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春女郎

第 3 部分

“你的脏衣服我都洗了。我出去给你买换穿的。钱。”
山盼授意那女子,拿来牛仔包,从一本小说里找出一张百元钞票。这已是他最后一张钱,加上几个湿钱,他身上只有一百五十元财产。
“我的钱包在床角落里,我要带上,对不起啦,我不能不防着你哩。”
乱发女子穿上蓝雨鞋,梳了两把乱发。再把手机放进单肩包里,扛上香肩。她打伞出去了。新漆的门,怦地一响关上了。房子里,一时寂然。
第十三章 旅社风波
他突觉一阵头晕,摸着额头火烧一般。他取下凉在阳台上的湿衣服,挣起骨头穿上这几样“滴水牌”衣服。好似遇到了鬼见愁一般,他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哩。
山盼几时有过这种寄人篱下之“初体验”。他收拾了行李,苦着脸,夺门而去。
就连《丛林袭击》里万能的海豹队员,也犯不着穿上“滴水牌”衣服一头扎进寒夜里去哩。
楼下,椰树上的水滴好似都长有眼睛,不时地落到他头上来。
握手楼上,每家每户的窗子都关得鸟笼样,里面是温馨灯火,是别人家在温存在缠绵。不时,有欢声笑语飘然而出,却令山盼倍觉凄凉。突听啪的一响,脚底下现出一包东西来,就从他眼皮底下划过,他惊魂甫定。待抬头,三楼的一扇窗怦地才关上。
他突然想到乱发女子的种种好处了。她收留了他,给他洗衣服,为他跑进跑出。他真该对着那扇透着浓浓人情味的门,鞠三个躬。可他只顾地老鼠样,溜之大吉。
他犹豫不决了,好想吃回头草哩。可又转念一想:我一出门汉子,怎能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c心。他于是缩着颈,在黑地里,三不知转了好几个巷道,居然老鼠带帽样地撞上大街来了。
街上,行人车辆稀稀拉拉。只有花花绿绿的路灯,在这滴水的雨夜里搞小动作。
原来早是夜阑人静时分。外面是冷清,朝里头一看,吓一跳!好些个摆满饮食摊的小巷,灯火辉煌,里头熙熙攘攘,热汽、香气争着飘出来。原来,许多刚下晚班的打工仔打工妹都拉伴结伙地到这里,吃夜宵。一元钱的牛r串、煎香蕉确实叫人流口水。再就是三五工友斗分子围拢来,吃顿火锅,真个一大快事哩。
在家是块宝,出门一颗草。这个道理,他懂。
山盼进到一家刚想打烊的小超市,一口气买了四五个面包。他边走边狼吞。他饿得都快趴下了哩。
他独自怏怏地压马路。突见一家小旅社。玻璃小间的前台,一个腰身粗大的女人,把头枕在办公桌上,有似睡着。里头灯光暗淡。
他从小窗口探眼进去,那睡女人竟赫地醒过来,三不知地猛抬头,拿眼瞪着山盼。她抓抓后脑勺,打个哈欠,嘴里吐出一串叽哩咕噜的闽南话来。山盼听不懂,拿普通话上前搭讪。
“老板娘,有没有床位。”
“有。最低四十块!拿钱来!拿身份证来!”
见来客不懂本地方言,那女人马上换口强硬的国语,半土半洋之蹩脚国语。眼瞄着房客面带病容,穿得不是很有样儿。她肚里打包票是“基层”来的外省乡下人,舍不得花钱的“候鸟”。因此,连高价位的单房也懒得推荐。她明知道白费口舌哩。
她的胖煞是吓人哩。
等登记完了,交上钱,胖女人张嘴大喊了一句什么。霎时,从隔壁间里,奔出来一个短发姑娘。这短发姑娘好似很怕前台的粗女人哩。她大概是在这里干杂工的。姑娘手上拿着一大串钥匙,冲山盼行个注目礼,然后,轻车熟路地把他引上狭窄的楼道。
在二楼拐弯,现出一条幽暗狭长的巷道来。两边面对面排着一个一个的小房间。巷道里,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那短发姑娘急急地走着职业化的碎步子。有似在一路小跑。
急走间,山盼听见一对男女在房子里做a,女人的叫声显得那么没遮拦,有似在拼命地呼唤她所想要的命运哩。
分给山盼的床位是一间特大号房靠窗的一个位子。单人床上,铺着薄薄的被褥,这被褥已是陈旧不堪,发出一般旅社固有的霉味来。一张矮几上,摆着台装样子的破电视。墙上贴几张丰r肥臀之三点式“哺r动物”。这间特大号房里,一齐摆放八张床位。六个床位住着客。跟山盼对面的一床竟并蹄莲样睡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相拥而卧。那女的遮住了脸,一头浓浓的长发露出头来。
山盼也不敢多看。他赶紧脱掉身上湿衣,只剩亵裤钻进被窝。他缩做一团。压在心头的铅块算是落了地。他好歹有了个“狗窝”哩。
迷糊间,突然听得一片声敲门响,几个客不约而同地抬起脸来,面面相觑。肚里都猜到底是什么人深夜上门呢?找娘家的来啦!边上,一个青皮虫子一边细声地用嘴嘀咕,一边匆忙地套外套。他一骨碌钻入床底下“避难”。山盼一时慌了,也学青皮虫子样儿,钻入床底下来。他只着条裤衩,缩在底下兀自发颤,三不知竟有一个人,钻到他的地盘里来。
“老兄,让让。”
“有请!”
