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静漪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硬着头皮说:“总之,你先简单收拾几件衣裳,我们出去找个客栈,临时落脚几天,再做打算。”
“哦……”芝兰点头,转身过去继续收拾衣服了。而阮静漪则继续蹲在地上,一边咬指甲盖,一边思考着。
她为什么要跑?
她一时也理不明白。她只是觉得,若是不跑,那便是没了后路,没了一切回转与后悔的余地。不管她与段准的关系到底如何,她都得嫁给段准做妻子,一辈子不能离开了。
因此,她第一个冒出的念头,那便是跑。
就在这时,房门外亮起了一道灯笼光,继而就是段准的嗓音:“阿漪,你没事吧?我听到你这儿翻箱倒柜的,像是有人摔跤了。”
门上映出了段准的身影,阮静漪微吸一口气,也忘记方才在想什么了。她连忙将衣笼盖回去,咳了咳,说:“没事,我口渴,起床喝杯茶。”
“这样吗?”段准答。
话音刚落,阮静漪身后敞开的衣箱就发出“哐啷”一声响,竟是那箱子被芝兰搬的太开,搁不稳了,整个儿从柜子上翻了下来,重重砸落在地。
一口大箱子横在地上,衣裤绸缎天女散花似地落了一地。这副场面,芝兰吓得尖叫一声。
“芝兰!”阮静漪心里暗道不妙,想捂住芝兰的嘴,却来不及了。只听“吱呀”一响,段准焦急地推开门,紧张地问:“发生什么了?!”
接着,段准便愣住了。
房间内一片狼藉,衣箱横七竖八地敞开摔落在地。桌上放着两个行李包裹,里头还放着银票和一双鞋。任谁看了,都猜到包裹的主人是打算远行开溜了。
屋内一阵安静,段准的面色在烛火下显得有些凝重。
他只穿着圆领的寝服,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两间屋子相距的那么远,他竟然能听到这些动静,再及时赶来,可见根本没有睡沉,而是一直留心着静漪这头。
“阿漪,你……”
“则久,我,我半夜睡不着,想看看衣服料子的花样,这才叫芝兰给我翻箱子,”阮静漪露出艳丽的笑,试图赶紧糊弄过去,“这包裹…拿出来便顺手放着了,你别放在心上。”
说完这句话,阮静漪的眉头突突跳起来。这是什么借口?她自己都觉得不像话!这比段准那句“画上是一匹马”,还要经不起推敲!
“包裹一拿出来,里头就长出了几张银票吗?”段准好整以暇地问,“我怎么觉得,有人像是打算出门呢?”
“这……大概上次忘记拿出来了吧!”阮静漪笑说,“哎呀,从旧包裹里翻出了意外之财,这可是托了则久的福气呢。”
段准听了,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摇了摇头,叹气说:“阿漪,你是想离开侯府吧?你出不去的,现下四门落锁,婆子见到你,肯定会来回禀于我。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别费这番功夫。”
段准的话平静而认真,阮静漪听了,神色轻怔。
“则久,你……”她攥紧了手,小声地问,“你猜到了?”
“是啊,”段准苦笑道,“今天我说了那样的话,你定然会慌乱。想要离开,也是难免。”
“……”阮静漪的眉心一跳。
她在心底大呼:原来你也懂这个道理!
原本说好的,拿钱干事,见好就散,绝不纠缠,两个人一起干一番大事业,打那丰亭郡主和景王父女一个措不及手。结果现在,段准交代了,他就是喜欢她,一开始就想娶她,这算不算是老奸巨猾,动机不纯?
她被骗了,还不能慌张失措,赶紧开溜吗!
段准见她面色变了又变,就说:“你放心吧,你要当真不想嫁我,我肯定会放你走。”说完,他对芝兰道,“去取件外套来,免得冻坏你家小姐。”
阮静漪这才察觉到,她一直穿着寝衣寝裤,赤着脚站在长绒的地毯上。虽说是夏夜,可月近中天了,难免还是有些冷。
芝兰都不敢说话,连忙去取了件外袍,老老实实地给阮静漪披上了。
静漪攥着袍角,目光游移地看着段准,问:“则久,你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我不愿意,你会放我走?”
