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离老眼睛也没抬,极为平静地说。
“……什么?”楚湫吓了一跳,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
离老又喝了一口酒,“你是不是总觉得我们很不近人情,见死不救啊。”
楚湫不知该怎样回答。
离老继续说下去:“我们以前,总觉得只要和尘世沾上一点关系,就难逃它带来的牵绊。”他抬手把酒罐子朝山下的无尽深渊砸去,砸的粉碎。“那是假的!生老病死,你觉得我们这把老骨头就会有例外么?世上不存在什么飞升的,终归你是要被困在这人间的。”
言罢,离老干脆躺了下来,寻着一个舒服的姿势,睡过去了,睡去之前,轻声嘟囔了一声:
“我也快了。”他没有再理睬楚湫。
楚湫静静看了会,对离老鞠了一躬,没有再往山上去,他转身开始沿着来路返回。
这个春天真好啊,勃勃生机在这山林之间蔓延扩散,永不止息。楚湫就在这片生机之中穿梭,前行。
往山下走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人。
只是转过了一个弯口,他轻轻抬起头,就看见了。
楚湫没有惊,没有怒,也没有指责,只是静静地望着。然后说了一句:
“你回来了啊。”
两人一上一下地站在山阶上,无声对望着。
只是二十出头,那人的头上已经有几根长长的白发。
谁也不知道他们要站到什么时候。
然而一片寂静之中,楚湫慢慢走上前了,对面的人仿佛明白什么似的,微微低头,让楚湫伸手替他拔去了那几根白发。
子谈看了眼,觉得心口有些疼。他想把这囊放回怀中,然而还是忍不住打开了。
子谈拿出里面那半块的玉佩,轻轻地,细细地摩挲。皮肤贴着温凉的玉面,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同。
于是子谈摊开了手掌,借着燃烧的火光,可以清楚看见,玉佩光滑的背面刻了两条纹路。再辨认一下,发现那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刻得很浅,想必刻的人手劲并不太大。字只有四个:
“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啊,禹章。
子谈用手指贴着这行字细细勾勒了一遍,他凝视着这两行字,像是痴了。慢慢地,他的脸上流下泪来。
那双一直黑沉不见底的眼眸,终于似被这火焰感染似的,星星点点地泛上希望的光芒。
其二 锄秋
远处的声响将楚湫吓了一跳。他心里有点不安,回头去看子谈,发现他并没有被吵醒。
楚湫又仔细看了一遍子谈疲惫的面容。他伸手拿下束发的簪子,在玉佩上刻下一行字,楚湫刻的很慢,很小心,尽量不发出声响。
他每刻完一个字,就抬起头看一看,似乎不是很满意,愈刻愈丧气,然而依旧刻得很认真。他的眉眼里已经无声流淌出名为爱意的东西,但他没有察觉到。
要。
活。
下。
去。
不知为何,楚湫那时候脑子里就只是这四个字。
这是他,对于子谈,最衷心的祝愿。
番外阿芦
过了年,阿芦就要十三岁了。
阿妈说,阿芦要长成大姑娘了,会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女孩。谁要娶她一定得在屋外的山坡唱上三个月的山歌。
阿芦觉得有点害羞。
阿芦生在春天。生辰的时候,她摘了两把油菜花送给山谷里的两位先生。
这两位先生,阿芦记不得是什么时候来的,她那时候还小。听阿妈说,他们自称是云游四方的赤脚医生,可是哪里有长的这么好看的赤脚医生呢。
一个先生姓楚,他的名字有些拗口,阿芦识不得。楚先生特别喜欢笑,很招孩子的喜欢,常常变着法地给他们讲笑话。他还会很多东西,会钓大鱼,做许多好吃的,以及做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楚先生天天往外跑,皮肤晒得有点黑,村里的男孩子都羡慕他的肤色。楚先生非常开心地说,这是“男人味”。什么是男人味,大家都没听过。阿芦去问阿妈阿爸,他们也不知道。
可是楚先生好像并不会武功,身体也不是很结实。每每看见村里扛着锄头去务农的男人,他总不要羡慕地夸一句:“这位大哥,好身板!”
村里的孩子都吃过楚先生做的东西,拿过他做的小玩意儿,阿芦也是。她拿到了一只稻草编的小鸟,胖胖的小小的,大张着嘴巴在那里朝天叫。
阿芦曾经听过楚先生唱歌。
唱词是这样的:
“潮来潮去,日落日出。
黄河也变成了一条陌生的流水。”
阿芦捧着脸在那里听,这是她从未的曲子。她好奇地问:“先生,什么是黄河啊?”
“那是你们先生故乡的一条河流,养育了许多人。”在院子里另一位先生开口了,他手里拿着柴刀,正在劈柴。
“你可不可以不要插嘴啊?”楚先生偏头看他。
后者点点头:“好。”果然不再出声了,继续默默地劈柴。
楚先生回头冲阿芦一笑:“阿芦啊,不要管什么河,天底下的河都是一个样子的。”他拉过阿芦的手,将她牵到跟前来。“来,我教你诗朗诵!”
他张开口,一字一句地读:“床前明月光”
阿芦愣愣地跟着读:“床,床前明月……”
一边读,她一边想,什么是诗朗诵。阿芦的视线四处乱晃,她望见劈柴的那位先生正无声地笑着。
这位先生,单名一个言。大家都唤他言先生,而且对他总是怀着一份恭敬。
他看起来太不一般了,和这个穷乡僻壤的村子简直就是格格不入。村里的老人神神秘秘地说:这八成是城里流落下来的教书先生。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地点点头。
言先生曾经救过阿芦的命。
那时阿芦在河边赶鸭,不小心踩在河边漂浮的草甸上,整个人就顺势滑进了河里。阿芦年纪还小,瞬息之间就被浪头打没了,她呛了好几口水,根本没法出声呼救。
在阿芦意识昏沉的时候,她感觉到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抱着离开了河边。
醒过来的时候,阿芦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床上,床边守着楚先生。见她醒来,楚先生很开心地说:“阿芦,你还好么?怎么掉进河里去了,幸好禹章路过……你要吓死我了!”
言先生在门口拿着把蒲扇在煮药,对她轻轻点一点头。
村里的人对两位先生一直很敬重,而阿爸阿妈更是对他们格外感激。除了过年,阿芦每逢生辰都会给他们送一点东西去。
两位先生没有故乡,没有人知晓他们从哪里来。有人说他们是兄弟,有人说,他们是朋友。
可是有一回,阿芦看见楚先生把什么递到言先生跟前给他看,两个人的头凑的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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