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如烟爱如烟

第 35 部分

天色已擦黑,我翻身下马,跟随陈平径直走了进去。陈平回头笑道:“公子今日也劳累了一天,还是早些歇息为好,他日老夫再寻公子细聊。”
我颔首,既然你能沉得住气,我又有何不能?便转身回房。
翌日一早起来,却发觉房中清冷了许多,只剩下两个丫头一个婆子坐在门槛上打盹,听我起来,慌忙进来伺候。
我挥手示意免礼,顺嘴问道:“今日怎如此清冷?”
那婆子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公子,昨夜夫人在后花园赏月,遇到刺客受了惊吓……因此今早多唤了些奴婢过去壮胆……只能委屈了公子。”
我心下生疑,问道:“昨夜我入睡甚晚,为何不曾听说,今日怎好端端地传了这话来?”
那婆子偷偷看了我两眼,慢慢低下头去,嗫嚅着不答。
我淡淡一笑,也不想难为她,便径自往堂屋走去。这婆子倒也奇怪,我这一不理她,她反倒一反常态地跟了上来,偷偷拿眼角使劲瞄着我,与往日的谨小慎微完全不同,却带着些许八卦与暧昧的神色。
我忽然觉得内心深处的某根神经轻轻地颤了一下,仿佛有个很遥远的牵念在刺痛着我心脏最柔软的部分,细细的痛,软软的痛,却又带着酸酸涩涩的感动……
我叹息着歪在堂屋榻上,抬眼看向那婆子。那婆子未料到我会看她,忙不迭地将头低下,垂手站在一旁。我冷冷打量了她一会,仍是放不下心头那份牵挂,便也只能叹息着柔声说:“不知妈妈知否那刺客究竟为何人?”
那婆子行礼,为难地说道:“婆子不敢说。”
我轻声说道:“我不说与相爷知便是,还请妈妈透漏一二。”
那婆子沉思片刻说道:“其实也无他。老爷也并未特意嘱咐不使公子知晓。只是府上那些个传言甚是离奇,婆子怕公子听了生闷气。”
我轻笑道:“但说无妨,我只当传闻听罢了。”
那婆子这才说道:“听夫人身边的丫头们说,昨夜那刺客于夫人赏月之时进入后花园,挟持了夫人打探公子来着。”
“什么?”我惊得坐正了身子,看来方才所猜不差。恍惚中觉得似乎有些失态,忙换上一副愤怒的面孔对那婆子说:“哪个挨千刀的造这谣?刺客若真为我而来,又何不径直来我房中掳我?”
婆子低声说道:“丫头们说那刺客似并不知晓公子居处,只得掳个把人来问问,不想却掳到了夫人。”
我心存疑惑仍佯怒着问道:“那刺客为何模样?”
婆子道:“那刺客一身白衫,并以白巾遮脸,任谁也难辨出真面目。”
我了然,颔首道:“我原就多此一问,刺客本就该如此模样。只是好生奇怪,听闻刺客均喜黑衫黑巾以便藏匿,可这刺客怎又会白衫白巾?”
婆子笑道:“公子说得是,府上丫头们也如此说。不过听闻那刺客武艺高超,似乎并不刻意躲避家丁。”
我心中叹息,这个呆子,苦笑着喃喃道:“只是苦了夫人。”
婆子看我黯然,忙接嘴道:“公子莫担心,夫人吉人天相,也算是有惊无险。那刺客挟持夫人后,老爷便闻讯赶到。老爷原本随高祖皇帝上过疆场,自是不怕个把刺客。”
我慌忙问:“打起来了?”
婆子笑道:“非也。老爷仅对刺客说了一句话,那刺客便放下夫人走了。”
我大惊,问:“何话?”
