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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隶将怀里的白初蕊往床上一放,然后招手要佣人过来。常隶在佣人耳边吩咐了几句,佣人突然匆匆跑走。
不久,两名佣人便扛来一套通体光滑的铜制手铐与拖着长链的脚镣,白初蕊一见,登时惊讶地瞠大双眼。
佣人们一退下,常隶便将此二物往白初蕊手与脚上一套。
常隶解开她x道,看着她为自己辩解:“这是你我的。”
白初蕊一见腕上与脚上之物,霎时红了眼眶。活到这么大,她还没被人如此羞辱过!她难以置信地大口喘气。
他竟恶劣到拿囚具对付她!
“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屈服?不可能!”白初蕊深吸口气毅然表示。“我们白家家训便是不畏强权,你如此作为只会加深我要离开的决心!”
“不然由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常隶蹲在白初蕊面前,双手掳住肩膀用力一摇晃,此刻他表情看来如此疯狂、失却理智,完全失了他平常惯有的优雅从容。
“我软硬兼施,诱之以利、动之以情,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你要我怎么做我都答应你,但是你却什么都不说,只要我放你离开——你偏偏选了我最不可能答应的事情要求我!”
父亲曾教过她,要了解一个人,别听他说话,要看他的眼睛。而白初蕊看得出来,常隶此时所吐露的心声,全都是真的。
“明明,你身旁不乏女子爱慕,何苦坚持留下我?”白初蕊实在不能理解。
“这就是你不接受我的理由?”常隶质问道。“好,如果真是这样,我可以为了你断绝与她们往来。”
不是!她要的怎么会是这个,她希望的是他不要与她有所牵扯——满肚子难以言明的委屈教白初蕊红了眼眶。“你这人怎么这么冥顽不灵!我明明就跟你说过,我一个人来就好……”
“你以为我喜欢这样?苦苦追在一个女子身后,明明知道她对我有情,却为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理由,坚持不愿与我在一起!”
“不许你胡乱诬蔑我将做的事!”白初蕊突然正色说道:“它对我有多重要,是你没有办法想象的。”
“既然那么重要,那你告诉我啊!”常隶瞪看她。
白初蕊愤愤地别开头。就是不能说,她才会如此苦恼啊!
半晌,才听见她张嘴说话。“总而言之,你让我走就是。”
常隶惨惨一笑。“你知道你的话听在我的耳里是什么涵义?你让我觉得我这个人好不值得!我掏心挖肺把感情捧到你面前,你明明看见了也心动了,却执意不取——”
“你别我……”两串晶莹珠泪终于从白初蕊眼中落下,她赶忙伸手抹泪,可没想到,眼泪却像止不住的大雨,一迳掉个不停。
随着她拭泪的动作,悬套在她手腕上的沉重铜铐不住叮当作响,就有如她心一般,紊乱不安。
她与他,一个是无心情事,一心只想复仇的女子;一个,是备受女子青睐,习惯游戏人间的花花大少——他们两人的命运本不应该交会,怎知道两人相遇之后,竟会一下子激发如此狂热的火花。
常隶眸里写满疼惜,他伸手搂抱住白初蕊,白初蕊扭动肩膀本不想让他碰触,可她力气,怎么敌得过常隶的坚持?!
只见他手环着她肩,凑唇在她泪流不止的面颊上吻了又吻。“别哭……你一哭我就心碎,我留你在身边是为了疼你、宠你——我唯一想要的,是你的心啊!”
才怪!白初蕊抬头瞪看着他,嘴里虽然不说,但眼里早已写满控诉。常隶根本没他自个儿说的那么不贪心,他除了要她的心,还要她的人——不然他苦苦用这铜铐脚缭拴着她做什么?
望着她愤然的大眼,常隶忍不住发笑。笑了会儿后,他突然俯低头将自己脸埋入白初蕊手中,以唇以颊揉蹭,一副苦恼不已的模样。“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你告诉我,你教教我……”
聆听常隶渴盼的喃喃,白初蕊再次觉得鼻头酸涩。她好想靠在他身上,告诉他,她根本无意折磨他。
不过一个念头转过,原本要弯下搂抱的身子突然僵直,白初蕊心想,自个儿迟不肯给他正面答复,已经让他沉迷至此,若真让他确定了她的感情,那他还有可能让她离开么?
“你别为难我,我明明就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你还要我怎么样!”白初蕊勉强抽回被他贴在脸侧的双手,自己硬起心肠排斥他。
常隶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原来我的剖心交谈,只换得‘为难’两字?”