段准点头。
“我想娶你,那是因为你确实率真爽快,没有别人的拘谨。”他说,“你就当我俗气吧,不喜欢那些对我唯唯诺诺,满目讨好的女子,只喜欢你这样的。可你若是不高兴了,那我娶你,也只会叫两个人都觉得苦痛,反倒落的没甚么意思。”
阮静漪愣愣地听着,竟然觉得段准的话很是那么回事。
婚姻这种事,还是要两情相悦来的好。只有一方对另一方的痴缠,那就让婚姻成了枷锁,只会让怨恨取代欢趣,平白消耗掉人的青春,正如曾经的她与段齐彦。
她眨了眨眼,喃喃道:“你要是不喜欢那些讨好你的女子,那怎么不见你喜欢丰亭郡主?我看她脾气也挺傲,一个不高兴,能用球砸你五十个来回。”
段准说:“那也太傲了!谁想娶谁娶,反正我受不了她那郡主脾气。”
段准的话有些嫌弃的意味,驱散了屋内的凝重,叫阮静漪的心也轻松了些。
她看着段准,见他远远地站着,当真没有逼迫的意思,心头的大石渐渐落了下来。
段准要是真想拦着她,根本不必装腔作势。他会这么说,就一定不会为难她,言出必行。
阮静漪定了定神,对段准说:“那说好了,你可不能当真强迫我嫁给你啊。”
段准点了点头:“好。”
烛火光映上来,让他的五官落在一片晕黄里,比平日温柔了不少,像是宝剑入了鞘,被红绒布仔细地包裹了,又像是枪矛缠了红丝,只余下一团柔软的钝口。
两人定好了约定,段准便没再打搅,回房去了。离开之前,他叮嘱芝兰和外头几个丫鬟要好好照料,不要让静漪着凉了。
等段准走了,阮静漪便叫丫鬟收拾起满地的狼藉,自己坐回了被窝里。被窝已经有些凉了,但因为是夏日,倒也无所谓,反倒来的凉快。
芝兰给她理被褥,小声地问:“小姐,咱们还走吗?”
“先……不走了吧,”阮静漪仰头,盯着敞落的水晶帘子。
芝兰的眼里还有些惑意:“小姐不是喜欢小侯爷的吗?为什么要走呢?”
阮静漪噎了下,竟然答不上来。她时常对芝兰玩笑似地说段准好,说自己要嫁段准,看不上段齐彦,一来二去,这丫鬟也当真了吧。
“你觉得我当真喜欢他吗?”阮静漪无奈地问。
“喜欢呀,当然是喜欢的,”芝兰笑说,“小姐和小侯爷在一起的时候,笑的多开心呀。我从没见过小姐笑的那么高兴。”
闻言,阮静漪愣了下,脑海里登时掠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来——
远有初初上京时,段准携带美食佳肴、和尚戏子上门拜访,硬生生叫祖母敞开心扉;近有段准与她一起戏弄梁二夫人,二人附和,硬是从二夫人手中得到了一株野山参;再有那殷红艳丽的嫁衣,及温三夫人所赠的孔雀尾发簪;更有球场惊马时,段准将她搂入怀抱的惊鸿一瞥。
阮静漪怔怔地坐在床上,心底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对段准,是怎样想的?是从未生出爱慕之心,还是不知不觉间,已对他习以为常?
芝兰吹了灯,屋内又陷入一团漆黑。阮静漪躺回了床上,心却比先前更乱了。这一次,她不仅在头疼着段准的话,更在头疼着自己的想法。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梦中。
这梦奇奇怪怪的,梦中的她竟然穿上了一身大红嫁衣,从花轿里探出身子来,把手交进了一个身着喜袍的男子手中。那男子紧紧握着她,牵着她向喜堂走去,口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阿漪,两辈子了,我终于没错过了你,把你娶回家了。”
第49章 . 相邀我们景王府愿付双倍
阮静漪睡了一晚, 次日再起来,人便冷静多了。
段准的心意,委实叫昨日的她有些不知所措。一时慌乱,竟生出了逃跑的想法。所幸段准答应了不会为难她, 如此一来, 她的心也渐渐放下了。
不过, 要说放心, 其实也没有全然放心。她知道段准心仪于她, 可她却探不明白自己的内心。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最难猜的, 原本就是她自己。
前世她为段齐彦所伤, 今生原本是不想再嫁给旁人的。她总觉得自己像一株烧透了的蜡烛, 已没有残余的热了, 只能在灯盏里做一团灰烬。可段准偏偏要持光而来,叫她再亮一回。这一时半会的, 她也不知该怎么对他。
思来想去,她也只能先这么算了, 走一步, 是一步。
昨夜闹了一通,芝兰显见是没睡好,眼下青黑一片,看着阮静漪时,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静漪见了,便问:“小丫头在担心什么呢?”
