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啸风眼中闪过异样的惊讶,失声问:“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云襄从容道:“我请楚姑娘派人去青海时,发现当初我服役的苦役场已经被撤销,那座金矿现在是被一个神秘的帮派控制。联想到师父当年曾说过你在帮严骆望盗窃国家的财产,又联想到当初苦役场发生的那些塌方,我基本可以猜到你们合谋盗窃的方法。
“你们在发现金沙丰富的矿脉后,故意制造塌方将矿脉封闭,使苦役场的产金量越来越少,令朝廷以为这座金矿已经被采尽,不得不撤销这处矿场,然后你们的人再进驻矿场,将国家的金矿据为己有。”
云啸风坦然道:“你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你凭什么说严骆望就是千门中人?”
云襄平静地道:“我虽然身在江湖,却也关心着朝中大事。前不久我发现有个由知府内调进京的朝臣平步青云,已经做到兵部侍郎,他刚好就叫严骆望。我派人一查,原来他还做过青海某苦役场的司狱官。这绝对不是偶然,他应该是你安c在朝中的棋子。你与他有如此深的渊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也是千门八将之一。不过我猜你并为完全信任他,所以他当初并不知道我是你精心培养的棋子,才会雇佣金彪想除掉我。”
云啸风点点头:“不错!他就是千门反将。你知道的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第十二章 谋反
云襄喟然叹道:“师父的实力真是惊人啊,经济上有一座金矿作为后盾,江湖上有影杀堂为你所用,千门中有撼将碧姬、火将王志、反将严骆望为你效忠,朝中还有重臣暗中支持,再加上我这个棋子,以及我掌握的江湖势力,难怪你决定要向靳无双发起正面进攻了。”
“不够,远远不够!”云啸风叹息道,“我的实力与靳无双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你不知道靳无双的真正身份,所以才以为我会向他正面进攻。”
云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难道靳无双就是福王?他本姓朱?”
云啸风叹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为师也是最近才查清他的真正身份。”
云襄眼中有些疑惑:“靳无双既是福王,又不是福王,此话怎讲?”
“这个说来话可就长了。”云啸风遥望虚空回忆道,“这得从我的师父,上一代千门门主靳九公说起。他当初效法秦相吕不韦,将自己已怀孕的女人献给了当时的太子,想用这手段谋夺朱家天下。”
云襄皱眉问:“已经怀孕的女人,怎么可能骗过太子?”
云啸风笑道:“使妇人假扮室女,甚至延长孕期,这对千门中人来说都不是难题。所以师父的女人顺利地成为了太子妃,他也成了太子的心腹。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太子妃在诞下一对双胞胎后竟难产身亡。双胞胎是不祥的象征,没有资格继承帝位,所以我师父偷走了其中一个,取名靳无双。”
“后来朝中发生了那次众所周知的宫廷政变,太子被废,被赶出京城,承受不了命运的打击,很快就一命呜呼。他的儿子,也就是我师父的私生子,顺理成章地继承了他的爵位,他就是福王。”
云啸风叹了口气:“我师父苦心孤诣的计划,最终却坏在了不可捉摸的命运上,心灰意懒之下,便把希望寄托在了下一代身上,另外将我和温柔收为弟子,并对我们三人精心培养。靳无双长大后,渐渐显露出过人的才智和本领。令我师父十分欣慰。当靳无双得知自己还有个做王爷的孪生兄弟时,便开始大胆实施夺权的计划。”
云啸风眼里闪过一丝隐痛,恨声道:“他说服阿柔接近福王,为他的计划铺路。阿柔精擅媚惑之术,轻易就成了福王最宠爱的妃子。然后他又雇刺客假意刺杀福王,给福王施加无形的压力,阿柔趁机向福王进言,要他找一个容貌相似的替身以防不测。就这样,靳无双以替身的身份进入福王府,堂而皇之地以福王的身份示人。他游刃有余地替福王应付一切俗务。渐渐为福王赢得了贤良名声。而福王陷入温柔陷阱难以自拔,乐得将所有事务都交给靳无双处理。靳无双不动声色地将福王身边的人遂一铲除,把整个福王府的人都换成他的心腹?”
