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豹子已经坐牢去了,而他的残渣余孽们还在县城里负隅顽抗,在酒店里公然喝洋啤酒和外地啤酒,而且三豹子的一个小喽罗“耗子”开了一家商贸公司被扣了五吨外地啤酒,“耗子”不仅不交罚款,还带着一帮人到执法队要没收的啤酒。“耗子”对于江海说:“你算什么玩艺,还敢扣我的啤酒?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于江海手摸着电警g说:“我是特高课的,没有我不敢抓的人,你要是不想跟三豹子一起到牢里去看今年的春节晚会,就立即给我滚蛋!”“耗子”手一挥喊:“弟兄们,上!我打的就是你这个特高课的小瘪三!”突然间,执法队的院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于江海的电警g被夺走了,头上被砸裂了一道缝。其他队员连忙向公安局求救,“耗子”一伙全部被铐了起来。公安局要将人带走,于江海捂着一头的血说:“先将他们交给我们进行罚款处理,然后再移交给你们司法机关。”
警察走了后,于江海将自己的头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开始了他对这帮地痞流氓的执法。八个小痞子都被关进了一间执法队的临时审讯室里,在执法之前,于江海给郑天良打了一个电话,问怎么处置,郑天良在电话里将于江海训了一通:“这种事还要向我汇报吗?如果不杀j给猴看,你执法力度能得到保证吗?”
于江海放下电话,将审讯室门窗关死,拉上窗帘,然后命令八个地痞剥光衣服一字排站好,他让另外两位执法队员端来了两盆开水,让八个俘虏先洗洗手:“你们的手力气大但太脏了,所以给我排队洗手!”
他从裤腰上抽出裤带,在每个俘虏洗手之前,于江海先用皮带猛抽一气,来一个下马威,稍一迟疑,又是一皮带,在一片嗷嗷嚎叫声中,俘虏们手上的皮在开水中迅速溃烂,一个个双手就像烂西红柿一样柔软而鲜红。于江海欣赏着这鬼哭狼嚎的场面,嘴里叼着香烟,然后将烟圈吐在俘虏们的鼻子上:“好,很好,你们就像李玉和一样有种,是个男人。”说着又一皮带抽到一个小混混的脸上:“李玉和从来不叫,你他妈的叫什么!”小混混的脸上一道血红的杠杠如一根颜色偏淡的红领巾蒙在上面,鼻子里也流血了。
轮到“耗子”洗手时,戴着铐子的“耗子”破口大骂:“你敢让我洗手,我放出去后就要你的脑袋。”
于江海上前狠狠地抽了一皮带,“耗子”脸上血流如注:“你他妈的还不愿金盆洗手,我让你下辈子出去!洗不洗?”
“不洗!”
“不洗给我吊起来抽!”说着于江海亲自动手将“耗子”用绳子倒背着双手吊在屋顶电风扇的铁环上,慢慢升高的“耗子”呲牙咧嘴地以残存的意志在手下面前冒充英雄。于江海看“耗子”像一麻袋粮食一样悬在半空,就抡起裤带对着“耗子”猛抽了五十多个来回,“耗子”渐渐地垂下了头,声音软弱地说:“大爷,饶了我吧!我洗手!”其他喽罗们也一起跪到地上向于江海求饶:“大爷,放了他吧,我们再也不敢冒犯你了。”
于江海说:“这还差不多,不是共产党员还充什么英雄。”
“耗子”瘫在地上,他的手臂骨折,于江海命令他手下的两个喽罗扶着他站起来洗手,这时开水已经不开了,于江海让人换开水,“耗子”手伸进去的时候,一声惨叫,昏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下午,“耗子”老婆交来了两万块钱罚金,并写下“我们妨碍公务,干扰执法,罪大恶极,在执法队没有挨打,也没有刑讯供”的悔过书后,才放回家。临走前,于江海对奄奄一息的“耗子”说:“今天你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厉害了吧?”“耗子”咬着牙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我知道了,大爷!”
第二天放人后于江海当面向郑天良汇报了这件事,郑天良狠狠批评了于江海一通:“你怎么能采用这种野蛮的手段呢,这是执法犯法!”于江海委屈地指着头上的绷带说:“老板,我的头都被这帮小痞子砸开了,现在还疼得厉害。不下猛药,根本就制服不了这伙歹徒。”郑天良又安慰说:“你到医院看一看吧,休息一段日子再说。”于江海说:“老板,我轻伤不下火线!”郑天良又批评他说:“这是办公室,你乱叫什么老板?”于江海说:“是,郑县长!”
