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因此有个好歹,你的家人又该如何悲痛伤心?便为着他们着想,以后也莫要再如此冲动了。”
那语气像极了自己的兄长,阿力鼻头一酸,轻轻应了一声。
再抬头时,展昭已似先前那般,稳步走在了前边。少年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地跟了上去。
夜风凛冽恣肆,比之草原上横扫千军的浩荡风声,这雪山之巅的风恰如无孔不入的刺杀者,裹挟着无数细小而锋锐的刀刃扑面而来,刀刀见血,寒入骨髓。
阿力有些僵硬地迈着步子,一呼一吸之间,冰冷又灼热的疼痛愈加绵密。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一颗心却愈见清明,似被这无情至极的寒冷一点点磨砺成琉璃,映出一片澄净的虚无。
冬夜的新雪融化成水滴,悬在暮春疯长的草叶上摇摇欲坠,旋即被初夏的阳光反射出秋日黄昏独有的绚烂,像盛装少女翩然起舞时晕红的双颊,又像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时烧灼的血液,永不停息。
少年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着天际那一钩残月,用最后一丝气力扯出一个笑容。
只能走到这里了么?
下一瞬,一双手已牢牢接住他颓然倒下的身体。
“别管我。”阿力被展昭负在背上,也无力挣扎,只咬紧牙根低声道,“我不想再欠你一命!”
展昭没有回答,只是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良久,方才淡淡道,“你说过,你们番族从来不说欠。”
少年勉力抬起头,就见他湿透的衣裳发间结着点点白色冰霜,所触之处遍体冰凉,凉得教人心惊。
“都布……”阿力想笑,冻得发僵的嘴角却笑不出来,“你以为你是神仙,谁都能救?你这样……只会跟我一起死在这里!”
“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展昭摇摇头,语气中多了几分如铁的坚决,“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回家……”
阿力沉默了一瞬,复又喃喃念了一遍,“回家……”
似是被这个字眼点燃了生机,少年眼神一亮,“是啊,阿曼姊和阿爹还在等我,我……我不能死在这里!”
展昭微微侧首,唇边透出几分和煦如常的笑意,“无论遭遇怎样的厄境,都要珍惜自己,因为这世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的了,不是么?”
少年被自己说过的话哽了一哽,倒不知该如何答了,郁闷了一时,又倔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展昭忍不住失笑,复而轻声道,“不如这样,你先歇着,待我走不动了,再换你背我,可好?”
阿力恨恨地哼了一声,“你拿我当小孩子哄么?”
话虽如此,他到底不再逞强,只疲倦地合上眼,安静地伏在展昭背上。
近乎凝固的时光里,两个人就这样走着,头上是漫天星辉,脚下是映着点点星光的冰面,相互交映相互依偎,如一个斑斓而寒凉的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力倏然惊醒时,才发觉展昭已将他牢牢绑在身后,奋力攀越在近乎笔直的山崖之间了。
少年张嘴刚想说话,却被一口冷风呛得猛咳起来。好容易喘匀了气,他凑在展昭耳边,沙哑着声音道,“天快亮了。”
展昭略停了一停,将绑着他的布条又系牢了些,“莫要担心,天亮之前定能到顶。”
阿力颤抖着伸手想去摸悬在腰间的酒囊,“还有一口酒,你喝……”
“这一口酒且留着,待找到了血莲再喝!”展昭回首笑得温和,阿力却清楚瞧见了他唇边未干的血迹。
少年垂了眼,良久,方才低声道,“我阿爸也是这样……他说,酒囊里的最后一口酒,就应该留在庆祝胜利的时候喝。”
“阿爸曾经带着一百个族人,打退了想抢夺草场的素陆部,他是我们的神……我以为他永远不会倒下,可是阿爸错信了一个人……他把所有人当兄弟,却死在了自己的兄弟手中……”
“阿爸临死的时候留下两把刀,长刀给了阿哥,短刀给了我,长刀‘斩心’,短刀‘断金’。我以为阿爸终是后悔了他的轻信,但阿哥告诉我,草原上的男儿,从来不会辜负情义两个字,死也不会……”
少年声音越来越小,思绪也越来越混乱,却始终不歇地说着,似是怕一停下,就再也没有力气开口,“阿曼姊是我们部落最美丽的女孩子,她跟阿哥一起长大,感情极好,只是阿曼姊生来有病,阿爹说她活不过二十……”
“为了治好她的病,阿哥这些年跑遍天南地北,却始终没能找到最重要的娑弥宁露……”
“一年前,阿哥来信说已有了眉目,可等到如今,阿哥也没有回来。”
阿力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咬牙忍下传遍全身的战栗,才慢慢道,“前些日子,阿曼姊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她快要死了……”
“她快要死了……”少年的声音里头一次带上如此明显又如此浓重的绝望,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如同惩罚一般,残忍地将自己放逐于灭顶的绝望之中。
“阿力。”展昭忽然唤了一声,深吸一口气,肃然道,“我们到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将濒于昏迷的少年击醒。他勉强抬起重逾千钧的眼皮,正瞧见前方山颠之上,一缕金色的阳光破开云层,温柔地投射下来,将那处千年不化的雪层也映成了一片金色的温暖。一株细弱的茎蔓破开冰雪,倔强地迎风挺立着,顶端那一抹红艳像灼烧的火焰,又像冰冷的血滴。
娑弥宁露。
展昭解开布条,将阿力放了下来,而后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走得很慢,身影在逆光处似是有些微的踉跄,阿力目不转睛地瞧着,眼眶泛出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已无暇顾及这些。直待展昭摘下那花,少年方才松了口气,身子一歪,陷入全然的黑暗之中。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阿力听见展昭在自己耳边极轻极浅的叹息。
“对不起……”
第6章
黎明将近
西方的星辰渐渐退去
黯然隐没在萧瑟的晨光里
于是
到了最后的最后
我之于你
一如哈日嘎纳花之于这个夏季
终究仍要相互背弃
再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床帐。
阿力怔愣了许久,之前的记忆才慢慢涌入脑中。他猛地支起身子,眼前立时闪过一片眩晕,尖锐的痛楚教人忍不住□□一声,又无力地摔回床铺上。
“莫急莫急,你烧了两日,想爬起来恐怕还要一阵子哩。”
阿力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人坐在窗边,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却是那说书的阿三。
“我昏了……这么久?”阿力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待阿三递过一碗温茶来,他一气儿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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