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我里面还有两件毛衣,贴身得很。”西峰固执地把毛衣塞给小波。
“也好,谢谢。”
“谢个p,你我是谁呀,哥们兄弟。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衣服破尚可补,手足断安可续?”
“这是哪来的鬼道理?好像不对。”
“书上看到的,管他对不对,不对也印在书上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翻山越岭,回到桃李湾。
两个学生娃,从来没有挑着担子跋涉这么远,到了晚上,都因在一路上的一冷一热而发高烧。
过了几天后,两人也全面恢复了。那王二根夫妻就天天盯紧小波,不让他再去挣啥学费。李革委和水莲更是心疼,杀了一只老母j来给西峰吃。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r啊。
西峰用鼻子把桌上的那只熟透的jr嗅了嗅,说:“还真香啊。爸,妈,我卖竹篙的钱,说不定还买不回来这只j,这是何苦呢?”
“你晓得是何苦,何必要我们说呢。我李某人生的儿子会这么笨的?”
“知子莫若父啊。”西峰说。
“臭小子,高中生了,和爸咬文嚼字了?爸是个只念了三年书的半文盲哦。”
“爸,我晓得,就像我们的语文老师说的,你们那时代的人若是读了初中,会比我们这一代的大学生还厉害!”
“老师说的是我们那一代人肯吃苦,这一过来就几十年的工作经验和人生经验了。并不是说你们这一代人不行,你们有了几十年的工作经验和人生经验后,会比我们强过好多的。你不也在学吃苦了吗,这是好的起步哦。”
“不对吧,这样做苦力就叫吃苦?”
“不是。吃苦的精神,在做任何事时都重要。”
“我爸这话很对。”
“我吃两个j翅膀吧,这可是展翅飞翔的象征。我爸吃一只j腿,我妈吃一只j腿,j身我们大家吃。j头吗,爸是当家人,也吃了吧。”
“把r多的全给爸妈吃了咧。”水莲欣慰地用手摸摸西峰绒绒的嘴唇:“我儿子快长成男子汉咧,妈好高兴。”
“妈,我大了嘛。”西峰不好意思了:“长了胡子真的不好看的。”
“傻娃,好看,男子汉咧,好,妈不说你了。”水莲说着,把j腿“赤”地搬下一只,放进西峰碗里:“爸妈不为你,才不杀这只j呢。”
西峰撒娇兼耍无赖:“爸妈,你们不按我的分配原则,我就一点也不吃,连汤也不喝。”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说着话,门口却有个身影晃动。
“哪个?”西峰放下筷子出来看:“黑毛?快,进来,一起吃饭。”
“我早就吃过了。”黑毛进来,冲李革委和水莲憨傻傻地笑:“大伯,大婶,你们快吃。我,我是想叫西峰晚上去乡政府看电视。”
黑毛就这样,见西峰一家在吃饭,不好意思进门来。
村里的娃谁都喜欢和李革委聊聊,因为李革委把娃们当朋友。他现在身体很差,几十年的农村基层工作生涯,落得病魔缠身,现在村主任交了班,重活也干不了,连家务水莲也不让自己再c手,昔日的大忙人成了大闲人。李革委就碰上谁都喜欢聊上一阵子,了解了解。犹其喜欢和娃们谈心,还把自己的经历说给他们听。黑毛这个娃,对李革委更是敬重,没有李革委的帮忙,他怕是没有和伙伴们一起去镇中学念高中的机会。
李革委吃罢饭就和黑毛聊聊:“你们有空时,就要多来大伯这里坐坐,有一天,我们这帮老骨头都有要归土的,那时桃李湾就要靠你们这帮娃哦。”
黑毛直率,听了李革委的话,心里很不是味。他是打小在心里种下了一种害怕的人——害怕亲人和朋友突然消逝得无影无踪。这么些年过去了,黑毛都已经长得差不多和他爹一样壮实的个子了,这个黑胖敦还怀念那个被长辈们戏称为是自己双胞胎的儿时伙伴白胖敦丽宝,怀念着被竹筏夺去年轻生命的娘……
黑毛说:“我爷爷活了九十六岁了,再过两个月,我爹和我的伯伯叔叔要给爷爷做百岁酒。我爸说,九十六岁就是一百岁。还说到时要请你去写副好对联呢。大伯,你做百岁酒时,我们都有来敬你的酒。”
