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良说:“你说这些话对于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从来也没有要调查过王月玲是什么身份和做了哪些事,我只是觉得人家小姑娘是很纯洁的,不要学坏了,所以才让你给她换个工作。”
赵全福说:“所以我就想让你多教育教育她,不要让她学坏了,在我身边,确实很难保证得了她会做什么不体面的事。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狗改不了吃屎,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郑天良说:“老赵,你们企业家是享受特权的,我们党政干部不能跟你比,所以你不要害我,我也不会上你的当。”
赵全福拍着自己肥沃的胸脯:“老板,你至今还是把我当外人,我真的觉得活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了,说老实话,我赵全福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将合和做大,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信用和不出卖朋友。”
楼道外面响起了沈汇丽跟于文红的说笑声,赵全福趁机将钥匙塞进了郑天良的包里并迅速拉上拉链:“老板,不要再拉拉扯扯的了,让别人看到不好。”
郑天良正想将钥匙掏出来还给赵全福,沈汇丽已经进来了。沈汇丽虽说三十多岁了,但她经过几年的商场磨砺,非但没有衰老,反而更加风韵迷人,脸上的化妆恰如其分,眼睛里弥漫着万种风情,目光反s出烫人的温度,身体比以前更加丰满而质地柔软,两个饱满的茹房躲在真丝薄纱的后面将绣花r罩挤得透不过气来,让郑天良感到惊心动魄的是她的牙齿依然洁白光泽,这是一种可以咬碎男人所有傲慢与尊严的牙齿。
沈汇丽走过来紧紧握住郑天良的手:“郑县长,回来后一直忙着在市里买房子和装修房子,没能专程看你,真不好意思。中途回过一趟合安,听说你不想让赵总叫我陪你吃饭,我也就知趣地没来打扰你。今天请你来聚聚,一是赔个不是,二是表示我对你的尊敬。回到家乡父母官的身边,就有一种叶落归根的感觉。”
郑天良握着沈汇丽柔软而抒情的手,闻到了她身体内弥漫出来的令人昏迷的幽香,他急于洗刷自己,因而也就不遗余力地解释:“沈小姐,几年不见,你说起话来就像阿庆嫂开茶馆一样滴水不漏了,不过你这样说话我可就太委屈了,首先我不知道你回过合安,其次是赵总说让你来一起吃饭,他也没讲你在合安,我知道你在市里买了房子,如果让你从市里赶六十多公里回来陪我吃饭,我的压力就太大了。只要你回来了,我就肯定能见到你,这不今天终于见到你这个大明星了。”
沈汇丽有些撒娇地说:“郑县长,你不让我陪你吃饭好像我还犯错误了,今天你要给我说清楚。”
赵全福打岔说:“好了,你们都不要争了,是我不好,既没理解透郑县长的意思,也没做好沈小姐的思想政治工作。我犯错误了还不行吗?”
大家愉快地说笑着,在赵全福过分奢侈的办公室里坐下喝茶。
沈汇丽在沙发上坐定后,郑天良跟她交换了一下目光,他们没说话,但眼睛里的意思让彼此都觉得有点暧昧,年近五十的郑天良似乎也不会太介意自己还要捍卫什么,他觉得他用一生捍卫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面前实际上分文不值,这就像一个修练不到家的和尚临死前提出要吃一块r一样,这既是和尚的错误,也是和尚所捍卫的教义最终贬值的必然。
有了这种心态,郑天良说话就放松得多了,他首先要抹平自己与沈汇丽在年龄和地位上客观存在的距离,于是就幽默地说:“小沈,你回来投资,我们应该请你吃饭才是。”
沈汇丽将温度很高的目光停留在郑天良的脸上:“我回来投资,如果没有你郑县长的支持,肯定是死路一条,只要你答应支持,我就是死在你手里,也心甘情愿了。至于请我吃饭,你安排好时间,我即使被任命为美国总统了也不去上任,留下来吃你的饭。”
赵全福c上去开玩笑说:“小沈,你是愿意死在郑县长手里,还是死在郑县长怀里呢?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是不好交待的。”
沈汇丽说:“赵总,你什么时候嘴里能吐出人牙来,你的合和酱菜就能走出华东冲向全国了。”
赵全福嬉皮笑脸地说道:“合和酱菜只要能冲到你嘴里就行了,我不想冲得太远,不然吃进去吐不出来了。”
沈汇丽对郑天良说:“郑县长,你看,赵总典型是一个农民暴发户,钱多了除了会吃喝嫖赌,绝对没有其他用途。”
赵全福说:“怎么没有其他用途,你拉着我在合安共同开发房地产,没有钱,靠裤裆里的小腿打桩呀?”