黑影里一瞧,那老兄竟也只着一条裤衩。原来,他就是对面把单人床当双人床使的那位。两条赤膊汉一起缩在床下,抖个不住。那老兄还冲山盼,嘿嘿笑了一个哩。
房门响了一阵,突然寂下来,接着,传来说话声,是女的。已经在开锁了哩!
山盼屏声敛气,尽管他极想打喷嚏,亏他死死地忍住了。这时房门大开!
“山盼,山盼!没人呐!”
“咦,怪了,明明是我引他上来的嘛。就是这个床位哩。”
突然,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大亮。山盼一眼瞥见两双脚竖在他床边动。一双着娃娃鞋,他认得是短发姑娘的。另一双着鳄鱼牌运动鞋,只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
“嘻嘻,钻到床底下干什么哩?!”
倏地,半张脸俯瞰下来,现出一张嫩嫩的女人脸。山盼定睛一瞧,原来不是别人,是给他买衣服的乱发女子!
“山盼,不用怕,你出来哩。”
原来,并非后生以为的那回事,虚惊。呵,山盼抱着胸口复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抛到被窝里。被窝里余温尚存。看乱发女子时,她愣愣地瞧着山盼发呆。看短发姑娘时,她捂着小嘴,轻声暗笑。后生虫子不干了。
“破鞋!老子以为是金龟婿来了!”
“骂谁哩?!”
乱发女人听了,气起来。
“骂谁,谁喊的鬼便骂谁!”
“你混蛋!我哪里惹你了?你娘才破鞋哩!”
那后生虫子恼了,捣下床,踢了乱发女子一脚。乱发女人弯腰忍痛。突地,见一个人一个蛤蟆跳起,朝那后生虫子扑去。
那后生虫子不防,三不知被山盼扑翻在地,只听得一声闷响。那山盼一拳,捣中那人的脸。一拳打得那人七荤八素,那人作势一翻,将山盼死死压在身下,一只手掐住山盼脖子。山盼一只手,也掐住小白脸脖子。两只候鸟,正牛喘着打得不可开交。一个人过来将上头的后生虫子一拖,拖松了手,山盼乘隙立起。原来,双人床上的那位出手了。他人高马大,甫站出来,后生虫子先就矮了三分。
“小老兄,要不是你七十三八十六瞎来嘴,我们跟着躲鸟哩!吃饱了撑的!”
“关你什么事哩。”
“孙子,你再放个p看!”
后生虫子见人多,不作声了,只愤愤地钻入被窝吞气。山盼堆起笑,朝帮手行了个注目礼。
“山盼,我们走!你干嘛溜呀,真是笨人哩!”
“多谢你。我不去你那了。惹你烦哩。”
“我这人豆腐心刀子嘴,你别介意喔!我弟弟那床大着呢。”
乱发女子这才想起似的,她从提袋里拿出新衣来。一件紫红的闪光外套,一条休闲裤;一件机织毛衣,还有贴r穿的,棉内衣棉内k袜子之类。山盼知道,区区一百元办不下这些。
“出门在外的人客气什么。你穿上,我在门外等你哩。”
山盼躲在被窝里,换掉高湿度的亵裤,三两下穿好干净衣服,一时感觉利索许多。恭敬不如从命吧,再七十三八十六下去,就显扭捏了。别看旁的房客,个个像是睡着的样子,那是装睡,其实一双耳朵早暗地里竖起来,比窃听器还灵呢。山盼可不想丢这人哩。
乱发女子在外看见山盼下床来,她二话不说,走前来,将他换届的湿衣收拾妥,扛起就走。
山盼跟上她。灯光影里,见她坚挺的臀一扭一扭,看傻了眼。她回转脸来。
“老板娘收你多少钱?”