云啸风眼里满是钦佩,喃喃道:“靳无双真不愧是一代千雄,能日日目睹自己的女人与别人双宿双飞而不动声色。他以福王的身份多次向先皇上书,以敏悦的眼光指出朝延的弊端,以过人的才智为朝廷化解危机,同时不忘以巧妙的手段奉承先皇。他的才能得到了先皇的赏识,所以先皇在驾崩之前,不顾‘王不留京’的祖训,特意召福王进京辅佐太子。
“靳无双怕福王这个草包兄弟进京后就露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他彻底消失,以福王的身份进京面圣。可惜我以前只知道他进了福王府,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已经冒名顶替成了福王。后来你与福王数度交手,我才渐渐想到这点,也才查出师父还有个儿子一直留在王府。只可惜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足以揭穿靳无双的真面目。”
云襄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道:“既然靳无双是你师父的亲生儿子,那么是师公怎么会将千门门主之位和《千门秘典》传给你,而不是传给自己儿子?”
云啸风叹道:“虽然福王是个贪恋女色的草包,但怎么说也是我师父的亲骨r,靳无双夺兄弟爵位的心计和擅杀兄弟的冷血,使我师父意识到,若将代表江湖力量的千门门主之位传给靳无双,恐怕就再也控制不了这个儿子。师父最善权谋之术,所以便将门主之位和《千门秘典》传给了我,以牵制靳无双。只要靳无双对我这个师兄还有顾忌,我师父谋夺天下的计划就还有实现的希望。
云啸风一声叹息:“可惜师父低估了靳无双的冷酷和无情,他为了得到《千门秘典》和门主之位,竟派人刺杀师父,并一路追杀为师,为师第一次在骆家庄见到你时,正是被靳无双派人追杀的时候。”
云襄冷冷望着云啸风,沉声道:“也许师父的确不愿将门主之位传给靳无双,但你继承门之位的过程恐怕也有些不实。不过我对千门上一代的勾心斗角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是什么促成你下定决心,要与靳无双决战京师?”
见云啸风迟疑着没有立刻问答,云襄又道:“这次圣上要见的是我,所以我应该是你手中不可替代的棋子。告诉我你的详细计划,或许我可以考虑替你完成。如果师父不想坦诚相待,我决不会去京师,也不会再做你的棋子。”
云啸风盯着云襄平静的眼眸,从中看到了熟悉的信心和决断,他无奈开口道:“朝中有我的人,他发现福王竭力鼓励圣上为新军营举行一次盛大的凯旋庆典,以彰扬新军营舍身卫国的壮举,福王甚至将公子的事迹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圣上。以圣上年轻人的心性,早已急着召见你这位江湖上的传奇人物。我虽然不知靳无双的具体计划是什么,但凭我对他的了解,觉得他会借此机会发动政变,然后将罪名嫁祸于你。也只有用名动天下的千门公子襄做替罪羊,才能蒙蔽天下人。而为师要做的,就是揭穿他的y谋和真面目,将彻底击败,以告慰先师在天之灵。”
云襄紧盯着云啸风的眼眸,冷笑道:“恐怕师父的计划不止这么简单吧?师父既然是一代千雄,怎么会放过这次谋夺天下的大好机会?我要是你,定会将计就计,待靳无双除掉圣上后,再出面揭穿他的y谋,以你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在京师与靳无双一决高下。一旦成功,你就是拯救江山社稷的大英雄,然后效法j雄曹c另立新君,挟天子以令天下,这难道不是一个千雄最高的理想和追求吗?”
云啸风怔怔地望着平静如常的云襄,突然一声叹息:“你把为师已经完全看透了,难道咱们师徒只能反目成仇?”
云襄缓缓站起身来,从容道:“师父,我可以为你打败靳无双,但也仅此而已。我不会容忍你和靳无双将江山社稷变成你们的决斗场,更不会眼看着天下百姓陷入东汉末年那样的战乱之中。我不会再做你的棋子。相反,我要你做我的棋子,将你掌控的秘密势力为我所用。”
云啸风看看平静而自信的云襄,再看看面前油灯中闪烁不定的火焰,一声长叹:“我没算到你早已识破我的身份,所以就不大意了。我想这灯油中大概含有唐门的‘化功散’吧?难怪你要先关上窗户,让药力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云襄点点头:“从我将筱伯留在身边那一刻起,就暗中准备了好几种防身的东西。‘化功散’只是其中之一,方才我点燃油灯之前,已将‘化功散’混入灯油,它无色无味,常人吸了没有任何影响,练武之人吸了内力尽失,身手与常人无异。”
云啸风叹息道:“想必守在门外的张宝,罗毅是用来对付我的吧?看来我是输定了。就算是这样,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背叛师父的忤逆弟子?给我一个理由!”