沈汇丽见赵全福越说越不像话,就有些恼怒,但她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赵总,年龄上你都可以做我长辈了,听我说句真话,不要有钱了,就以为什么事都能做,什么话都能说。如果你还是这样不尊重女性,我可以放弃你的百分之三十的投资,不在合安投资也没什么。”
赵全福被沈汇丽呛得直翻白眼,这个农民出身的暴发户只得靠油腔滑调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摸着自己的鼻子说:“我要是再敢冒犯你沈小姑乃乃,你就让郑县长把我拉出去毙掉算了。”
郑天良没有必要在这些无聊的话题上纠缠,他问沈汇丽:“你能不能投一些钱到我们工业区?房地产在合安市场不大,老百姓的房子都够住了。”
沈汇丽可能还沉溺于刚才的不愉快中,就说:“你那个工业区倒贴我钱,我也不想入股,我管不好企业,更不想管工业区的企业,那都是黄市长搞形象工程建起来的,就像蜡烛做的j蛋,只能看,不能吃。房地产前景当然是很好的,合安没有一处高档生活小区,全是鸽子笼一样的房子,深圳珠海你去看看,哪一处小区不是公园式的时尚与天人合一,我这个高标准高与工业区是有本质区别的,我不仅是让人看的,更是让人住的。”
郑天良听到沈汇丽对工业区的不屑一顾,心里有些为黄以恒难受,都说黄以恒跟沈汇丽有一腿,可沈汇丽眼里的黄以恒不过是一个花瓶。但郑天良不会说黄以恒什么,他只是按照沈汇丽的话题往下说:“如果你真要是在合安开发房地产,我会尽最大努力支持你,毕竟你当年也算帮过我的。”
沈汇丽不高兴了:“郑县长,你怎么能说我总算也帮过你的忙,那是我实实在在地帮了你的忙,王桥集实验区揭不开锅的时候,我帮你贷了一百万,至今还没还。你说过只要是我私人的事,你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忙的。我想在合安南门红草湖买一百亩地建一座时尚的‘罗马假日花园’,买地要靠你出面,价格也要靠你优惠,合安我不就你这么一个朋友。”
郑天良很愿意接受朋友这个称号,朋友是指平辈之间的关系,朋友之间是肝胆相照心心相印的,所以他从今天一见到沈汇丽的面就想把她定位在朋友这个层次上。因此他很爽快地说:“你回家乡投资,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根本就谈不上帮忙,而只能说是服务。我作为你这个资本家的朋友,一定会尽力的,只是我目前还说不上话。”沈汇丽说:“合安县领导中就数你资格最老,我就不相信还有谁敢不买你的账。”
郑天良也用了朋友这个字眼,但他加了一个定语资本家,这就多少带有了一些调侃的成份,也掩盖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真实的动机。郑天良面对着赵全福和沈汇丽的热情与恭维,他有些不敢消受的胆怯,此时他最明显的感觉是官太小,权也太小。当一个官员准备毫不利人专门利已的时候,他的官永远都嫌小,权力永远都不够用。
说话间,沈一飞、于江海也到了,他们围绕着郑天良,众星捧月。
酒桌上,郑天良成了当然的核心,每个人都争着向郑天良敬酒,而郑天良只要用一杯酒回敬所有的人就行了,郑天良感到钱固然神通广大,但钱在权力的面前却仍然无法摆脱自卑,赵全福沈汇丽的钱比自己要多得多,但在这个酒桌上,权力比金钱更有尊严,因此他的情绪在几杯酒下肚后,渐渐地膨胀起来。他喝酒抽烟的姿势也逐渐地生硬起来。
沈一飞问郑天良:“宣县长要我们轻工局制定县直各单位各乡镇承包啤酒的计划,还要让工商局成立市场管理执法队,将外地啤酒统统赶出合安,我认为啤酒厂靠任务摊派、层层分解下去是救不活的,全县四十二万人都喝碧源啤酒也是不可能的。”
郑天良不想在公开场合对宣中阳的决策说三道四,更不想扯出黄以恒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所以他就很明确地告诉沈一飞:“这是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的事,你只管执行,不要有什么对立情绪,要服从大局。”郑天良对沈一飞其实还是留有一分疑心的,他不相信沈一飞在关键时刻就会为他赴汤蹈火的,沈一飞的可贵之处在于他的投机品质使他能从容地在任何上级面前进行周旋而已。