“漂亮,漂亮!”西峰啪啪地鼓掌,乐孜孜地说:“黑毛,你今天的话说得太棒了,到时你还要带着你的孙子来给我爸敬酒啊。”
李革委舒心地笑了,笑得直咳嗽。
“喂,爸,九十六岁咋的是一百岁呀?”西峰问。
李革委说:“九十六年中的闰月,凑起来有四年多时间,所以,在我们桃李湾和许多地方都有这个习俗:九十六岁时,做百岁酒。”
末了,黑毛和西峰把村里的一帮子男娃和女娃全部动员起来,到十里山外的乡政府看电视。
那时,李连杰刚出道时主演的《少林寺》电影上演过后,崇尚中华武术之风弥漫神州。《霍元甲》《陈真》《霍东阁》相继在电视上大打出手,青年人都唱着《万里长城永不倒》这支歌。各地武术学校相继诞生。但是,那时的黑白电视还没有在j爪山乡露脸。乡政府买回了一台17英寸的黑白电视,十几个山村的青年人,都会在傍晚赶到乡政府的四合大院里看武打片连续剧。
乡政府买回电视开始播放的第一个晚上,恰逢娃们放寒假了,西峰死缠着要李革委也去开眼界。李革委不比年轻没病时利索,哪里走的动,那黑毛和小波、西峰几个娃就轮班背着,赶了去。
“电视这东西真是宝贝,不知毛主席看过没有。” 李革委一边看电视一边对西峰说:“要是每家每户都有就好。”
“肯定会有的。我们家争取明年去买一台。”西峰说。
过了两年,电视基本上普及农村。物资生活随经济增加而提高,电器生产企业因市场而活跃,电视差转台建起了,电视机从黑白向彩色过渡了……
放寒假前的有一个星期天,黑毛很想到街道上去逛逛,没伴。
去叫西峰,这个瘦猴子躲在阅览室里不出来。
去叫小波吧,小波躺在校园里的花坛边上背英语单词,说:“我不去。”
“真不去,我会揍死你!”黑毛佯着发怒,学着电视里霍元甲的迷踪拳招术。
“打死我也不去。你把我打死吧,打死了你就扛着我陪你去。”小波耍无赖,可是够很难对付的。
“呸,真是不够哥们。”黑毛气死了,怏怏地走了。
黑毛来到镇中学旁边,看到赶集的人在供销社门口围了好大一圈人。
黑毛力气大,三两下挤了进去,原来有几个人在打架,是三个人打一个。那一个人被打得皮青脸肿。人们七觜八舌地议论着。原来是几个扒手因分脏不均在‘狗咬狗骨头’。
那三个人仗着人多势众,见那个人趴下了,还拼命地用脚把对方往死里踢。那个人哭爹叫娘……
这时,其中一个人蹿上去把那人的胳膊使劲地往背后拎,“啊!”地上的人一声惨叫,黑毛分明听到地上那人的骨胳里一声脆响。另一个人却过去抓了那个人的头发,向后背死拉,像是要把对方的脖子搬断。剩下那个人抬腿就要一脚向地上的人背心上踩下去……
黑毛大吃一惊,这几个人咋的这么狠毒?他来不及多加思索,大叫一声“不要再打他!”,就要冲上去……
哪知身旁一人动作更快,蹿上去就啪啪几个巴掌把三个人打翻在地上,然后扶起地上的人,厉声喝道:“不误正业,几个人打一个算哪路豪杰?”
黑毛这才看清:原来出手制止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头上已有稀疏的花发。这老头真的厉害!黑毛只记得,那人好像用三个手指拣住了抬腿欲踩的那个人的裤腿边,轻轻地一提,对方立即仰倒下去,还追加了一个耳光。制服这几个人只在几秒中之内。
那三个扒手都是青年人,哪会服气?从地上爬起来,群攻而上……
周围的人群中有人说话:“几个小扒手,碰上张打药还想争上风?简直是找死!”
黑毛听这话的意思,好像张打药是个很有名气的人。再看那张打药并未放开手中那个被群殴的弱者扒手,只是静静地等三个人近前来。三个人扑上来的一刹那,张打药的腿像是没长在身上一样活灵活闪地一挥一旋,三个人的小腹几乎同时被踢中,三个头脸啪地碰在一起……三个人成了乌j眼,全部捂着小腹,夺路而遁……
“贼娃子不学好,早晚被人打死!看你可怜,给你推拿一把。”张打药把那人的手揉了一下,问:“能不能动?”
那人额上沁出汗粒,摇摇头。
“关节错位了。”张打药把那人的手一揉一推,然后按了对方肩胛,手臂一抖,咔嚓一声伴着那人“啊”的惨叫,张打药放开了对方。
“手抬一下,摸摸你的脑袋,能不能动?”
那人照做了,手能抬得老高摸着头。然后,跪在地上,连连给张打药叩头:“谢谢大叔,谢谢大叔!”