婆子道:“传闻老爷到了后花园,便死死盯着那刺客半晌不语。刺客也看着老爷。良久,老爷方说:‘公子不该来,公子牵挂之人并未牵挂公子。那人吉人天相,自有福星护着。’那刺客低头沉思半晌便放开夫人越出墙去,并未与老爷说上一句话。”
我叹息,心中甚是明了。一贯多一个字都不说的婆子今日口若悬河自是得了陈平的旨意。看来是陈平想要我知道东风来找过我,并且他也要我知道,他已残忍地伤害了东风……
罪孽!这都是罪孽!陈平不希望东风来打扰我的生活,来打扰我对师兄的爱,因为我对师兄的爱便是他挟持我的把柄。为了能够掌控我,他都不惜得罪醉东风……
我叹息着将自己扔到了榻上,懒懒而颓废,这个清晨似乎并不能带给我新鲜的空气……
婆子丫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我此刻的颓废,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沉闷……
一整日我都懒得说话,便只得闭目假寐,静下心来寻思下面的戏该如何唱。屈指算来,我离开现代已经十五年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有一年刘恒就会登基做皇上,而吕氏的运数也算是彻底走到了尽头。陈平,这个八面玲玲的家伙,这个让我既佩服又憎恶的家伙却仍当上了刘恒时期的宰相。这是历史,对我来说也只是个结果,可过程呢?刘恒究竟是怎么当上的皇帝?陈平又是怎么再次登上了宰相的位置?没有人会告诉我,虽然这个过程对我来说致关重要!今天,看不出一点点征兆,一切仿佛都在向着对吕氏有利的方向发展,这一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将吕氏的运数掐死,又是什么将刘恒推上了皇位?是因为突然出现在西汉的我?还是史书上不曾出现过的醉东风?
屋子渐渐暗了下来,婆子进来点上油灯便又鬼魅般地退了出去。我仍是半闭着眼睛歪着,灯光的跳跃仿佛现代浪漫的烛光晚餐,似乎我只要一睁眼便会看见心仪的白马王子正手拿着玫瑰冲我温柔的微笑,渐渐,那张虚幻的脸变成了师兄清淡而又宽容的笑容,仿佛正对我诉说着前缘……
我晃晃脑袋,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个细节,忽隐忽现……
远处传来一声犬吠,一个灵光闪过,穿透了我的思维……
我终于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是什么——是东风与刘恒的恩怨,是东风与陈平的交易,也是陈平与刘恒的秘密……
想到这里,我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东风有危险!而且会是灭门之灾。我终于知道诚伯当初所求为何了,而且真的只有我才能救他。原来,现实就如同一部小说,没有一个白白出现的人物,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被剧情浪费。我也不能!
我苦笑……他们是谁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但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咬咬牙,下定决心,无论为了谁,我都必须真心帮助陈平,看来真是冤孽啊……
我起身唤婆子进来帮我换衣梳妆,大步向陈平的书房走去,紧张得丫头婆子慌忙跟在身后,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书房外,有随从伺候着,我行礼道:“劳烦哥哥通报一声。”那随从还未来得及转身进内通报,却见陈平已掀帘而出,笑看着我说:“公子请进,老夫已等候多时。”
我冷笑,随他进去坐定,静候他退了左右。
他笑道:“老夫猜想公子见过左先生后定会如约前来与老夫细谈,果真如此!”
我笑,定定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相爷,在下已知东风为何人!”
他一惊,转而大笑,说:“公子果真有闲情逸致,怎会突然说出此话?东风为何人与老夫何干?”
我笑道:“真不相干么?相爷最初投奔之人并非高祖皇帝,而乃东风之父,因此东风才会是相爷故人之子。只可惜东风父亲视相爷为自家兄弟,而相爷最终却背弃了他。只怕这其中细节东风也不知吧?若东风知晓,今日还会与相爷携手么?只怕未必!若他人知晓东风为何人,而相爷又与东风交往甚密,只怕相爷亦会有杀身之祸吧?”
陈平大惊,站起,怔怔看着我半晌竟未说出一句话来。
我笑着示意道:“相爷莫惊,东风与在下交情过命,在下自是不会害东风的。”
他尴尬地重新坐下,望向我。
我笑道:“过往已成过往,在下便不再细说。不过在下敢断定,相爷今日与东风的交易只怕并非如东风所知那般简单。相爷注定会在事成之日背叛东风,并取而代之!可惜……”
“可惜什么?”陈平不觉上了我的当,竟也接后问道。
我心中暗喜,看来所猜不错,陈平的确只想利用东风。我心中欢喜,脸上却无动于衷,笑道:“可惜相爷不可得那渔翁之利。”
“为何?”
我正色道:“东风若想要夺天下势必会引起天下人反抗,定会再起杀戮,殃及天下百姓,何况东风之举注定会失败,皇位注定属于刘氏,东风不能夺得,相爷亦不能。”
他叹息道:“那将如何是好?”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借东风之财,依刘家之名,灭吕助刘家得天下!”
他长跪起,问:“此话怎讲?”
我笑道:“高祖皇帝的子嗣如今还有几人?”
陈平困惑地望着我说:“仅代王与淮南王二人。”
我击掌道:“甚好,若以还高祖皇帝子嗣天下的名头讨伐吕氏会如何?”