于江海就是能干,通往合安的各条公路都被封锁了,一个月内查扣私运外地啤酒车辆二十八台,查获走私啤酒一千二百多吨,其打击力度和成果超过了前三个月的总和。然而就在这时,举报信也纷纷飞到市里、省里和中央。
黄以恒看了举报材料后,打电话让宣中阳立即停止这种暴力式的地方保护主义,他警告宣中阳说:“你这是在拿政治生命开玩笑,工业区垮台不要你负责任,但如果以这种暴力式的查扣封存外地啤酒而造成恶劣后果,你是要负责任的。”
宣中阳找到郑天良说:“联合执法队应该立即停止行动,明天,不,今天就让他们停止执法。于江海他们居然搞起了法西斯式的人身迫害和严刑拷打。”
郑天良说:“我不知道这件事,要是真的,就必须严肃整顿执法队,执法不能犯法。”
宣中阳以县委主要负责人的口气带有不容争辩的命令式的口气说:“就这样定了,执法队立即停止执法。你如果有什么顾虑的话,我去代表县委县政府宣布解散执法队。”
郑天良说:“还是我去宣布吧。”
执法队刚宣布解散,东店乡中心小学的四十多名教师坐着两辆拖拉机来县委县政府上访,他们在白布做的横幅上写着标语:“我们要工资,我们不要啤酒”、“坚决反对地方保护主义”、“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陈凤山回到东店后,对拒不接受以啤酒抵工资的乡中心小学,采取了扣发工资的强制手段,当中心小学全体教师到乡政府论理的时候,陈凤山说:“你们跟我闹没用,我这是在执行县委的指示,就像你们今天到这来是执行了丁校长指示一样。”教师人群中都说:“走,到县委去,找县委县政府上访!”一呼百应,揭竿而起,就像当年的农民起义一样。
30
陈凤山在上访教师刚刚出发的时候,就打电话给郑天良,他说:“郑县长,乡中心小学四十多教师已经去县委县政府上访了,省电视台记者晚一个小时赶到合安,你看这样是否妥当?”
郑天良在电话里说:“我马上要去市里向正亭书记汇报这件事,你也要立即赶到县城来,一方面将教师劝说回去,另外你还可以让电视台采访一下于江海和‘耗子’,两方面的意见都要听一听,也不能说我们为了发展地方经济而采取的临时性措施就完全是错的,我不这么认为。”
郑天良打完电话下楼的时候,见装满两拖拉机的教师已经在县政府大院里打出了标语,围观的群众有四百多人。郑天良见人多,就让驾驶员将车开到县政府办公楼的后门,他夹着包,钻进车,迅速离去。
郑天良直接将车开到河远市鸿运宾馆后让驾驶员先回去,他让驾驶员明天下午来接他。驾驶员走后,郑天良立即上了沈汇丽的车,当他坐在沈汇丽家客厅里喝英国“威士忌”的时候,合安县城沸反盈天。
沈汇丽吊着郑天良的脖子说:“你为什么这么多天不来看我,想死我了。”说着就开始解郑天良的纽扣,郑天良穿着沈汇丽送给她的那件天蓝色的“金利来”衬衫,然而此时却没有心情,他说,“你要是这么喜欢我这件衬衫,我就还给你。”沈汇丽捏着他的鼻子说:“你说送我礼物,到现在还没送我。”郑天良轻轻推开沈汇丽:“别闹,你大哥还有事要做。”说着他就拿起手机给叶正亭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叶书记,合安啤酒厂出事了,不愿以啤酒抵工资的教师已经将县委大院围了个水泄不通,还出现了执法队打人伤人事件。省电视台记者也来了,局面很混乱,我下午赶过去向你汇报。”
郑天良关上电话后,沈汇丽说:“你不是已经来了嘛,怎么下午才去汇报呢?”
郑天良一把将沈汇丽搂过来压到地毯上,咬着她的耳朵说:“我要先向你汇报,然后才能向书记汇报。”
沈汇丽说:“我比市委书记还重要?”