张打药扬长而去……临走,把黑毛看了一眼:“小兄弟,打抱不平是好习惯,但要有本事,不然反被人家打了咋办?”
因为黑毛刚才也想上前去劝阻。当他大吼一声“不要再打他!”时,在场所有的人都吃惊地看了一眼这个黑铮铮的青年人。但是张打药先黑毛一步救人了。
黑毛心里虽然非常佩服张打药,嘴上却说道:“我没打,你咋的晓得我会输?”
“从你刚才要上前的姿势,晓得你没练过把式。不过,你的身子骨很好。”张打药扔下这句话,走了。
整个过程就像是功夫片中的片断。街上人流如潮,黑毛觉得该和张打药多说点什么,可是人已走了。恨自己太笨,刚才咋的没想到?现在影子都找不见了。
后来黑毛问西峰:“我搞不懂,我为哪要想找到张找药。你帮我想想,为哪?”
“我是你肚子里的虫子?”
“唉呀,你比我精灵多了。帮帮我吧。”
“你呀。是想跟他学功夫。”西峰一针见血。
“哇,你真的说出我的心里话了,对,学功夫!”黑毛嘿嘿地笑了,摸摸头道:“我好笨。”……
寒假一直过去七八天了,尽管乡政府的电视播放的功夫片好看,可是,让黑毛耿耿于怀的还是张打药。所以,黑毛一路上听着伙伴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迷踪拳”,却一言不发。
香香瞅瞅黑毛,对山凤说:“啧啧,黑毛会不会成为j爪山的霍元甲?”
“才不哩。霍元甲被日本鬼子害死时,多年轻啊。黑毛就是黑毛哩。”山凤说的好实际:“死了就是划不来。你看霍元甲死了,赵倩男过的多不好,他儿子生出来就没见到过霍元甲,做那些大名气的大英雄有那么好吗,我以为不好哩。”
“这不废话嘛,现在又不是当年的那个时代。”小波c言。
“错,现在外国人可以到中国做生意了,人家还来办工厂,说不定也有小日本商人,将来我们得小心点。”西峰说。
丽珠听后,抿嘴笑了:“你们人人都好像中央领导,这些哪是你们要关心的事呀。”
“说的也是,我们先要借j生蛋。我爸说了,共产党是最聪明的,小米加步枪打垮了八百万国民党军队,八年抗战打得小日本无条件投降。厉害!”西峰受李革委教诲很深。
又过了几天,黑毛对西峰和小波说,他想偷偷去镇中学的街道,找张打药拜师学功夫。
西峰说:“我爸只不过是回忆一下,张打药的家大概是在镇中学旁边,万一找不着,你不白跑了?再说你爹晓得了,你不就惨了?”
小波说:“天下还有找不见的人?口是江湖,脚是路,你不晓得问一下?关键是你爹晓得咋办,你干吗非要学啥功夫呢?还是明年开学后再说吧。你现在是读书要紧。我搞不懂,你们好像都不愿意把书读好。”
黑毛说:“那就等开学后再说。”
“对,开学后再说是对的。我看还是趁早先搞点学费要紧。我爸说,我下半年的学费,我大姐和二姐会支持我,我总觉得不是味道。也不晓得我大姐夫和二姐夫心里是不是真的乐意?再说了,他们也有自己一家人啊。小波就更难了……”
黑毛说:“甭说那么多,我反正没问题,我爹在食品站,每个月有工资够我花。你们想咋办,我跟你们一起干,帮你们,行了吧?”
西峰说:“妈呀,去周家镇卖竹篙的事,千万不能再干,多累。我倒有个好法子,你们可千万要保密。”
“说来听听。”小波有了兴趣,催西峰快说。
西峰就把嘴贴在小波耳边叽叽咕咕一阵。
小波大吃一惊:“行吗?”
黑毛望着二人,说:“要瞒我?”
西峰说:“不是,等小波决定吧,自然会告诉你的。”
小波沉思半晌,摇头说:“不行!太危险。”
“胆小鬼。不行拉倒。你怕,你不去算了。我反正要干。”
第二天,西峰去叫黑毛进山。
黑毛当然高兴,说:“小波去不去?”
“不要让他晓得,就我们俩先干一次再说。”
“到底做啥?”