陈平眯起眼睛:“定会得天下人支持。”
我笑道:“如此相爷若要推翻吕氏而扶上刘氏是否会容易些?”
陈平望着我,眼睛越睁越大,仿佛不相信般看着我,半晌才道:“果真如此!可惜若要扶上刘氏那些个窝囊子孙谈何容易?而东风本身有财物与兵马,似乎要有利些。”
我轻蔑地说:“相爷怎也糊涂了?你若助东风起义,天下反对者过半,满朝刘氏忠良定会与你等为敌,你若讨伐吕氏名不正言不顺,那时,你面对的将是刘氏与吕氏两方的人,何况事成后你与东风哪个为渔翁还不好说。而若要辅佐刘氏子孙,朝中元老定会鼎立支持,那时不仅事半功倍,而且是将一方敌人化为盟军去讨伐另一方敌人。哪个容易哪个难相爷怎会不清楚?而刘家子嗣皇位失而复得必会感激相爷?那时相爷仍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那时的富贵只怕会子孙后代享受不尽。”
陈平的额头上慢慢渗出了黄豆大的汗珠,叹息道:“果真凶险,幸亏遇见了公子,否则老夫定会误入歧途。”
我笑道:“并非在下有过人之处,只是相爷被自己当皇帝的念头冲昏了头脑。”
他微微一怔,转而叹息。
我笑道:“若相爷认同在下的想法,便应尽快探讨计策才是。”
陈平长跪而起,道:“请公子明示!”
我笑道:“传闻太尉周勃虽不善言辞,但却是衷心跟随汉室,相爷理应与他亲近才是。只怕相爷如此大业非他相助不能实现。”
陈平惊愕道:“难道要老夫与他讲明么?”
我颔首道:“正是,相爷但说无妨,周勃早已对吕氏的所作所为不满,相爷若坦诚与他结为盟军,定不会错。”
陈平沉思片刻,眼睛亮了许多,转而又问:“那东风如何处置?”
我笑道:“相爷若不说,哪个会晓得相爷有了二心?他的财物兵马他若愿为相爷所用,相爷尽管用便是,只是莫要伤害他,他日相爷事成也莫要出卖东风,相爷可能答应?”
陈平频频点头,连连称是。我心中叹息,只希望东风莫要纠缠到这皇位的纷争中去,不然受伤害的也只会是东风自己,因为历史不能改变,也不会改变,皇位注定是刘恒的而非东风。我如此做并非是在背叛东风,而是希望东风能够破财消灾,安安分分过得一生……
我低头沉默良久,心里觉得好累,我想保护我身边每个人,但或许一个也保护不了,我真的很累,师兄还没救出来,却又得知东风纠缠到更大的旋涡中了。
“公子!”陈平轻声叫道,我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应道:“相爷还有何事?”
陈平疑惑地看着疲倦的我,问:“公子认为辅佐哪个皇子妥当呢?”
我心中一凛,说:“今日我还未想好,待想好了再告知相爷知晓。”一年的时间可以成就一个皇上,也可以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陈平颔首,我默默起身,行礼道:“在下的话已说完,若相爷无他事,在下便告退了。”
陈平忙起身送我出屋。
疲倦的我回到房间,心中却越来越乱,如果东风知道我今天做了影响他报仇血恨与光复父业的事,究竟会怎么生气我。我没有办法给他解释,我不可能告诉他:“我来自于两千年后,两千年后的历史书上没有你这号人。你不仅当不上皇上,而且也影响不了刘家的天下,皇位是刘恒的,你若想窥探它也只是以卵击石,不是被刘恒杀了就是被陈平背叛,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我不能说,如果他问我,我根本没办法解释,即使解释了他也不见得会明白,西汉的忠义道德与思维方式根本没办法理解我的做法。我不希望东风当皇帝或达官贵胄,我只希望他平安的活着,希望他平淡而幸福地活着……
他能理解吗?能原谅我今天的做法吗?无论他是否理解我,但我都已经理解并原谅了他曾经的做法,包括因此而对师兄带来的伤害。一旦想明白了他是谁,想明白了他一直在争取什么,那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就显得那么顺理成章,何况他对我的眷顾,已远远背叛了他的责任……他为了我这个平凡而倔强的女人可以将自己的使命置于身后,我又有什么不能原谅他的呢?