郑天良说:“你比省委书记还重要。”
两人在地毯上滚作一团,他们在上午的阳光照耀下你死我活地厮杀起来,沈汇丽总是显得无比贪婪,她将郑天良箍在两腿之间,腥红的嘴死死地咬住郑天良的肩。正在他们不分胜负的时候,郑天良的手机响了,沈汇丽不让郑天良从她身上下来,但郑天良像正在演奏的小提琴断了最关键的一根弦一样,哑了。
郑天良半途而废,沈汇丽瘫在地毯上像一只还没杀死的j一样全身抽搐,这种突然悬空让她生不如死。
郑天良打开电话,是宣中阳找他,他抹着头上的汗说:“正亭书记找我谈工作,我正在市里呢。有什么事吗?”
宣中阳说:“东店乡小学教师来上访,省电视台来采访了,记者还要了解于江海打人的事,这件事我不清楚,所以他们想采访你一下。”
郑天良说:“宣县长,你应付一下就行了,这件事也不要看得太严重了,你就把我们县里的真实情况跟记者说一说,执法队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我的意见是要强调这是临时措施而不是长久措施,要突出是扶持重点企业,淡化地方保护,没什么了不起的。我跟正亭书记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将省电视台拍的片子不要播放,我们上下一起努力一下,你看怎样?”
宣中阳当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叫郑天良对叶书记不要说得太严重,他们准备请陈凤山出面做一做电视台记者的工作,能摆平尽量在合安就摆平。好在记者来之前执法队已经解散,销售啤酒是本着自愿的原则,东店乡中心小学事件只是个别事件。郑天良让宣中阳一定要跟陈凤山把道理说透,让他侄子不要听信举报材料,也不要以偏概全地报道。
放下电话后,郑天良去安慰沈汇丽,沈汇丽没有说话,但脸上还是掩饰不住那种釜底抽薪后的空虚和落寞。郑天良下定决心地扑过去,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下午四点半钟,郑天良才见到叶正亭。叶正亭正在陪同省交通厅长在考察河远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项目,晚上还要陪交通厅长吃饭看市杂技团的专场表演,所以中途抽空一个小时听郑天良汇报。叶正亭风风火火地走进办公室,他将公文包往桌上一扔,很恼火地说:“老郑,你们是怎么搞的,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存心是往市委脸上抹黑。”
郑天良掏出笔记本,翻开后开始汇报:“叶书记,我主要是忙于工业区招商合同协议书的论证和安排宣传材料,啤酒分销任务和执法队采取的行动措施是宣中阳在你没上任之前就定下来了,市里没有具体批示过这件事,我也没过问,宣中阳是执法领导小组的组长,没想到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这事与你叶书记无关,宣中阳和我负主要责任。”
叶正亭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问题,而是如何消除影响,纠正错误。我早就接到了群众举报,而且指定让黄市长处理这件事,是黄市长没做批示,还是你们县里不执行黄市长的批示?”
郑天良说:“黄市长指示要我们立即撤销联合执法队,当天我就去宣布解散了违法检查市场封锁道路的执法队,至于是不是停止啤酒摊派计划的执行,我们没有接到市里的指示。”
叶正亭坐在转椅上没有立即说话,他陷入了沉思,眉头紧凑在一起,窗外漏进来的阳光落在他脸上,脸色却更y沉。
郑天良接着说:“我根本就不知道执法队非法拘禁和打人的事件,这件事很敏感,一般我是不过问的,你也应该知道我的难处,啤酒的强行摊派一开始就让乡镇干部们叫苦连天,今天东店乡中心小学到县里上访仅仅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许多单位要来闹事。但啤酒厂是黄市长的形象工程,宣中阳是不遗余力地力保啤酒厂,而且坚决不同意我们在深圳招商会上转让工业区的控股权,更不同意拍卖。现在省电视台一曝光,市里和县里就很被动了,你看能不能请黄市长出面到省里疏通疏通,将拍好的带子不要播放。”