他就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愤怒与伤心充斥白初蕊心房,教她一颗心又酸又疼。
难道他不明白,有些事不能说,就是不能说的么!
“回答我,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接近你,真的只让你觉得为难,我从你身上读取到的那些感情,只是我一厢情愿?”
白初蕊被他言语得无路可退,突然她豁出去了。“是不是只要我回答一字‘是’,你就愿意让我离开?”
常隶足足盯看了她好一会儿,之后他妖艳鲜红的唇角,才缓慢绽出朵极为苦涩的笑。
“不,我只会更努力,至少我让你感觉到的是为难,至少它不是讨厌,至少我还有那么一丝机会,能够让它变成喜欢。”
白初蕊瞠目,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这人——真的是疯了!”
听见她的斥骂,常隶非但不生气,反而仰头大笑出声。可是那笑声听起来,却是充满寂寥,完全无一点欢快感受。
白初蕊一脸迷惑地望着他。
“是,我的确是疯了!”常隶收起笑意后,突然拾手握住白初蕊下颚,不顾她满脸抗拒,执意吻上她嘴。
“我若不是疯了,我又怎么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满城莺燕,偏要执着于你这朵浑身长满尖刺、难搞难驯的白色牡丹……”
在密密亲吻与舔舐的间隔,只听见常隶醇厚的嗓音隐约传来。
“你会是我的,在我见到你初时,月老的姻缘簿上,早已注记下你我的姓字——你逃不开的,这是你我的宿命。”
白初蕊被拘在花楼的头一晚。
“少爷。”
晚膳时间方过,两名丫鬟方来撤下一桌酒菜,门外便突然响起敲门声——常隶打开门瞧了一眼。原来是常府总管派人来请常隶,说是府里有要事商量。
“我回去一趟。”常隶听完之后转身望着白初蕊吩咐。或许是忘了,或许是觉得有说没说她都不会在意,常隶并没告诉白初蕊,他今晚还会不会再过来。
也不是等着他,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白初蕊直觉想他今晚大概不会再回来了,她便扬声唤请候在外头的丫鬟,帮她拿来解手用具——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常隶不在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
但好巧不巧,房里的白初蕊方解开亵裤系带,正屈身要蹲坐其上时,常隶突然没预警的闯入,白初蕊吓得当场愣住!
常隶眼瞧着白初蕊,一下就发现她到底在做啥。而白初蕊呢,则是满脸尴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可说是彻底地手足无措。
但对素来不把礼教规矩放在眼里的常隶来说,撞见此事他完全不觉得尴尬——吃喝拉撒本就是人生必须,有啥好忌讳!只见他深觉有趣地拉来木椅,好整以暇地坐在白初蕊面前,一脸期待表情。
“你坐啊!别管我,就当我不存在——”常隶糗她时仍不忘挖苦她一、两句:“这事你应该很拿手才对。”
太坏了这男人!
白初蕊哪时受过这种折腾,内急加上羞愧,突然教她脑子一片空白。她太害羞,做不出来在常隶面前解手的动作,可她嘴也太笨,讲不出什么讥诮讽刺的话好让他知羞离开,只好一迳地指着门口,张合着嘴无声地催他快走。
“好、好,你别急,我走就是。”常隶起身,还不忘在她赤红的脸颊上香了下,全然不把她不雅的姿态放在心上。“好了记得叫我。”
哼!鬼才会记得叫他!白初蕊心里骂道。
常隶一转身,白初蕊立即屈身坐下——她心底庆幸,好在小时马步练得扎实,刚才没在常隶面前出糗,可常隶也真奇怪,明明答应要走就走,临到门口,却还突然回头瞧了白初蕊一眼。
吓得她登时又弹起!
“快出去!”白初蕊娇声嚷道。
见她气急败坏、面红若芙蓉、羞意动人,常隶发现白初蕊只有在措手不及的时候,才会无暇竖立对他的防备——他心想,或许,这是另一个可一举掳获她心的法子?!
在门外等候的常隶穷极无聊,只好观察前方院落的客人来打发时间,只见十多名客人来来去去,感觉宴席早已轮过一回,他身后门里却始终无声无响,他蓦地警醒。
他如不主动进门,怕是等到头发花白,也得不到里头一声唤。
常隶倏地转身推开房门——果然不出他所料,白初蕊早已拾掇好了,这会儿正背对房门卧在床上,一副睡得奇熟的模样。
好样的——常隶恨得牙痒痒,普天之下也只有她敢这么对他!装睡是吧!常隶唇角勾了抹笑。好,他就看她多会装!