是夜,我睡不着,偷偷绕过两个丫头婆子溜了出去。不知道是陈平对我信任了,还是陈平夫人真的受了很大的惊吓需要人壮胆。我那些被“借”走的丫头婆子没再被送回来。因为人手不够,三个人明显累了,竟然没留晚上值班的,全都睡着了。
我心中窃喜,光着脚丫子溜到了花园。月光如洗,风如同情人的手指般温柔,青草的芬芳呼唤着心灵深处最深的记忆,那是现代的生活,现代平凡的生活……
身后,有人在叹息,我大惊,回头,正对上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他一身白衫,白巾蒙面,正怔怔地看着我。
我急跑两步,扑到他的身边,泪水涌出了眼眶,他竟然还会来,竟然真的能见到他,看来师兄有救了。
“傻丫头,哭甚?”他扯下蒙面布,笑道。
我哽咽:“我以为陈平将你气走了,你就不会再来找我了呢。”
“怎会?我是那般小气之人么?我天天来找你,总有找到的一天。”
我抽泣道:“太好了,你来了,师兄便有救了!快救师兄啊!”
东风凝重地点点头,说:“救出先生,你便不用在这里受苦了。”
我一怔,救出师兄之后呢?我依然会帮助陈平的,因为我也要救东风……如果可以,我愿意将我的心分成很多瓣,去挂念与我亲近的每个人,去换得每个人的平安……
“又在想甚?怎会变得如此恍惚?可是被人折磨了?”东风在我眼前晃晃手,紧张地问。
我回过神,从袖中拿出凭着记忆偷偷画好的地图,塞到东风手中,慌忙说:“这……这是到师兄那里的地图,打记号的是有高手把守的地方,你可要多加小心……”
他颔首,深深看我一眼,道:“放心,我定会救回先生,明日此时你再于此地等我。”
我使劲看着他,看着他的本意,他会不会害师兄,会不会真的救回师兄来……
东风似乎读懂了我审视的目光,凄楚地笑了一下,转身跃出墙外……
我在他的笑中读出了伤害……
我是个伪君子,一直在担心别人伤害他,却不知道自己时刻都在伤害他……
翌日夜半,风清月朗,花香袭人,夜虫鸣叫,已然是初夏时节,想来不久便是酷夏的来临,长安历来有四大火炉之称,但长安的初夏却是异常舒适的。可是在如此凉爽的初夏之夜,我却心急如焚,因为我在等东风……
一袭凉风吹过,我不由地裹紧了衣服,叹息……
若东风将师兄救出,我会随师兄去吗?会坚持自己的初衷整日陪伴在师兄的左右吗?或许在来长安之前,我想我的答案是确定的,可如今呢?我不仅在动摇,而且是很剧烈地动摇。我不能如此自私,从小到大,东风给了我多少?而我又给过东风什么?除了伤害还是伤害,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东风为了我可以暂时放开手中的大事,成日看着我的脸色照顾我,我又为他付出过什么?
不能!我不能如此自私地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我一定要尽我所能去救东风……即使是飞蛾扑火……我记得我曾经说过,如果有人想伤害师兄,我一定会不顾性命地去救师兄,但是今夜我也更加明白,无论东风有什么样的危险,我也会不顾一切地去帮助他……我注定是个多情而执拗的人,兴许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一再陷入各种各样的纷争中不能自拔。
叹息,抬头!月依然清冷,风依然柔和,星光依然黯淡……
东风却依然没有出现……
我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不要师兄没有救出再把东风搭进去了。如果东风有了闪失我会如何?如果师兄有了闪失我会如何?我轻笑,如此一想,心下反倒一片坦然,一片宁静……无论他们谁有了任何闪失,我都不会置之不理,即使是最坏的结果,我都不怕,因为我也不想独活,无论是朋友还是爱人……
“咚!咚!咚!咚——”远远出来打更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诡异幽远,竟已到了四更,天马上就要亮了。我的心在等待中渐渐平静,盘坐于地上,仿佛我并未在等人,而是在修身养性,因为一切都已趋于明朗,没有了疑惑便没有了猜忌,没有了猜忌便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月光下远远有个人疾驰而来,没有一丝生息,顷刻便到了我的眼前。
他还是一袭白衣,孤身一人……
我静静看着东风,竟然有些惊讶自己的平静,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似乎着急也没用。
东风的眼睛在月光中显得异常清澈明亮,默默看我半晌,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轻笑,伸手抚摸着那满含无奈的面容,轻声说:“不打紧,你也尽力了不是么?”