叶正亭一拍桌子:“简直是乱弹琴!你们合安出了问题要市委市政府来给你们擦p股,少来这一套。我赞成曝光,这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如果我们再姑息迁就这种无法无天的瞎指挥,你们合安的工业区只有死路一条。”
郑天良觉得有必要适当地反抗一下叶正亭,于是就说:“叶书记,你不要光批评我,我这不是代表个人来向你汇报的,我是代表县委县政府来汇报的。我个人的立场是很明确的,但我必须要跟宣中阳搞好团结,我一直是按照你的指示来处理和宣中阳之间关系的。”
叶正亭打断郑天良的话:“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定位在人际关系这方面,在原则问题上,我们只尊重事实、尊重规律,而不是尊重权力和人际关系,你必须要明确这一点。我想听听你对工业区的整体思路。”
郑天良翻开了笔记本的后面,开始谈自己的思路:“工业区改革的思路就是叶书记和市委的思路,我是不折不扣地坚决执行。目前,工业区缫丝厂已经和江苏的客商正式签订了转让控股权的协议书,百分之六十的工人全部重新上岗,县商业大楼也跟全国知名的‘合家乐’实现了联营,百分之七十的职工再就业,万源集团投资六千万元的罗马假日花园现代化小区已经立项,十二月份就要开工建设,工业区另外几家企业正在跟江浙沪洽谈合作意向,只有啤酒厂难度最大,盘子大是一方面,主要是周边地区的啤酒企业已经实现了名牌战略和资产重组后中外合资,所以我们的啤酒厂是毫无竞争力,合安是小地方,来投资的都是发达地区的民营企业,大企业根本看不上这里。所以我在制定招商标书时不是把啤酒厂作为合资企业对外融资,而是以拍卖和协议全权转让的形式制定了标书,在这个原则问题上我是不怕得罪宣中阳和黄市长的,因为我是在执行叶书记和市委的战略方针,也是本着对合安的经济建设的总体目标负责的。”
阳光渐渐稀释了叶正亭脸上僵硬的表情,他说:“我对你这一段的工作是满意的,市委也是充分肯定的,你对啤酒厂的改革方案我也是赞成的。我们需要一批原则性强事业心强的同志来担负起河远改革开放的重任。电视台曝光的事,你不要再说什么了,我都不怕丢脸,你还怕什么,这件事曝光有助于冲击一下我们封闭落后的保守观念,市委将对此进行专题研究。你回去后要多跟同志们交换意见,尤其是跟宣中阳同志要多交流,这个同志还是想干事的,黄市长对市委第二阶段改革方案也是完全赞同的,我们是共同研究后才出台的,所以不存在什么分歧意见,我最担心的是我们下面的同志有没有能力把市委的精神贯彻落实下去。深圳招商会回来后,我要到各县去检查落实情况,尤其要反对以会议贯彻会议,以文件落实文件。河远的风气不改一改,是没有希望的。”
一个小时没到,叶正亭秘书小何就喊他去市委第二会议室与交通厅长洽谈高速公路建设的事宜。叶正亭走后,郑天良在市委办公室走廊里遇到了黄以恒,黄以恒主动伸出手来跟郑天良握了握,黄以恒说:“市里没开会呀!”郑天良说:“叶书记找我来谈工作。黄市长,你很长时间没回合安指导工作了。”黄以恒笑了笑说:“有你和宣中阳在那里,我很放心。”两个人在黄昏中握着手久久不愿松开,他们像两个远隔千山万水的和尚与道士突然碰面,毫不相干地互相肯定对方的袈裟与道袍。
黄以恒当然知道今天在合安发生了群众上访和记者采访的事,但他没问,郑天良也没说。
晚上,郑天良没有回合安,他被万源邀到了“梦巴黎娱乐城”吃饭,沈汇丽理所当然地也来了,酒桌上的格局与上次完全相同,陪酒的女经理们嘴唇鲜红地在郑天良面前晃动,沈汇丽在郑天良走神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用腿警告郑天良不要吃着碗里又盯着盆里,郑天良用腿轻轻地撞了一下沈汇丽的腿,表示完全遵守纪律。灯光照亮了桌上或清蒸或红烧或油焖的动物尸体,郑天良发现盘碟中的动物们死不瞑目。
背景音乐是一首保罗。莫里哀乐队演奏的《love is
blue》,音乐流淌出的旋律像一层薄薄的雾笼罩着女人红色的裙子和桌上的菜,郑天良在这种梦幻情绪中优雅而轻松地将筷子伸向盘中的动物尸体,他仔细地体味着“我为鱼r”的悲惨境界。
女经理们其实就是陪酒小姐,那位嘴角有一颗痣的小姐要跟郑天良喝交杯酒,郑天良看了沈汇丽一眼,沈汇丽面无表情,郑天良说:“实在对不起,我结婚的时候没喝过交杯酒,不太习惯。”
万源起哄说:“习惯是可以改变的,郑县长,你不能让我们的小姐独守空房,这太残忍了。”
那位嘴角上长着一颗美人痣的小姐托起郑天良的胳膊:“郑县长,皇帝还经常点后宫的妃子呢,您就宠幸我一次还不行吗?”