山盼伸出四个指头。乱发女子一看,不知出了什么事,她突地在巷道里,一路小跑起来。山盼全身苦涩,一时也追不上她。他极想找个地方,躺下来,甜甜地睡一觉。他一步一步挨下楼,陡然见那乱发女子正叽哩咕噜地,跟前台的女人拌嘴。想不到,她也会一口闽南语!山盼睁圆眼吃惊地盯她。向来听得人讲闽南语比广东话还结巴难懂哩。
第十四章 美丽心灵
山盼有似一脚落到了爪哇国哩,压根听不懂这两个女人在争什么。只见前台的女人,杀j扯脖,越嚷越响。乱发女子也不示弱,来一句顶一句。只见大奶女人叨叨地开了抽屉钱柜子,捡出一张钱,没好气扔出来。
“山盼,我们走。”
乱发女子一时忘情,竟来拉他的手,拉起就往外走,有似脚不点地一般。大奶女人的国语砖块样从后头砸来。
“烂仔!没钱睡大街去!”
“肥婆!少宰几个人吧!多积点德。”
他们出到街上,那婆子还在指桑骂槐哩。乱发女子塞给山盼一张二十元钱。
“你不知道哩,你被肥婆宰了。”
“忘了告诉你,我叫妮娜。”
“衣服多少钱?我那张钱肯定不够。”
“花了一百二十八,怕你不信,我特意要女老板写了一张单子在这里。”
妮娜从衣袋里,摸出单子,山盼接了。
狗毛毛雨飘下来,落到脸上冰冰的,痒痒的。妮娜低着头,再不做声,山盼更是默然无语,他缩着头,猛打了三四个喷嚏。妮娜极快地用双肩带动,朝前冲了几步,突地缩作一团,她捂住脸,像大雁一样尖叫了一声,她着嗓子,流起泪来。
山盼懵了,好好的,妮娜怎地哭起来了?他像军人迈大步一样,抢上前,不想那妮娜突地从地上反弹过来,出手推他。推得他踉跄后退。他三不知地也不闪,妮娜哭着,小手雨点般捶打他。
“我一个女的,深更半夜,一个人出来走,瞧那些人,都把我当三陪了。我从未经过这档子事。你说!我怎么受得了。都怪你这个鬼!”
这时,附近一家酒吧里,传来温吞吞、甜腻腻之港台酒廊小夜曲。一刹那,妮娜突然止了哭,她像一辆被刹得死死的十二轮红旋风,木然愣在山盼鼻底下。她端详着山盼的一半肩头,好似那儿有奇迹,那儿有人生的答案。她呼出来的热气,绕到他脖子上。山盼只觉丝丝痒痒上来。
只见妮娜不管不顾地一扑,投入到眼前这人怀中。山盼生硬起全身的肌r,眼睛像星星一样眨个不停。就像陡眼里看见相片里的人笑盈盈从相片里走出来,还向他打招呼一样,十足地不可理喻。他正莫名其妙哩,妮娜倏地一推他,尖声尖气地嚷起来,“你你流氓!你抱着我干什么?!”
山盼啊了一声,三魂六魄,这才回来似的。他“热膨胀”着脸,垂下头支吾。
“我…”
妮娜已远在一丈开外。她正大步速走,走了一程,突地回过脸来等。她声如细蚊地讲了一句:天!我是不是疯了?瞧我都做了些什么?!
山盼只看见前方有一个黑影,旗帜一样立着。他听见,那面旗帜在随和地向他喊。喊他过去。池里的水,又风平浪静了。
“过来呀山盼,你这么傻可怎么在这里站住脚呀,我们回家去哩!”
夜里,夜里有煌煌的灯。灯下的女人,那样妩媚。
灯下的女人,变化多端,像海,像月,像一年四季,像云南丛林里的变色花。又像傈僳族的女人,毫不在乎。如果你想看,她会脱光衣,让你一饱眼福。
妮娜在瓷地板上,打了个地铺。其实她并无弟弟,她只是掩人耳目呵。山盼一p股软在地铺上养神。他面无人色,妮娜怜惜地,靠近他,嫩手去摸他额头。她猛地弹起,将几片感冒药塞到他嘴里,送下水去。又帮他盖密被褥,自家才忙着倒热水洗澡。不久,卫生间里传来了软软的拨水声。山盼缩在地铺里,苦熬,全身像散开了花,又酸又涩。
山盼陀着背,收拾了卫浴用品装在手提袋里,肩膀朝前趁,玻璃门,倏地现出一缝,洗澡女子l着玉肩冲出来,她胸前,遮着条长睡袍。
“山盼,你去哪?”
“我先去浴室洗个澡。”
“你等等嘛,我烧水给你洗。何必到外面花冤枉钱。再说你生病了,怎么能洗澡哩!”