东风惊愕,那明亮的眼中仿佛闪烁着泪光,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最近一贯猜忌的我怎会如此宽容?他却绝对不会想到,在等他的这些时候我早已看开了很多东西,包括恩怨。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他是谁,也知道了他拥有着和我一样的无奈与责任,一切皆不怪他,怪只怪他是他,是那个英雄的儿子!而我也知道了身为他的痛苦与危险。即使处在危险中的他依然想着来帮我,我对他还能有何奢求呢?尤其是在这个权利为大,朋友为轻,女人为贱的西汉世界里。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我轻轻抹去他的泪花,为最近这些时日对他的猜忌,对他的伤害内疚,轻声说道:“师兄已不在那山d里了,是么?我早该想到,陈平为何人?他乃一世谋臣,既肯带我去见师兄,便早已想好了后手,原本多余让你跑这一遭……”
东风伸手紧握住我的手,贴于面上摩擦,哑声道:“烟儿,多谢……多谢……”
我轻笑:“多谢甚?多谢我信任你么?还是多谢我伤害你若干次后终于明了你的苦心了?”
东风低声说:“一切的一切……今日我仿佛又回到了你我孩童时代,彼此信任,彼此牵挂,烟儿……东风足矣!”
我叹息:“难为你了……”
东风无语注视我半晌,说:“我到那山d中,发觉你标注着有守卫的地方空无一人,径直走到本该关押先生的处所,却发觉里面空无一物,即便是人居住过的痕迹也无,仅有些淡淡的人的气味。我仍不死心,将那山d与山谷翻了个遍,仍是一无所获。踌躇中竟不知如何来见你……”
我笑道:“你是怕我会疑你与陈平勾结将师兄转移了地方还是怕我疑你并未尽力?”
他叹息道:“都怕,最怕你对我的猜忌与不信任!”
我笑道:“若是几日前,我兴许会,如今再也不会了!因为我相信你的心与我相同。”
他使劲点头,再点头,哽咽道:“烟儿,相信我,我定会再想办法找寻先生……”
我叹息:“不必了,你应有许多要事要忙,还是以大事为重。我如今已决意相助陈平。”
他惊愕:“为何?你不是一贯很不齿与陈平为伍么?何况陈平此次对先生又如此作为……”
我笑道:“为你,为我,为师兄!”我心中划过一丝伤痛,我先还了你的,再去想师兄的,若师兄不在了,我陪他去便是,我想师兄一定能明白我的心。师兄一定要救,但如今已不是你东风所能帮我的,你,只要平安便已万幸了。
破晓之时,我送走了东风,甩甩衣衫上的晨露,径自去找陈平。如不出我所料,这一切应逃不过他的掌控,他是真正的强者,既然如此,还不如做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与他坦诚相处,至于前仇,我相信总有与他清算的时候。不!用!着!急!
陈平屋外,我谦恭地对随从行礼:“麻烦哥哥给通报一声。”
那随从嘟噜着脸子边絮叨边往里走:“大清早就来打扰老爷清修,真将自个当人物了……”
我轻笑摇头,仍挂着卑微的笑容等着。好半天,随从才将我传唤进去。陈平衣衫草草,面带倦容,似乎有些惊愕我的到来。
彼此寒暄了一番,坐定,我便开门见山道:“请问相爷,我师兄是否已转移了关押地点?”
陈平似乎更加惊愕,惊愕于我的坦然,道:“这个……这个……莫要说的如此难听,什么关押不关押的……这个……这个……”
我微笑着打断他:“实不相瞒,昨夜在下请东风去探望过师兄,可惜已然人去楼空。呵呵,相爷似乎多虑了,在下即便是请东风将师兄接走,暂时也无离开相爷的打算。”
陈平脸色微变,问:“为何?”
我笑道:“在下如今凡事均不想隐瞒相爷,因此昨夜曾打算请东风接师兄离开之事便也坦诚禀报,只求相爷莫再难为师兄,好生款待。至于在下如今为何还无离开相爷之打算,呵呵,相爷看看在下与东风的交情便能明了。”
陈平沉思片刻,欣然颔首,叹道:“公子果乃奇人,好!好!好!”
