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萧原的弯刀击过的银枪震颤不休,余音响亮。李绍虎口微微作痛,一手勒马反身,将长枪再度握紧。这样的疼痛,不见李绍皱一下眉头,他反而有种久违的畅快。
萧原笑道:“雁南王,萧原对永嘉是志在必得,这次不会再与你留情面。你可当心。”
李绍嗤笑,抬头望了望远方的李慕仪,正与她有刹那间视线交接,扯开英朗的笑容,话是对萧原说的,“身为兄长,怎可能在她面前输给其他人?”
他一夹马腹,直冲萧原而去,萧原起刀,正见李绍枪意削去方才的三分懒散,骤然变得锐利敏捷,银枪流光犹如白雪刺目,一瞬失神间,萧原已躲闪不及,枪横入腋下,将他凌空挑起。
萧原顺势侧马翻身,疾驰而过,险险躲过一劫。
大梁将士一阵呼喝叫好。
李绍再回身,眯着眼睛轻讥道:“志在必得?你也得有这个本事。”
萧原低头看着手臂内侧划开的血痕,意会李绍这枪已是留情,恶意满满,仿佛在同他戏耍。
萧原咬牙,策马再攻,双方交战,你来我往,一时间缠斗得难分胜负。
李桓跟李绍习武多年,看得明白他的枪法,便对李慕仪道:“姐姐好像猜错了,是六哥故意输了一筹。”
李慕仪不惊不诧,“皇上讲‘长兄如父’,也是道理。如果六哥首肯,那么臣愿意和亲。”
这句话显然不讨李桓的喜,如此锋芒毕露,浑身好似个刺猬,是李桓从未见过的李慕仪。这些年她对他向来温柔包容,纵然有生气的时候,但凡他哄她一句,什么怨怒也全消了。
李桓手指逐渐攥紧,片刻,他低着声问:“……姐姐真的不要朕了么?”
李慕仪目光远眺,轻声回答:“是高家和皇上不再需要臣了。奕陵君未到之前,臣要为平息宗亲众怒而死;奕陵君来了,臣合该为了大梁的安泰远嫁……哪一样都是皇上的抉择,与臣无关。”
“朕以为……你会来求朕……”李桓难平肩膀的颤抖,眼里浮了一层光,“你都愿意去求六哥,你也不肯来求朕……”
“臣曾为皇上求过太多的人,也明白这总要付出代价。”李慕仪声如细雪,“皇上想要的,臣恐怕给不了。”
她待他如亲人,是像薛琮一样的亲弟弟,他对她那样的心思比剥了她的皮都要难忍。
可李桓却不这样想,他从未将李慕仪视作姐姐看待,她是他的女人,是母后留给他最好的礼物。李慕仪的不愿,让李桓觉得难堪,觉得羞辱——她愿意屈身给李绍,却不肯屈身给他,仿佛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李绍匹及。
又是一阵沸耳的欢呼。
李慕仪再度望去,见萧原手中弯刀已教李绍挑飞。
萧原眼里燃烧着压抑的火焰,解下马鞍上的弓,手扣箭囊上,竟不及他是如何拉弓搭箭的,转身,箭已飞出。
萧原不愧是越祇的第一勇士,一手弓箭使得出神入化,李绍长枪欲挡不及,箭镞从他耳边呼啸飞过。这支箭非铁制,而是木制,削得圆滑发钝,但经不住狠与快,这箭擦过李绍的脸颊,一道浅细的血口裂开,转眼渗出血珠儿来。
箭只有两支。木箭对敌,铁箭射物。
豢养的鹰放出了笼,强劲的翅膀扑啦一声直冲云霄。
李绍掷下银枪,夹着马腹,一箭对准正射向雄鹰的萧原,萧原犹觉身后一凉,手猛然放出了箭,翻身躲避。
一箭未中。
李绍一张弓开满,瞄准翱翔的雄鹰,箭呼哨冲起,犹似银瓶乍破,鸣啸声一下没入羽毛胸脯,雄鹰摇摇而坠。
欢喝声如潮水般涌起,久不停息。
李绍弓,望向萧原,道:“攻不在急,这还是你在战场上教本王吃得教训。”
从前两人初次交手,面对这位与他同岁的对手,李绍多少有些自负,一贯奉行兵贵神速,却在萧原手里栽了一回。不想这次却是萧原犯了大忌。
李绍道:“看来你的确很想赢。”
萧原多少有些灰心丧意,但还保持着风度和修养,“雁南王赐教了。”
很快,士兵将战利品捡来,奉给李桓。李桓看着那鹰,淡淡地笑道:“好。”
李绍和萧原都见了红,不好面圣,两人先遥遥跟李桓敬了一礼,各回营帐内更衣。
李桓派人端了伤药,指给李慕仪,“奕陵君是客,又是为姐姐请得这一战,于情于理,姐姐也该去看看。”
李慕仪知道他是存心消遣他,却也不怨,差婢女端了那药来,同李桓一句话未讲,便朝着萧原的营帐走去。
越祇勇士正对大梁人有愤,见着李慕仪自然不尊,傲慢地挡住她的去路,不准她入帐。婢女朝里头解释,是送伤药的,送过就走,绝不叨扰。
萧原听见言语声,草草套了衣裳,忙出来迎。
“永嘉?”萧原有些诧异。
李慕仪令婢女奉上伤药,:“这是皇上的心意,涂上会好得快些。我这婢子懂用药的手法,她会留下来服侍奕陵君。”
她改了称呼,这让萧原更加怅然若失。见李慕仪欲走,慌不择言地唤住了她,“既来了,也坐坐……?”