常隶面对床榻解开衣上布扣,白初蕊仍背对常隶假寐。百花阁外人声喧哗,这会儿正是花楼最热闹的时分,如此一来便掩去了常隶卸衣解袜的声响。
白初蕊一双耳朵竖得尖尖,敏锐地打探常隶在房里的举动。
他在做什么?怎么一进门之后便没了声音?
正在犹豫该不该转头观看时,常隶已上床将她抱住。
白初蕊身体一颤,张开双眸,正与常隶一双勾魂黑瞳四目相对。然后目光往低里一看——吓!他竟穿着单衣里裤!他又想对她做那件教她浑身发虚、双腿发软的事儿了么?
“我不要,你快放开我!”
瞧她一脸惊恐,常隶忍不住大笑。
这丫头脑筋怎么这么直,一瞧他穿着单衣里裤,就当他开始要对她上下其手——是啦!进房之前他心里的确有这打算,不过一瞧她表情,他又突然改变了心意。
常隶故意装出一副卫道人士嘴脸看着白初蕊说:“瞧你这小姑娘容貌姣好、眸光清澈,怎么满脑袋全是些色念头?你以为男人跟女人躺在床上,就只能做那件事?”常隶说罢,突然把白初蕊往床里边一挪,随后他上床,安稳的躺在白初蕊右侧,靠门这边。
“睡觉吧!你希望我碰你,也得先让我养足了精神……”边说,常隶还望着白初蕊眨了眨眼。
真是岂有此理!白初蕊抿嘴先是瞪了常隶一眼,然后挣扎坐起身。
“嗳!”常隶一见,连忙伸手拉住她。“你要上哪去?”
“我想到椅子上坐一下,你要睡自便,我不打搅。”
恼怒!常隶倏地拧眉注视白初蕊。她这话,摆明了就是不愿与他同床!
亏他刚才还眼巴巴地从常府赶到这,满心期待与她交颈而眠的情景,结果这小家伙,竟然不屑他!
“你知道我可以再点你x。”常隶沉声威胁。
白初蕊凝眸回望他,眼神毫不退怯。“我知道你可以,但我还是要下去。”
“你——”常隶气极。总是这样!每回他想尽办法,费了好大劲终于有点进展,但下一瞬,她定又会做些气人的举动,激得他发疯发狂!
不理常隶怒极的表情,白初蕊兀自做她想做的事,说她倔强也好,不赏脸也罢,她就是觉得不能跟常隶睡同一张床,她与他又不是夫妻,同床共枕——感觉实在太亲昵了!
常隶沉着脸色瞧着白初蕊别扭的举动,就算沉重的铜铐不意撞痛了她手腕,她仍旧不吭一句——常隶眯眼觑着她皱紧的眉间,满心不解,她这又是何必?!
她明知道,只要她肯开口允了他的要求,再软声对他说上两句好听话,她眼下这些麻烦全都可以免了,可她偏偏不要,硬是要选择一条最难的路子走。
白初蕊弯着腰套好鞋袜,拖着沉重铁炼缓步走向几边座椅。虽说坐着睡觉的滋味铁定难受,但总比提心吊胆睡在常隶身旁来得好些。
白初蕊实在害怕常隶会从她不由自主的举动中,发觉出她隐在心里的情意。
坐起注视白初蕊坚决的背影,常隶心底挣扎。要她坐椅上难受一夜,他舍不得;但若再点她x道硬拖她上床,又怕会惹她生气——
“马的!”自认温文优雅的常隶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怎么感觉动弹不得,手脚上被套了手铐脚镣的,是他,而不是她!
常隶气呼呼地跳下床铺,怒沉着脸色来到白初蕊面前,弯身将她打横抱起。白初蕊惊讶地张开双眼,还来不及挣扎表示意见,两人已重新回到床上。
“我说过我不要——”话还没说完,一瞧见常隶举动,白初蕊却困惑的闭上嘴。怎么?!他在穿衣服?
沉着脸色将衣裳重新穿回身上,然后常隶走到床边,居高临下俯低着头望着她诧异的眼。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躺在我身侧——一整夜。”
脸凑近她耳畔低喃了这一句话后,常隶突然甩袖离开。
这一夜,常隶没再回来。
“动作快一点……我刚说的东西弄好了没?”