只有于江海是一个地道的孤儿,他是不可能进入黄以恒和宣中阳视线的,当初之所以被招工转干充当敢死队员,完全是瓦解合和酱菜厂的需要,于江海在一块骨头的引诱下出卖了合和厂和培养他的郑天良,如果没有郑天良动了恻隐之心,于江海连如今的副股长也干不上。于江海在郑天良面前永远是一个负罪之身,虽说都没有挑明,但郑天良和于江海心里都是心照不宣的,但当于江海双手捧着酒杯给郑天良敬酒的时候,郑天良就对沈一飞说:“一飞呀,小于是一个很能干的年轻人,在民政系统有点屈才了,你看能不能在你的轻工系统找一个位置,让年轻人发挥一下聪明才干。”
于江海激动得舌头发硬,他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说:“全靠郑县长栽培。”
沈一飞说:“老板你要是能给我个机会,我得给你烧高香了,只是我这个副职,想为你效劳,又使不上劲。”
郑天良听着手下人的这些话,心里很舒服,这就像一个乞丐被另一个乞丐当作大款一样地膜拜,虽然虚幻了一些,但毕竟腰杆被捧直了。
沈汇丽跟郑天良敬酒的时候,没有人发现郑天良用挑衅的眼神直沈汇丽,沈汇丽毫不胆怯地以风情万种的目光拥抱郑天良,这种目光的勾结类似于两个毒品贩子正在做生意。沈汇丽说:“我不是把你当县长看的,我是把你当朋友待的。”郑天良说:“在你这个资本家面前,县长是没有价值的,只有朋友才会坐到一起喝酒。”沈汇丽用目光勾了他一眼:“朋友帮忙与县长招商引资提供方便还是有区别的。”郑天良在沈汇丽温情而性感的目光滋养下,心里蠢蠢欲动,嘴里只是连连说:“那当然,那当然。”
赵全福似乎已经看明白了一切,想c科打诨两句,但他被沈汇丽嘴唇上的口红震住了,他只好默默地将自己的酸涩咽进肚里。
沈汇丽在两瓶五粮y掀了个底朝天后,问郑天良:“听说你老家玄慧寺有一个高僧悟能法师,能断前程,看生死,能不能劳你大驾带我去拜访一下?”
郑天良听了后稍作沉思,说:“我是不相信迷信的,但你沈小姐提出来,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全福自作多情地说:“这好办,我开车送你们去。”
沈汇丽说:“我只要郑县长陪我去就行了。”
郑天良说:“还是让老赵跟我们一起去吧。去玄慧寺不好让县里派车。”
赵全福拍着胸脯说:“我是聋子耳朵,当个摆设还不行吗?”
沈一飞见赵全福话里有话,就顶了赵全福一句:“赵总,你哪天能学正经了,合和厂迁县城才有意义,要不然还不如让你在马坝乡跟猪马牛羊为伍。”
吃完饭,郑天良并没有安排沈一飞于江海等人上三楼洗澡,这是郑天良事先交待的,此后不管是谁跟郑天良到红磨坊吃饭,一律不许上三楼,他自己也不例外。所以他们就到二楼开了一个包间打扑克“斗地主”,郑天良当了一下午地主,却输了个精光,沈汇丽赢了三百多块钱,她最后的总结是:“只要有郑县长在场,我就会有好运气。”
打牌过程中,郑天良曾接到过县政府办的几个电话,他一边打牌,一边说:“我正在接待一个外地客商,谈一些合作方面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直到黄昏时分,郑天良才跟沈汇丽赵全福三人开车去玄慧寺。
车在玄慧寺后面停下来,三人气喘吁吁地爬上伏牛岗上的玄慧寺。他们站在高岗上喘气抹汗,郑天良极目远眺,看眼前一马平川,绿油油的水稻在夏天的黄昏里铺陈出农民们秋天的希望,零星的农民在田头打农药施肥,岗下面的肥料坑早已不见,而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却在他眼前纷纷复活了,那是让他发迹的画面,时过境迁,肥料坑没有了,他当初的救人的动机也没有了,一些杂草和树抹平了历史和郑天良的光荣与骄傲。