“唉呀,你烦不烦。到了山里你自然晓得。”
“哦。”黑毛不知究竟,按照西峰的要求,腰间别了篾刀和羊角锤,懵懵懂懂地跟了西峰进山。
原来,西峰听他舅舅水牛说,j爪山的好几个小煤窑都停了很久,现在乡政府把所有亦农亦矿的工人集中起来,办起了一家很大的煤矿企业。那些小煤窑时间一久,山民们也再没人敢进去取煤做燃料。而那些小煤窑里的枕路钢轨就此遗弃。
水牛当时说到这件事是,很遗憾地说:“很可惜啊,那些钢轨真是浪费。”
西峰说:“不可以取出来再利用吗?”
李革委对西峰说:“那些都是各村早已报废了的,是损失,但该报废的还要报废哦。你小子哪晓得煤窑在山里是啥样,哪晓得要采煤,里面要多少的撑木顶着,时间长了,那些撑木腐朽了,山崖就塌垮下来,只有神仙才敢再进去。”
尽管如此,西峰仍然觉得可惜。后来竟然异想天开,想去取那些从此就要永远埋进山体的钢轨,以补学资。所以西峰尽量不声张此事,他是怕李革委和水莲担心。这种想变废为宝的行动实际上是等于虎口拔牙!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人,瞒着家人和伙伴们在小煤窑里忙碌了五天,经过七险八难,最后皮毛不伤地取出了好几吨钢轨,然后偷偷地以废铁烂铜的价格卖给了乡供销社的物资收购站。这件事,两人从未给家人提起,只是悄悄地告诉小波,并且帮小波买了两套急需的复习资料。西峰深知,这事要让李革委和水莲知道了,会三天三晚睡不着觉的。
第十一章
山泉叮叮咚咚地流向山外,注入村口的大河,一直流向远方。岁月也在年复一年的涤荡中翻开一页又一页,主人公们三年的高中求学渐近尾声了。
黑毛娘被竹筏撞死后,和他爹陶屠户相依为命。他爹一直不曾续弦再娶。从小黑毛力气蛮大又黑不溜湫的,很壮实。经常和小伙伴们象松鼠般在j爪山的林子里爬山爬树荡秋千,山上有几个狐x、几颗不歪脖子树,哪片山崖上的野梨最甜最先熟透,他比山神爷还清楚。小黑毛渐渐长成大黑毛了,又高大又壮实象座塔;身上就如他的名字,胳腮、胸膛、手臂全长满黑毛,夏天打赤膊时活脱脱是头大熊。所以,村里没人叫他陶小黑的学名,而是叫黑毛。
在学校读书天天调皮捣蛋。念中学时几乎天天打架,把几个教过他的女老师气得经常哭鼻子,差点叫他老祖宗先人。稍大,陶屠户严加管制,渐渐懂事了,就少有生事了,却好打不平。在他爹喋喋不休的骂声中,他跟着桃李湾的同龄人以全班倒数第一的成绩走完了高中学历。
黑毛经过许多周折,瞒着陶屠户,终于成为张打药的徒弟了。张打药是一个伤骨科中医,是专长于接骨、脱臼、散血理气的行家。年轻时行走江湖,行拳推掌颇有名气。张打药因为黑毛忠厚和耿直,也因为黑毛的骨骼发达,膂力沉重是块练武的料子。只要是星期天或者放长假,黑毛就泡在师父家。甚至上课时间,黑毛也会撒谎来张打药家里聆听教诲。张打药授徒可不是只教功夫,只要是他的徒弟,必须要学习伤骨科的医理和药性,视功夫药理为一体。黑毛把那些伤骨科医理方面的知识学了一知半解,却把格斗竞技学得十分到位。快高中毕业时,他爹陶屠户晓得了,也没有怨儿子,只叹息:恨铁不成钢啊。是的,天生一人,各有其道。
黑毛成天价练拳脚,几个伙伴就很少和他有玩,他感到很枯燥。星期天张打药不在家,黑毛把几个伙伴都叫来看自己表演。将一根齐眉g舞得唰唰唰,虎虎生风……g子一放,就是擒拿、格斗,既现身又说法,诸如逆关节、暴发力、手眼身心步……左进青龙双探爪,右行单凤独朝阳。
末了,黑毛就煽动他们几个说:“你们学不学,要是你们也学,我来教你们,只要不怕苦,绝对学到真功夫。”
香香说:“那是男娃才喜欢的,啧啧,女娃不学。”
小波说:“现在啥时代了?功夫?早已用枪了。再说了,我家五个兄弟姐妹,学费都成困难,我想考大学呢,道不同不相谋。不过,学点也没害处。你喜欢就好好多学点吧。哈哈,我以后做老大,你做小弟给我保镖。”
小波满怀信心地上大学,他的英语是全级第一。
“呸!”黑毛环眼圆瞪,像是气炸肺了:“我咋的就是小弟?!不过呢,我看你头那么大,还象个官样。”
一旁的山凤、丽珠和香香听了后,格格地笑。
“笑啥?以后我做老大给你们瞧瞧。”小波百倍信心地展望未来。
西峰说:“管他老大、小弟,时间还早着呢。不过,我们几兄弟谁和谁?我就做小弟吧。”
黑毛把环眼看西峰,诧异道:“你承认当小弟?我真是看走眼了。你还想当啥诗人呀、军师呀,看你文不文武不武,酸不酸醋不醋的,瘦小得真像个汉j,哦,像叛徒甫志高!”