云襄低头紧盯住云啸风眼眸,义正词严道:“你当初收我为徒之时就包藏祸心,是为了利用我而不是为了救我,你不义在先,我是觉醒而不是背叛,而靳无双是你一生的仇敌,夺去了你深爱的女人,还得你不得不用自宫来忘却这份感情。如果你不帮我,靳无双将再无敌手,江山社稷迟早会成为他的囊之中物,你难道甘愿看着靳无双达到这千门中人人渴望的最高成就,而你自己却在某个y暗的角落苟延残喘,或在江湖上继续东躲西逃?”
二人四目交对,一瞬不瞬,在云襄正气凛然的目光视下,云啸风缓缓收回目光,低头叹道:“你赢了,为师甘愿做你的棋子,帮你击败靳无双!”
云襄向云啸风伸出手:“那就让咱们师徒精诚合作,共除j王!”
云啸风带着几分无奈与失落,缓缓抬起胳膊,师徒二人的手,终于紧紧握在了一起。
三更的梆子已经敲过,黑夜像厚重的幕布,笼罩着整个北京城,也笼罩着巍峨广大的福王府。在后院一座偏僻寂静的佛堂中,靳无双纹丝不动地跪在佛像前,从不信鬼神的他,竟对着泥塑木雕的佛像喃喃祈祷。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温柔披着一件狐皮大氅,睡眠惺忪地出现在门外,她半夜醒来却不见枕边人,心中担忧,总算在这偏僻的佛堂找到了他。
靳无双终于站起身来,轻声问:“新军营快到北京了吧?”
温柔揉着惺松的睡眼,心不在焉地应道:“明日就该到北京郊外了。”
“公子襄也在?”靳无双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温柔打着呵欠道:“宁武关总兵范世忠亲率五千兵将。明是护送,实是押送新军营两百九十八人来京,公子襄就算想不来都不成。”
靳无双轻舒了口长气,缓缓来到佛堂外,遥望晦暗天空怔忡地问:“云啸风真的已经死了?《千门秘典》真的在公子襄手上?”
温柔略显不耐道:“你不是已经查到天心居曾从青海运回一具尸体交给公子襄,而公子襄则秘密将它厚葬在了江南吗?你还特意让人盗出那具尸骸送到京城,虽然尸骸已经腐烂,但它身上的衣衫我还认得,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云啸风时他穿的那件。而且尸骸的身高、头发、随身的饰品,都证明那就是云师兄。”
靳无双心事重重地点点头,喃喃道:“也许,是我太在意云啸风了,在没有确定他已经毙命之前,我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温柔轻轻地揽住靳无双的腰,柔声道:“你放心,云师兄早就死在我的‘销魂蚀骨’之下,况且也有人见过公子襄手中有那本《千门秘典》。云师兄若是未死,怎舍得将这本门主世代相传的圣典交给他人?要知道他当初连我都不让看。明日待公子襄一到,你就可以见到这本向往已久的圣典了。”
靳无双眼中忧色渐褪,拍拍温柔:“去叫老五过来,我有话问他。
“都这么晚了!”温柔有些不满意地皱起眉头,不过在靳无双的温柔眼神下,还是乖乖地去叫周全。
不一会儿就见周全匆匆赶到,垂手问:“主上有何吩咐?”
靳无双小声问:“明日的行动准备得怎么样?”
周全肃然道:“已经遵照主上的计划做了周全部署,只等公子襄和新军营一到,主上就将达到‘谋江山社稷于无痕无迹之中’的千门最高境界,或为与千门始祖大禹交相辉映的不世千圣!”
靳无双眼闪过一丝异样的兴奋,白皙冷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热切的向往。不过兴奋一闪即逝,转瞬间他已平静如常。他轻声道:“明日要是见不到《千门秘典》,所有行动尽皆取消!”
北京城遥遥在望,五千兵将齐声发出欢呼,纷纷加快了步伐,却在离城十余里开外被一道圣旨截住,令他们原地安营扎寨。
营帐很快就立了起来,范世忠的五千兵马,众星拱月般将新军营二百多人的营帐围在中央。黄昏时分,就见一骑快马疾驰而入,马上骑手手捧令渝一路高呼:“福王亲自率军迎接新军营,宣公子襄与新军营统领武胜文觐见!”
来了!云襄心中一凛,与罗毅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罗毅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
云襄与武胜文翻身上战马,尾随传令兵并驾而驰。武胜文身材魁梧,甲胄紧实,云襄则青衫飘飘、背影俊秀,走在一起对比极为鲜明。
二人尾随传令兵来到一座狼兵虎卫林立的大帐前,立刻有侍从为二人牵马执鞭,云襄与武胜文翻身下马,突然看清两名侍从模样,云襄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失声道:“是你!”
