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弯腰俯视着座椅上的赵煊:“好侄儿,既如此,要把我怎样?押回京里,或者干脆送去凤阳圈禁?”赵煊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皇叔于朕有恩,朕不会如此。”赵楹站直身子,嗤笑了一声:“若真如此,怕是你家先生后半辈子都要窝在这地方守活寡了。”说罢也不等赵煊回答,大步走出了屋子。
严鸾正将鲫鱼切成斜斜的薄片,忽听天井里响起了水声。回头看时,便见赵楹剥去了满是灰土的外衫,赤着上身,正站在井边浇冷水。他手腕、颈间已是差别明显的两个颜色,衣服下还是白的,暴露在外的手脸脖颈却已经晒成了浅铜色。水珠儿自他宽厚结实的脊背滑落,顺着紧的腰线浸湿了腰间的布料。阿福便凑在旁边舔着流了满地的新打出来的冰凉井水。
严鸾咽了口唾沫,忽然觉得本就炙人的炉边格外燥热起来,胸中一阵阵血气翻涌,只好强迫自己回视线,专心将砧板上的鱼拾出来。再回头看时,赵楹已经不见了。他方才冲过了水,便干脆回了卧房,脱光了躺回床上闭目歇息。
厨房里热浪滚滚,白雾翻腾。赵煊挤进来,轻声笑道:“先生,我也来帮帮忙。”严鸾回头见是他,蹙了眉直往外推:“煊儿不要进来,快出去……去屋里等着,好了先生会叫你。”赵煊举了手,翻出雪白的袖口去拭严鸾额上的汗,脚下站定着纹丝不动。严鸾只好拂开他的袖子,转过身去抽了个小杌子放在门口,摇头笑道:“你能帮甚么?非要在这儿,就坐在门口等着罢。”赵煊乖乖坐过去,把高瘦的身子折起来,窝在那个比巴掌大些的小杌子上,倚着门框看两人忙碌。
看了一晌,赵煊忽然道:“先生都是自己做饭么。”
严鸾正将蒸肉、蒸鱼与茼蒿三只碗小心放到笼屉里,头也不回道:“不是。平日有仆人在,最近都是我一个人,整日闲懒无事,便叫他们都回去了。今日不是你们要来,这才多弄些饭菜尝尝。”
赵煊“唔”了一声,不说话了。过了许久,小心开口道:“先生……他常欺负你么。”
严鸾搅着鱼圆子汤的勺子一顿,没听明白是甚么意思。待明白了,便忍不住笑得浑身发抖:“怎么会……煊儿怕先生受欺负么。”
赵煊低头闭了嘴,不知该说甚么。见他这幅乐不可支的样子,便知道说的是真的。这便再没有甚么可担心。
日头过午,这顿饭才算做完。严鸾揭开了锅盖,热腾腾的白气涌出来,终于反手捏了捏肩膀,如释重负地笑道:“许久不下厨,还好还好。”说罢转去屋里拾桌子。
严霜正将锅里煮的翻滚的粉丝鸡汤小心盛进碗里。旁边突然砰地一声响,便听赵煊猛地抽了一口凉气。连忙转身看时,却是赵煊伸手去端笼屉里热着的鱼圆子汤,却没料到笼屉盖子开了许久,碗却还烫得要命,一个不稳将汤倾在了手上,直烫得咝咝吸气,只不敢做声。严霜一步抢过去,抓住他的手拖着便往水桶里按。桶里满满是清凉的井水,霎时便将火烧火燎的痛浇熄了大半。
赵煊疼得眼泪汪汪,抬头却见严霜也冷汗涔涔地吓得白了脸色,正仔细瞧着他浸在水里的手,翻来覆地检查。赵煊咬着牙齿,小声吸气道:“别做声……千万别叫先生知道……”严霜抬起头,惊惶地与他对视了一霎,还是点了点头。
没多久,却还是叫严鸾知道了。
彼时菜已上桌,满满当当堆在方木桌上。严鸾犹豫了一下,叫严霜去叫赵楹起来。待严霜回来,直过了半晌,赵楹才阴沉沉走出卧房,一言不发地坐了,盯着眼前一碗碗菜肴又是冷笑。
严鸾懒得与他拌嘴,只招呼两人开吃。
赵煊躲躲闪闪不敢伸手。方才被汤水烫过的地方已经肿起一溜儿小燎泡。一跳一跳地疼,手心手背都烫得通红。只好与严霜默默换了个眼色。严霜只小心坐了个凳子边儿,亦是无可奈何,蹙了眉偷偷往桌下看他的手。
严鸾蓦地站起来,轻声道:“煊儿的手怎么了,拿给我看看。”
赵煊笑道:“没甚么,方才在厨房里烫了一下。”
严鸾托着他那只手看了看,一脸忧色地转向赵楹:“李先生开的那罐治烫伤的药膏呢。”
赵楹伸了筷子正要夹鱼,闻言“啪”地扣在桌上,嗤了一声道:“甚么药膏?我怎么没听过。”
严鸾冷了脸色,“你从前不是常用?搁在哪里了?”见赵楹不回答,只得自己进屋去找。赵煊拦不住他,只能坐在桌边自责万分地等。
半晌不见人出来。赵楹慢腾腾起身,也进了屋里,伸手便在橱子里掏出那罐药来,也不作声,只挨近弯了腰找药的严鸾背后,将捏着罐子的手探到他前面。
严鸾一愣,忽觉出身后紧贴的热度来,却只做不知,伸手拿了罐子便绕开他,疾步走回堂屋里。
赵楹再次走出来坐定时,严霜正细细挑了最后一点药涂在赵煊手心里,然后拧好小罐子,洗净了手。这才终于能开吃。
桌子当中一碗清蒸武昌,严鸾用筷子拨开鲜绿的葱丝、嫩黄的姜丝,将两块浸满了汤汁的鲜软肚皮剔出来,送进赵煊跟严霜的碗里。严霜忙拿起筷子要夹回去,却被严鸾按住了手,摇头道:“小霜听先生这回。吃了罢。煊儿不方便拿筷子,你替他多夹些菜。”严霜便笑了笑,低下头。
严鸾朝旁边瞥了眼,正见赵楹一脸阴郁地盯着鱼,便将脊背处的肉块挑了给他。赵楹低头看了一眼,雪白的肉块层层散开,外头带了一点沾着油花的红亮鱼皮,一团小花儿似的开在白米饭尖上。看了一会儿,忽然拿勺子铲了,倒进严鸾碗里。
严鸾蹙眉看他,顺手又夹回去:“你不是爱吃这个?”
赵楹“啪”地放下筷子,随即又拿起来,就着那块鱼脊背吞了一碗白饭,便又“啪”地放下,不紧不慢、头也不回地回卧房去了。
严鸾被这闷气冲得太阳穴突突跳,也只得朝剩下两人苦笑:“他大概是赶路累着了,咱们吃自己的便是。”
一顿午饭几乎吃了个干净,一齐拾了桌子,严鸾又去洗了葡萄,放在小扁竹筐里递给两人,将剩下的都镇在井水里。
赵煊坐在天井边的竹椅里,看着四面高耸的灰墙与黑瓦,被它们遮挡出的舒适的阴凉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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