我心中冷笑,信得你一时,信不得你一世!先用你一时再说。
屋外的晨曦中带着淡淡的湿气,一缕金色的阳光随着晨雾的渐渐隐去而跃然豪华而寂静的原相府中,院中的柳树已在漂浮着苍凉而冷漠的柳絮,槐花、桃花都开了,红红白白如同昨夜的记忆般让人心碎而沉重,师兄那一抹清淡的笑容如同这个沉重的清晨一样渐渐在我心头晕开,仿佛要将我的心拧干,仿佛要将我心底那一片最宁静最向往的净土带去……我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我似乎已无从选择……
第六卷 清明
第三十三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情浓浓忆往昔矣
近日,我时常奔走于陈平处,与他密谋着如何与周勃达成一致,而另一方面我又在小心翼翼地想把东风从这个残酷的政治斗争中择出来。我没有再过问师兄的任何事情,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不要去想那清淡的笑容与清瘦的身影……
可是我内心最深处却留着属于我与他共同的回忆……
夜静人阑时,漫漫长夜,我总是编织着那些让人时而沉醉时而痛苦的回忆……
半月后,陈平真的和周勃达成了统一联盟,并且开始悄悄部署关于推翻吕氏政权的准备,而陈平对我也越发信任。
某日傍晚,陈平叫我过去陪他喝酒,我淡然地坐着,慢慢地呷着酒,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渐渐喜欢上了酒这种可以使人麻醉的东西,但我却总是克制自己点到为止,从不多喝,因为再浓烈的酒也带不来我美好的回忆,也带不走我心底浓浓的伤感……
“公子何所思?”陈平玩味地看着我问道。
我淡笑:“在下无所思。不过,相爷何所思?”
陈平长叹:“东风昨夜前来见老夫,想来公子应明了所为何事吧?”
我叹息:“在下怎会不明了?东风如今应已备好各路人马,欲与相爷一道推翻吕氏吧?”
陈平大笑:“老夫如今越来越喜欢公子了,与公子谈话真是轻松,不需老夫多言一字。”
我叹道:“不瞒相爷,东风从未与我说过他的出身,但在下也不算糊涂之人,他究竟为何人,在下思来想去也猜到了几分,因此,倒有些担忧相爷与东风。”
“哦?”陈平放下酒盅,看着我:“难道如今公子仍不看好东风?你可知如今他已有多少兵马?而那些兵马又有多强壮?”
我慢慢摇头,道:“在下坚信东风的兵马不仅数量不少而且功夫超群,不过……在下记得曾经早已对相爷说过,这江山注定属于刘氏,东风即便超越乃父亦无法超越刘氏如今的气脉。”
陈平很有深意地笑道:“公子,老夫今日仍想旧事重提……”
我叹息道:“相爷不说在下也早知相爷的计谋,无非是想辅佐东风,拉拢流落于楚地的一应高手,先将天下搅得一团糊涂,等刘家气数将尽时,再设计取而代之。相爷的胃口一贯不小,如今只怕已不再满足于夺回丞相的宝座吧。”
陈平y冷地笑道:“刘家如何得的天下老夫怎会不知,太后如今又靠甚夺得朝政,又是何人出的谋略?如今太后居然也学高祖皇帝兔死狗烹,竟将老夫罢官。她既不仁,老夫为何不能不义?老夫即便是铤而走险,也是太后所,怨不得老夫。”
我叹息:“可东风呢?相爷莫要忘了,如今大汉的权臣人心尽归吕氏,而大汉的义士高人尽于楚地,相爷又有何物?”
陈平冷笑道:“老夫有你!”
我无奈,苦笑不语。
陈平又笑道:“老夫以左先生牵制公子,而又以公子牵制东风,然后……哈哈……以东风牵制楚地豪杰!公子以为老夫的计谋如何?”
我轻笑:“在下原本想不透其中关节,不过如今亦想明白了。若论起出谋略,自张良归隐后,相爷可算是举世无双。”
陈平抚摸着胡子,笑道:“要不老夫一直对公子爱不释手呢,公子原本就是无价之宝。由不得老夫不喜爱。”
我轻笑颔首,心底暗暗下了一个决心,咬牙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再保留,现下我等等得了,吕氏只怕已等不及了。自打相爷被罢官之时,吕氏亦在谋划篡位……”
“甚好!”
我心中叹息,呷了一口酒,缓缓说道:“相爷请东风派人马看住代王刘恒与淮南王刘长,再派奇人义士监视赵王吕禄、梁王吕产;而相爷可与周勃一同拉拢原齐王刘肥之子刘章及齐哀王刘襄,最好能劝得齐哀王刘襄举兵,这样,相爷便可坐等渔翁之利了。”
“刘章?莫非是吕禄的姑爷?”
我笑道:“正是,相爷可请刘章想法自其妻(吕禄之女)口中取得吕氏谋反之证据。若他得了证据,定会与兄长齐哀王刘襄一同对付吕氏。相爷可还记得当初太后强加于刘肥身上的耻辱?而这耻辱如今亦是齐哀王刘襄及其兄弟的耻辱。岳丈又如何?妻子又如何?还不是家族耻辱为大?”
