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终于出声了:“你在声讨我吗?为了素昧平生的,仅认识两天的陌生人?”
“对,”原容勾起一个残忍的,又秀丽如常的笑容,“你这是承认了,对吗?可惜你搞错了一点,我并未为陌生人声讨,我是在为无辜者声讨。他们做了什么错事,你要将他们的存在抹去?就因为他们谈论了一些东西?比如……‘衔尾蛇’?”
原容满意的看到关理眸子一颤。
他恶意的追击:“让我想想,‘衔尾蛇’可能是什么。‘源’,‘万物的真实’,‘唯一真神’,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你在维护‘蛇’。你的上级、你的制造者、你最崇敬又深爱的一切,对吗?”
“罗释对我说,当你呼唤神明真名时,神明是能感受到的。
“你在怕。怕它听到,怕它被……唤醒,对吗?你们关系不好,不然也不至于自己藏在可笑的人类躯壳里,像下水道老鼠般暗自行动。”
“别说了,”关理颤抖着闭上眼睛,“你的揣测,无一真。”
“揣测?”原容冷笑,“如果你认为我说的是假话,你不会用这个词。你会说我胡说,说我妄想,而不是揣测。让我想想……如果言语具有能量,那你,兴许不能说谎。”
关理一声不吭,他垂下了眸子,高大的身躯坐在宿舍制式凳子里,竟让原容心里没由来生出一丝不忍。
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告诉我,你试图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气氛冰冷到死寂。
关理没有发作,没有以强制力让原容闭嘴,这在原容预料中。
毕竟是相处两年的室友,他自诩识人能力不差,关理的脾气性格他摸得通透尤其是面对原容,能退让百万步得奇异感情。
这也应征了原容最不想承认的那个猜想。
原容自己,也许,并不在“事件”之外。
原容最初以为,他只是一个观察者,observer,不小心见证“事件”的局外人。但从关理过度紧张的态度来看,他是个“局内人”。
在关理沉默的档儿,原容脑中迅速思索的,是他在“事件”中真正的角色。
受害者,加害者,因,果……到底是什么?
关理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原容却能真切的感受到他的悲伤。
那悲伤似乎能凝成实体,在空调无力地嗡呀声下,盘桓在昏暗窄小的宿舍里。恍惚间,原容似乎觉得屋内的阴影全数在颤抖,光暗交界如融化的墨汁,渐渐模糊……
明明是加害者,装出这模样给谁看呢?
原容轻轻地走过去,在垂着头的男人面前蹲下,对上那双为他的出现愣住的眼。
“告诉我吧,”他的声音低而柔,像蛰伏沼泽恶毒又耐心的蛇的引诱,“告诉我我该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你为何第一天见面,就不想,‘不敢’以我姓氏称呼我的原因”
在那一瞬,他骤然听到什么东西炸裂的爆破声,他听到空气瞬间被挤压,抽出,无限膨胀变形的“呲呲”声,他还听到万千狼狗仰天长啸
他惊恐的转头,天花板在他眼前崩塌,墙皮如水流剥落,地板裂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纹路,一切都在塌陷,毁灭。
他甚至窒息了一秒,因为空气被抽离,气压骤变,让他短暂的失去了一会儿意识。
最后,颜色也失去了。
原容低头看自己的手,它的颜色被剥去,还是那般细腻光滑的纹路,像一只柔若无骨的蛇。
不知为何,他还可以呼吸,他还可以活动,他睁开眼,远处,黑白色黯淡苍茫的广辽天空下,他看到巍峨矗立的山川、高峰,从中汩汩奔流的大河,他不受控制的朝那走去。
一步、两步,他随即意识到,这好似是无数次梦中幻境中,“蛇”盘踞的地方。
走进了,他才发现,这山川高峰竟有那么高。
天穹又低又暗,似乎蛰伏了一个世纪的阴霾,暴风雨就要来临。而那最高峰,竟直直指上最深处的缥缈虚空,视野无法涉及。
只是没有印象中这里该有的微风,也没有三五成群嬉戏的人。
他随即意识到,这里似乎只有他自己。
关理呢?
好想见他。这里太空了,什么都没有,只有沉默的风和无语的山河,甚至没有颜色,也没有声音。
来陪我吧……
他无法压抑的张开嘴,喉咙竭力蠕动着,呼唤出那个名字:“%¥#……”
什么意思?
他其实明白的,这便是最原始的人类,最原始的神明,在最遥远最初始的语言还未诞生时,第一位生物第一次认为说话有必要时,发出的第一个音节。
啊。
a.
也便是,他分割了自己的一半,他无心举动下创造出的第一个和他一般的生物的名字。
我想起他是谁了,那,我呢?
没有任何物质,只有两团磅礴能量体的虚空里,小团子小心翼翼的,又胆胆怯怯的探出他细微弱小的意识。
【我怎么称呼您呢?】
【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咱们创造语言吧,这样还可以书写,将我们的一切流传下去……】
【多有趣呀!您看,我的名字是您赐给的最普遍最常见的音节,a,您的一定要比我的更伟大,更高级,更……】
【怎么样!就像您最完美最神圣的身形,您的一切造物,均将以此为尊,以最普遍最简约之形,承载您最庞大的意识】
那个小话痨光团子,他舍弃的【一切无用、一切罪】,他歪打正着成功的第一位造物,众流传失真的神话体系中的他的儿子、伴侣、弟弟,他的a。
后来如何呢?
一切都变了。
那个单纯的没日没夜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小能量团子,被隔壁神烦的杠带坏了。
隔壁某一日如他一般,觉醒了一团意识。
那团意识与他源头迥异,唯恐天下不乱,制造了一堆弱小、脆弱、寿命短暂到眨眼没的闹腾生物,称呼他们为“人类”。
隔壁杠还趁他睡觉偷了火给他们,他偷学了他和小话痨的交流,简化了神语送给“人类”当语言,从此,时间长河亮起了人类文明之火。
而那群该死的小生物,带坏了他的小话痨。
一个太阳纪元过去,他从睡梦中苏醒,就听a用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的调子轻轻问他【他们说,我是你不要的东西造成的,真的吗?】
他刚醒,万千冗杂的未处理的数据流涌入脑海,对外界剧烈变化还没适应,烦得要命的档儿,没好气的回答:【不然呢?】
出现意识的东西太多了。
他枕着睡觉的山川河流;甚至他呼出的风,人类称呼此为“气运”,都沾染了他日夜吐息的能量,有了自我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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