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默然良久,才问:“其渊,日后你继了王位,会怨孤吗?”
怨你今日所受一切,都拜庆朝李家所赐。
赵渊看着李逸那双鹿目,湛湛有情望来,他想说赵家其实早有异心,站在李家的立场,皇帝所做也未必有错,他受的苦也并非全无因。
但这话他终是不能说出口,他和李逸各有身份,而这身份带来的一切宛如天堑无可逾越,却也因着这身份,他与他才能于泮宫相遇。
终究是无解。
“殿下,”赵渊不知何时已离得李逸极近,垂头与他相望,“从来都与殿下无关。”
李逸被眼前人望得忘了一时天地,只听世子道:“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必不会怨殿下。”
赵渊策马将李逸带回泮宫时,众人看他的眼神多有变化。不过几日,就传出各种谄媚于上的指摘。
因着滇南王世子如今替太孙养马,背地里,人人都唤起了他牵马奴。
当着李逸的面,自然是无人再敢明着欺负赵渊,只太孙并不常在学里,这私下的时候,李迪可没少给赵渊找麻烦。
这日李逸因太子临时改了文华殿的议事,他也就跟着改了来学里的时候,哪知他才踏入泮宫,就见赵喜落在泮池里。秦王和晋王世子为首立在池边,用竹竿拨鸭子似的不让他靠近岸上,旁里一群小子哈哈大笑。
赵深无法,只得跳落池子把淹得半死的赵喜捞上岸去。
李逸从未料到会见着这个,气得开口说话时声儿都不稳了,“去,去,你们哪个口齿利索的,给孤去骂明白了!”
跟着的内侍得令,出来一人上前就骂:“太孙殿下在此,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失仪不敬?!哪个无教小儿做下这等腌事,来污了贵人眼!一个个给你们三分脸面,就开起染坊来,王八羔子把贵人的抬举都当了应得的了……”
内宦骂人从不留情面,既得了太孙之命,对着一众贵族子弟也是越骂越难听,到后头直来了个狗血淋头。
这一通下来,众人不仅噤了声,且都乖乖跪了一地。
李逸怒意未消,又换上来个内侍继续呵斥:“凡有教养之家,哪个不是上养的猫儿狗儿都要敬着些,如今我朝子弟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内侍骂顺畅了,一不留神就过了头,李逸听到那句“打狗看主人”忙喝止了。
他当下课也无心听了,让人去唤赵深,即刻让他跟着自个离开。
赵渊将李逸领至寝庐,自个先安顿了赵喜,回避去换衣裳。李逸进了屋子,将从人屏退,单独一个留在里头等着赵深。
这还是他头一回进世子的屋子,雪洞般的四壁上,仅挂了弓箭。屋内陈设一概是旧物,连帐褥都半新不旧,只拾得一尘不染。
赵渊换了衣裳自屏风后出来,李逸正将屋子打量得差不多了,见了人便问:“滇南王给你送的银子都去了哪儿?”
赵渊边给李逸奉茶,边道:“单养白玉骢就要花销不少银子,还有别的地方,打点的也多。”
孤身在京,滇南王又碍着广华帝的耳目,给的本也不多吧。
两人面对面坐了,李逸想到赵深的难处,越发心疼他,眉角眼梢便不自觉盯着人不放。赵渊眼见他这般情状,鬼使神差说了句,“无事。”
李逸才平了的心,又被激起,“还说无事,今儿我都亲眼见了!原以为我……”
赵渊笑起来接下李逸说不出口的话,“原以为人会‘打狗看主人’是不是?”
“哪儿有的事?!”李逸顿时成了被踩尾巴的兔子,“哪个敢说你是,你是……”
“殿下的狗吗?”赵渊看李逸窘红了脸,竟去了阴霾心情大好,却还故意冷下脸沉声道:“白玉骢如今已归了殿下,人都说‘声色犬马’,可不是既要有马,又要有犬,再与那声色之事并举,才够得上意思。”
“其渊!孤怎会有那个意思!”
李逸是真忧心赵深会往心里去,将声色犬马并举,那岂非当他是个玩物,还是个那般玩物。
“哦,殿下无此意就好。”赵渊冷着脸点头,见李逸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忽就勾了勾嘴角问:“殿下,若这犬不好,换作‘狐朋狗友’的狗呢?”
李逸这才反应过来,赵深自始至终是在逗他,顿时气急了抓着赵深的腕子就是狠命一掰,哪料赵深反手轻轻一压,就将李逸的手抓个正着。
李逸慌忙要抽手,奈何那点力气半点不够看的,赵渊斜凑到他跟前,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恭,嘴里却道:“可是殿下自个要送上门的。”
李逸急了,“来人”喝出这一嗓子,才从赵深手里脱出手来。
出了寝庐李逸方镇定下来,他这分明是落荒而逃。于情爱上从来白纸一张的李逸,虽活了两世,对着赵深全然败下阵来。
第四十二章
东宫的秋夜,凉露滴落金阶,李逸望着新月辗转反侧,回忆起白天赵深逗他说“声色犬马”的样子,只觉身上一阵燥热。
赵深不过长了李逸三岁,果然古人早熟,又或者说世子为质的经历逼得他不得不成熟,竟真叫李逸生出对方大了他不少的错觉。
“声色犬马”,要是真能有那么一头犬……
不期然,李逸就想到了碧波潭的那幕,瀑布下的少年,如笔绘出的完美线条,如兽一般的蕴藏力量,那身躯与肌肤紧贴着他的温热触感。
打住,李逸想到自己当时的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从婴儿一路当起太孙,他为了不被人发现异常,几乎真的重新过回了儿时。
少年懵懂的爱恋是什么样的,李逸其实并不清楚。
前世他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书画和篆刻上,等进了美院为了在艺术上不断突破,又忙着横向汲取西方艺术的养分。
对美的欣赏是深入骨髓的,对爱,李逸就浑然无知了。
一个将所有的生命与热情都献给绘画的人,重活一世,因着身份的改变,生命中除了画画竟也多了许多色,多了一些人。
李逸开始默念时日,数到能去泮宫的日子,心里就一阵喜悦,念到见不到的赵深的时候,就一阵烦闷。
新月如钩,不停拨动未眠人的心弦,世子终是要回滇南的,一想到人要离开,李逸就忍不住叹气,再想什么都是意兴阑珊。
留不住,不如不要期盼太多。
再者,万一世子只是感激自己几次援手呢,他又不是真的古人,难道还借势强求赵深不成?
若真仗着身份,那自个和秦王世子等人又有什么不同,别人是仗势欺人,他是挟恩求报,一样都是小人。
想通了,李逸决定不再纠结,他还是头回遇到喜欢的人,只想尽心尽力待赵深好。既然有些事改变不了,等时日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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