“你?!你个黑毛熊样,好,我不对熊谈琴,熊是听不懂‘高山流水’的,你像谁呢?像张飞,也像李逵,像郑恩、牛皋,还像程咬金,反正你就是做小弟的命。”西峰搜肠刮肚地给黑毛作形象素描。西峰的梦是写书、当作家诗人。
西峰的这个梦总是冤魂不散似的紧追着他。它就躲藏在岁月的韶华里轻轻地抚摸着西峰的脸——夜莺在啼血,上帝在呐喊:孩子你快醒来吧!
黑毛好纳闷,摸摸后脑勺,嗡声嗡气地说:“西峰,你好象给我说过,程咬金在瓦岗寨做混世魔王吧?咋会是小弟?这些都是你瞎编胡诌的!我不信,我会象那些个人。”
小波却笑眯眯地问几个女孩:“你们呢,要做啥?”
“做啥呢?”香香挤挤眼,和山凤、丽珠悄悄一合计,
异口同声道:“我们要做皇帝娘娘!”
“错。你们要做我们哥仨的老婆……”小波吃吃地笑,
y阳怪气地纠正道。
“你们坏呀!男娃全是坏蛋……”丽珠红着脸嚷。
西峰有感而发,唱着那时j爪山民多年留传,桃李湾的青年人爱唱又不敢大声唱的歌谣:
高高山上一树槐
槐树桠枝吊下来
风不吹动花不摆
妹不招手哥不来
西峰敢唱,香香的胆量就更大了,也唱:
哥哥说话莫大声
别人听了笑我们
爱妹爱到心坎上
不要嘴边挂响声
六个人就在村口追逐、嬉笑。那笑声震撼得桃李树上的花瓣纷纷坠入河水之中。那个星期天正值隆冬,伙伴们没有一丝一毫冷的感觉,他们心里暖融融的呢。
高中毕业前夕,黑毛偶然看见一个男生偷偷地把一张纸条夹进丽珠的书中。
黑毛就把那个男生堵在厕所里,说:“龟儿子,你敢打桃李湾女娃的主意?”
望着黑毛晃动发出格格响声的两个拳头,那男生胀红了脸,又惊又慌,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黑毛没有用拳头,他怕出手太重。他的拳头把沙袋打穿了多少,他未数过。张打药曾经说过他脾气暴燥,而且臂力很沉,千万不要打人,功夫只能防身、锻炼身体。但是黑毛气呀,就一个耳光掴了过去、那男生掉了四颗门牙。
结果校方给他记大过处分,赔偿了全部医药费。那男生和小波、丽珠均在全校大会上被点名批评。原来,小波和丽珠在恋爱,因为不在同一个班,就托那个男生递个条。
本来这事就这样也算风平浪静了,谁想还有新麻烦。
这天是星期六下午,和以往一样,六个人结伴回家。
他们出了校门,有说有笑地走在小镇的青石板街道上。斜刺里忽然闪出十几个人,堵住他们的去路。那群人大约刚刚喝个酒,一个个酒气熏人,眼里露出不怀好意的光芒,把几个中学生牢牢地包围在一家店铺旁边的墙壁处。
其中一个身材瘦长,戴一副墨镜的人当先站前一步,用很霸道的声音问道:“你们当中,谁叫黑毛?”
“我就是,啥?”黑毛也跨进一步,警惕地瞥了对方一眼,扬着下巴回话。
黑毛是那种以硬碰硬的脾气。他心里明白对方是来找岔滋事的。
“哦?是有点个性。听说你会打,不过呢,在这个码头上,你给我两只狗眼睁大点!”那人把墨镜摘下来在手里一摇一摇的,皮笑r不笑地说:“听说你还是张打药的小徒弟,是不是真的,跟张打药学到啥本事了?让我试试。”
“咋说?想打架?”黑毛还来不及去想是何事和这个人有了过结,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那人一拳就打了过来。
黑毛左手向后一伸,示意几个伙伴退后靠墙,离他远点。师父在教他要以少胜多时,他渗悟过一个审时度势的原理:当一群凶猛的狗围咬你时,你必须要让你的背后是安全地带,因为你的后脑勺未长眼睛。背后安全了,你的手眼身心步就可以全力对敌。当然师父还强调过,后方的更重要的社会哲学。师父是这样说的:历史上的皇帝们都怕后宫大乱。军事家作战看重后勤,谓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些,黑毛哪里能全弄懂,他只知道这个道理运用到打架这件事上,是有道理。面对眼前的突发事件,黑毛处变不惊,他认为自己的角度很有利,就怕几个伙伴添乱,同时要考虑他们没有毫发损伤。要是他们出事,我黑毛岂不白跟师父学了?!