那名面如美玉的侍从立刻单膝跪地,恭敬地拜道:“明月向公子襄请安,当年小人在嵩山有幸见过公子,公子的音容笑貌一直让我挂念,今日再见,没想到公子依旧光彩照人。”
原来这两名侍从竟然就是魔门光明使明月与力宏,云襄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心中惊疑莫名。不过他只对二人微一颔首,便随武胜文进了大帐。
大帐中响起一声喜极而泣的欢呼,就见一个红衣少妇飞扑入武胜文怀中,伏在他肩上嘤嘤抽泣。
武胜文眼含热泪,紧紧拥着她不能松手,一旁传来婴儿的啼哭,少妇放开武胜文,拉着他的手兴冲冲来到了丫环跟前,抱过孩子递到武胜文面前,喜滋滋地对孩子道:“娇娇快看!爸爸回来了!”
武胜文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脸上满是幸福。这时少妇突然看到一旁的云襄,不由轻“啊”了一声,正待向他走去,就见云襄拱手一拜:“见过武夫人!”
这红衣少妇自然就是嫁给了武胜文的明珠郡主,陡然看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明珠不禁有些尴尬,幸好有人笑着给她解了围:“肾婿,明珠听说你今日回家,早就等不及了,所以本王只好将他也带来,让你们夫妻早点团聚。”
武胜文赶紧将孩子递还妻子,单膝跪地一拜:“小婿见过父王!”
“起来起来!”福王脸上满是慈祥的微笑,伸手扶起武胜文,“你是国家的英雄,本王应该谢你才是。对了,大名鼎鼎的千门公子襄呢?”
云襄一直静静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与云啸风并列当世的一代千雄,想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找到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但云襄失败了,福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在享受天伦之乐的平凡老人,除了身上的锦袍,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这就是大智若愚吧?云襄在心中暗叹。见福王问起自己,他连忙躬身一拜:“草民云襄,拜见福王爷!”
“平身!”福王抬手示意,同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不亢不卑的云襄。二人目光相接,均报以会心的一笑,两个交锋多次的对手,终于第一次面对面相见。“
“来人!郡主累了,送郡主下去休息!”福王一声轻喝,就见两名秀美不可方物的女子款款而入,扶着明珠母女走向后帐。云襄再次目瞪口呆,这两名女子竟然就是魔门光明使净风与慧心!
武胜文不想跟妻女分开,可又不能撇下福王而去,正左右为难,就听福王笑道:“你陪明珠去吧,你们夫妻多日未见,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本王早就想见见公子襄,你不在一旁打扰更好。”
武胜文如蒙大赦,连忙告退,随明珠去了后帐,在出帐时,明珠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云襄,眼里涌动着一丝复杂的情愫。
福王挥挥手,帐内的侍从兵卒鱼贯退下,帐中顿时安静下来。就见他踱到案后坐定,仔细打量云襄半晌,轻叹道:“公子襄,我们终于见面了,本王对你可是久仰得很啊。”
云襄笑道:“小人对王爷也是仰慕已久。”
福王微微额首,饶有兴致地问:“听说千门中有本奇书,得之可谋天下,本王还听这本书就在你手中,本王与你也算是神交已久,可否借我一览?”
云襄脸上有些为难:“其实这只是一本再平常不过的书,什么得之可得天下的谣言,只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王爷万不可轻信。”
福王淡淡道:“就算是谣言,公子若私藏不露,恐怕也是谋反的嫌疑啊!”
云襄苦笑着从贴身处拿出《千门秘典》,双手捧着递到福王面前,无奈道:“小人不敢藏私,请福王过目。”
福王没想到《千门秘典》来得这般容易,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看这册子的封面,正是跟自己以前见过的一样,当是不假。他强压心中激动,缓缓接过羊皮册子,眼看这一生最大的谜团就要解开,他的心脏就有种蹦出嗓子眼的感觉。
稍稍平息一下情绪,福王双手捧着秘典,带着三分虔诚,七分好奇,他缓缓翻开羊皮册子,看到第一页上那句千门中人人皆知的话,他微微颔首,再翻第二页,他的脸止顿时有些意外,再翻第三页,他的眼里满是惊诧,翻到第四页时,他的惊诧已经变成了疑惑和不解……匆匆将羊皮册子完全翻完,他呆呆地怔在当场,脸上说不出是疑惑还是茫然,怔怔地愣了半晌,他迟疑道:“这……就是《千门秘典》?”
