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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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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章离别
荣王再叮嘱她,“本该由哥哥给你准备的嫁妆,因这回走得匆忙没能带上,只能先清点少许。这厢已经令人快马回府,嫁妆人马即刻出发,必定能在你成亲之前送到。至于舅舅,老头子虽精,这个上头总是不能少的,你放心,有哥哥在,即便是补,也要让他补个透底。”
云意却不认同,“哥哥留着些,往后有的是要撒银子的时候,我这里…………”她轻轻摩挲着木匣子,怅然道,“他出手必然可观,钱财上头,哥哥倒不必担心我。”
“是多是少都是我这做哥哥的一份心,你只管收下。”他心中有愧,自然卯足了劲要从钱财上弥补,似乎只有多给一些,才能多一分安心,以此证明他不是为名为利不择手段的下作人,证明他磊磊光明与陆晋与贺兰铮之流并不相同。
云意推辞不过,只能任他。
荣王忽而想起今日所见,忍不住问:“冯宝是怎么一回事?又投了陆家?”
云意看着桌脚细痕,轻描淡写地说:“谁知道呢?良禽择木而息罢了…………”
他脸上难得露出浓烈表情,眉心深锁,极为不屑,“三姓家奴,一个没根的阉人,指望什么?”啐一口,停了停才疑惑道,“宫里头……真就一个都没逃出来?”
云意没敢抬头看他,只胡乱点个头,就算糊弄过去,“没听见消息,大约是没有了,即便有,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隐姓埋名才能保命。”
“唉……各安天命吧…………”
人世沧桑,到头来一句话揭过,半点痕迹不留。
然而云意自己的命呢?挣扎半生,最终也没能握在自己手里。
三天后如约出行,一走就是一生。队伍寥落,车马依稀,与她当日和亲出塞的阵仗有着天差地别,心境也换个彻底。当年是初出茅庐,有懊悔有怨愤,却也埋头学蒙语,要为自己争命。如今五味杂陈,祸福难料,反倒说不清道不明,眼前迷雾重重,脚底虚浮缥缈,谁知前路几何。
荣王送她到狭窄断流的二光河,平日浪涛汹涌的河口,如今只剩下没过脚踝的水懒懒散散追海而去。
两方人马隔着河川对望,齐颜卫的铠甲寒光冽冽,送嫁的队伍人心恍惚。陆晋一人一马立于队首,高大的身影仿佛一柄利剑悬在天与地之间,远远透出大漠尽头的苍凉旷远。
云意就坐在马车里,透过两门之间的缝隙远远看他。又与她一贯来的所见所知不同,亲近时他多出一张孩子气面孔,人前时他是勇武无人敌的铁血将军,她可以憧憬这样一个战无不胜的陆二爷,同时更中意那个无赖得可爱的陆晋。
他的蒙古名叫什么?她偶然间听巴音说过,似乎是朝鲁。
荣王停马驻足,望向对岸威震西北的齐颜卫,不论旁人如何,他自小养在宫中,鲜见如此,多少要受几分震撼。心中暗想,若朝廷兵马能如对岸勇猛威武,或许也不必落到今日下场。
他调整方向,正要领着车马从桥上过,突然间陆晋一夹马腹冲向前,马蹄蹬蹬淌过几近干枯的河床,也不管前头拦着多少人,一心越过重重阻隔,绕到车前,将紧闭的小木门推开,长臂一捞,捞出个秀色可餐的江北美人。
她今日为了应景,难得找出一件压箱底的艳色衣裳,是樱草色的褙子,藕荷色的裙,衬得人越发的肤白如雪,乌发如云。陆晋连看都没看就将她一把捞到马上,男人的手臂似铁铸,硬邦邦横在腰前。
他一拉缰绳就要折回,云意下意识地寻找荣王身影,到这时才发觉泪眼模糊,根本看不清眼前景象。忍住哽咽,她唤一声,“哥哥…………”
陆晋皱眉,却也没再赶马回头。
荣王迎上来,握住她伸在半空的手,她在颤抖,他亦未能幸免。两个人都有泪,被酸楚弥漫的胸腔一阵阵绞痛,无能为力、莫可奈何,悲伤且挫败的情绪到这一刻达到顶峰,即便两个习惯了隐忍的人也再也承受不住。
“哥哥……哥哥千万保重…………你我……来生再见…………”一句话分三段,好不容易忍住眼泪说完整,已知这一走就是人世永别,若有相见之日,必是兵戎相对之时,谁胜谁败,于她而言都是锥心刺骨之痛。
他两手合握,紧紧攥住她冰冷的右手,脸颊憋得通红,始终在努力控制着不断翻涌的情绪,“保重!”最后只有这两个字,多余的,再不必说出口。
他放开了她的手,他甚至连看着她出嫁的机会都不能有。
其格其闪电一般冲出去,眨眼间已回到原处。
陆晋调转马头,让她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再看一眼兄长,再看一眼曾经心心念念的避风港,从此山长水远,永不相见。
她闭上眼,一滴滚圆的泪自眼角滑落到下颌,她同他说:“走吧——”
那便立刻启程,伴着齐颜卫震天的欢呼声,以及比草原狼山中虎更加凶恶危险的猛兽气息,她倚在陆晋怀里,等离别的眼泪收干。从此她孤身一人,披星戴月,奔赴沙场,回程无期。
陆晋用披风裹紧了她,一路上不曾多言一句。也许这个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陪伴。
五月天,槐花满地。
陪嫁的队伍在后头慢慢跟,陆晋已经带着她,以及三百齐颜卫奔回驻军营帐。
云意被他抱进一间浅棕色高大帐篷里,内里陈设一应俱全,榻上铺着一张完整的虎皮,硕大的虎头还留在最前端,余威犹在。
陆晋将她放置在厚厚的虎皮上,看她顶着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同他抱怨,“都已经是快入夏的日子,还铺这么厚一层皮子做什么?”