玄慧寺周围树木参天,树上的知了正不知疲倦地叫着夏天,一些晚归的鸟飞进密匝匝的树叶深处,它们回家了,而郑天良此刻没有回家的感觉。他看到玄慧寺虽说这么多年来香客捐赠和僧人们化缘建起了四间大殿和五间禅房,但与当年鼎盛时期的九十九间半相比,不仅规模小而且建筑也因资金不足而显得捉襟见肘,粗糙的墙壁和水泥梁柱给人一种穷于应付的仓促。郑天良想,确实应该想办法给玄慧寺弄一些钱修一修了,人到了年近五十这个年龄,就喜欢回忆,他回忆起自己就是在这个寺里出生的,他向这个世界喊出的第一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也许自己的一生就被这座寺院概括了,五十而知天命,天命在玄慧寺,而不在自己手里。他这样想,但他不敢这样讲。
悟能法师坐在椅子上微闭双目,手里轻轻敲着木鱼,观音像前香烟缭绕,一个小和尚盘腿坐在垫子上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经文,沈汇丽三跪九叩,匍匐在观音像前,点上香,又向玄慧寺捐了一千块钱,悟能法师说了句:“阿弥陀佛,请事主留下姓名。”沈汇丽说:“法师,行善善自身,我不必留名,只请法师为我指点迷津,以使我不致陷于不测。”
法师说了声“善哉,善哉”,嘴里便念念有词,最后他用比较清晰的声音说了下面这句话:
佛法不有亦不无
一切皆待因缘立
无我无作无受者
善恶业报亦不失
沈汇丽听了这些偈语后,一头雾水,她睁着美丽而迷惘的眼睛,等待悟能法师解析偈语,法师微闭双眼,声音幽幽地说:“佛不算命,命在真如,偈语在心,心即能悟。”
郑天良完全是一副陪同的身份,也没有向悟能法师说起过在自己家里曾见过面,那年见面时法师说的几句偈语,让他度过了痛苦而失败的两年时光。他有些恐惧法师对他透明的判决,但又希望听到法师给自己指明一条于凶险官场中挣扎求生的道路。他不好直接说出自己的意思,但赵全福此时却不失时机地对郑天良说:“老板,你不让法师给你指点指点?”
郑天良说:“你要知道,我的身份与你们资本家老板不一样。”
赵全福从口袋里掏出一捆钱说:“政府提倡宗教自由,我来替你捐功德箱。”
郑天良将赵全福的钱塞回去,自己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钱:“你这是对佛的大不敬,我求法师指点,与你无关。”
法师收了钱,然后开始为郑天良念经参佛。悟能法师没有正眼看郑天良,好像也不认识郑天良,他的声音平均而中庸。
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忧什么
岂有人无得运时,急什么
举头三尺有神明,欺什么
得便宜处失便宜,贪什么
冤冤相报几时休,结什么
世事如同棋一局,算什么
聪明反被聪明误,巧什么
是非到底见分明,辩什么
x在人心不在山,谋什么
一旦无常万事休,忙什么
郑天良基本上没听懂悟能法师的意义,但他只记住了“岂有人无得运时,急什么”,他觉得这句话是对他未来的预测,是对他前途的肯定,也是对他目前烦燥心情的一种安慰。后面的话由于他没听清,也没时间听清,所以也就没听懂,他激动于法师的前三句,而且认定前三句是最准的,这就像药瓶上写着药的主治功能一样,最有效的是前三种症状。
回来的路上,郑天良心里很有些无可名状的喜悦和激动。天黑了下来,他跟沈汇丽坐在车后,手就情不自禁地跟沈汇丽的手交流了一下,沈汇丽没说话,但她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以保持距离。
晚上三个人在红磨坊吃了一个便饭,沈汇丽说吃完饭后要回去看看父母,赵全福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关上手机后对郑天良说:“老板,你要调到市里的那个名额基本上已经办成了,估计下个星期就能开调令了,局长已经搞定了,人事局还有两三个办事的科长没有摆平,接收单位可能是市黄淮海开发办,事业单位。”
晚饭吃得很仓促,饭后,赵全福开车分头送郑天良和沈汇丽各奔东西。
回到家郑天良见女儿郑清扬正坐在屋里的一个吊扇下跟周玉英一起看电视,郑清扬见郑天良进来后就说:“爸,我们家是不是要买一台空调了?我都快热昏过去了,你总该同情同情我们吧!”