“来了来了,马上……”
隔天一大早,鸟儿方飞到枝头上吟着无名曲儿,常隶已然下床,这会儿正立在宝库里边使唤着佣人取来他想要的东西。昨儿个一晚,常隶几乎是整晚未睡,即使人上了卧榻,满脑袋转的也全是白初蕊。
他一直在想,他俩之间到底是哪出了差错,明明,她人就在他伸手可及之处,但她的心,却像躲进五里深雾之中,始终无法一窥究竟。
难不成是他下的功夫不够,她才一直对他保有戒心?
常隶脑中一理出可能性,他便迫不及待想去试试,待仆佣整理好他想要的东西后,他便领着他们分乘马车,重返“红花苑”。
不知昨晚小花儿睡得可好?
白初蕊这厢,虽然理由大不相同,可她同样也是一夜难眠。
一直以来,常隶给白初蕊的印象便是任性妄为,从不知放弃为何物,所以昨晚当常隶帅气地离开,白初蕊总有种错觉,他说不定会趁她睡着之时,偷偷溜回她房陧——
为了避免自己睡着而中了他计谋,白初蕊便一直强撑着眼皮,再累再倦也迫自己不能真睡——结果熬到了天将亮,发现常隶当真一晚上没过来,白初蕊才怀着杂陈的情绪,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
连她自己也弄不太懂,为什么常隶真遂了她的意思去做,她却丝毫没有开心的感觉……
“东西搁着就好。”
在没惊动太多人的情况下,常隶领着一干佣人进到花楼里,他先进门瞧瞧白初蕊情况,发现她睡得正香,这才转身招手要人把礼物扛进房间。
泛着柔光的布疋与镶着玉石的匣子堆满一张小几,全是常隶亲自进常府宝库里挑选的礼物,其中最昂贵的,便是常隶手头这串粉珠。
果然就跟他想的一样,常隶举高珠链,拿在白初蕊颊边比对,然后他满足一笑。这串粉珠今早才刚被总管拿进宝库,常隶一见它,就觉得它的色泽光晕,十足像极了白初蕊颊畔的粉红。
常隶旋开钩扣,弯腰将项炼挂在白初蕊脖子上。明着送她她肯定会拒绝,但常隶就是压抑不下想打扮她、娇宠她的冲动。
瞧这串珠子挂在她身上,多漂亮!常隶忍不住叹。浑圆的粉珠雅而不炫,秀而不艳,最最适合白初蕊清雅灵秀气质。常隶忍不住幻想白初蕊醒来时见到,会惊艳地亮了一双大眼。
这时候,白初蕊突然动了下身子,套在她腕与脚上的镣铐也跟着哐当大响。仿佛那尖锐的金属声会令她心惊似的,那原本平顺的眉间,皱起了一个深深的皱折。
直到这时常隶才瞧见白初蕊腕上多了几道红痕,想必是沉重的铜铐压出的痕迹,他不假思索随即帮她解了。用铜铐脚镣拴住她本来就是下下之策,可白初蕊身怀武功,若不这么做,他就没法把她留在身边。
身上重负一除,仍合眼睡着的白初蕊像是察觉到了般,唇瓣突然勾了抹甜蜜的笑。
瞧她笑得多美。常隶伸手轻抚她柔软的脸颊,一时忍不住,突然凑脸亲了她一口。那力道轻若蝶翅,微微一沾即走,睡得正熟的白初蕊压根儿没察觉。
常隶忍不住轻叹:“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白初蕊宁可惹恼他,也不愿告诉他她执意离开的理由?
揣测白初蕊的心思搅得常隶满心乱,他突然想起不久之前,自己还曾因无事可烦,而大大发了顿脾气。常隶惨惨一笑。老天爷想必是听见了他的心声,才会突然派白初蕊这磨人精来到他面前,让他好好深切的体会,何谓渴求不得的煎熬。
“唔……”
在常隶审度的目光中,闭着眼儿的白初蕊突然动了动身子,张开嘴巴喃喃说了句话,常隶侧耳细听,听那声调,像是在唤“爹爹”。
一股淡淡的醋意倏地从常隶心底涌现。
打从见到这小家伙,她嘴里老是爹爹长爹爹短,始终没听过别的名字——难不成这世间,除了她爹爹之外,就没其它人好让她唤了?
比方说——他。
“你真是太伤我自尊,”常隶轻弹着白初蕊鼻尖低语。“我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你张口喊我名字不可。”
但睡梦中的白初蕊却朝他皱皱鼻子,好似正在回答他“不可能”——这小家伙,就连睡觉也不忘跟他作对!
常隶眉一皱,按捺不住心里的恼,他又凑唇在她颊边啃了一口,意图吵醒她。
只是待听闻她嘴里斥喝的名字,却换成常隶傻眼。
“别胡闹了,来福。”
常隶眉一挑,她刚叫他什么?!