云襄点点头:“我从师父手中接过它时就是这样,这是不是千门前辈给后辈开的一个玩笑?”
“本王明白了!”福王一声叹息,信手将《千门秘典》扔到一旁,神情如放下重负一般轻松,“这不是一个玩笑,而是一个试金石,以考量门人的忠心。可叹天下人以讹传讹,竟将它当成了谋取天下的圣典。”
一生中最大的疑团得解,福王心中有说不出的轻松,那种“天下尽在我手”的自负又重新回到他的心中。他用那似乎能d悉天机的目光凝视着云襄,不疾不徐地道:“公子襄,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早就神交已久,相信本王对你的了解,不亚于你对本王的了解,你是聪明人,在聪明人面前,一切拐弯抹角的说辞或花言巧语的欺骗,都没有任何作用,所以,本王打算开诚布公地跟你谈谈。”
云襄坦然迎上福王的目光:“请福王示下。”
福王手捻颔下短须,平静道:“咱们过去的恩怨,今日就在这里一笔勾销吧,本王希望能跟你交个朋友。”
云襄笑道:“做朋友通常是要有所付出,不知福王愿为我付出什么?”
“我想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你都不会放在眼里。”福王憨然道,“不过济生堂呢?”
见云襄面色微变,福王正色道:“本王可以给济生堂一个合法的身份,甚至朝廷可以从税收中拿出一部分,对济生堂进行经济上的扶持,除此之外,本王还将广开言路,听从像你这样的有识之士的建议,革除朝廷弊端,为我朝开创一个人人安居乐业的中兴盛世。”
若非早已知道福王的企图,云襄恐怕会为之怦然心动,不过现在他只淡然一笑:“王爷的抱负真是远大,只是如此远大的抱负,恐怕不是一个王爷能做到。”
“所以本王才需要公子的帮助。”福王坦然道,“本王的身份地位,限制了本王实现自己的抱负,所以本王希望公子帮我达到能实现这个抱负的地位。”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从福王口中徐徐道来,竟没有半点心虚遮掩,云襄眉梢一扬,涩声问:“王爷要我做什么?”
“本王要你什么都不做,”福王平静如常地盯着云襄,“明日圣上将在朝阳门检阅新军营,按照惯例会先验明正身,不过整个新军营也就只有你和武胜文需要验证。公子虽然不是朝廷命官,但刑部还是有不少人认识你,而新军营其他却不需要验证,本王只要你明天只当自己双眼俱盲,率新军营接受上检阅即可。”
云襄心中一亮,失声问:“你要用两百多死士假扮新军营将士,趁检阅时刺杀圣上,谋逆造反?”
福王摇摇头:“你错了,先父原本是太子,只因为几十年前那场政变,才被剥夺了太子之位,本王也才失去了继承大统的机会,如今圣上无子,若不幸遇难,无论从血缘远近还是从政德名声,本王都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本王这不是谋逆,而是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说到这他叹了口气,“如今朝廷积弊难改,吏治腐败,皆因圣上年少贪玩,无心朝政。如果能以最小的代价取而代之,我当竭尽所能,中兴大明,为天下人谋利。事成之后,不仅济生堂将得到朝廷扶持,本王还将拜公子为相,助我共创一个开明盛世。”
入阁拜相,这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云襄也不例外,并不是贪图荣华富贵,而是因为如此一来便可以实现安邦定国,造福天下的理想。何况随着济生堂的日渐壮大,济生堂也越来越需要官府的认可。
云襄沉吟良久,突然问:“福王将计划坦诚相告,难道不怕我告密吗?”
福王平静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王既然要用你,就只能完全相信你。不过如果你明日临阵倒戈,本王也只能哀叹时运不济。只是苦了明珠母女以及与你出生入死的武胜文。如此谋逆大罪,他们必受株连,还有新军营的二百多将士也将为你的决定付出代价。他们现在已经交由本王的人看着,检阅结束前,他们都不得自由。”
云襄这才知道方才为什么明珠母女会在这里,原来她们已被净风、慧心暗中软禁。福王不仅要利用明珠母女,还要利用新军营幸存下来的二百多生死兄弟,将他们作为人质,胁迫自己就范。难怪他如此胸有成竹,自信满满。
“这计划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福一沉声道,“第一步,就是解除新军营的武装,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公子先回新军营,让所有人放下武器。”说着福王拍拍手,明月、力宏应声而入。福王对二人微一颔首,明月立刻微笑着对云襄抬手示意:“公子,请!”