陈平击掌,道:“高!高!果真是高!”
我笑道:“若齐哀王刘襄出兵攻打诸吕,以相爷对太后的了解,太后会派谁出兵?”
陈平沉思,道:“不出四人:吕禄、吕产、周勃、灌婴。”
我叹息摇头:“相爷差矣,无非周勃、灌婴二人而已。如今太后患了重病,她生怕死后群臣谋反,吕氏天下不保,命赵王吕禄、梁王吕产分别掌管都城南北的禁卫部队,任吕产为相国,这二人手握城南北的禁卫部队怎可走得开?保卫皇城自然比平叛更为重要,因此吕禄及吕产均去不得。而相爷已与周勃联手,若周勃为将倒不足为虑。如今相爷提早拉拢大将军灌婴才是万全之策,最好能说服其与齐哀王刘襄达成联盟并一同消灭吕氏。”
陈平静思片刻,疑惑,问:“可公子亦为吕氏,怎可让老夫相信?”
我叹息道:“在下姓柳,为柳家养育。柳家仅为一商贾,而无野心,何况于这纷争中,在下也不忍看着柳家随同太后一同飞蛾扑火。因此,今日在下也要相求相爷一事,若他日成了大事,还请放过柳家,为柳家保密。”
陈平大笑道:“那是那是!不仅柳家,而且亦会如约让你带走你家先生。”
我心中冷笑。
春去夏来,传来吕雉的病越发沉重,一日不如一日,任命赵王吕禄为上将军。我每日奔走于陈平处谋划着兵变大事,亦在心中暗暗掐算着日子。最近经常看见陈平于深夜接待各方人士,其中不乏东风之流,我仅是淡淡地应喏着,心中只有一片叹息。师兄仍没有消息。
7月,方有丝丝凉风,吕雉病发一命呜呼,吕产替代吕雉掌管朝政。刘氏一族均来奔丧,也不知是为了探风头还是真的悲哀,举国缟素,长安一片悲鸣。
我亦得到陈平恩准,微服与随从出门祭拜,吕雉好歹是我这身体的姑母,不想此行却遇到了我最不想遇到的人。
我在街上与平民百姓一同送吕雉的棺木出城,正欲回府,却从丧队中奔出一王者,一把拉住我,大叫:“烟儿……我找你找得好苦……”
我回头,却是满脸沧桑、形容枯槁的刘恒。他披麻戴孝,一身缟素,人着实瘦了一大圈,正满眼泪光地望着我。
我回身行礼:“官爷许是认错人了,在下并不识得官人。”
刘恒恍若未闻,哽咽着将我拉入怀,紧紧拥住道:“你竟如此狠心,你不知我这颗心竟也随你去了么?”
我轻轻甩开他,低声道:“启禀官爷,在下并不喜好男风,还请官人自重,在下告辞!”
我慌忙挤开人群,带着随从一路逃走,只留下围观的群众与一脸愕然的皇亲国戚……
不日,便传来刘恒的诸多笑话:“代王刘恒一贯小心谨慎,但在太后的大丧中竟公然追赶一男宠,实令皇家汗颜……”
我苦笑,这辈子再也不要见他了,虽然他对我仁至义尽。
不日,陈平计成,齐哀王刘襄出兵攻打诸吕,相国吕产竟然也派大将军灌婴出征。谁料,天算不如人算,灌婴到了荥阳便按兵不动,暗中联络刘襄一起铲除诸吕。京城里的太尉周勃立即行动,迅速跑到北军军营,向将士们喊道:“吕氏想要夺取刘氏的天下,愿助吕氏者袒露右臂,愿助刘氏者袒露左臂。”军中将士一直对吕氏不满,顷刻全露出左臂。此时吕产还不知周勃已经掌握了北军,赶到未央宫准备发动叛乱,周勃命刘章率领一千多名官兵赶到未央宫,斩下吕产的首级。随后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周勃率领北军一下子将诸吕铲除,相关人员一律满门抄斩。这几日我也担心了不少,生怕陈平言而无信出卖了柳公的身份而殃及柳氏一族。谁料到,不仅刘恒未举报柳公,就连陈平也只字未提,柳家与我平安躲过了这场腥风血雨。兴许我如今对陈平还有用吧;不然陈平绝对没有这样的好心肠。究竟是何用处呢?呵呵,当然是东风对陈平所造成的威胁了,想不到,到了这时,我还在沾东风的光。
八月,京城一片宁静,大家仿佛都已经忘记了一个月之前吕雉那空前宏大的葬礼,似乎也忽略了吕氏王朝如今已崩溃瓦解。但是有人忘不了,我知道他一定忘不了。
这日深夜,东风又来求见陈平,两人密谋半夜,清早东风才走,陈平将我唤了过去。
他的眼睛红肿但却散发着兴奋的光芒:“公子,果真一切如你所料,如今便是我等的天下了。”
我叹息道:“相爷,您如今在兴奋何事在下或许能猜到一二。”
“哦?”