“你穿好衣服,别受冻了。”
妮娜一低头,陡见胸部肿处,走掉大量春光。她花容失色,忙不迭地溜入卫生间,三下五除二擦干身子。等她出浴,山盼早已不在了哩。
天空这才发白,微弱的晨光透过玻璃窗,照见床上的女子地下的男子。
地下的男子,一夜未合眼。他像截树筒样,直挺挺地放在被褥里。跟个年青的女郎呆在一个屋子里过夜,就像女人生头胎样,都是第一次。他比孕妇还紧张,胆子不时地打摆儿哩。
凌晨三点的时候,他做了一件十分之简单的事。
但这件事对他如同黑发之于女人一样重要。他开灯,披衣坐起,一阵长时间的昏头昏脑,长时间的闭眼过后,他终于看得清床上的女人了。
他不眨眼地盯着妮娜的脸。妮娜看起来睡得又香又甜。弯曲倒串之乌发遮盖着她半边面庞,黑黑的睫毛在灯下立竿见影。一个女人只有睡着了,才最真实。便是鬓边r毛,也会露出头来。山盼全神贯注,聆听她的呼吸,看她高海拔地带一起一伏。他说不清是什么香味,这香味蒸得他越来越清醒。他的眼泪掉下来。
然后,他就回到自己的被窝逐磨。他细细逐磨妮娜的脸。他半夜起来,不为别的,就为了看清妮娜,记住妮娜的脸。
第十五章l睡·分手
这雨天多如树叶儿,雨多闷人哩。
今晚她不敢l睡了。以往她有l睡的习惯。身上不着一丝,裹在软绵绵的被窝里,就觉得特别安全,全身心跟闲置的象皮筋样松弛。上班时,老板发来的“情绪放s”也可以弃之不顾,忘到一边。
她穿上绵睡衣,另外,郑重其事套上紧身毛衣。这一切只因房子里有了一个男孩。
今天厂里放假,想去自己的出租屋里呆一呆。也不知怎么了,从路上见到这个人,她竟情不自禁,多望了他一眼。他有一张硕大的脸。她心里咯登一响,那不是初恋情人蛮蛮么?
她急把雨伞挪前去罩他。这个男人看上去好似全线地崩溃了哩。他什么也不顾了。无情的雨打湿了他一身。他看上去如此地落魄无依哩。
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惨呢?
待俯下身去,仔细地看清他,又大失所望了,他不是蛮蛮。
他不过是一个落魄街头的陌生人,如此而已。
只是他跟她心里的蛮蛮看起来像死啦。
她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同厂的阿正。很快地,阿正骑着他亮斩斩的摩托冒雨来了。她和阿正一起,把这个人搬到她的出租屋里。她对阿正说,“这是我表弟。”后来她才知道,他叫山盼。半夜里,她还在半睡半醒中愁愁地假寐。
灯,突地大亮,她莫名地紧张起来,眼皮跳个不停。他要干什么?!她警觉,竖起双耳。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搬凳子,从发缝里悄悄地把眼睁开一缝。
他在看自己睡觉哩!
她立刻闭上双眸,大气不敢出。
她原是石狮一家电子厂的资深员工,在流水线上当一名小小拉长。
厂里生产的是电话机。一开始,她在流水线上做一名c机工。她被按排在最后一排。工作就是把各种型号的电阻、二极管、三极管和晶体管,c在一块一块的电路板上,活儿较简单,看的是速度和质量。在这方面,她干得很拿手。半年后,她从流水线上,最后一排前移到了最前面一排。后来,厂里要另设一条新拉,厂里见她表现好,决定升她为新拉的拉长。
原本厂里规定单身员工不准在外住宿。其实除了那些有老公、有老婆的住寓公楼外,也没有几个单身员工肯去外面租房子。花钱呀!住厂里的宿舍要划算得多。再说,订单来了便要加班,谁敢乱走?同一条拉的姐妹睡在七八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里,一来,好找人。二来,热热闹闹免得太寂寞,早上也不会误了起床。迟到,是要罚款的哦!她当然也睡在宿舍里。
全厂三百八十名流水线员工,三百五十名是女工,全是外来打工妹。旺季时节,每天加班到晚上十一点下班。姐妹们每天就是上下班、吃饭、睡觉。每月只有两天假日,这两个假日,大多也是上街逛逛、采购回来一大堆日用品。有时,还来回烧烤,有时,集体去湄洲岛游玩。厂里,许多是大龄女工,因为没有与男性结识之机会,有的三十多岁,还云英未嫁哩。
她并不满足于这种流水线生涯。最近厂里积压严重,货走不了。她预期这个厂辉煌不再,开始滑坡了。所以,她偷偷地报了自考。
半月前,蛮蛮打电话来,他将近期从广东顺德赶来石狮看她。她一高兴,就赶着去厂外城市村落,租了一间三室一厅套房里的单房,每月一百八十元。一次付了两个月房租。等蛮蛮一到来,她就辞职,专心自习一两个月。那房子,象牙黄瓷地板,带卫生间。那日,好不容易挨到厂里放假,她拉上密友霞跑了半天商场。买回来好几床新被褥、床单之类,还有大块窗帘、火红的人造枫树。
她花了两个晚上,将出租屋装饰完毕,最后,还花洒了一道香水。那种浪漫主义的味道,被她闻到了哩。
她思念蛮蛮,很久未和他做a了哩。
她从未想过,她也会有万劫不复的夜晚。她只知道被一个自己欣赏的男人爱着,是人生最大的甜蜜,是人生最大的意义。蛮蛮说过他会娶她的。
那个夜晚她们不用加班。手机出乎意料地响起来。是蛮蛮打来的。蛮蛮说,他未请到假,就不打算到石狮来了。干脆在电话里说吧。见蛮蛮吞吞吐吐的口气,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顿然明白了七八分。
她心里一沉,当时感觉,就跟未熟的桑椹一样,酸溜溜的。就想哗哗地掉眼泪。蛮蛮在电话里沉吟了好半天,才吐出那几个要命的字来。
“妮…妮娜,我…我想和你分手哩。”
“分手就分手呗!”