在回新军营的路上,云襄不禁在心中暗叹靳无双的狠辣:让自己出面析军营武装,实际上就是由自己亲手将新军营两百多出生入死的兄弟,送入他手中做人质。如果自己敢反抗,在大军的重重围困之下,新军营的兄弟恐怕就要死在当场了。若自己明日检阅时揭穿福王y谋,却又拿不出任何证据指认福王谋反,那新军营的兄弟们也难逃一死。即便自己真的拿出证据指证福王,明珠一家三口又会受到无辜牵连。何去何从,实在让人难以决断。
想起明珠过去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想起武胜文与自己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军的绝境中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情形,云襄就不能,也不敢指控福王谋反,他不忍心看着他们为福王殉葬!
新军营已经交由福王的人马接待,明是接待,实为看管。新军营战士置身于重重包围之中,虽然已经感觉出气氛的异样,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自己效忠的祖监禁。
当云襄带着一小队人马来到新军营的驻地,两百名将士无声地围了过来,他们眼里的疑惑,有愤懑,但当他们看到云襄时,又都放下心来,他们对云襄有着无条件的信任。
云襄纵马来到场中,对赵文虎道:“集合部队!”
无须赵文虎下令,两百多汉子自觉地列队,虽然他们依旧穿着残破的衣甲,虽然新军营的战旗破损肮脏得几乎难以辨认,但一万将士的忠魂浓缩成这最后的精华,反而透出屹立不倒的凛凛气势。
云襄控马从队伍前方缓缓走过,最后一次检阅这支英雄的部队,最后他来到队伍正前方,涩声道:“所有将士……放下武器!”
两百多名将士脸上满是惊诧,皆以为自己听岔了。就算在瓦剌人的重重围困之下,云襄也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众将士疑惑地望着云襄,就见他凝重的目光缓缓掠过全场,艰涩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众将士耳中:“我再说一遍,所有将士,放下武器。”
两百多将士虽有满腹疑问,但对云襄的信任和崇敬,使他们陆续放开了手中的兵刀,兵刃落地,发出一阵呆呆当当的嘈杂声。明月带来的那一小队王府侍卫,立刻收走了地上的兵刃。一名侍卫来到队伍前方的军旗跟前,抓住旗杆就想拔起,谁知道旗杆纹丝不动,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那满面虬髯的放旗手,紧紧握住旗杆不放。
云襄目视旗手,沉声下令:“交出军旗!”
旗手满脸不甘,这面战旗在瓦剌人围追堵截下,换过无数旗手,却始终屹立不倒,这是新军营所有将士的骄傲,也是新军营的精神象征。这就样交出去,他不甘心。
那侍卫夺了几下没有得手,突然找刀置于旗手手腕,脸上冷笑,手上慢慢用力,刀锋入骨,鲜血顺着刀锋汩汩而下,那旗手依旧紧握旗杆没有松手。
云襄眼含泪花,厉声大吼:“交出军旗!”
旗手在云襄的视下,终于缓缓放开了旗杆,他的热泪滚滚而下,眼里满是委屈,愤愤和不甘。
云襄一言不发,目光从两百多名将士脸上一一扫过。众将士渐渐平静下来,出生入死的默契使他们读懂了云襄目光中的承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放弃他们,就像被瓦剌人数十万大军围追堵截时一样!
云襄的目光最后停在几个不属于新军营的人脸上,那是筱伯、罗毅、张宝和几个少林和尚。就见筱伯微微颔首,显然已从云襄的举动看穿了靳无双的计划,并用目光让他放心。
“公子,咱们该回去复命了。”明月在一旁小声催促,云襄最后扫了一眼全场,对赵文虎点点头:“解散部队。”
回到靳无双的大帐,靳无双眼里闪过一丝轻松,对云襄笑道:“今日公子就留在本王帐中歇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明月和力宏。明日一早他子便率新军营进城,接受圣上检阅。”
明月、力宏一左一右往云襄跟前一站,明月暗笑道:“从现在起,公子就算是去茅厕,咱们二人都会贴身伺侯。”
靳无双脸上泛起自信的微笑,负手踱出大帐,他已不需要再说什么,也不需要得到云襄口头的效忠或承诺,他知道云襄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朝霞如血,香山红透,红日从山巅透出一弯轮廓,殷红如染血的弯刀。云襄翻身上马,回头看看身后两百多名新军营将士,没有一张是熟悉的面孔,只有那杆残破的大旗,还飘扬着昔日的荣光。
武胜文双目赤红地过来,神情异常委顿,看来他也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靳无双说服他不会像说服云襄这样耐心,他不敢看身后的新军营将士,低头翻身上马,正要纵马出发,突听身旁的云襄轻声道:“跟着我!”
