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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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知,鲁君不过是明面上的傀儡，真正掌握鲁国内政的是三桓。这次攻打邾国的事情，就是三桓之一的季孙氏的族长季孙胞为了给公室更多的羞辱,故而出兵邾国。季孙胞从子贡那一番对于吴国的话,他觉得吴国也成不了多大的气候，而曾经因为吴王向鲁国征百牢而和吴王有过交涉的子服景伯却是死活不答应。在这种情况下，季孙胞自己发兵攻打邾国。
这一攻打就让邾国完全投向了吴国。
吴王夫差手里持着一只敲青铜甬钟所用的枹杖，敲击着那列成一排的青铜钟。太子友沉默着跟随在夫差身后。
枹杖敲击在青铜钟上，发出沉闷回荡的声响。
室内好十几树灯树上点满了灯烛，明亮的耀眼。
“这次邾国请求我们出兵,孺子你怎么看？”夫差手里持着那只枹杖，视线在甬钟上的精美花纹上扫过。
“诸侯相伐,自古已然。况且此次鲁国伐邾,未必没有与我吴人争锋的意思。若是不出兵，失信于小国,威信难立,日后也难以施威与中原诸侯。”
夫差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他转过头去看已经十j□j的太子友，“那么依照孺子的意思，是想要出兵了？”
“是，此时出兵，正好是粮食充足的时候。经过夏季，如今粮食也入仓，马所用的草也收割好了。要打的话，鲁国未必能经得起打。而如果真的不出兵邾国的话，难免叫中原诸侯认为我吴人软弱。”
“善。”夫差嘴角荡起一抹笑意，他手中的枹杖再一次敲在青铜钟上，等到钟声荡尽，他开口说道，“寡人也有意出兵邾国，不仅仅是因为那些中原人对我勾吴有轻视之心，而是邾国有战车百乘，这百乘要是真落到鲁国人手里。日后再想对付他们，那可就真的不容易了。”
太子友是明白自己父亲的野心是北上称霸，而吴国与鲁国相邻，而且要想争霸和齐国的战事和争斗并不可少。要是鲁国力量强大，想要冲破鲁国这道屏障和齐国相争就要增加许多麻烦。
所以鲁国这次是必须要攻打的。
“我明白。”太子友回答道。
夫差对儿子笑笑，将手中的枹杖交给身后的寺人，他的手掌拍在太子友日益宽厚的肩膀上。
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等到与鲁战事后，也该和掌卜大夫卜下太子妇了。”夫差笑道。周礼道男子二十冠礼，同时娶妻宣告成人。吴国偏居东边的蛮夷之地，完全没有按照周礼的那套来。
太子友笑笑，向父亲一拜。
夷光的肚子那是一天比一天看着鼓了，修明生女儿的时候不太好，夫差正在鲁国和邾国的事情上忙着，再加上生的是女儿。夷光虽然很不爽，但是也没有半点办法。两千年后的‘女儿也是继承人’这句话在春秋战国半点都不成立。
对于诸侯来说，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女儿……不过是联合两国之间政治联姻的工具。看看后寝里那些女公子们，她就是有再多的幻想也该醒醒了。
夷光听着肚子走在一处湖泊前，湖泊周围都是苍翠的树林。这吴宫诸多美景，叫人目不暇接。即使她在吴宫差不多三年，可是还没有将吴宫中的美景一一看遍。
寺人召一行人跟在她身后，一双眼睛都不敢多眨。现在西施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万一西施不小心摔一跤，小公子有个什么好歹那全都算在他们头上。
夷光看着远处的风景叹一口气，她低头看着自己已经鼓起来的肚子，伸手按在上面。她以前从没有希望自己肚子里的是个男孩。
在这个时代，女孩，哪怕是出身高贵的女公子，命运都实在是……
夷光盯着平静的湖面好久，直到寺人召在她身后惊呼“太子？”
她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正向她行礼，“庶母。”
夷光是不敢受太子的礼，她想要侧身躲避开，可惜挺着个大肚子动作都要笨了很多。
“妾拜见太子。”夷光双手拢在袖中下拜，可是腰却已经难弯下了。