郑天良勉强地跟嘴角有痣的小姐套起了胳膊喝下一杯酒,酒桌上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沈汇丽斜着眼睛看着他始终不说话。万源用一根牙签剔着牙缝对嘴角有痣的小姐说:“你知道宠幸是什么意思,不懂还乱说。那是要陪皇上过夜的。”
嘴角有痣的小姐很浪荡地笑了起来:“陪皇上过夜是每个妃子都向往的美事,我当然也一样了。只是皇上看不上我罢了。”
郑天良见沈汇丽脸色越来越难看,就对万源说:“万老板,我们能不能不开这种毫无实际意义的玩笑,我这个人思想解放还没到那个程度。”
万源就对一群小姐说:“你们都去吧,我要跟郑县长谈工作。”
一群鲜艳的小姐就像几盆盆景一样从这个空间里消失了。她们口红的气息粘在郑天良的鼻腔里久久不绝,于是他很舒服地打了一个喷嚏。
郑天良这时掏出手机给陈凤山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陈凤山说全都采访过了,包括宣县长、于江海、躺在医院里的“耗子”,丁校长是在县政府大院子里接受采访的,许多教师都争着接受采访,效果很好。他压低声音说:“宣中阳让我跟我侄子说情,还让县委办小胡送来了一个三万块钱的红包,可我刚才去跟我侄子说了后,他坚决不要。我马上要把红包退给小胡,他在宾馆总台等我回话呢,我让小胡自己去送。我侄子说谁送钱都不会收的。不说了,小胡过来了。”陈凤山还没说完就匆匆关了手机。
郑天良端起面前的一杯白酒,站起来敬万源和沈汇丽:“两位资本家朋友,我敬你们一杯,感谢你们到合安投资。”
万源一饮而尽,沈汇丽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椰子汁,她没情绪。
万源放下杯子说:“老板,你的地价太贵了,我实在吃不消。河远的地价才七十万一亩,合安要六十五万一亩,我可实在没什么赚头了。能不能给我放一放价格,我是不会忘了你大老板帮忙的。”
郑天良把玩着手中空虚的酒杯,然后很爽快地说:“价格问题还可以再谈,我肯定会尽力的,再说当年小沈还帮过我的忙,我要是让土地局以这个价格成交,也太不够意思了。”
万源给郑天良倒满酒:“老板,你真够义气,我敬你一杯,让百分之二十五怎么样?”
郑天良喝下杯中的酒,突然发现自己的酒量增加了,他说:“酒桌上说的话不能算数,我也不好跟你打包票,回去后还要跟土地局、国有资产管理局的负责同志进行协调。”
万源说:“我们也不为难你大老板,今天不让你拍板,喝酒,喝酒!”
郑天良打了一个嗝,按住酒杯,不动了,他说:“我不能喝了,地价的事,要等我从深圳参加完了招商会回来后才能定,你们赶紧准备资金到位,合同一签,立即动工,明年年底之前,一期工程一定要完工。”
万源拍着胸脯说一定按大老板的指示办。
吃完饭,万源照例请郑天良洗澡并说最好让妃子被宠幸一次。沈汇丽说要去停车场倒车,就自己一个人下楼了。她既没说让郑天良搭她的车回宾馆,也没说不让他搭车。
郑天良对万源说:“我既不洗澡,也不需要妃子,我马上回宾馆。”
万源也不挽留,只是悄悄地塞给郑天良一个很小的鼓鼓囊囊的真皮手机包,“老板,你的手机包可以换一个了,我这是在南京顺便买的,你拿去用吧!”
郑天良用手一捏,里面实实在在,他将包塞给万源,“你这是搞什么名堂,我有手机包,拿回去吧!”
万源在第一次简单地烟酒探路后,对这次送手机包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他说:“老板,你不要这样不给我面子,让手下人看到了多不好。你为我帮这么大的忙,我送一个手机包又算什么呢。”
郑天良在推拉中处于下风,于是他就准备打开手机包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万源拉住他的手将他往门外推:“老板,不要看了,就一个包,没什么东西。如果里面有什么的话,我负责。空的,新包里总是塞了一些纸的。”
眼见着郑天良就被推到了包厢的外面。走廊里虽没有一个人,但郑天良在公开场合还是不好打开包。见郑天良的手在拉链处停止了,万源就安慰郑天良说:“老板,我也是共产党员,我以党性担保,我决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这么多年,我跟那么多厅长市长县长们打过交道,没有一个人说我万某人过河拆桥。”
郑天良被连拉带推地拽到了楼下,沈汇丽已经发动了车子在门口等他。万源几乎是将郑天良推进了车里,连握手这一基本告别的动作都忘了做。
车里还是王菲的歌声在黑暗中盘旋,沈汇丽问:“老板,去哪里?”
