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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章盐商
这两人许久不见,再相见关系也没改善,照旧是争锋相对,三言两语把场面拉扯得尴尬异常。一时间没人开口,直到查干兴冲冲进来问陆晋是否照常行猎,陆晋没能正面回答,继而欲言又止,大约是有些事不方便当着云意或曲鹤鸣说,随即一同走出帐外。
称不上宽敞的空间里只剩下云意与曲鹤鸣,至于德安红玉,都是习惯了眼观鼻鼻观口的木桩子,两人都没声响。
曲鹤鸣旗号低头将小木箱往肩上套,意料之外,等来云意一声冷哼,正告他,“从前的事情我都当没发生过,也请曲大人认清情势,别再头脑发昏连累了旁人。”
他将右手藏在身后,握紧了拳,依旧不肯抬头看她一眼,“你放心,我分得清。”
“你明白就好,守住冲动,省去麻烦,人人都好过。”她稍稍颔首,神情冷凝,分毫不见先前的温婉娇羞,眼下就是个铁面人,没温度也没感情,无论曲鹤鸣是何等的情真意切卑微可怜,也没闲心分出半分怜悯。
她在多余的情爱上,显得尤为自私,也极其冷血。
未过多久,陆晋只身返回帐中,见云意与曲鹤鸣之间隔了一丈远,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他却只当是他俩素来不和,没大碍也没新意。难得细心一回,吩咐红玉翻出两床厚被子,要等她饮过姜糖水捂紧了发汗。
再看隐忍不发的曲鹤鸣,“外头等着,招兵的事还需查干说给你听,到时候拟个章法,好即刻去办。”
曲鹤鸣闷声应是,缓缓退了出去。
陆晋又坐回他的专属小马扎,皱眉问:“又跟他吵嘴?”
云意转个眼珠子,爱搭不理,“我闲的慌呀,跟他吵什么?我只顾着头疼。”
他考量一番,进而劝道:“他是可怜人,你……多包涵。”
“那我不是可怜人?”
“你有你二爷,还可怜什么?”
云意心想,有了你才不知多可怜,比往常多出千万倍烦恼,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脱不去甩不开,难有解脱。但这一句没能说出口,她缄默,他理所应当认为她已默认,心里头蓦地得意起来,早先被她那些难猜难言的小心思折磨得不上不下的心绪全然被抚平,又是个生龙活虎万事不知的陆二爷。
等到绿枝端上热腾腾的姜糖水进帐来,他自然要大显身手,趁机揩油,重新担起老妈子一职。这回学会了先舀上一勺吹口气,谁晓得用力过猛,热烫的姜糖水全吹到她脸上,烫得她面颊一块又一块的红斑,早上刚刚保证过再不做傻事折腾她,立马就犯错。
眼睁睁望着她捂着脸哎呀哎呀喊疼,手足无措。
万幸红玉还没被他赶出去,能在紧要时刻搭把手,帕子浸了凉水湿敷她脸上被烫伤的皮肤。等到她缓过劲来不再喊疼,他才紧张地搓了搓手,试探道:“还疼么?”
疼倒是不疼,但她琢摸着是该给他个教训,省得他镇日里想着要做老妈子、老嬷嬷,把剩下那点儿男儿气概都给磨得精光,往后还不知要衍生出什么可怕又怪癖的喜好。倒不如眼下一回治住了他,省得往后糟心。
于是演得夸张些许,暗地里挤出两滴泪,委屈道:“这真是……一口气让你吹成丑八怪,二爷比太上老君玉皇大帝都厉害。”
陆晋神情尴尬,双手背在身后,凑过来细细看她侧脸,到底过意不去,“我这也是一时失策,公主莫怪,莫怪。”
说话间就要去拿碗拿勺重新开张,当下就让云意叫住了,不满道:“怎么?还没闹够啊,非得把我整张脸都毁了才罢休?”
她伸手接过,端起来慢慢喝。“还是我自己来,不至于傻得烫了自己个儿。”
陆晋嘿嘿笑两声,手上没活儿便仔细看她侧脸上被烫红的皮肤,纳闷说:“我看也没怎么的啊?”