郑天良放下包,接过周玉英递过来的一杯茶,坐到椅子上说:“你投错胎了,在我们这个家庭,永远是不会过上时髦生活的。家里的钱还要留着给你妈养老,我还指望你挣钱孝敬娘老子一台空调呢。”
郑清扬抹着脸上的汗说:“自来水厂一百多个人,每月三五百块钱工资,真让人没法活了。”
郑天良说:“所以我也想让你动一动,调一个工资高的单位,找一个有发展前途的地方。你妈也在这,我们可以商量商量这件事。”
郑清扬说:“县里没有一个好单位,怎么调,往哪儿调?”
郑天良说:“我考虑把你调到市里去,市里的发展空间毕竟要大得多。”
郑清扬说:“爸,你也不要给我转弯抹角了,说直接一点,你就是想把我卖给黄叔叔家当儿媳妇,今天我也向你们二老正式宣布,我已经跟吴颢谈上了”
郑天良说:“你怎么能跟吴颢谈呢,一个下岗工人。”
郑清扬说:“不是下岗工人,是下岗工程师。他马上就要去深圳了。”
郑天良拿出父亲的威严:“不行,吴颢父亲吴成业脾气怪,人缘又不好,对你们的将来不可能承担任何责任,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不能让你受罪。”
郑清扬说:“我是嫁给吴颢,又不是嫁给他爸爸吴成业,他脾气怪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指望他父亲给我们安排一条什么道路的,也不会指望你给我们安排出路,我们靠自己。难道你今天的一切是外公外婆给你安排的吗?”
郑清扬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密集地扫s着郑天良的良苦用心,他有些招架不住,于是就采取一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方式企图感化郑清扬:“清扬,你应该知道,你爸爸之所以到今天原地不动,就是吃了一切靠自己的亏,总以为自己能干,就应该前程似锦,可实际上呢?如果能有人为我安排前途,能有人为我的前途铺平道路,最起码要少走弯路,少受苦吧。没看到你爸的头发都白了吗?”
郑清扬说:“你说明白一点不就得了,你想让我嫁给黄建群,然后让黄叔叔给你安排一条光明的道路是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为你感到羞耻,而且也绝不答应,这是赤ll的交易,这是让我一辈子都感到下贱的事。”
郑天良心里有一种被戳穿了的疼痛,她觉得自己的女儿很像年轻时的自己,有个性,很自尊,但社会需要的是共性而不是个性,有个性的人是孤独的人,当有个性的人不能离开世俗生活时,就会在成长过程中为个性付出惨重的代价。郑天良能理解女儿对自己个性的遗传,甚至有些被感动,他从女儿的身上找到了自己年轻时代的影子,那是一种血气方刚勇往直前的气魄。但他在这个年纪,是不会轻易跟自己女儿过不去的,因此他声音倍加恳切地说:“你爸爸要是像你所说的那样低三下四奴颜婢膝,早就提拔上去了,我只是觉得我们两家关系一直比较近,而且建群对你又很好,你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容易相处一些,建群的妈也多次跟你妈提到过你们两人的事。就是这些原因,没其他原因。调市里我绝不会求你黄叔叔的,我不会让他觉得我把女儿送上门的,如果你不跟建群谈,我也不会有意见。我只是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发展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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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清扬依然一针见血:“我相信你的正直,但这只能说明过去,你今天这样做,恰恰说明你已经为你以前的正直后悔了,你随时准备与世俗合作,随时准备向可耻的生活进行妥协,我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心,我为你的将来担心。你现在似乎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背叛自己,背叛良心,我不管现在的社会如何堕落和腐败,但我依然对吴伯伯保持尊重,他是一个从不背叛自己的人。你没发觉你现在经常是深更半夜才回家吗,你没发觉你的皮鞋最近换成了鳄鱼,裤带已经是金利来的了。我发觉了这个社会成群结队的腐败分子们的堕落就是从皮鞋和裤带上开始的。”