郑天良说:“去地狱!”
沈汇丽说:“如果地狱里的门没有打开怎么办?”
郑天良捏了一下沈汇丽的大腿说:“地狱里只要有门,就会向我打开。”
沈汇丽说:“你这么自信?”
郑天良说:“因为我没有妃子,所以也不存在宠幸谁,只有地狱是我最后的归宿。”
沈汇丽用腿挤了一下郑天良,她在黑暗中笑了:“老板,我看到地狱的门的已经打开了。”
郑天良借着车内仪表盘上指示灯泛起的微光,他看到了沈汇丽洁白的牙齿闪过一道人的光芒,郑天良愿意在这道白光中化为灰烬。
第二天早上六点回到鸿运宾馆,郑天良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抽出手提包,打开一看,是一捆印有领袖头像的纸,郑天良数了数,十四万整,郑天良平静地面对着价值十四万的纸,然后他用数学算式简单算了一下,如果给万源优惠百分之三十等于是让他赚了近二百八十万,如果是百分之四十就是三百七十多万。所以他面对这捆纸就像买了一部豪华轿车的人面对商家找回来的四毛钱零钱一样非常冷漠,他下楼后本来准备打出租车到偏远的地方存掉这捆纸,但发现宾馆旁边就有一个工行储蓄所,他轻松地走了进去就像走进自己的房间一样情绪稳定。他没戴太阳镜,更没有对周围的环境作出丝毫的分析,他觉得第一次卖y的妓女才有心理压力,第二次第三次就像跟自己丈夫睡觉一样正常了。这种比喻实在有点有伤文雅,但一夜你死我活,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想不出更体面的比喻。一捆纸换来了一张纸,钱在没用的时候,本质上就是纸。他回到宾馆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他回合安,打完电话倒头便睡,梦中世界非常无聊。
这天晚上,省电视台在晚七点三十八分黄金时间播出了采访合安市啤酒风波的《新闻调查》,题目是《地方保护主义执法必然违法》。长达十五分钟的电视专题片以合安县查扣的外地啤酒和洋啤酒的库房作为第一个镜头,然后详细介绍了合安县违背市场规律,对外封锁,对内搜查市场,强行推销本地啤酒,全县上下怨声载道,乡镇干部苦不堪言。由于将分销啤酒与乡镇干部的政绩考核挂勾,因此许多乡镇以啤酒抵干部教师的工资,最终导致了东店乡四十多教师群体上访的事件。但电视画面中剪掉了在县政府大院里静坐示威的镜头,只留下丁校长和部分教师被采访的特写镜头,背景被虚化处理,一片模糊。群众上访一律不许出现在报纸和电视中,这是宣传纪律,是安定团结稳定大局的需要。因此,调查执法队横行霸道,随意搜查店铺,违法扣留外地车辆,非法拘禁和打人事件就成了这个专题片的重点。
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地痞“耗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惨相,他伸出被烫得皮开r绽的双手,电视镜头又推了个满脸血污的皮带印痕特写,“耗子”声泪俱下地说:“执法队说他们是日本特高课的,下手比日本鬼子还要狠,用皮带抽,用开水烫,我守法经营,却被扣留了五吨外地啤酒,还罚了我两万块钱,我的手被他们打断了,家也被他们毁了,求你们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小民做主呀!”
其他受害者也纷纷站在镜头前控诉。于江海虽然头上也缠着绷带,但他的辩解显然是软弱无力的,观众更多地是同情“耗子”。
于江海说:“我正要上路查车,‘耗子’带着一伙人冲进执法队,上来就动手打人,公然干扰执法。”
记者问:“你们是在执法,还是在扰乱公平竞争的市场?”
