凳坐下来。
大姨估计是闷得久了,难得有个小辈来陪她坐着,找了梨来削,边弄边说话,把病历递给宁玺,他看得劲,大姨又挨个挨个跟他讲……
他有点觉得电话里的大姨和坐这儿的不是一个人,他也不觉得自己多招人疼,被过分关心了反而别扭,安安静静地不再讲话,手里捧个梨,等着他妈妈睡醒。
差不多坐到下午三四点,医生来换药,把床上病人蒙了半边脸的被褥和毛线帽揭开,宁玺才看清楚,妈妈已经把头发剃了,还在睡,没醒。
忽然一种无力感从心底涌动起来,宁玺经历过直系亲属的离开,他明白死亡不是简单的一瞬间。
他打球,跑步,成绩优异,几乎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成绩要拿第一名,打球要打成mvp,就是觉得是爸爸把生命的余额交到了他手上,岁月不容得他浑浑噩噩,更不容得他原地踏步,他只能选择拼了命地跑,去踏山河千川,去全力拥抱他的人生。
父亲的死亡并非在那一瞬间,那一天,或者那一日,而是从头到尾,贯穿了宁玺的一生。
他突然站起身来,从兜里摸了一个纸包,趁着医生给还在沉睡的妈妈检查的时候,把那个纸包塞到她的枕头底下,又在床边站了会儿。
宁玺把衣服的扣子扣好了,对着在嗑瓜子的女人低声说道:“大姨,我明天再来。”
他几乎是跑着出住院部的,下了楼梯又在一棵树下站了会儿,冷风呼啸而过,吹得枝头落叶洒洒,宁玺想起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下一句却是再不愿意去想了。
他一边拼了命地长大着,又一边没了命地失去着。
浑身发冷,宁玺想去摸兜里的烟,又想到这里是医院,便闷着头往前走,完全急于要逃离这个地方。
直到他走了一截儿,望到门诊部门口站着一个人,喝牛奶喝到了一米八七左右的样子,校服湛蓝,脚上一双球鞋战靴,书包都没背,正四处张望着。
宁玺一整天都好像在黑暗里摸索寻找,如今行骋的突然出现,像一束追光,彻底点亮了他的前方。
医院门口人流量特别大,他穿梭在人群中朝前跑了几步,站定了,伸手去拍行骋的肩,待他转过身来,再紧紧抱住。
“行骋。”
“哥,你说。”
行骋听见宁玺压低了嗓音,有些犯哑,手攀着他的胳膊,说:“我把攒下来准备在北京租房的钱,给我妈了。”
“没事,”行骋不假思索地答,“这些事情,本来就应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承担。”
他见宁玺埋着头不吭声,伸手去揉`捏宁玺软软的后颈,“生老病痛,都逃不过的。”
宁玺的脸闷在他校服领口边:“我也会。”
“我也会。”行骋跟着他讲,“但是,我希望你只经历前两个。”
宁玺快上手掐他的嘴巴,“不行。”
行骋一笑,笑得有些勉强了,提到这种沉重的话题,他总是不愿意看到宁玺的表情,只得低头去蹭他的耳朵,劝慰般地说:“那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但求同年同日再买两瓶红石榴汽水儿,一起喝到落日夕阳无边醉。”
宁玺沉着声儿说完,喉咙被堵得哽塞。
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延年益寿谁不想,只是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
闭了闭眼,宁玺没说出这句话,他想不出来倘若没有行骋的下半生,他会有多“荒唐”。
坐公交车慢慢开回家的路上,他们找到了一排最后座的位置,行骋让宁玺坐了靠窗,两个人的肩膀跟随着坎坷不平的公路,摇摇晃晃,起起伏伏,最后撞到一起。
行骋朝他那边儿挤了挤,宁玺意会,微微侧过身,就半靠在了彼此身上。
他侧过脸去看窗外的景,发觉他的一小半辈子,就这么交代了出去。
给了那些,小区院墙后边儿的爬山虎,给了那个,在他面前胡闹捣蛋的跟屁虫弟弟。
那天宁玺没有去问,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是不是应与臣告诉你我妈妈生病的,是不是逃课了,是不是回去又被抓住训斥了……或者是,你在这里等了我多久。
在这种充斥着希望与绝望的地方,冬日的凛冽里,等了我多久?
他开始每天早上往妈妈那里跑,偶尔买些水果过去,大姨了宁玺私下给的一些钱,倒也更愿意帮忙照顾着。
母子之间的交流依旧很少,妈妈也不太爱讲话了,只是常躺在床上,闭着眼,问宁玺,五楼秦家的花儿,今年有开吗。
宁玺也乖,一遍又一遍地去掖不漏风的被角,说有开,妈妈问冬天也开么,宁玺说,也开的。
从医院回来就犯困,他还是每天都会去石中跟行骋碰个面,偶尔给他带点饮料,行骋会高兴,说能找到一点儿当初,我追你的感觉。
行骋现在胆儿又养肥了,捏他脸:“追你追得窗户都快被我翻塌了,我当时就在想,你怎么还不喜欢我?”
宁玺毫不留情地呲儿他:“因为你傻逼。”
是傻逼,傻逼到连我什么时候喜欢你的都不知道!
这一年的春节来得很快,大年二十九,行骋从二楼往一楼飞奔下来,忙着去敲宁玺的门儿,一打开,行骋拎着宁玺转了一圈儿,看上看下,“今天一看就讨我爸妈喜欢!”
“怎么了?”宁玺还有点儿懵,“叔叔阿姨怎么了?”
行骋在楼道里,把灯吼亮了,去捏他卫衣袖口下藏的指尖,说:“我爸妈让你上楼吃团圆饭。”
“好,”宁玺一下就紧张了,任行骋捏他,“但明天才是除夕啊。”
行骋试探性地问道:“明天你要去医院陪阿姨吧?”
宁玺点点头,怕行骋想跟他一起去,迅速换鞋,被拖着就上了楼。
行骋的家里边儿他有一段时间没来了,落了座就端端正正坐在板凳上,看行骋爸爸喝大碗茶,一五一十地回答问题,大多都是关于大学生活的。
四个人凑了圆桌,行骋妈妈端碗给宁玺盛米汤,笑容还是宁玺记忆里那般,“你小时候就爱喝,行骋爱显摆,有点儿好吃的就在外边啃,招人恨!”
她说完,宁玺把米汤接了过来,笑着说:“行骋长大了也很优秀,招人羡慕。”
饭吃了一半,桌上宁玺帮着摆盘又夹菜的,看得行骋胸口堵得慌,他抬眼去看他哥的表情,分明就是完全放下了平时的“架子”,卸掉那层保护膜,认认真真地想要靠近。
“啪”地一声儿筷子碰碗壁的响,行骋爸爸紧皱着眉,不吭声,而宁玺几乎是同时间,喊了声“行叔叔”。
他的生活中,与长辈打交道的时刻屈指可数,更别说“叔叔”“阿姨”说之类对他来说算是亲密的用词,他现在在乎起行骋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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