太子友见状说道，“庶母请起。”
“太子。”夷光艰难的起身，旁边有侍女赶紧扶住她。
“庶母可安好？”太子友望着她，一湾似黑潭的眼眸里荡开笑意。
“多谢太子，妾一切都好。”夷光没见过太子几次，有限的那几次还是在去见夫差或者是齐姜的时候，路上偶遇上的。
还有那一次的冬祭。
夷光这还是头一次的和太子就这么面对面的说话，心里头有些尴尬。按照她自己的看法是原配儿子和小n的狭路相逢。在土著看来，是嫡长子和庶母。
不管是哪个，她都觉得浑身不对劲。
‘瞧，你把太子给迷住了，真好。’修明那一声调侃似的话语在她的心头响起来，她这会只觉得好笑。
太子怎么说都是君夫人齐姜那里的，齐姜和她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但是她却是把齐姜的滕妾季姜给得罪的很惨。
而季姜是太子的姨母。
夷光说完那句话后，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而太子也不说话，他只是看着夷光的脸，笑意最终在他眼角藏起来。
秋意见凉风，秋风一起，吹得周旁的树叶沙沙作响，也吹皱了一池的水。
“庶母重身，还请多多保重。我有事在身。”太子友向夷光道。
夷光退避到一旁，让侍女搀扶着微微弯□。肚子大了，就连腰都弯不下去了。
太子温和笑着点了点头，离开了。
太子一走，她觉得自个简直就是放松了下来。
寺人召轻轻走到夷光身后，说道，“西施还是回宫室吧？此处水汽重，万一染上寒邪，那就不好了。”
夷光听后点了点头，她也知道孕妇感冒了小事也变大事。便在侍女的搀扶下回去了。
吴国确定对鲁国用兵以救邾国，但并不是立刻出动。军粮还有马吃的草料，有要投入使用的兵器。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带路人，最好是熟悉鲁国和邾国之间地形的人。
夫差召留在吴国的原鲁国大夫公山不狃，想要从他嘴里能挖出点什么。
他为了攻打鲁国的事情忙的团团转，自然也顾不得新得的女儿了。
或许是为了这一场战事，这年的冬祭特别的盛大，向姬姓吴氏先祖奉上的血食也特别的丰盛。
夷光也出席了这次的祭祀，她挺着肚子见到了在宫室里两月不出的修明，修明倒是和她想象中的有些愤怒比起来有天差地别。一见到夷光，修明就拉过夷光的手小声的责备，“你月份都大了，怎么还这样？”
“君夫人有召，我能不来嘛？”夷光道，她想起另外一件事，“孩子也该有名了吧？”
周礼，新生婴儿三月后才会由父亲起名。算算时间修明生的女儿也快三个月来了。
说到这个修明秀美的面庞上浮现一丝冷笑，“他忙着呢，哪个还知道他记得不记得。”
夷光吓得差点就要伸手去捂住她的嘴，这话被哪个听到了都是不得了的事情。结果左右一看，发现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
“等你生了，我就带着孩子去看你。”修明叹一口气，“我只希望你不像我，能生个公子，将来真的有个依靠。”
夷光听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能一手按在高耸的肚子上。
这一次夫差相当重视对鲁国的这一战，冬日也不肯出战。吴地多是温暖湿润的气候，而鲁国是中原地区，冬季冷起来吴人未必就能坚持住。这点当年楚国攻打郑国的事情上可以看到教训了。
而且冬季作战，要是到了开春还不能收尾的话，春耕又要受到影响，一年的收成不知道要少多少。
粮食便是一国的命脉，夫差再想着要争霸，也不会把这个给忘记了。
一直到快要开春的时候，夷光在末冬的一个下午晒着太阳的时候，肚子突然就痛起来。没过多久就转成间歇性的阵痛。
这座安静的宫室顿时就热闹起来了。
夷光有幸见到了这个时代的生产方式，蹲着生产，因为是头胎，她生的有些困难。到了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产下一个男婴。
寺人召听到里面接生妇传来的是个公子的消息，高兴的都快跳起来。然后自个立刻就奔去报喜。
夫差得知夷光生产下一个公子，当场大喜，立刻让人送来精美的白玉璧来给初生儿“弄璋”。他在散朝之后，亲自来夷光的宫室。
