让那人穿衣服的时间。只是不要让他出去就得了,因为大概是准备着出去的。她向着村舍慢慢地走回去,耳朵探听着。当她走近了村舍时,那村舍还是和刚才一样。一只狗吠了起来,她拍了拍门,心里不由自主地跳着。
她听见了那轻轻地下楼的声音。他敏疾地把门打开了,使她吃了一惊。他自己也好象不安的样子,但是他立刻露出了笑容。
“查太莱夫人!”他说,“请进来吗?”
他的样子是这样的斯文而自然,她只好跨过了门槛。而进到那间有点沉郁的小屋里。
“克利福男爵有点话吩咐你,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她用她的温柔的、有点喘急的声音说道。
他用他那蓝色的、d视一切的眼睛望着她,这使她的脸微微地向旁边躲开。在她的羞惧中,他觉得她是可爱的,而且可以说是美丽的。他马上占了上风。
“请坐坐好吗?”他问道,心里想着她是不会坐下的。门还是开着。
“不坐了,谢谢,克利福男爵想问你,如果……”她把吩咐的话对他说,无意地向他的眼睛望着,现在,他的眼睛是温暖的,仁慈的,一种特别地对妇人而有的仁慈,无限的温暖,仁慈,而且泰然。
“好的,夫人,我就去看去。”
答应着她吩咐的话时,他完全变了,他给一种坚硬和冷淡的神气笼罩着了,康妮犹豫着。她应该走了,但是她用着一种颓丧的样子,向这所整洁的,有点忧郁的小屋子四下打量着。
“你只一个人住在这儿吗?”她问道。
“是人,夫人,只一个人。”
“但是你的母亲呢?”
“她住在村中她自己的村舍里。”
“和孩子在一起么?”康妮问道。
“和孩子在一起!”
他的平凡的、有点衰老的脸孔,显着一种不可解的嘲笑的神气。这是一个难于捉摸的、不住地变换的脸孔。
当他看见了康妮的莫名其妙的样子时,他说道:
“晤,我的母亲每星期六上这儿来收拾一次。其余的时间都是我自己料理。”
康妮再望着他。他的眼睛重新笑着。虽然带点嘲讽的神气,但是很蓝,很温暖,而且慈祥。她惊异地望着他。他穿着长裤和法兰绒的衬衣,结着灰白色的领带,他的头发柔软而润湿,他的脸孔有点苍白而憔悴。当他的眼睛不带笑的时候,显得很苦痛前的样子,但是总不会把热力失掉了。突然地,一种孤独的苍白色呈现在他的脸上:她在那儿并不是为了他呵。
她有许多话想说,可是说不出来,她只向他望着,说:
“我希望没有打扰你吧?”
一个轻轻的讥讽的微笑,把他的眼睛缩小了。
“不,我刚才正在梳头发,请你愿怨我没有穿上外衣,但是我并不知道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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