郑天良有一种被女儿剥光了衣服撕碎了灵魂的痛苦,但他内心里拒绝承认自己的堕落和腐败,他只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在激励着自己改变策略,一种压抑太久后的偶然越轨,他下决心不跟王月玲那个女孩再来往了。那是他酒后的荒唐,并不是出于本意,还有沈汇丽,他要对她风情万种的眼睛进行精神戒严。
郑天良理屈词穷,但他必须按照自己的意志将这件事在最简单最合理的层面上铺开,他说:“你现在还小,有些事争论是没有任何结果的,需要时间,需要经历来理解生活和理解长辈。我要对你说的是,首先我准备通过我的努力而不是求黄以恒把你调到市里去,其次我不会着你跟黄建群建立恋爱关系,这是你个人的自由,第三,我不赞成你跟吴颢的关系也不强迫你跟建群的关系。这是我的原则立场。我对你的调动主要是出于一个父亲的责任感和对你发展前途的全面考虑,希望你能理解。”
周玉英批评郑清扬说:“你对爸爸太无礼了,话说得这么难听,一点都不理解你爸的一片苦心。”
郑清扬已经不打算再争论下去,也许觉得自己的话过于伤人,就说:“我知道爸的好心,如果我调到市里工作,下一步要做的工作就是调吴颢。建群的性格我不喜欢,我们只能是一般朋友。”
周玉英说:“建群哪点不好,又能干,又懂礼貌。”
郑清扬说:“建群说话总是留半句,跟他在一起聊天太累了。你们总不能让我跟一个连谈话都累的人过一辈子吧。”
周玉英说:“那是人家有修养,我就不喜欢乍乍呼呼的人。”
郑天良坐在沙发上抽烟,吊扇旋转出稠密的热风将烟雾粉碎,屋里的烟味和咸菜的味道由此及彼。
县长办公会上继续讨论工业区的深化改革,焦点主要是碧源啤酒厂。大家的意见比较统一,即抓大放小首先是要保住啤酒厂,只有民主党派副县长朱清润提出了不同看法,这个从中学教师一步登天的副县长用中学教师的语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他最后的意见是:“对啤酒厂的保护实际上是保护弱者,打击强者,是违反市场经济规律的。将啤酒销售任务分解到各单位各乡镇实际上就是强迫全县人民喝碧源啤酒,是对消费者意志的公然侵犯,现在要工商局成立市场整顿执法大队,将外地名优啤酒统统赶出合安,这是典型的地方保护主义,也是对市场竞争公平原则的公然践踏。所以我的意见是要从根本上解决啤酒厂的问题,就应该进行资产重组和进行产权制度改革,部分股份转让是一条出路,交出控股权是第二条路,还有第三条路就是彻底卖掉,干净利索地甩了包袱。”
朱清润副县长的话像在会议室里扔了一颗深水炸弹,虽然没有在水面上炸起滔天巨浪,但在每个人的心底里却有着摧枯拉朽的毁灭性力量,即使是宣中阳,也未必真的对这首巨型航母充满信心,啤酒生产仍在继续,库房里产品堆积如山,每开工一天一万两千多块钱的亏损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之心颤。毕竟现在找不到一个企业能每天向县里贡献一万多块钱,市里的两百万补贴虽然拨过来了,但县里每年还要贴进去三百多万,银行在金融改革后再也不听县里的指挥了,贷款比抢劫的难度还要大。宣中阳一出面,行长就说:“宣县长,县里还有这么多贷款连利息都没还上,我实在做不了这个主,省行央行对我们管得很死,贷出去收不回来,我们连工资都不准发,现在银行的商业化得我们六亲不认,实在没办法,请宣县长谅解。”县行的行长不是宣中阳任命的,所以他就动不了行长的一根汗毛,权力控制不到的地方,扫帚到了,灰尘照例也不会跑掉。
朱清润的话说完后,会议室里沉默了一会儿,大家正在酝酿如何发言,郑天良提前站了出来,他旗帜鲜明地表示:“我只能说朱县长的意见是书生之见,看起来是很有道理,但在现实中是行不通的,这就像烟盒上打上‘吸烟有害健康’一样,道理是对的,但在现实中毫无意义,抽烟的人还是照抽不误。公平竞争也是相对的,你对外地啤酒公平了,对本地啤酒就是不公平,什么地方保护主义?这叫发展时期的特殊的产业政策。国际市场也是一样的,比如日本对本国的农业就采取了限制进口增加关税的贸易保护政策,美国对中国的纺织品实行配额许可证制度,在全球范围内看这就是地方保护主义,还有我们国家在wto 谈判中金融电信市场决不让步,也可算作是一种对地方的保护,很正常。在中国有些事只能讲,不能做,而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讲。什么地方保护主义、公平竞争等等,只是说说而已,如果我们死搬教条地去实施,那只能是自掘坟墓的事。工业区的啤酒厂的困难是暂时的困难,是发展中的困难,是前进中的困难。我认为首先立足于本县,然后向全市全省全国市场进军是完全可能的,毕竟九三年九四年碧源啤酒在南京上海杭州等地都有过红火的销售历史,这几年虽然受到了洋啤酒和国内名牌啤酒的冲击,但碧源啤酒的知名度还在,影响力还在,只要我们保住生产,然后再扩大销售提高产品质量,加大广告宣传,在市委市政府以及黄市长的关心支持下,我们就一定能够走出暂时的困境,再造辉煌。碧源啤酒厂凝聚了多少任县领导的心血,是合安经济改革的重要成果和象征性工程。我完全赞成宣县长的意见,我们现在缺少的不是市场,而是信心。”