“醒醒。”常隶伸手摇她身子。
“不要,还要睡……”白初蕊正梦到自己与幼时养的小狗——来福玩得正惬意,哪舍得从梦里离开。只见她缩起身子避开常隶手臂,身子一翻整个人又缩回被窝里。
还真是头一回见她如此憨气的表情,常隶瞧得心头一怜,决定让她再多睡一会儿。
“去帮白姑娘打桶洗脸水进来。”
常隶进到相邻的佣人房唤醒丫鬟丽儿后,旋又走回房里拿出食篮里的早膳。花楼作息和一般人不同,这会儿大清早,厨房根本没人弄膳。
丽儿提水进来,发现常隶正在整理桌子,吓得她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桶子。“常爷……这种事我来就好!”
丽儿忙不迭跑来帮忙,常隶连忙嘘她噤声,但已太迟,白初蕊已被丽儿的大嗓门吵醒。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瞪着丽儿,常隶神情不悦地指向门外。“出去。”
自知闯祸的丽儿忙缩起脖子,转身便奔出房间。
“擦把脸!”常隶拧来了块湿布送到白初蕊面前。
才刚起床的白初蕊意识还有些混沌,也没多细想是谁在伺候,便将布巾接过。“谢谢。”
抹抹脸后她才发觉不太对劲!怪了双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轻,铜铐呢?白初蕊惊讶地发现自己手上束缚已除,还未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大眼儿已然瞟见立在身前的常隶。
乍见到他来,白初蕊心里百味杂陈,但怎样也压抑不住的,是偷藏在她眉眼中那抹甜甜的笑意。
毕竟眼前人,是她偷偷恋慕,可又不敢吐实的情郎啊!
“布巾给我吧。”常隶伸手跟她要,可白初蕊哪好意思再麻烦他。
只见她摇了摇手,迳自弯腰套上一旁的凤头鞋下了床。对镜理云鬓的时候,赫然瞧见自个脖子上多了条颜色珍稀的粉色珍珠链。
从铜镜里望见她狐疑的目光,常隶站近一步解释:“今早我从府里带过来的,我觉得它挺适合你。”
她瞧着铜镜里的倒影,不得不佩服常隶挑物的眼光,它真的很漂亮。光用手摸,就觉得珠子通体光滑细致,尤其整条都是大小一致、色晕相同的粉色珠。
无功不受禄,她怎么好意思收受如此昂贵大礼!一想到这点,白初蕊随即侧头欲解,然而一双大掌突然将她的手握住。
常隶厉声说道:“不准你拿下。”
白初蕊瞧他一眼,然后摇头。“这不是我的东西。”
“我送你,就是你的。”常隶定定地看着白初蕊道。
抖着小手,白初蕊解下珠链,然后递到常隶面前。“还你。”见他不愿伸手接,她只好将它往桌上一摆。“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话说完白初蕊随即转身,佯装忙着梳头,避开常隶发怒的瞪视。
她就这么轻易地拒绝了他,完全没有考虑他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亲手帮她戴上这条珠链——对照今早他喜孜孜挑选准备的心情,常隶只觉得孤单被搁在桌上的粉色珠链,活像他的化身。
在旁人眼里,它再好再珍贵,又如何?接受赠予的人不愿收下,它、或者说是他,跟被人随意丢弃的垃圾,又有什么两样?!
她不要是吧!
只见他沉着脸色将珠链拿起,双手微一使劲,原本串得极牢的珠链登时断裂,颗颗圆珠像天上落雨一般,倏地飞弹了一地。
听见声响,白初蕊忍不住回头瞪视他。为什么?她一脸不可置信。
“东西我既然送出手,就没有拿回来的道理。”常隶将手中断裂的红罗朝地下一丢,然后指向搁在几上的布疋与宝匣。“那些东西呢?你一样不要是么?!”
白初蕊瞧瞧礼物又瞧瞧常隶表情,她很肯定,只要她一说不要,常隶一定马上过去将它们撕烂扯坏,可是话说回来,她实在没资格收下那些礼物……
瞧她犹豫的表情,常隶突然笑了,可他的笑声,听起来——却是那么凄凉。
白初蕊身体瑟缩了下,她转头望向他,只见常隶在她撇过头去的瞬间,突兀地将脸别开。
白初蕊惊讶地看着他。她方才好像从他眼中瞧见一丝水光!那是眼泪么?