妮娜假装满不在乎的样子,粗暴地挂断手机。
她困顿如牛地自卫生间里出来,若无其事地走回宿舍。她的脸色一定难看得要命。好在姐妹们都在各忙各的,有吵天的,有伏案写信的;有听收音机听歌的,有蒙头大睡的,有坐在床头看小说的。还有的忙着洗澡、洗衣服。
她拉下紫红的床帘子,脱衣睡觉。当她的脸埋入软绵绵的被窝,不争气的眼泪便小溪样流了下来。
霞三不知地拉开她的床帘,一p股坐上来,咯肢她。妮娜捂住泪脸,用假声喝“别乱动!我要睡觉了哩!”
“妮娜,怎么了?”
霞细声问。她不问还好,她一问,勾引出妮娜更多的眼泪来。霞见情况不对,使劲地搬开她捂着的手。妮娜看见她默默无言地看着自己,掉眼泪。她默默无言地看着自己掉眼泪是妮娜看见的。
然后,霞掏出面巾纸够手来擦妮娜的湿脸。她伏身下来,隔着被褥一声不响地抱着她。
等她情绪平复了些,她才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自己睡去了。
有二十天,妮娜活得昏昏噩噩,像一具行尸走r。在流水线上,她几次出错,挨了女主管好几回批呢。
房租还有一个月到期,她想,既花钱租了那房子,好不好总该去睡一睡,不然害心疼。这几个月,厂里帅气的保安阿正时不时地送花、送小礼物给她。他看她时候的眼神,也有些脉脉含情地异样。同宿舍的女孩,都知道这事。
阿正给她开绿灯,她便从厂里偷偷溜出来,准备在外面过几夜。实在想念安静无忧、与世无争的日子。
于是,在一个假日,她遇到了山盼。
妮娜把倒下的他弄到自己的屋子里。他休养了七天后,人就全好了。感冒的人都是这样的。不多不少,躺七天。这些天,她从厂里正式辞职,炒老板鱿鱼也难呀,那大肚胖子找出种种理由,硬是扣了她三百多元工资。她真的很气。
这些日子,她不用上班了,拿出一个女孩子最大的细心和耐心,照顾山盼。山盼是个安分守己的男人。他从不乱来。妮娜对他很放心。
第十六章鲜衣·甜嘴
这座工业城濒临海,春上常常刮起台风。台风一来,街上高条的棕榈树叶便像旗子一样疯狂地飘荡。山盼从甜酒样的睡梦中荡出来,是凌晨五点半哩。
妮娜已经起床,多年上班养成了条件反s,活像有人赶她似的。再怎么困顿如牛,她依是有本事极早地爬起,开始她身为女人的新鲜一日。她在对镜梳妆。不知不觉她又爱起俏来了哩。
最起码,项上黑发不会那样乱蓬蓬的像j窝。她朝嘴上抹了一遍口红,开始为今天穿哪一件衣服逐磨上半天。
他鱼眼样,望着她曼妙之姿影儿。桌上瓶中,一束四月的糯米条c花放出香气来。
一杯热腾腾之糖茶出现在他唇边。
“我的病已经好了哩。”
“让你喝你就喝。这种女人样,讨厌!”