夷光生完等胞衣排出之后，直接就睡了过去。等到夫差来，她还没醒。
宫室里是烧着上好的松木，松脂的香气在宫室里弥漫着。
乳母是老早就选好的，夫差让乳母把新生儿抱出来看看。刚刚出生的孩子，身上的红色还没消退，一张脸蛋皱的和剥了皮的兔子一样，看着都觉得丑。
夫差看着婴儿嫩生生的样子，不敢下手去抱。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用点力就把孩子给捏死了。
他看着孩子睡在襁褓里的样子颇觉得新鲜，当年太子友出生的时候，他那时二十岁，得知嫡长子出生也没太大的喜悦，当时更是在战场上，来不及见到长子刚出生的样子。
“这孩子生的是时候。”夫差手指在婴儿细嫩的脸上轻轻的碰了碰，过了仲春在社宫主持完春祭之后，他就要出兵了。
“西施眼下怎样了？”夫差再看过一回孩子后，问身边的寺人。
寺人召立刻哈腰，“回国君，西施一切安好。”
夫差点点头，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那就好，妇人生产可是凶险。没事就好。”
夫差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见过夷光了，按照礼仪，有孕的妇人在生产临近的几个月内不能再和夫婿见面。夷光只是妾侍，也在其中之列。
仲春离现在还有两月，一旦和鲁国开战也不知道要打多久。夫差看着在乳母怀中睡的正香的婴儿。
周礼，出生三月才能起名……
什么周礼！吴人披发纹身，讲什么周礼！夫差想起鲁国那班人嘴里句句是礼节。可是做的事情和他们说的礼节可是半点都搭不上关系。
他一个本来就是纹身披发的蛮夷，还要守个什么周礼？
“将公子抱给寡人。”夫差说道。
乳母惊讶了，按道理新出生的孩子要在三日后，父母才能抱他。这才……
心里这么想，乳母还是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的婴孩抱到夫差的怀中。夫差是真的怕自己用点力就把怀里的这个小家伙给弄死了。
这孩子看着太娇弱，他抱着看了一回。又让乳母抱了回去。
“西施醒了，和她说，生下公子，寡人是不会薄待她的。”夫差对寺人召说道。
等到夷光好容易醒过来，听到帷幄外头寺人召带着兴奋的话语。她躺在席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夫差，当真以为自己这儿子纯粹是给他生的么？夷光在枕上摇了摇头。
她让乳母把孩子抱来，孩子小小的在襁褓里，一张小脸红红的皱皱的。完全看不出美丑和到底像谁。
她这心头上的一颗石头暂时的放了下来。
还没过多久，夫差派人送来的那一堆珍贵香料还有明珠珍宝全到了，另外的还有很多的出产自楚国鲁国的锦缟。
那些看来也要拿来做婴儿穿用的小衣裳了。
坐月子里宫室里血腥味长长弥漫不去，夷光在这一月里关起门来谁也不见。毕竟她那样子还有身上的血腥味道，她都不想叫人看见这样子。
因为实在是太脏了。
等到出了月子，孩子还是被她关照在宫室里不要出去。春日日寒，就是她都不敢随意出去吹风，别说是刚刚出生的孩子。
孩子脸上的红色消退，皱纹也展开来。两只眼睛大大的黑黑的，皮肤白白嫩嫩，看着十分漂亮可爱。
而夫差也喜欢这个快要年近四十才得的儿子。
随着出征时间的临近，他提早给这个小儿子起名。夷光看着那张布帛上的鸟篆发呆，上面的鸟篆写着两字：舒齐。
公子舒齐。
而现在的公子舒齐正在自己乳母怀里几乎整天的睡。
过了几天，夫差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还没起名，又将此事补上。而夷光从修明那里得知女孩名字的时候，简直就想要捂脸。
修明的女儿叫龙。
这比什么舒齐听起来要霸气多了，夷光都想是不是夫差一下子手抖了把两人的名字都给写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秦时代，光是从名字上很难看出性别的。楚国宗室女季芈的名字叫做畀我，鲁国季孙氏的一个当家人名字是婼，看起来很像妹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