这个疑惑,在常隶张口说话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好沙哑,活像是在强抑着什么似的,紧握的拳头,也正不住地微微打颤。
“我真怀疑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会怜惜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会舍不得看它们被我撕碎,可是却不惜用你的言行举止,狠狠戳伤我想讨好你的心!难道就因为看不见我的心会流血、会碎裂,就不值你看重与珍惜?”
聆听着他的控诉,白初蕊登时哑口无言。
是她不对,一直以来她只有一个念头——拒绝他,离他远些,可是她却没有认真想过,外表放荡不羁、率性妄为的常隶,也会因为她的拒绝,感到伤心难过……
第五章
房里好静,白初蕊与常隶两人沉默相望,前者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而后者,则是一心期盼她会因为他刚说的话,而做出些弥补的动作。
就算只是扯唇对他笑一笑,这样也好。
可随着时间过去,常隶再一次失望。
一般人遇上这种事,想必早都死了心,可常隶怎么甘愿,他心门早已为她打开,心里脑里全搁满了她的容颜——此刻要他放弃,那痛,简直就像直接拿把刀刨挖出他的心。
俗话说“菜无心可活”,但人呢?人却无法空着心房苟活于世。
所以,他只好继续把她拴在身边。
常隶捏紧拳头,眼望着合起的大门沉沉吸了几口气,直到稳下心头翻腾的思绪,这才转身伸手抓起铜铐。
白初蕊一见,转身准备要逃,可常隶猿臂一伸,一下又点中她肩上x道。
她恼怒地喊道:“你为什么要如此执迷不悟,放我离开,对你我都好不是么?至少你就不会再因为我的拒绝而感到难过。”
“与其见不着你痛苦,我宁可将你留在身边,日夜听你的拒绝。”常隶边喃喃回答,边将铜铐朝她手腕套上。
“当当”两声,铜铐碰撞的清脆声响回荡在房中,白初蕊发出挫败的叹息。
“就如同你无法接受我一样,我就是没法想象永远见不着你的日子。”
听闻常隶情深意满的喃喃,白初蕊鼻头一酸,差点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若能改变相遇的时机,若她身上没有背负复仇的誓约,白初蕊这会儿,早已控制不住扑进常隶怀里,向他吐露她心中的爱意。但眼见常隶日渐沉迷,白初蕊就越不敢告诉他实情,因为她知道,常隶听了她的决定之后,一定会说他愿意随行。
但这是白初蕊最不乐见的情况。每个人都会想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希望对方能好好活在这个世上,永远不要遭遇什么困厄险境——况且,白家惨遭灭门的血仇,本来就与他无关,她怎么好意思连累他呢!
常隶垂眸注视白初蕊手腕,一下找着他刚才来不及帮她抹药的红痕。解开白初蕊x道之后,他拉着她坐到椅子上,从衣襟内侧拿出他随身携带的一只玉盒,常隶从里头挑了霜白的稠膏,轻轻涂抹子她的手腕上。
一阵淡淡草香随着他的轻挲,缓缓飘散在空气里,白初蕊忍不住被常隶专注的表情吸引。常隶五官本就长得俊逸过人,尤其此刻,那眉宇间散发的淡淡忧愁,更多添了几分教人心怜的脆弱。
白初蕊看着他,眼眶不自觉地湿了。
“这药是我们常家的祖传秘方,对刀烧瘀伤相当有疗效……怎么了?”常隶蓦地抬头,不意瞧见白初蕊湿红的泪眼,他伸手欲帮她擦去眼泪,她却一个扭肩,躲掉了他的碰触。
“没有。”白初蕊抬起手,狼狈地抹着眼泪。
瞧她倔强的表情,常隶长长一叹。“你在生我气?”
常隶把她哭的理由,归咎到自己身上。他以为她在哭他霸道地铐住她,实不知道,白初蕊是因为感受到他那绝望的爱,而新生怜情。
更苦的是,她还无能回应!
“这药你留着。”常隶突然将玉盒子搁进白初蕊手心,轻声提醒:“有事没事就拿起来抹抹,你要恼我可以,但千万别跟自己的手过不去。”
听见常隶的提醒,白初蕊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明知道它们会弄伤我,你还是坚持要把我给拴住,然后再找些秘方治我伤口,你总是在做这种事后弥补的事。”
“我何尝想这样!”常隶一脸无奈。“每次在你这儿碰了钉子,我总会想是不是当初跟你相遇,正是一连串错误的开始?”