山盼便不推辞,他喝的是像女人的嘴样甜的水呀!他心里“热膨胀”起来。跟一个自己欣赏的女人在一起,是绝不会寂寞的。
这个他所欣赏的女人已经一头掠进卫生间,一大早给他洗衣服。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
妮娜这个月二十九日和三十日两天考试,倒计时只有二十多天了。她要格外地加把油。洗完衣服,她换上编织拖鞋,立到窗前,对着晨曦细声地背英语。煤气灶上,一只高压锅里正咕噜咕噜地煮粥哩。
山盼静心休养了这些日,又得到一个女人的呵护,他看起来生龙活虎般。今天他盛装出门,带上折子去银行取钱。在老家时,他往姐姐山容用过的一个空帐户里汇过一笔钱,以备不虞。一个没有钱的人,且不论男人还是女人,且不论他走到哪里,通常是不受欢迎的。此乃人生之金科玉律,山盼当然一生一世,都不会忘了这点。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暖风吹来。他看到这里的人都像热锅里的蚂蚁样,赶得快。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大抵是上班族吧。活像有人扬鞭在p股后面赶似的,个个变成急性子。只恨爹妈少生了两只腿。他眯缝起眼,看天上的太阳,也好似比老家的那个走得快。山盼自己也不由地加快脚步。
当他回到妮娜的出租屋,已是午晌一点多。他手里提着几个精装提袋,他面带喜色地敲门。敲了好几遍都不见动静。他纳闷地掏出钥匙,开了门,一头冲进去,只见妮娜面朝里睡在床上,薄被子遮着她的脸。
“妮娜姐。请起来一下!”
他忘形地一掀她被子,扬起手里的好货来。
“你她妈真烦!我好烦!你真烦!”
妮娜歇斯底里地大叫大嚷,却叫山盼傻了眼。他定睛一瞧,妮娜在流泪哩!她泪水涟涟。被子湿了一片。山盼瞪起眼来,脸上全是石块样坚硬的东西。那里有不信、有情绪之裂变、有大大的问号!
他受伤了哩。
他撂下带回来的好货,转身掠出门。豆大的泪珠冲出眼眶。妮娜在身后喊他的名字,显出如此哀怨和焦急。豆大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夺眶而出。人生怎的这样烦恼?!山盼听见屋子里的妮娜正拖着拖鞋,要赶上来。他立刻擦掉脸上支离破碎的水,走进门去,不巧和冲出门的妮娜撞个满怀。她一头冲进他怀里,他张臂一抱她。
“山盼,对不起哩!今天姐姐有心事不好过。但绝不是因为你!你多体谅我呀!”
“妮娜姐,我不怪你。是不是照片里那个男的?”
“他不要我了。我真的很讨厌吗?”
“一个混蛋!他不配你哩!”
“不许你多嘴!”
妮娜娇嗔地白他一眼。系上围裙,去灶前热菜。原来,她在等他回来吃。这里的菜没有辣椒,口味太淡,还放糖。山盼吃不惯,但他装作吃得很香的样子来。
吃过饭,山盼抢着洗碗。他今日出奇地勤快,洗涮完,又拿起拖把将地板清理了一遍。妮娜抱着一本书,一边拿眼角瞟他。她突地溜下床去,看提袋里的秘密。她冲山盼一笑,拎起提袋进到卫生间,怦地一关门。
山盼见她关门,立刻从壁上取下自己的牛仔包,拉开拉链,从凉衣架上取下自己的衣服。他三下五除二收拾妥当,然后,钱包里数出三张老人头,压在书下。
他转身,大吃一惊!那妮娜幽灵一样,靠在墙边,她神情自若地看着他。她凝然的眼神让山盼不知所措。好似作了贼,被人当场捉住,只等发落一样。他脸都憋红了。妮娜上着一件天蓝的蝴蝶镂空图案之编织套衫,下配一条白底淡粉色花的及膝裙子。山盼未料到这套衣服穿在她身上会有如此佳之效果。他双眼不禁一亮。
妮娜款步走到桌前,抓起书下面三百元钱。
“你身上还有几张票子?”
“两张多一点。”
“那你拿来,全都给我!”
山盼面现难色,他想对她说,他在外面找好了房子,连押金都已垫付。他正要开口,妮娜一步抢到他面前,刷地撕开他闪光外套之拉链,嫩手从他胸口衣袋里,搜出钱包来。她嘻嘻一笑,“我就当一回你的财政部长好了。我替你保管先!”
“妮娜!我…”
那妮娜老老地伸个懒腰,一个猛子扑到床上唱起曲儿来。
山盼茫然地鼓了一会眼睛。但他有似去意已决,他默不作声地把包一扛,脚步茫然地走起来。他刚走了两步,背后有人轻轻地来抱他。是妮娜发来侬侬软语。
“我需要你哩。你能不能不走?”