郑天良似乎又恢复了沉寂多年的语气和豪情,他的发言慷慨激昂,既说理又抒情,既正视困难又鼓舞人心,这就让朱清润的意见被击得粉碎,朱清润坐在边上眼光有些迷惘,一种参政而不会议政的尴尬显而易见地暴露了出来。
宣中阳发言的时候却没有完全对朱清润表现出全盘否定,他说朱县长的意见是对的,也是符合市场经济规律的,但我们目前所采取的保护措施并不是千秋万代永恒的措施,这不过是一个临时措施而已,最终中国的市场化进程还是要按照朱县长的思路发展的。这很有点像郑天良打了朱清润一g子,宣中阳又给朱清润揉了揉并且说g子打的不是地方。朱清润因此也就得到了一些安慰,田来有等副县长基本上都是按照宣中阳的思路发言的,所以这个会应该说是一个团结的会是一个统一思想统一意志统一行动的会,根据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宣中阳最后做集中性的发言,赵根苗书记在市里住院,宣中阳实际上是县里的党政一把手,因此他的意见就是文件的蓝本,是民主集中制的最后的体现。
宣中阳说:“眼看就要到秋季了,五千吨的啤酒任务要抓紧落实,我让计委和轻工局拿出了一个初步方案,但他们给每个乡镇的任务分的太少了,我的意见是每个乡根据人口多少,加大销售力度,一万人口的乡镇,底数是一百吨,超过一千人口增加十吨,我算了一下,人均也就是八九瓶啤酒,酒量大的一个人一餐最多能喝五六瓶,顶多三五次就喝完了,我们全县的老百姓如果半年内连三五次酒都喝不上,那我们就毫无改革成就可言了。县直各单位吃财政饭的人均三箱啤酒,我看难度也不是很大,如果按照这个数字,每年分两次一万吨啤酒是完全可以自产自销的。有一万吨做保证,啤酒厂就能保住了。要克服畏难情绪,要把啤酒任务当作政治任务来完成,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今天,我们合安目前最大的政治就是服从大局落实啤酒分销任务,我对有些乡镇长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如果完不成任务,年终考核只能以不称职来评定,啤酒销不下去就请他们把帽子交上来,为什么平时非要喝白酒,既浪费钱,也伤头,影响工作,喝啤酒是一种现代文明的标志。我已经指示县电视台电台报纸进行全面宣传啤酒的营养价值和文明风范,这也是我们改变群众生活习惯,培养文明健康生活方式的一次重要革命。”
宣中阳的话在第三天就变成了县政府的文件和新闻媒体连篇累牍的宣传重心,一时间,全县掀起了一股“做新生活文明人,喝碧源牌鲜啤酒”的群众性热潮。宣中阳在县电视台做了一次长达三十分钟的电视讲话,号召全县人民喝碧源啤酒,县医院的专家在电视和报纸上开设了专题讲座,全面系统地介绍了喝啤酒对延年益寿和身体健康的重大意义,郑天良在喝啤酒运动的第三天终于在县报第一版上发表了一篇评论《知名品牌的战略性发展思考》,文中列举了大量知名品牌艰难曲折的发展道路,甚至还举出了日本“三菱”重工在六十年代初经济危机的时候差点被卖掉的例子,以此证明知名品牌前进道路的坎坷,最终指出了碧源牌啤酒作为合安和全省的知名品牌应如何面对挑战进行战略性发展。郑天良甚至不切实际地将碧源啤酒的现状与共产党的长征联系起来考察,从而得出以退为进,以局部发展壮大后夺取大城市乃至解放全中国的战略构想。
赵全福打电话让郑天良到红磨坊小聚,他还说请沈汇丽来陪郑天良喝酒。郑天良是天黑后悄悄赶到红磨坊的,没让赵全福来接,也没让县政府的车送,更没打的,他一个人在夜幕的掩护下,沿着护城河走了二十分钟才赶到。
他走进了赵全福为他安排好的二楼的一个套间。
赵全福看到身体肥胖的郑天良满头大汗,立即让于文红端来了一盆冰西瓜送来:“我说去接你,你不同意,这满头大汗就是为廉政建设付出的代价。”
郑天良将一大瓣西瓜几口卷进胃里,胃里就像有一个少女正在摇一把扇子一样舒服熨贴。他没说出这种有些不健康的感受,却说:“老赵,你这种人做事从来不计后果,我真担心哪一天栽在你手里。”
赵全福说:“天地良心,我要是哪天坏了你大老板的事,我出门就被车撞死,不撞死回到家里被电触死。”
郑天良说:“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不要什么事都做得太过了。合和厂最近怎么样?”