白初蕊蓦地记起,两人之所以相识,全是因为他出手救了她的缘故。
一瞧她的神情,常隶便知道他们俩想的是同一件事。
他朝她一笑,那笑容是如此酸涩,瞧得白初蕊的心都忍不住拧了起来。
“不管我再怎么恼你拒绝我,每次一想到这,我的心意却始终不曾改变过——我宁可被你拒绝千次、万次,一辈子,我也不后悔当初出手救你。”
两行眼泪,突然从白初蕊圆瞠的眼中滚落。直到常隶手摸上她脸,这才惊觉她又哭了。
白初蕊忙避掉他的碰触。
糟糕!她再这么多愁易感下去,早晚定会被常隶察觉出她的心意……
在白初蕊仓皇抹泪,意图遮掩自己心绪的时候,常隶突然离开椅子站起。
今早发生的事根本不在常隶预期中,没想到他费了那么多时辰准备,不但没赢得小花儿欢心,还一连让她哭了两次。
常隶很是挫败。他已经很久没有想借酒浇愁的冲动,但这一刻,常隶突然很想好好喝个两大瓮。或许两坛美酒,能让他暂且放下心头的烦忧。
“桌上早膳已搁了一阵子,你早点用。”常隶深深地瞧了白初蕊一眼,转身而去。
若不是他提醒,白初蕊当真没发现他竟还准备了早膳,瞧着那两副碗筷相偎相依的温柔画面,白初蕊的心扑扑扑地狂跳。
难怪刚才常隶会指控她伤害了他的心。白初蕊几乎可以想象常隶准备这些礼物的心情,尤其一想起他亲手帮她挂上时的忐忑,她便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深怕她会拒绝,所以一早趁她还没起来便匆匆带进房里,只是想图个先斩后奏的机会,说不定她会因为一时瞧了心喜,突然起了留下它们的念头。
白初蕊眼一闭,几乎可以想见若问常隶为何如此,他会怎么答她——“我只是想宠你。”
“对不起……”白初蕊一边啜泣,一边屈着身子捡拾落了满地的珍珠。
空会事后弥补……白初蕊光会骂常隶,这事她自个儿不也常做。非要等到伤了常隶的心,她才开始懊悔,责备自己当初不该那么心狠,全然不考虑他的感受……
但问题是,她,可有机会弥补她所造成的伤害?!
“白姑娘?”
才刚把拾起的珠子全部装进一只小袋,门外突然传来丫鬟丽儿的唤声。
白初蕊随手将小袋往枕下一塞,然后坐于床榻边唤:“进来。”
进门来的丽儿一见桌上早膳仍旧丁点未动,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我还以为您已用完膳,正要进来收拾呢!”
白初蕊摇了摇头,她一想到她刚才害常隶那么伤心,便觉得内疚不已,哪好意思再吃他精心送来的早膳。
而且,这饭原意是要两人共食,白初蕊实在没法一个人独享。
“你撤下去吧,我不饿。” 白初蕊吩咐道。
丽儿一边拾掇桌子,一边频频偷觑白初蕊的表情。
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实在太明显,再与丽儿四目相接的同时,白初蕊终于忍不住问道:“有事么?”
丽儿耸肩。“也没什么事!我只是在想,常爷他一定很喜欢您。”
白初蕊皱起眉头。
丽儿又接着说:“常爷是我们红花苑的常客,往来已经好些日子了,可是,我从没见过常爷对待哪个姑娘像对您这么好的——当然,您或许不这么认为。”她伸手一比白初蕊身上的铜铐跟脚镣。
“如果你只是想跟我说这个,你可以下去了。”白初蕊转开脸,故意冷着声音说道。
丽儿一嘟嘴。“我直说就是——我只是瞧常爷在外头喝酒喝得这么猛,忍不住想帮他说说话么!”
什么?!白初蕊一脸诧异地看向丽儿。
“常爷一出您房间,就跟我们要了间房,一个人躲在那喝闷酒,一坛接着一坛,我从没看过常爷表情那么伤心过,就连凝香姑娘坐在一旁,他连看也不看一眼……”
常隶他——跑去喝闷酒?!
白初蕊还没理清楚好心头的情绪,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白姑娘,我是凝香。”来人在外头大喊。
白初蕊蹙起眉头。现在是怎么着?大伙全都挤到她房里来了?!
还来不及张口,凝香已领着她的丫鬟杀进房里,一瞧旁边还有丽儿在,凝香头一撇,示意两个丫鬟一块离开。
丽儿摇头。“不行的,常爷吩咐过,除了他之外,不准其它人来打扰白姑娘——”
“你担心什么?!她那么大一个人,我能吃了她么?”凝香不由分说硬是将门关上,随后她身一转,一脸气愤地瞪着白初蕊问:“你说,你到底对常爷做了什么事?一从你出现他整个人全变了,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白初蕊在凝香义愤填膺的表情中,瞧见了逃脱的机会!凝香是花楼姑娘,如果她愿意,说不准她会有办法拿到铜铐脚镣的钥匙?