说时迟,那时更快!黑毛的右手已接稳了那人的拳头,只用劲一拧
一带,然后直推出去。
“卡察”,那人的胳膊脱臼了,他跌倒在几尺开外,脸上痛苦得直
抽搐。
“上!”那人的那帮狐朋狗友哪肯咽这口气,一窝蜂似的一起扑了
上来。
“打架了!”街上的闲人一下子围过来瞧,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早
有人报了派出所……
几个女孩给吓傻了。当明白过来,是遭遇了一群地痞流氓时,丽珠
和香香都哭了:咋办啦?山凤却不哭,在地上拣了个砖头,听到小波说了声“西峰,上!”就和他们一起冲上前,义无反顾去增援黑毛……
“山凤,你们几个,不要过来!”黑毛猜测到背后几个伙伴要帮他,厉声喝止。这是不容违背的声音,伙伴们虽然跃跃欲进,却服从照办了。他们对黑毛有信心。
单枪匹马的黑毛,理所当然地把这帮家伙打得落花流水……到了尾声,派出所的人来了。
看了趴在地上呼爹叫娘喊哎哟的这些人,派出所的人很诧异:这帮在镇上经常寻衅闹事、偷j摸鸭的‘混混’,咋的被一个学生揍了一个狠呢。
黑毛和伙伴们几分钟后就从派出所出来了,大家一路上居然兴高采烈。
派出所的老公安在临走时还拍拍黑毛的肩膀,说是如果不能升学就要黑毛到联防队做协警,因为他身手不凡。而这件事的发生当然是被黑毛打掉四颗门牙的男生所为。
从此黑毛名声大噪。十里八处都传说着j爪山下的桃李湾,有个叫黑毛的小青年如何了得。
初生牛犊不怕虎,黑毛乐啊。但是,后来,黑毛没有去镇派出所的联防队。(他和伙伴们南下务工了。当时他们的平均年龄是十八岁多一点,在南方的一片寂静的山林里,在南方灯红酒绿的都市里,他们书写了豆蔻年华精彩的传奇。)
黑毛把镇上的那一帮“混混”给摆平的那天傍晚,回到桃李湾的他们才发现,村里咋的全变了个样呢?和一个月前,完全成了两个天地。
——这年隆冬,j爪山民中有一个在外地教书的老教员回到了桃李湾。山民们尊敬地谓之:陶夫子。赶上一个崇尚文化的盛世,乡上成立文化站,桃李湾村也成立了文化活动室。村委会就要陶夫子在文化室挂帅,陶夫子也当仁不让。他把自己的积蓄奉出,在村口的大柳树下建了一座宽敞凉亭,全天候供山民们、歇脚。陶夫子就在这里讲评书,讲真三国,讲假封神,讲西游记,讲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天气冷,村民们就搬来煤炉,围坐着听。到了第二年夏天,他老伴就给众人烧大碗凉茶喝。老两口膝下无子女,悠哉乐哉做善事,不收费。桃李湾一下子掀起其乐融融的文化氛围。
几个娃来到大柳树下的凉亭里玩。他们惊奇,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在这里聊天。
李革委正在和王二根俱往矣,话说人生的沧海桑田。西峰走过去问李革委:“爸,这是咋回事?”
“哈哈,好哦,你们今天都回来了?”李革委满面春风:“回来就好,明晚我叫陶夫子给你们说一段书?”
“哪个陶夫子,说书?”西峰和伙伴们一脸的疑惑。
李革委见娃们全蒙在鼓里,也不急着给他们解释,就对西峰和几个娃说:“陶夫子和他老伴去了县城探亲,说好明天才回来。这样吧,娃们,到我家去,给你们说件事。”
几个娃来到李李革委的堂屋坐定,李革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淡黄的小纸,递给西峰:“儿子,你们几个娃看看这个。我要你们猜一猜,这是啥意思,是哪个写的字。”
几个娃的脑袋全挤在一起,盯着那张淡黄的小纸条,纸上是清晰的毛笔小楷:
有缘再见面,万分叩谢。保重!民国三十七年,表兄字。
众人看罢,都摇头。
小波想了想,说:“这分明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留言。”
“对,小波娃就是聪明。你看这纸的颜色,四十多年哦……”李革委伤感地说:“真的再见面了,真的。谢谢老天爷啊。”
西峰忽然大声说:“爸,我猜出来了。你好像曾经说过,你有一个表兄是大地主的儿子。这是不是他当年临别留字?”