抵不过主人热情邀约,婉拒拂却倒没了礼度。萧原也怕失礼,令那婢子一同随入,帐中也有越祇的侍从在。
李慕仪并不讨厌萧原,与他相处也算自在。
萧原衣衫不整,忙胡乱整着,因穿得是汉袍,还很生疏,腰带上玉扣摸寻了几次都没找着系法。
李慕仪见他手忙脚乱得厉害,帮他一下扣上,无暧无昧,仿佛只是举手之劳。
“玉带作饰,奕陵君不习惯也可不戴。”
萧原望着那腰带发愣,不多时,他兀道:“方才没能赢下你六哥,教你失望了。”
李慕仪轻笑:“能在战场上伤了六哥的脸,奕陵君还是第一人,哪里会教人失望?”
萧原沉默了,摸着腰带玉扣,又道:“是我自己失望。”
李慕仪察觉他话中有话,好奇地看向萧原。
他不敢看李慕仪,侧低着头,“永嘉,我想赢了李绍,这样就能证明萧原配得上做你的夫婿。”
李慕仪:“……奕陵君?”
萧原决心坦白,“此次来京,是听闻你在京城处境不好,便求了父王请准我出使梁国提亲。我讲和亲是父王之命,是在骗你,想教你不那么反感我的到来,待之后赢了李绍,你也会对我另眼相待。”
萧原满眼愧疚,“永嘉,我是不是卑劣又龌龊?输给你六哥,更觉得自己可耻。”
李慕仪道:“我与奕陵君素未谋面,难当你如此情重。”
“可我认识你许多年。”
萧原情急地去牵李慕仪的手,他紧紧捧握住,李慕仪一时挣不开,而他余下的话也教李慕仪停止了挣脱。
萧原道:“我的儒师汉名叫薛寄,他曾同我讲,他的兄长薛容有一双儿女,薛琮稚拙可爱,薛雉聪灵动人……他教我读过你的诗句,看过你的小楷,他生前每一天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摆脱了罪人的身份,将你寻回家来,予我做妻……”
薛寄是她的二叔,当年薛家被判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薛寄不在京城,逃过一劫,但就此下落不明,杳无音讯。他腿脚有疾,薛雉幼年时常常侍奉于病榻前,拖着这样的病躯走向逃亡之路,李慕仪不曾幻想他还能活着。
可他逃到了越祇,还做了萧原的先生。
“他三年前故去,临死前,病得话也说不出,只把你的画像交给我看,死死拽住我的手不放,像是在请求什么……”萧原低低道,“我看了画像,才知道,当年的薛雉已经是大梁的长公主,举朝堂政事,主科举革新,桩桩功绩福泽百姓,果然如师父所言那样聪灵动人……”
李慕仪再听到薛寄的消息,已是他故去之音,刚刚萌生的依存之感,顷刻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孤独涌来,心头一酸,眼眶就红了。
萧原同她表明心意,“我的名字,萨尔勒,在越祇寓意‘太阳神的儿子’……”他将李慕仪的手捧得紧紧的,“永嘉,我愿意了却师父的遗愿,一生尊重你,爱护你,娶你为唯一的妻子。你愿不愿意……做越祇子民的星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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