“我只怕我会给你带来累赘哩。”“什么累赘哩,尽说蠢话!我什么时候嫌过你?我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天涯行走,我要你保护呢。”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不走了吧。我要七十三八十六下去,就成女人了”
妮娜闪到他面前,叭地在他嘴上印了一个长吻。山盼从此发现了一张像水一样甜的女人的嘴。
第十七章 妙龄女郎
山盼花八十元弄来一辆二手单车,携带了各样证件。满大待去找工作。山盼的手艺太老了,在工业化的都市里,派不上用场。这里很多制衣厂,他在街上见到不少来自制衣厂的招聘启事。可在电车缝纫方面,他可是门外汉哩。他在工业区转了半天,工作没着落,他不恨,倒是恨起那些鬼画符样的招聘启事来。上头的字写得七扭八歪,十足小学生乱涂鸦。偏偏还摆那神气!
下午,他来到一个招聘仓管职位的面试现场。只有一个名额。参加面试的男女却有黑压压的一大群,都规规矩矩地在那儿排队。山盼一看傻眼了。连简历都没敢递溜之大吉了。瞧主考官那不可一世的神气样子,都以为自己是总统了哩。
第二天,还是老样子,工作未有进展。但他一声不吭,对妮娜说,他是出去逛逛。出门前,他要往发上喷嗜喱水,梳个漂亮的发型。皮鞋还要擦得逞亮。又对着镜子,拿个手动剃须刀将一张脸刮得像少妇样白净。看不到一根毛。在街上有玻璃墙的地方,他总要旁若无人地驻足一瞬,瞧瞧自己的面影。黄昏回来时,他还将这些程序重复一遍。乐此不疲的样子。妮娜见他一本正经态度,就是想笑,也只得背着他一个人乐。怕伤害他。
夜里,山盼心情不好。想找个地方飘一飘。就一个人溜了出来。望见星空在灯光璨灿的城市里,那样灰不溜丢,那样虚设。他想到自己是不是也像城市上空的星子样纯属虚设呢?
他信步走到一座休闲公园旁。公园有乌溜溜的铁栅栏,铁栅栏里,这里那里是一些害怕寂寞的打工仔和打工妹在消磨时光,一对对的情侣花前月下,嬉戏调笑。山盼在欢声笑语里,看见自己的飘零无着。
一个背包的妙龄女郎,飘到他眼前。飘到他眼前的是一个背包的妙龄女郎。
“大哥,哪里玩?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妙龄女郎浑身放香。山盼错愕之间,一只指甲涂满红蔻丹的手已经拉住他。他三不知地就跟着女郎走了。进到一家舞吧里,呀,里面藏着好大个世界哩!电子音乐震耳欲聋,电光闪烁。舞池里,一大群男女在摇头晃脑、扭臀摆腰。一边是一长溜的情侣桌,每张桌上皆摆一盆花。情侣们在温馨烛光的辉映中窃窃私语。
山盼领着女郎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立刻过来一个服务生。山盼装出老于此道的样子。点了一杯热咖啡和一杯姜母奶茶。服务生当场收了他三十元。
“大哥,这里好不好玩?”
“好。”
“一个人来到这么一个花花世界,你不寂寞吗?”
“有一点。”
“今晚我陪你,随便怎么都行。过夜的话,只要这个数。”
女郎快人快语,朝山盼嫣然一笑。举起杯,跟山盼碰了一下。
女郎嗖地站起,隔着桌子,给山盼一只白嫩的手。
“跳迪士高去!”
“那玩意我不会哩。”
女郎吃惊地看着他,突地花枝乱颤,大笑起来。好似陡眼里看见诸葛亮开起了奔驰车。
“你比我还菜哩!只要你是活的,在那地方,你就是把p股扭到天上去,也没人笑你哩!”
于是,他跟着女郎挤入池中央,在一黑一亮之间,山盼看见女郎大胆泼辣地绕着自己扭摆起来。山盼紫胀着脸,开始是羞赧地做小动作,后来他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摇头晃脑,又蹦又跳。
深夜十一点多,山盼才引着女郎闪身出来,在春寒料峭的大街,他耳里很长时间都在嗡嗡地只顾响。今晚他宛然不识身在何处,不知不觉跟着女郎穿过许多小巷,进到四层楼一间小出租屋里。女郎的出租屋,居然空荡荡。除了一张不失整洁的大床,几件女人衣服。此外什么都没有。山盼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手脚不知如何放哩。
女郎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她一出来,把山盼吓一跳。他瞪大眼,吃惊地看着女郎的l体。她雪白的身体款款地移了过来,贴了上来。山盼的身体刚刚有了变化。一阵敲门声骤起!