丽珠心眼很细,把这事前后想了一番:“亏你们还是聪明人,咋的都猜不准?”
大伙奇了,都望着丽珠。丽珠被子大伙看得脸都红了,说:“别看着我呀,我不说。”
李革委却鼓励说:“娃是大姑娘了,害羞哦。快说,说给大伯听听。”
香香挤挤眼说:“快告诉我姑爷,没人羞你啧啧。”
“哪个敢羞,女娃有时比男娃聪明哩。说,丽珠。”山凤给丽珠打气。
“快说罢,反正你们几个都比我聪明。”黑毛搔着后脑,怨自己比伙伴智商差。
山凤白了黑毛一眼:“那就学聪明点哩。”
香香见了,用胳膊碰一下西峰,悄声说:“山凤好像把黑毛管得好严,黑毛好像很服她啦,啧啧。”
西峰也悄悄回去答:“想管我?没门儿。”
李革委笑眯眯地看着娃们。香香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是并不怕姑爷瞧见她情窦初开。
丽珠就壮了壮胆,怯生生地说:“大伯说的明天晚上说书的人,就是大伯的表兄,就是陶夫子。那张纸条就是几十年前大伯表兄写给大伯的。我猜就是这样呀。”
“对对对!”李革委赞叹:“娃猜的最准。桂枝老师的娃,是女中豪杰呀。有出息,你们都有出息哦。”
这时,李革委又拉开抽屉,拿出一帧照片,说:“你们都没有看到,二十几天前,陶表兄回来和我几十年再见面的那场面,我们不相信几十年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能认得出来吗?”西峰是个一点即燃的情种或者说是诗人,他能立刻想象出李革委和陶夫子热泪盈眶地拥抱在一起的镜头。
大伙都瞧那照片。陶表兄和他老伴在回到桃李湾的第二天,特意邀了李革委和水莲,到乡场上的相馆的留影。陶夫子戴一副老花眼镜,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不过保养极好,脸色比李革委白些。两个老哥们像孩提时的玩皮样子,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水莲和陶夫子老伴倚在旁边。
西峰很感动:人和人分别了几十年后,再见面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心里应该是往事如烟似梦,转眼岁月匆匆的感觉吧?
那天晚上,西峰想把那张照片题上点什么词,想来想去,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就起床翻书,仍是未果。忽然想起诗人孙建军的一首《重逢》,就拿笔刷刷地摘抄了两句:
我读你眼角堆积的故事
你读我额前横排的诗
第二天早上,李革委给西峰讲起陶夫子这几十年的传奇。并且吩咐,虽然现在政策开明了,也不能随便对人把这事说出去。
原来当年陶夫子的父亲有几百担租的田地,是典型的大地主,自然被人民政府镇压了。因为家里富有,表兄就在绥定府(今达州)读书,其间是快要解放的年代。他的同学也有家财万贯的,可他们的家里人都会把握政治动向,在解放前夕把全部家产变卖,装出一副一无所有的穷人样,结果还真的逃过一劫。表兄也曾写信告诫家人,赶紧把财产卖了,甚至送给贫穷人家,无奈他爹顽固守财,说不可能变天。不想共产党真的砸碎旧世界。表兄的爹被枪毙,娘吞了鸦片死去,全部家产归当家作主的穷人。从绥定府逃回桃李湾的表兄,被李革委大义灭亲赶走后,逃到成都的郊县,一个同学家里。这个同学是靠他大地主的舅舅支助去绥定念书的。好在他舅舅的身份对外甥虽有影响,但用人之际,人民政府还是给他同学一个小学教员的从教机会。这个同学很精明,和表兄商量了一个万全计划——表兄足足在城都的郊县装疯了七年。对于一个疯子,自然没人去清查他的历史根源。疯子表兄就睡在他同学家的牛棚里。然后又慢慢地清醒了些,这个同学做好事给他治好了疯病,可就是记不起自己是何方人氏,然后却有了些学问显示出来,然后,表兄就成了同学所在中心校的饭堂师傅,然后娶了个孀妇,没生下一男半女,然后代课教书,然后成了民办教师、公办教师,然后退休,寻根桃李湾……
第十二章(1)