白初蕊急忙摇头。“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一直拒绝他。”
“你脑袋是不是烧坏了?我们现在说的人是常爷。可不是路上随便拉来的阿猫阿狗,怎么着,你还嫌我们‘扬州第一侠少’配不上你?”凝香一脸不可置信。
白初蕊知道凝香误会了。“我从来没说过常公子不好,他很好,问题在于我——是我不能要他。”
凝香皱眉。“把话说清楚,我不懂你意思。”
白初蕊开始细说从头,自白父当年判案不小心得罪当地恶霸,一直说到他俩被恶霸雇用的恶贼杀死,最后整个白府被火全烧个精光的始末。
同是天涯沦落人。凝香怎么也没想到,模样娇贵,一副好命人样的白初蕊,身上竟背负了如此悲惨的过去……
“这事常爷知道么?”
白初蕊摇头。“血海深仇,我怎好意思连累他。”
凝香突然理解了。“这就是你一直拒绝常爷的原因?”
“是。”说到这,白初蕊突然曲膝跪在凝香面前。“凝香姑娘,我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凝香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白初蕊扶起。“你吓到我了,别这样,快起来!别动不动就跪我,我可担当不起。”
“我想求你做的事说难不难——”白初蕊将双手往前一伸。“只是想请你帮我拿到这铜铐脚镣的钥匙,我发誓我一得到自由我就立刻离开,从此不在他面前出现。”
“你别奢望我会帮你。”凝香毫不考虑。“我不可能做出背叛常爷的事。”
白初蕊一愣。她还以为凝香应该会开心她自愿从常隶眼前消失,没想到,竟然一口拒绝她!
“我是可以理解你为什么坚持不接受常爷,但我有件事要提醒你,拒绝常爷,只会带来反效果;你越是不要,他就越是要得到——”
白初蕊皱眉。“你的意思是——要我反过来做?”
凝香一耸肩。“如果是我就会选这方法。男人么!哪个不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没看自你出现后,常爷就没再进过我房间——”
凝香这主意,突然让白初蕊眼睛一亮。一直以来,她想到的法子就是拒绝再拒绝;可说真的,这法子施展到现在,早已走入僵局。天可怜见,她真的越来越没有办法,再看着常隶深情款款的眼眸,说出“她不要”这三个字。
“我知道我的主意听起来很是大胆,不过你想想,如果真依你计划,你一路直达徐州,找到那恶霸报仇,好的情况是你赢他输,可是你总也要考虑,万一出了个意外——”凝香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是送命。
“或许你不觉得可惜,可是身为一个女人,却没被男人宠过、爱过,然后就丧了命,那感觉就像一朵花,花苞才刚长出,花瓣都还没开呢,就被人一把拔起——这事我怎么想怎么可惜。”
白初蕊瞧了凝香一眼,边在心里反复思索她的建议。
应了常隶的追求,一来可以卸他心防,二来她也不需要再违背自己的心意——假如说她前去报仇,结果如愿以偿,还能全身而退,到时她就能毫无障碍地回到常隶身边;那万一真出了差错!就像凝香说的,她至少也尝过被常隶宠爱的滋味。不管怎么看,她都不算吃亏。
“谢谢你,我会好好考虑考虑。”
凝香点点头,提醒道:“你真是应该好好想想法子,只是,也不要想得太久,”她嘴巴朝门外一点。“别忘了外头还有个人正泡在酒缸里,愁肠百转啊!”
“常爷,瞧您眉心皱着,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让小梅帮您分担解忧!别独自一人喝闷酒,万一伤了身体,小梅可是会心疼的——”
红花苑四花之一的小梅,一知道常隶一个人在喝闷酒,也不管常隶没指名叫她,她自个儿便急忙领着丫鬟前来伺候,尤其听送酒的丫鬟说凝香方才上门被常隶轰离,她更乐了。
谁人不知常隶在红花苑里最疼的伶伎就是凝香,现今凝香失宠——小梅得意挺起胸膛。她刚好可以藉机打败凝香,顺利爬上第一花魁的宝座!
这会儿常隶喝得已有五分醉意,正想找人说话,小梅上门,他一反方才排拒伺候的姿态,看着小梅问:“你说你要帮我分担解忧,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她老给我脸色看?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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