我淡淡道:“无非是……皇上年幼,又非先皇亲生,因此大臣们一致认为,现在的皇上不是惠帝的儿子,需要在刘氏诸王中另立贤君。”
“正是!”
我笑道:“若果真如此,事情倒简单了,只怕相爷另有后着。”
“哦?”
我颔首道:“相爷难不成想借着如今天下局势不稳,联络东风起义,让这江山彻底改朝换代?”
他惊愕看我:“公子昨夜可曾偷听老夫与东风密谈?”
我叹息:“怎还用偷听?只怕偷听亦不能明了相爷心思之全部。相爷应另有打算。”
他深深看我,我知道,如今的我浑身都是威胁,对他,对东风,对刘恒,其实也是对自己,但是没有办法……骑虎难下!
我继续说道:“相爷想借东风起义,随后收渔翁之利是么?呵呵,可是相爷有无想过,您与东风相比您又有什么?兵权?人心?还是周勃与朝臣的相助?若您想得天下,朝臣还会助您么?”
他黯然沉思,片刻才说:“若老夫助东风得了天下,即便不能渔翁得利,最起码也是东风的恩臣……”
我叹息道:“如今您难道不是恩臣么?为何要让天下百姓再次接受涂炭?”
他沉默不语。
我淡淡说道:“如今问题的关键是立哪个皇子。淮南王刘长娘舅家中势力极其庞大,舅父又异常凶悍,朝中诸臣均与淮南王刘长关系密切,唯独相爷您并未与其交好。而此次立君大事中,应有不少人推举刘长,因此才会激发相爷铤而走险吧?”
陈平黯然颔首道:“正是。老夫也曾想过与淮南王刘长结交,但因老夫乃太后心腹,淮南王屡次冷落老夫的示好。因此,至今未有多大交情。而其他诸臣与淮南王交情均比老夫要深不少……万一淮南王即位,老夫兴许也不能善终。所以,老夫才想到拼死一搏,横竖都是死,省得后悔。”
我笑道:“难道相爷未曾想过立刘恒为帝么?”
他惊愕:“代王?代王平庸而懦弱,听闻曾在太后葬礼上公然追逐男宠,如此胡闹之人又怎可为帝?”
我笑道:“在下只问相爷与代王交情如何?”
他颔首道:“倒是不错,代王曾主动与老夫交好。当日老夫曾看重过代王,只可惜此次男宠事件着实让人汗颜……因此老夫前番的心血亦白费了……”
我笑道:“如今相爷需要的并非明君,而是个好c控的皇帝。难道相爷不会提醒其他朝臣防范吕氏谋反的前车之鉴么?”
陈平豁然开朗,拍手道:“正是,老夫苦心想寻个说服朝臣立代王的由头,如今想来竟是如此简单。”
我颔首暗许,与陈平说话真是不用费劲,他的确够聪明。刘长娘舅家势力那么大,不怕又是个吕氏么?而刘恒身无长物,母亲出身低贱,正可消除众朝臣的顾虑。
我,看来该想办法走了,带着师兄走,不然等刘恒当了皇帝,陈平再成为丞相之时,便是我、师兄、柳氏的归期……
不几日,在陈平的巧舌雄辩之下,朝臣也想到了刘长凶悍的娘舅亲,怕历史重演,便决定立刘恒为帝。朝臣们在陈平的劝说下,也相中了宽厚仁慈名声较好的代王刘恒,虽然曾出现过男宠事件,但这在西汉时再正常不过,大家勉强可以抛弃前嫌。于是决定派出使者去接刘恒赴长安继承皇位。
本以为已经没我什么事了,但是令人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前夜,陈平唤我过去,说:“公子作为此次的使臣带随从前去请代王赴长安即位,可好?”
我苦笑,开什么国际玩笑,又拿我逗闷子,慌忙摇头道:“相爷不是晓得在下与代王之间的纠葛么?还请相爷另派?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