第二天晚上,陶夫子回来了。他老伴烧了热茶,给围坐的村民们递上来。李革委把一帮从学校回来的娃们介绍给陶夫子。陶夫子夫妻自己没有娃,就特别喜欢这些个叽叽喳喳朝气蓬勃的娃们。陶夫子犹其喜欢西峰,倒不是西峰是表弟李革委的儿子,主要是西峰的文才。这爷儿俩谈了一个下午,就成了忘年交。
陶夫子挥笔给李革委家写了一副家先匾。陶夫子说:“这种放在家中堂屋的匾额,是哪朝哪代兴起的,我不晓得,人们一般都叫它‘家先’。几年前还叫这种东西是:迷信。其实这不是迷信,这是一种民间文化。是人们祭祀祖宗,缅怀先辈、饮水思源的一种传统风尚。你看这‘天地君亲师位’几个字,看似简单,实际上写起来却大有讲究哦。”
西峰惊奇,这老人是个真正的‘夫子’啊。我可以学到一些书上没有的东西。就说:“陶大伯,你给我讲得仔细一些,我想听过明白。”
“好,只要大伯我晓得的,我会毫不保留地告诉你。”陶夫子扶了扶眼镜,边写边讲解:
“这‘天地君亲师位’六个字,在匾的正中,字型最大最突出,要写得苍劲有力,楷书清爽,不能用其它字体书写。‘天’字中有‘人’,人字和顶上的‘一’横,要连而不接,即运笔时稍有缝隙又不完全注满——就是说做人要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但不能逆天行事。‘地’字‘土、也’合成,写时太拥挤,就有无法发展之嫌;太分散也不好,地不能分家,分则不是和平统一,乃是天下大乱。‘君’,是皇帝、朝纲、律制的象征,‘君’中‘口’字的笔画,必须全部封闭,即‘万岁爷不轻易开金口’,开口则是‘律’,君无戏言。‘亲’字用在写‘家先’时,是不能写简化字的,必须是繁体:親——中有‘目’,‘目’字的左上角要敞开一个口子,就是睁开眼看之意,即亲人要团结和互相照应看顾;广义上的民族义、家国情也是同一个道理,而且亲字左右要靠近为宜。‘师’字的第二笔画,不能写成一撇,要写成一竖;撇有飘渺不实之嫌,竖有立竿见影之形,为人师表者,就是一竖——竖在门生后学面前的标杆。最后一个字是‘位’,不在其位,难显其才,所以‘亻’和‘立’不能隔得太远,左边‘亻’的末笔和右边‘立’的末笔要竖横相连,谓之:位不空人。”
陶夫子一气呵成,六个字写成,是书法中最难工的真体楷书,活泼而平实。西峰和李革委在旁边看了啧啧称赞。
李革委说:“老兄啊,多教教我这个娃吧。他要是有你老兄这手好字和学问,我死了也冥目哦。”
“爸,我不是正在向陶大伯学习嘛,你的字也不差嘛,从小我不是都跟你学的嘛。”西峰说。
“你还不晓得,我那点本事算啥?你陶大伯这手正楷字怕是少有人比得过哦。”李革委说。
西峰惊道:“真像你说的,我大伯就是书法家了?”
李革委平静地说道:“世上有不喜欢名利的。人有千万种啊。这些道理我说不好,多请教你陶大伯。”
西峰似有感触:“民间有隐士,难得糊涂时。”
陶夫子把西峰盯了,颔首道:“娃,你是大伯见过的娃中,最棒的才子。”
“大伯别这样说,我不好意思,真的。”西峰说。
陶夫子腕上运笔,在‘家先’左右题写了一副对联,曰:
酒敬诗仙三百盏
经传道德五千言
陶夫子问西峰:“明白这对联的意思吗?”
西峰是明白的,但不敢造次,怕在他爸李革委面前丢脸,索性听陶夫子给自己讲讲,说:“不太明白。”
“不管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每一个姓氏的‘家先’都有‘天地君亲师位’,但两旁的对联却不一样。这是你们李氏的‘家先’对联,上句是说李太白的,下句是说李耳的。李太白,你晓得他是喝酒的诗仙。李耳,你现在读高中还不太清楚,他就是传说中的李老君,写下八十一章三千言《道德经》,成为千古绝唱。”
“哇,大伯,增广上说‘同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看了很多书,可是我明白,你今天所说的有些知识,我是在‘经史子集’中找不到的,即便找到也没这么直观啊。我在想,你有空把那些有关‘家先’的写法和各姓氏的对联等等,整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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