赵全福说:“托你大老板的福,生产销售两旺,厂里有总经理负责,我这个当总裁的主要精力用来考虑迁厂的大事,另外就是交交朋友享受享受生活。你看要不要将王月玲提一下,当仓储部副经理怎么样?”
郑天良说:“王月玲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以后少在给我面前提她。你给的钥匙我也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哪天找到了还给你。我们跟你不一样,你一定要清楚。”
赵全福说:“老板,你放心,刚才的话等于我没说还不行吗?”
郑天良又喝了许多水,这时赵全福才对郑天良说:“老板,你要调动的人我已经落实好了,全都搞定了,市黄淮海开发办,事业单位,收入还不错。你把名字告诉我,明天我就去市里拿调令。”
郑天良面无表情地说:“郑清扬。”
赵全福张着嘴,舌头卷了几卷,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老板,你太不把我当朋友了,早知道是你千金,我多铺几两银子,让邱局长安排一个更好的单位了。”赵全福颇有些后悔,他挠着头顶上很少的几根头发,一脸的无奈。
郑天良说:“老赵,这个单位很好,我很感谢你。花了不少钱吧,我是要还你的。”
赵全福说:“说钱不就太难听了,我想为你效劳还没有机会呢。这次老板给我这个机会,我还没把事情办好,真是该死。”
沈汇丽来了后,他们就不说了。赵全福要去办公室接待浙江的客商,就让郑天良和沈汇丽在房间里先聊着。
沈汇丽穿了一身黑色真丝长裙,领口很低,胸脯前一条雪白而深刻的r沟清晰地暗示着附近的茹房具有相当的质量和弹性。郑天良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些吮吸和匍匐上去的念头。
沈汇丽坐在郑天良旁边的沙发上,大腿部分从开叉的裙边上暴露无遗,她脚上穿一双棕色的皮凉鞋,l露的脚指甲上涂满了鲜红的指甲油,像十枚熟透了的草莓排列在地毯上,郑天良被这种自上而下的r质包围着,心里面在所难免地有一种欲望在挑拨离间。
沈汇丽从真皮坤包里掏出一叠打印好的材料,递给郑天良:“老板,这是我们打算在合安县开发罗马假日花园的投资意向和建设方案,请老板指点。”
郑天良接过材料,简单地翻了翻,说:“很好,我要是有钱,真想也投上一股。”
沈汇丽露出一排让郑天良惊心动魄的牙齿:“老板,你要是诚心帮忙,我们会给你一些干股,决不会低于百分之十。”
郑天良发觉沈汇丽改称自己老板了,就觉得亲近了许多,县长是一个政治概念,很威严也很没有温度,尤其在私下场合,这些年领导干部的职务称谓已经被哥们和老板代替了,小官常被称为哥们,大官则被称作老板,一旦以哥们老板相称,也就是不分彼此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患难与共,生死相依。郑天良此刻带有试探性地对沈汇丽说:“你怎么能称我老板呢?我是政府官员,这样称恐怕不太好吧。”
沈汇丽有些撒娇地说:“那我就称你大哥,反正我不喜欢叫官职,硬梆梆的,没有一点人情味。你总不能叫我称你叔叔吧?”
郑天良说:“你叫我叔叔也是可以的,我比你大十四岁呢。”
沈汇丽纠正说:“不对,大十三岁,你比我大姐还小一岁呢,我叫你大哥一点都没占你便宜,只是我攀不上这位大哥罢了。”
郑天良说:“你总不能在公开场合叫我大哥吧,影响很不好的。”
沈汇丽说:“那我在公开场合称你县长,在私下场合称老板行了吧?”
郑天良笑了起来,他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在我们两个人的场合,你就叫我大哥。”
沈汇丽有些警觉起来:“难道我们两个还有什么更私下的场合?”
郑天良说着就有些情不自禁地将手攥住了沈汇丽的胳膊,他说:“现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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