“内伤懂不懂?二爷这般不怜惜人,我的心都要碎。”说着眨眨眼,不知是不是借了姜糖水的热气,瞬时眼眸里蒙上一层雾,水意朦胧。
陆晋打心眼里佩服她,回想起初回乌兰城,她在肃王跟前要死要活那场戏,感叹她为戏中高手,所向披靡。
姜糖水暖了肚,继而浑身发热。云意想起来昨夜与格尔木的絮絮谈话,双手捧着白瓷莲花碗,将腹中话语娓娓道来,“草原上生活,盐始终是个大问题。如今边疆互市不开,商路不畅。我看齐颜部的牛羊物产也算不上丰厚,南边儿手眼通天的大盐商在江南江北一带捞钱都来不及,怎会想着千里北上来齐颜部做生意。小的零散商贩,为了蝇头小利或也不甘心,我听族长说,一袋子盐出了关,没了官府整治,便要翻上十几倍,赶上年成不好的时候,更没人买得起。”
陆晋仔细听完,思量一番才问:“你若有法子,不妨与我一说,只当咱们夫妻二人关起门来闲话家常,但凡传出去的,都算我头上。”
云意斜斜瞥他一眼,嘴角隐隐含着笑,“从前是在西北,凡是都有掣肘,如今二爷战功赫赫,稳居京师,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只管放胆来做。官场里手黑心黑的难不成就你一个?内阁与六部哪一个不是堂上君子,背后小人。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钱从哪里来?官老爷可是要脸面的,绝不沾商路。员外爷再风光也是下等人,不能科举不得入仕,永世挺不起腰杆儿。”
“你要我……收管盐路?”
“不错。”云意颔首,对他的一点即透十分满意,“每年商贩孝敬诸位官老爷的钱财没人统计,但约莫一猜,也只数额之巨,远超赋税。本朝卖官鬻爵并非罕见,原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宝私底下就干过不少这类卖官敛财之事。咦?你说冯宝的银子都藏哪儿了?他做的可都是我们顾家的买卖,早该把他的私房挖出来才是。”
陆晋性子急,受不了她一时东一时西的,忍不住提醒,“说正事儿,冯宝若是立功,自然要放他一马。你那些个小心眼子也收敛着点,他对你可算尽心尽力。”
“哼,说的是,可在没有比他更挖心掏肺的了。”她这是讽刺,可惜陆晋不知内情,听不明她言下之意。
“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你,连个葡萄都咽不下去。后头呢,你这是教我贪赃枉法不忠不义呢。”
云意倒不急,慢悠悠咽下一口温热的姜糖水,感觉额上都沁出了汗,长舒一口气才说:“如今二爷坐镇京师,照我原话将六部与内阁组起来,既然头一回议事是经二爷领头,衙门又暂设在顺天府内,二爷常进常出,自然熟悉。而顺天府周边重镇也都换上二爷的人,要干点坏事又有何难?冯宝原认得几个江南盐商,都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人物,倒不是出主意让二爷编个名头当即就给人抄家灭族,只不过赏点甜头,给个他个一官半职,只要成了自己人,往后办起事来便容易得多。”
陆晋摸着下巴发愁,“说起来,我倒没跟商人打过交道,从前只觉得无奸不商,全是些脑满肥肠尖刻下作之人。”
终于喝完了姜糖水,云意放下碗,耐心劝道:“二爷要成事,自然要为人所不为。陆寅费尽心思要五鬼图要找宝藏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子,将来进可冲做军饷,退可驻防世镇西北。而放眼当世,银子都进了谁的口袋?南京原就拨款少,现如今小朝廷全靠江南富商捐税苦撑,都督府私藏众多但无进项,忠义王府……我不说二爷也清楚,次次出征次次发愁。然则盐路从来是头一等的油水,而已只需拢住二三个南北大盐商,何须再忧心银钱?将来事成,再给封上一个两个闲散侯爷,顶个名头而已。两相欢喜,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陆晋依然不语,人分九等,他自己虽不在顶层,但也多少拘泥于此,不似云意,自己是千尊万贵的身份,却能做到为达目的,不吝低头。
云意道:“二爷若不愿意亲自去打交道,我这里倒有一人推荐。”
“谁?”
“德安呀,他打小跟着我,现如今我身边最信得过的就是他。他又认了冯宝做干爹,家学渊源,此中奥妙,何须我再多言。”
“你说得倒也不错…………”
陆晋动了心思,眼下虽没给准信,估摸着不过三天就能想明白。云意藏着笑,揉着太阳穴,掀开被要睡。德安是个没根的太监,若真有大作为又如何,骨子里还得依靠旧主,将他推出去,于她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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