于江海说:“当然是在执法。你别听‘耗子’的,他是一个有名的地痞流氓,跟‘三豹子’等一伙公开抢占民女,还开过妓院。”
记者问:“你有证据吗?再说他的抢民女、开妓院,也不该由你来管呀,那是公安机关的事。”
于江海不支声了,理屈词穷地说了一句:“是他先动手打我的。”
在采访县长宣中阳时,宣中阳显得很镇静,首先他代表县委县政府欢迎电视台记者的舆论监督,并且大谈了舆论监督对于社会主义民主与法制建设的重要意义,然而闭口不谈外面群众上访的事,也不为摊派啤酒任务进行辩护,因为在电视上辩护稍加剪辑后容易给人造成强词夺理印象,所以宣中阳在讲到啤酒事件的时候,说得很原则,也很有境界,他说:“在市场经济迅速发展的今天,必须遵循公平竞争的原则,任何地方保护主义都是没有前途没有出路的。”宣中阳的这些话不像是讲自己的事,倒像是在讲别人的事,弄得电视台记者简直就无法下手。
记者问:“宣县长,你能不能谈一谈用啤酒抵工资,以及查扣外地啤酒的具体事件,还有你们县委县政府的态度是什么?”
宣中阳说:“合安啤酒厂是合安重点国有企业,在遇到暂时困难的时候,采取了一些临时性的措施,但这个临时性的措施虽然时间是短暂的,但离市委市政府的改革精神仍有不相适应的地方,因此,我们根据市政府指示,早就解散了执法队。个别乡镇用啤酒抵工资是完全错误的,县委县政府已经召开了专门会议着手处理这个别事件。但总体来说,合安的大局是稳定的,发展形势也是很好的。”
宣中阳这番话真正显示了他的水平和经验,精明的记者在宣中阳的面前实际上经历了一次不算成功的采访。宣中阳根本不像是反省自己,而是像在表扬自己是如何对地方保护主义进行控制的,而强行摊派变成临时措施后就似乎是一个人在很体面的场合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一样。
郑天良是在红磨坊的套房里看完了《新闻调查》,他觉得跟宣中阳比,自己是远远不及他的应付自如和从容镇静的。但专题片最后的评述还是让全省人民感受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我省的改革开放之所以在有些地区进展很慢,不是缺少机遇,也不是缺少资金,而是我们当地的领导干部缺少改革开放的意识,默守成规,观念陈旧,他们还活在计划经济的条条框框内,把经济腾飞的希望寄托在行政命令和地方保护主义的手段上。我们认为,温室里不可能长出艳丽的花朵,保护下的企业即使产生了效益,也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合安县领导虽然注意到了地方保护主义的危害性,也采取了一定的控制措施,但啤酒风波仍然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启示,这就是转变观念,面对市场,迎接挑战,公平竞争,与此同时,法制的保证尤为重要,无法无天,则无规无矩。”
看完了《新闻调查》后,赵全福问郑天良是不是要上三楼去洗个澡,郑天良说行,郑天良洗澡的时候,那位叫小倩的女孩蹑手蹑脚地进来了,女孩像一只小猫一样进来就脱衣服,郑天良双手捂住自己的裤裆,然后大声喝道:“你进来干什么?”小倩战战兢兢地说:“老板让我陪先生洗澡。”郑天良吼道:“你给我出去!”
女孩衣衫凌乱地哭着跑了。郑天良躺在水里,发现自己像一条饱满结实的鱼,鱼在水里自由而流畅,有一种安全感和归宿感。郑天良被热水包围着,心里无比温暖,他发觉自己身上的晦气和灵魂深处的霉菌在沤了许多年后,终于在这一天晚上从每一根毛孔里喷吐了出来,并洗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天市委市政府责成合安县委县政府作出书面检查,并将此事通报全市。合安县委常委会在讨论好了书面检查的内容后,又作出了相应的处罚决定,东店乡党委书记陈凤山由于强行摊派啤酒造成干群关系恶化,致使四十多名教师上访的恶劣影响,因此县委决定给陈凤山同志行政记过处分;于江海因非法拘禁和人身伤害而被刑事拘留十五天,罚款五千元。县委取销了县直各单位及各乡镇啤酒分销计划,没有卖掉的啤酒一律进入商场店铺与其他品牌的啤酒一同销售。
至此,工业区的啤酒厂基本上已是死到临头,啤酒厂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癌症患者虽然嘴里还在喘气,但所有人都知道准备办丧事是眼下唯一能做的工作。
宣中阳和郑天良共同找陈凤山谈了一次话,宣中阳说:“老陈,你是代我们受过,我心里有数,也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其实每个乡都是这么做的,只是你们东店乡天高皇帝远,老百姓太难管,你那里出了事,就有事了,别人有事没出事,就没事了。县委县政府对乡镇干部是最理解的。”
郑天良说:“其实你老陈也没什么委屈的,你是栽在你侄子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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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凤山闷着头抽烟,他声音灰暗地表态说:“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处分,个人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说实在的,现在处分我,等于是挽救了一大批其他乡镇干部,不然更大的乱子还在后头。我一开始不想跟宣县长签责任状,不是我跟县委对着干,而是东店是个穷乡,三天不吃饭,什么事都敢干,不要说上访了。所以我对今天这种结果是早有预料的,也怪我侄子六亲不认,我侄子挖坑埋我,我无话可说。”
宣中阳和郑天良又说了一些安慰的话,陈凤山有一种认罪服法的姿态,所以大家握手告别的时候,都动了一些感情。郑天良握着陈凤山的手说了一句:“宣县长已经说过了,我们是心里有数的,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陈凤山走后,宣中阳跟郑天良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宣中阳还是忍不住问:“老郑,这个于江海好像是你当年一手提拨的合和厂厂长。”
郑天良笑了笑说:“是的。但合和厂也是在他手里卖给了个体户赵全福的,我总感到这个人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能卖。”
郑天良的这些话等于是向宣中阳表明了对于江海的基本态度,而且也为自己跟于江海的关系含蓄地定了性。
宣中阳接着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让他干执法队队长呢?”