武胜文回过头,就见云襄嘴角泛起一丝熟悉的微笑,眼里满是从容,这是他胜券在握时的表情,武胜文再熟悉不过。他不由微微颔首,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经历,使他与云襄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云襄的心思
新军营在云襄与武胜文率领下,缓缓由西直门进了北京城,沿途百姓夹道欢迎,用鲜花和掌声迎接归国的英雄。
在御林军的护卫下,新军营来到朝阳门前的广场,就见几名刑部捕快纵马过来,却是柳公权、沈北雄和英牧等人。他们是按惯例来验明觐见者正身,主要是验明公子襄的身份,因为只有他们以前见过公子襄。
柳公权来到云襄跟前,脸上有些悻悻之色。这次觐见之后,圣上肯定会赦免公子襄过去的一切罪名,使他再没有机会报仇。不过他也是圆滑之辈,心知公子襄很有可能因这次面圣而得到朝廷重用,他立刻收起仇恨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抱拳笑道:“许久不见公子,想不到风采更胜从前!”
云襄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柳公权只得尴尬地带着手下回去复命。片刻后就听朝阳门内传来一声高呼:“圣上驾到!”
在深厚悠长的号角声中,就见一骑雪白如银的骏马,驮着个身披金黄龙袍的年轻人缓步而出,他的身后紧随着靳无双等几位文武大臣和带刀侍卫,一行人缓缓走向肃立的新军营将士。
“万岁!”两侧林立的御林军发出震天的欢呼,纷纷举兵为礼。新军营将士也跟着高呼万岁。呼声过后,云襄缓缓拔出佩命往天一举,新军营将士立刻收兵肃立,等候圣上的检阅。
年轻的皇帝带着文武重臣缓缓走来,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云襄感觉到了身后两百九十八名死士凌冽的杀气,他突然转头目视身旁的武胜文,一声轻喝:“跟我冲!”
话音未落,他已挥剑拍马,径直冲向三十步开外的皇帝。武胜文一愣,出生入死的默契使他毫不犹豫就追着云襄的背影冲了出去,两人两骑几乎并驾齐驱,风驰电掣地冲向皇帝。这一下变故突然,不仅文武大臣失去了反应,就连假冒新军营的两百九十八名死士也愣在当场,这跟原定等皇帝进入十步之内再动手的计划大相径庭。
“有刺客!保护皇上!”几名带刀侍卫最先醒悟,立刻将皇帝紧紧围在中央。两百多名死士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纷纷呐喊着冲向皇帝,可惜三十步的距离足以让御林军赶来保护皇上。
云襄最先冲到皇帝一行跟前,绕过侍卫保护的皇帝,冲向一旁的福王。经过北伐瓦剌的连番恶战,他的身手已不亚于任何一名合格的战士。
由于是陪同皇上出行,靳无双身旁没有护卫者,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危险,他不禁目瞪口呆失去了反应。他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有算到,经过战争洗礼的云襄,已经不再是一个手无缚j之力的文弱书生。
有侍卫挥刀想拦住云襄,却被紧跟着他的武胜文架开。就见云襄长剑画出一道绚烂的白虹,从靳无双颈项下一掠而过,靳无双的脑袋带着不可思议的惊诧表情,高高地飞上了半空。
勒住疾驰的战马,云襄突然回身出剑,刺向了尾随自己的武胜文。这一剑完全出乎武胜文预料,他呆呆地望着云襄的剑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肩胛。二人四目交对,云襄盯着他的眼眸轻声道:“为了明珠,你什么都不能说!”
将武胜文刺于马下,云襄举剑四顾,就见皇帝已被侍卫们蜂拥着退入了朝阳门,两百多名死士在御林军的围攻下死伤大半,剩下的知识在做垂死挣扎。他抛下手中长剑,从容翻身下马,面对朗朗青天,他高举双手缓缓跪倒。
御林军蜂拥而上,有将领高呼:“生擒首恶,追查同党!”