陆晋也靠在她身边坐下,进来时就洗过手,用来提刀杀人的左右手齐齐给她剥松仁。一面笨手笨脚伺候人,一面慢慢悠悠说:“怕你冷,我听人说,女人不能受凉,怕将来养不出孩子。”
“听谁说?”
陆晋瞥她一眼,顿了顿说:“横竖有人说。怎么,你好了?不哭了?”
云意不答他这句,转而问,“二爷夜里住哪儿?”
他捏着小小一粒松仁,语气不大耐烦,“住隔壁,离得近好看牢你。”
她不甚在意,“这几日都不干活了?光守着我一个人?”
“父王要令你先行回京,在宫里头待嫁。但京城里就剩下那个面慈心狠的老姑婆,我哪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只怕没过几天,你这副小身板就让她啃得骨头都不剩。不过……你这小没良心的东西,爷昨儿为了你担心得一宿没睡,今日一早就去求父王,好话说尽,才勉强将你留下,等掘出宝藏之后再亲自送你回城。”
“二爷是不是同王爷说,此行诸事未定,比照西陵地宫一事,令公主同去才是万全之策。”她撑着下颌,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陆晋清了清嗓子,答:“那倒不是……”
“那是什么?”
“没你这样文绉绉。”
云意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红肿的眼睛带着水光,盈盈看向他,无声中流淌的都是女儿家的温柔媚态。
他握紧了拳,克制着转开脸去看桌上一套青瓷茶具,木呆呆说着,“话说回来,你如今还在孝期么?”
云意点点头,“三年孝期,这才过了多少?”
陆晋显得有些懊丧,“成婚嫁娶,本就不该在孝期。”
“原来二爷心里清楚。”
“灶头给你炖了鸽子汤,晚上喝一盅补补身子。你瘦成这个样子,爷看了心疼。”他伸手揽过她肩膀,轻轻抚着她瘦削的背脊,沉声说,“尽孝不在于一时,听话,养好了身子才要紧。”
“养好了身子又如何?”
“生儿子!”两人说到一处,只不过一个是兴奋期待,一个是全不耐烦。
“要生自己生,天不早了,二爷请回吧。”
她闹脾气下逐客令,陆晋却全然不觉,在传宗接代这样的大事上,他是绝不会认错的,退一步说,他已到了这样的年纪,心急也是应当。于是放好了最后一粒硕大滚圆的松仁,功成身退,“早些休息,别再哭,嫁人是件好事儿,何况是嫁给爷呢。眼泪擦一擦,三日后还要与你舅父一同启程去普华,路上颠簸劳累,风餐露宿,你得先吃饱能熬得住。”
“我知道,二爷也仔细身子。”
“我是铁打的身子,你何须担心,头等大事是你。”
“我怎么?”
他深深看她,艰涩开口,“我总是害怕…………”后头似乎跟着绵长无尽的话,不能亲口说给她听。
云意莞尔,“我哪也不去,咱们这辈子注定了要绑在一起,生死相随。”
“好,生死相随。”他坚定地,重重地点头。
云意笑,“那你可得惜命,比我大那么一截,可别拖累我。”
陆晋咬牙,凑到她耳边来,恶狠狠说:“你等着,等洞房花烛夜你就知道究竟是谁拖累谁!”
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边,一切美好如梦幻泡影随时寂灭。
云意在帐篷里住上三天,便再次随大军启程,连带还有江北的一万人马,被西北军一前一后看得死死,要深入敌军腹地,去抢世人梦寐以求的玄宗宝藏。
然而宝藏是否真如梦中所想,是金山银山,取之不竭?
唯有挖开了才知道。
这一天,云意就坐在马上,裹紧了她的孔雀翎披风,见证了最最滑稽可笑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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