郑天良说:“徐仁福手太软,执法不力是大家都不满意的,所以公安局、经委的一些同志就向我推荐了于江海,说他原来在‘五八十’工程建设时当过拆迁执法队的队长,很有魄力,曾被拆迁户砸断了胳膊,黄市长非常赏识,那时你是黄市长的秘书,应该比我清楚。正因为有这些历史背景,所以有关同志向我推荐的时候,我也就没有过分反对,这件事我也向你汇报过。”
郑天良将自己与于江海之间的事推得一干二净,宣中阳有苦说不出,他说:“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今后我们在用人问题上确实要更慎重一些。不过,那帮小痞子也太猖狂了,先动手的肯定不是于江海。”
郑天良跟宣中阳嗯嗯哈哈地说着这些事后诸葛亮的话,越说越没意思,也就不说了。他们都感到这件事很窝囊。
合安县参加河远市深圳招商会本来是让宣中阳带队,但宣中阳说目前正在搞农村税费改革试点,任务重压力大,所以就让郑天良带队,成员有计委、经委、招商局、轻工局和工业区企业的主要负责人一行十一人成立了“合安县招商团”,宣传资料上把合安县说成是“襟江带淮,临东接西,物产丰富,人杰地灵”,而且以优惠的政策和优良的投资环境欢迎海内外客商来合安投资。经过反复论证,郑天良拍板最后的广告宣传语是:让客商发财,促合安发展。
叶正亭看了合安的招商资料和宣传材料后,在出发深圳前的河远代表团招商动员会上,狠狠地表扬了合安一通,说合安是领导重视,准备充分,材料详实,工作扎实。表扬合安实际上也就是表扬郑天良,郑天良第一次感受到被领导赏识的亢奋心理,这是他从政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其实年轻时郑天良也不止一次被领导表扬和赏识,只是那时他被领导重视的时候自己反而忽视了,年轻气盛,不可一世。
出发前,赵全福到河远为郑天良送行,晚上万源做东,他们在“梦巴黎”吃饭,耿天龙也来了,他是来看望表侄女沈汇丽,顺便也为郑天良送行,他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万源上了烤全羊和油焖穿山甲,本来万源还准备了一道猴脑,但郑天良说吃活猴太残忍了,他坚决不让上,万源只好让厨师将已捉来的一只小公猴放了,小公猴死里逃生,但它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所有饲养在笼子里的猴子都是为劈开天灵盖而准备着的,它们在笼中坐以待毙。
酒桌上以郑天良为核心,右首是沈汇丽,左首是耿老,依次排开的是万源、沈一飞、赵全福,还有一个第一次出现的色相卓越的女孩,万源说这是他最近刚刚聘用的总裁助理杨小文,省艺术学院刚刚毕业。郑天良根本看不出这个女孩能助理什么,清水芙蓉般的女孩已成了万源床铺上的一条活鱼,还有那个今天没来的于文红,她们像香烟一样被揣在大款们的口袋里,想抽掏出来就用。想到这,郑天良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惆怅,王月玲的影子在酒杯里浮现出来,而他只能靠想象来还原那短暂而又心惊r跳的幸福时光。
万源说:“今天我们为郑县长送行,所以上茅台,这玩艺虽然不好喝,但名气大,耿老、赵总好不容易到我寒舍作客,真让我脸上有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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