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起初觉得这些流言都太扯,都不可信,而当他亲眼看见那个男人趁顾声昏迷不醒时时来探望,还颇多近乎……温情的举措之后,再联系他被从大牢里释放出来的经历,惊骇地发觉那些谣言竟大有可能是真的。
他也想起在淮南常县第一次见到一直资助他们会社的顾声时,和他在一起的、看起来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的男人。
这种认知像晴天霹雳一样击中了杨宪,让他坐在中医馆里好半天都没回过神。他发疯似的翻出了医馆里放的诸多报道相关时事的新闻,最终确认下了自己的猜测。
那个徘徊在院落内外,高大而落寞苍凉的背影,大概就是江承本人。
他根本就没有像报道里说得那样坚决要求彻查此事,给包括沈家、冯家、日本人在内的诸多方面一个妥善的交代,他甚至都不想给他自己家里一个交代,也没有对那个所谓“不知所踪”的伶人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犯了这等杀孽滔天之事的人是谁,而后又去了哪里,甚至在他重病昏迷之际,亲自飞来江南拾掇种种琐事。
以及,几乎不留痕迹地找来可信的人救命。
杨宪的一番揣测,大多都对,只有一点,他完完全全弄错了。
那就是江承对顾声的感情之复杂,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剥皮去骨食之后快的。
第46章休养
46.
顾声太狠了。
江承自己见过很多人,可能连同他自己,不论在上阵之前做过怎样的准备、对敌人怀着怎样的深仇大恨,临到了动手之际,心里总多多少少又那么一点怯意,甚至想放弃一切掉头就走。
尤其是当时神志清明,肾上腺素还未完全控制人的行为的时候。这回避无可指责,仅仅只是人的本性。
但顾声没有。
他从头至尾体现出来的,不论是开枪的动作还是情绪状态,一切都准、冰冷,而又穷极无情。
就像他从头至尾,就没有对江承心存任何留恋。也就更谈不上对其他人。
他们在顾声眼里,大概都并非有血有肉的人类,而是像射击场的活动靶之类的物什,他们是会动的死人,象征绝对的霸权与与惨无人道的欺凌,毁灭他们终究是历史的民心所向。
江承从开始就没有将顾声视作一个“人”和他一样的人,顾声仅仅是他喜欢的一件熠熠生辉的装饰品,想要就弄来玩一玩,不想要就扔掉;而他从没想过,在顾声而言,他和他的家族,也从来就不是人。
他们的死亡,也并非作为人类死亡。
而江承想不到这一点,或者说他想到了,又难以承认。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以为他对于顾声总是和别人有些不同的,而且他们在一起也有一年的时间了这时间对于他或者宋昭之类的人委实不短,更是一起经历过生死劫难,他虽然……虽然一开始对顾声是不太好,但后来也有了不小的改变,更何况,他喜欢顾声到愿意付出生命这一点都不假。
他觉得他有理由在顾声心里占据一个与众不同的位置,而顾声用毫不留情的枪响击碎了他无聊的幻梦。
这比顾声是为了复仇才留在他身边,更让他感到无法接受。
他对顾声复杂而矛盾的心情,除了那种根深蒂固的求而不得伤心欲绝之外,一方面在于他能如此深刻地体察并且谅解顾声的动机,另一方面在于他对顾声的谅解,本身即是对他自己过去一切的背叛。
他生长于军阀土匪之家,自出生起就烫上那个阶级的烙印。江知涯、宋淑珍、江续,这三个人是他少年时代最重要的构成,尽管他生有逆鳞不喜旁人对他指手画脚,尤其厌烦嫡母对他和长兄的偏爱,但不可否认的,他对这个世界认识的源头和充实,就来自于这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们。
他对江家人都没太多感情,江知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册当年的档案可证他们死得不冤。出于个人,江承是真的可以心甘情愿地谅解顾声,但出于其他,他不能。
他和顾声的立场从根本上不同。
江承除了自己,身上还牵扯了实在太多东西,他背负这他那个阶级的利益,他可以无视是非曲直直接将顾声抹黑成外国间谍,他完全有能力挟持舆论,而江承没有这么做,绝不仅是他处理别的事务无暇顾及,也不仅仅是他至今深切地喜欢那个人。
是那个名为顾声的年轻人冰冷决绝而来,狠狠地粉碎了他一切固有的认知,像一把利刃挑破了他面前朦胧的窗纸,满目疮痍的人间霎时横呈他的面前。
他惊骇,他逃避,他痛苦万分,而他再也做不到无知无觉。
江承坐在他父亲的书房拿着册子走神的时候,偶然想起,七年多前的顾声是否也像他此刻这般仿徨无助,感到天地坍塌万物失色,世界如潮水退去,茫然与煎熬充斥灵魂。
顾声刚到江南晕倒,是在附近蹲守的老赵发现人自从进去之后就没了动静,闯进去一看后匆忙汇报给江承的。
他电报发出去的第二天,江承乘专机空降江南。
那时顾声正无知无觉地被平放在床板上,老赵不敢造次,只用了床被子将他围起来。
江承吩咐他去办事之后独自在屋里留了下来,院子是江南常见的木质结构,向南开着扇窗,窗前一张老旧蒙尘的书桌,旁边是两架书橱和衣橱。椅子可能老赵也没工夫坐,掸了半天还是灰尘满天飞,江承下意识地怕扬尘令屋里另一个人不舒服,慌忙转头去看。
对面床上的人并无反应,只是额头上依旧渗着冷汗,眉头蹙着,似乎十分难受。老赵把他披着的袄子取了搭在一边,露出一截白生生的颈子来。
江承鬼使神差地走上去,回过神来时,一只手已经虚虚地搭在了上边。
……只要他轻轻一使劲,所有的前尘旧事,一切爱恨情仇,就全都结束了。
只要他现在把手指按上去。
顾声看上去疲倦极了,冷汗濡湿了他的微翘的睫毛,面颊都有些消瘦得凹陷下去。他似乎比起几天前在津州看到的不太一样了,虽然仍然漂亮得惊人。
江承俯身看了看他,目光里的悲伤和压抑似乎要滴落到年轻人的脖颈上,他深深地注视着他,右手颤抖着略微托起年轻人的后颈,在他的眼睫上轻轻吻了一下。
愧疚与痛惜漫天卷地而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漩涡当中。
只是顾声闭目陷在意识深处,对这静谧中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江承不能在瀛州久留,他冒着巨大的被沈宋叶三家联合整他、顾声藏身地被发现的风险下江南,亲自视察过之后勉励了老赵几句,当天下午专机回了津州。
关南沈闻昌的遗孀一直在给他施加压力,宋昭携沈三小姐不知去向之后,早已接了沈闻昌班的沈耀和他的几个叔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江家,冯征的事反倒没激起太大的波澜,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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