女郎尖叫一声,奔入卫生间。山盼脑里轰然一响,他身子一缩,钻到床底下去。
“山盼,你这个鬼,给我出来!”
原来是妮娜,难不成今夜她一直跟踪他?山盼从床底下爬出来。开了门,迎头被妮娜一推,他差点跌倒。妮娜气急地大嚷。
“好你个混蛋哩!背着我找女人来了。你她妈…我打!我打死你哩!‘妮娜不顾一切地一扑,骑到山盼身上,小手死劲抓他。她哭了起来。她哭着跳起,捏着山盼耳朵往外走,卫生间里的女郎冲出来。山盼情急中掏出一张五十元钱扔过去。
第十八章 调酒师
此后二三日,妮娜不和山盼说一句话。只是吃饭时,她依旧给他盛饭,每日,给他准备洗澡热水,给他洗衣服。却休想从她嘴里得到一个字。
山盼白天到处跑。工作的事仍然未有着落。他鼓起勇气去饭店面试勤杂工。以为勤杂工好找,谁知那些人都商量好似的,都是一个调儿,要女的,不要男的。要么就遇上招聘陷阱,店门口,明明张贴着新鲜的启事,进去一问,却都说招满了。山盼只得落荒而逃。他觉得很丢脸。
下午三点,他要去轻袅袅音乐吧面试服务生,上午电话约好的。
今天太阳好大,没有风。下午,山盼驱车赶到那家音乐吧时,全身皆已汗湿。老板很年青,瘦瘦的脸,比山盼大不了几岁。他站在吧台前,“面试”山盼。
“你面试什么?”
“服务生。”
“什么?!再说一遍。”
“我面试服务生。”
“噢!这个这个…服务生招满了。就你这声音,怎么当服务生?!”
“请问还有没有别的?”
“别的?哦!你自己看启事去吧。”
“启事我看了不下五遍。”
“你可以再看一遍,反正不要钱。哈哈。调酒你会不会?我这里还缺一个调酒师。”
“不会。”
“量你也不会。你什么都不会。嘿嘿。看你怎么混?!”
“请你不要嘲弄我。”
“嘲弄?切,你配不?”
那个人点上一支粗大的雪茄,晃入内室,去了。山盼气得真想一通乱砸,砸了他这破店。就那德性还当老板。山盼的嘴都气歪了!他那样子好似一口气跑了两千米,害喘得缓不过来。山盼骑着单车在街上慢走。他气得连踩车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越想越气。觉得人间处处刁难于他。他跳下车,折入一家小超市,一口气买了六七个面包。
他钻到一个僻静处,愤怒地坐到沙堆上。他愤怒地吃起面包来。他真的很气哩。假如他能一脚跳到太空去,他宁愿搬到火星上去度过余生。这个大啃面包的人突然独自一个大笑。
他不吃面包了。骑着车子转到另一条街,从一家银行门前停了车,锁了。然后步行回来。在轻袅袅音乐吧周围一带“踩点”。他摸清了附近几条幽深小巷的出路。其中的一个巷子里,有一家倒闭的汽车修理厂,修理厂的大门风吹日蚀,一侧身可以进人去。里面杂草丛生,相当隐蔽。他找好了退路,开始站在轻袅袅音乐吧不远处等。他一直等,等来了城市上空的夕阳。他等来了被城市霓虹灯抹黑的漫漫星空。
夜里,十点半,他看见下午面试他的那个精装男子出来了。那人用把钥匙c入一辆豪光摩托,骑上去溜到道上来,然后发动加速。山盼闪身而出。
他朝那人扔去一块石头,石头准确地击中那人的背部。那人刹车,正要回过头来,看究竟。山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旁扑上,他蛙跳跃起,成功地将那人从车上撞下来。那人仰八叉摔在地上。见大事已成,山盼也不多待,拔腿就跑。只听得背后一声“哎呀”传来。
昏暗的小巷里,一个直着脖子的人却是跑得快,他脚下生风,好几个路人吃他撞倒,被撞倒的人就一片声地骂。山盼轻车熟路地,闪入了那家荒废的修理厂,他躲到门后,睁眼去探小巷里的动静。过了一会,他看见一辆摩托打着亮光,从小巷里飞驰而过。
山盼出了这口恶气,心里舒展得很哩。只是额上一点凉骤起,他伸爪一摸,呀,血!
他想起刚才逃命时三不知地摔倒在一堆废铁堆里,当时只觉一阵巨痛。
山盼捂住伤处出来,转到另一条暗巷,休息了一下。很晚了,他骑着单车回到出租屋。妮娜见他狼狈样子,居然没有大呼小叫。山盼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他凑到镜前一照,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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