尾声
刑部大牢壁垒森严,黑暗y森,一只昏黄的灯笼,让整个大牢显得越发幽暗。柳公权隔着重重栅栏,神情复杂地打量着栅栏后盘膝而坐的云襄,心事重重的低声道:“公子襄,你弑君叛乱的行为有颇多疑点,刑部也有意为你开脱罪状,你只要开口说出真相,老夫愿意帮你这一回。”
云襄淡然道:“真相就是我率死士叛逆谋反,误杀福王,柳爷可以死心了。”
柳公权叹了口气,走近一步低声道:“老夫好心提醒你,叛逆谋反,将受凌迟之刑。”
见云襄不为所动地闭上双眼,柳公权叹着气转身出牢,对狱卒小声叮嘱:“替老夫好生照顾云公子,若有怠慢,老夫唯你们是问!”
狱卒唯唯喏喏地将柳公权送出大牢。来到外面的明亮处,柳公权神情愣忡地呆立不语。按理说公子襄屡屡从他手中逃脱,还多次戏弄于他,应该是他当捕快以来最可恶的对手,但此刻构公权心中对他没有半点仇恨,只有说不出的惋惜和失落。想起孙女的苦苦哀求,柳公权只能黯然苦笑,这事不用去查也能大概猜到,但公子襄不开口,他也无能为力,况且要是查出真相,难保自己不受牵连。
牢门外又有人来看望公子襄,柳公权认得是明珠郡主主仆与夫君武胜文。听狱卒在外盘杳,柳公权出门对狱卒挥了挥手,狱卒这才放三人进去。
武胜文在朝阳门叛乱中的行为虽令人起疑,但他家世清白,在军中威望甚高,堪称一门忠烈,况且被误杀的福王又是他岳父,最后他又伤在公子襄剑下,所以朝中大臣皆认为他是发现公子襄有叛乱企图,这才一路追赶阻拦,最后伤在公子襄剑下。因此他很快洗耳恭听脱嫌疑,成为保护皇上的功臣。
在狱卒的引领下来到死牢,明珠打量着神情尴尬的云襄,泪水不禁滚滚而下。她隔着栅栏嘶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刺杀我父王?为什么要伤我夫君?你有什么苦衷,告诉我啊!”
云襄紧抿双唇沉默不语,他很想告诉明珠,其实现在那个福王不是她的父亲,靳无双甚至用她们母女来要挟自己,但这一切已经无从证实,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不说话?”明珠伤心欲绝,既伤心父王惨死,又为云襄的处境心痛不已。武胜文见她哭得死去活来,含泪示意丫环将她扶了出去。他默默拿出食盒中的酒水菜肴,隔着牢门递给云襄,然手盘膝在牢门外坐了下来。
云襄接过酒壶,会心一笑:“咱们有多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武胜文想了想,涩声道:“从瓦剌归国后,就没痛快喝过。”
“是啊!那些庆功宴,只能说是应酬,怎及在瓦剌杀敌之后,谈笑痛饮。”云襄一声叹息,举起手中酒壶,“来!今日咱们痛饮一场,当是为我送行?”
武胜文一言不发拿起酒壶,一仰头就是一阵鲸吞海饮,一壶烈酒转眼即干,他突然捂着嘴发出无声的啜泣。他在牢门外跪下,以以头捣地,痛苦莫名地哭拜:“我没用!眼睁睁看着你替福王顶罪,却不敢说出真相!我他妈真不是人,你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还要跟我喝酒?”
云襄隔着栅栏扶起武胜文,平静道:“想想明珠母女,你一定要撑下去,有时候活比死还要艰难。咱们在瓦剌都没将生死放在心上,难道现在反而放不下了吧?来!陪我喝酒!”
武胜文重新拿起一壶烈酒,与云襄重重一碰,二人一言不发,仰头尽干。两壶烈酒下肚,武胜文酒意上涌,不禁敲着空酒壶,轻轻哼起了那首新军营将士人人传唱的歌谣:“天苍苍兮野茫茫,雁南归兮望故乡,妻儿老小今何在,一缕忠魂瞻家邦!”
云襄也不禁轻声附和:“风萧萧兮云飞扬,娘唤儿兮愁断肠;男儿为何徒征战,马革裹尸还故乡!”
二人击节速度陡然一变,齐声同唱:“狼烟滚滚边关急,我带吴钩别爹娘;跃马踏破贺兰山,只为这人永安康……”
明而苍凉悲切、时而豪情万丈的歌谣,在寂静幽暗的牢房中徐徐回荡,经久不绝。
千门公子襄叛逆谋反、率众弑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江湖,无论是塞北江南,还是巴蜀西域,都在议论着这件惊天大案。人们一夜之间就改变了对公子襄的良好印象,他过去这些善举,在人们心中就如同王莽的贤德,都是为谋夺天下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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