芝兰一边拿玉梳给她梳头,一边道:“我在担心小姐和小侯爷闹别扭的事呢。”
阮静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问:“你怎么担心这个?你这是盼着我与小侯爷成亲呢?”
芝兰说:“那当然了。奴婢最希望的,就是小姐能过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小侯爷和温三夫人多好呀, 一定能让小姐笑口常开。”
阮静漪微愣一下。她从铜镜里看着芝兰,这个小丫鬟目光纯粹,没有任何的邪念。大概在她眼里,段准是真的好,对阮静漪也好。
是啊,段准确实是好。出身、长相与权势皆有,满京城的女儿仰慕,为人做事也温和妥当。换做是其他男人,对上了梁月珠这样出身的名门千金,未必肯帮自己说话呢,更何况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留,把整个梁家都得罪了?
更别提亲自求圣旨赐婚的那些事了,桩桩件件,哪样不好?
阮静漪皱着眉,伸手拍了拍脸蛋,脑袋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她是不是太不识抬举了?段准那么好,她竟然还要犹豫自己到底看不看得上他!
真是脸好看了,人也跟着飘了,都要飞到蓬莱山上去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来了个丫鬟,在门前行个礼,道:“阮大小姐,景王府给您下了帖子,说是丰亭郡主请您赏脸,去鸿运楼一道听个曲。”
一听到“丰亭郡主”这个名字,阮静漪的眉头就跳了跳。她想也不想,答道:“我去不了,就说我病了,在床上休息呢。”
开玩笑,丰亭郡主对段准爱慕成狂,这一回竟然对身为段准未婚妻的自己单独下帖子,这哪里是听曲子的邀请,这分明是华山论剑、江湖决斗、你死我活的邀请啊!
外头的丫鬟犹豫一下,小声说:“阮大小姐,景王府的人还有句话。郡主说了,您要是不肯去,那郡主就将您的秘密告诉皇上,让皇上…判你一个欺君之罪。”
大概是“皇上”这个词对这小丫鬟来说太可怕了,她说到时面色微白,然后便像是冒犯了神仙似的,开始对着皇宫的方向欠身。
镜子前的阮静漪身影一僵。
什么?
若是她不赴丰亭郡主的约,郡主就要将她的秘密告诉皇上,判她一个欺君之罪?
这是什么意思?
她皱眉,仔细思索丰亭郡主的话。
她的秘密……她有什么秘密,能算的上是欺君?莫非,是指段准与她的交易?——段准花钱,她出力,二人假成亲事,令丰亭郡主死心。
莫非,郡主是知道这件事了?
阮静漪目露深色,略略思索一阵,道:“我知道了。你去回禀景王府的人,就说我会去的。”
她倒是想看看,丰亭郡主想做什么。
等丫鬟去外面回话了,阮静漪便叫芝兰给自己准备外出的衣衫。芝兰一边给她翻外套,一边问:“小姐,咱们要和小侯爷说一声的吧?兴许小侯爷愿意和您一道去呢?”
阮静漪心想也是。那丰亭郡主和她可是情敌,指不准要做什么。万一郡主与那梁月珠一般疯狂,要再让她惊个马,那可怎么办?要是有段准在,好歹能把她从马上捞回来。
可是……
一想到段准,阮静漪便立即想起书房里那副画卷,还有段准的那句“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来。几乎是立时,她的眉宇间就有一种苦相。
“不……算了,还是不和小侯爷说了,我们自己出去吧。”阮静漪说,“就说我去街上逛逛,晚上回来。”
芝兰有些不解,却老实点了头。
主仆二人收拾了一番,很快出了宜阳侯府。
鸿运楼离宜阳侯府不远,就在热闹的街市上,临着寸土寸金的地,白日里热闹无比。因京城有名的戏班子就驻在楼里唱曲,因此不少给戏班子捧场的权贵王孙也爱来。
阮静漪雇了一抬小轿,穿过几条街巷就到了鸿运楼下。一下轿子,便瞧见街上人头攒动,繁华连篇,鸿运楼的小二在门前迎客,这里做个揖,那里打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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