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分卷阅读130

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生活”的存在,并且感觉到这东西仿佛有意跟自己作对。有那么一瞬间,他怨恨过得到这种悲惨命运的人为什么不是他父亲。
但见到父亲在医院里给母亲擦身按摩后,他又心生无尽的羞愧。起初愧疚是满的,随着父亲的日渐敷衍,这愧疚也慢慢风干成灰。
何遇君跟着母亲来医院看望,那时候他已经不敢长时间地端详自己的母亲,一见就要流泪,母亲会跟着流泪。他怕看见母亲的眼泪,所以背对着坐在阳台上。
何遇君在他身边坐下时,孟潜声闻到他身上有股味道。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味道,但他心里掠过一阵情绪,好像是一只动物,终于找到了那堆整夜被自己垫在身下当作窝栖的稻草。他在被何遇君抱住的时候,感到自己跌进了一个稻草味的梦里,忍不住哭了出来。
何遇君小时候不爱说话,大人们总说何遇君内向。孟潜声知道他不内向,只是黏糊糊的,像刚从蜂蜜罐子里爬出来。孟潜声偶尔会被他黏得有点心烦,但还没等他说出来,何遇君就仿佛发现了似的,会远离他一阵子;远得他心里猫抓似的难受了,他又贴上来,反反复复,像吃糖造成的蛀牙,腻甜的折磨。
孟潜声经常想问何遇君是不是会读心术,转念又觉得这想法很傻,于是只想一想,从没有问。

他们越长越大,孟潜声形神肖似母亲,何遇君则像他父亲,不笑的时候神态有点冷冰冰的,青春期的小孩又没来由的傲,于是更显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只要他一笑,孟潜声就像看见了暖光下的玻璃,亮晶晶的,又干净得要命。
男孩子们之间的话题慢慢隐晦起来了,视线也从金银的游戏卡牌移到了女孩子们偶然露出的肩带上。有时说到互相都不好意思,就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笑得血液都热融融的。有一次徐苗说自己上楼的时候和二班的胖女生撞个满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特别软,他说,然后嘿嘿地笑起来,又说,你不知道,狗獾还跟小孩儿似的,一点儿没长,下回骗他去女厕所。
孟潜声忽然生了气。但他母亲教他的礼貌让他没法破口大骂,于是板着脸说:“你把他当朋友就别欺负他。”
他的怒气很明显,徐苗愣了一下,说:“我开玩笑的。而且又不怎么的,就是逗逗他而已。”
他没理徐苗,自己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请何遇君吃糖水冰棍,他叼着冰棍背书包,身上也干干净净的,没有汗味,笑起来像只温驯的小动物:“你为什么突然请我吃冰棍儿?”
孟潜声怀着一种莫名的歉意,嘴上却说:“多吃点儿,长高。”
何遇君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你真傻,吃冰棍儿怎么可能长高。
孟潜声觉得他毫不留情的笑实在可恶,但同时自己又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那天他的书包里装着一封情书,是同桌的笔迹,但他没有看,满脑子都是何遇君舔冰棍的样子。

孟潜声不喜欢和女孩子走太近,尤其是温柔的女孩子,她们总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太过相似的气质令他恐慌,也许是害怕以假乱真。相反,他钟爱温柔的男孩子,依稀有她母亲的影子,又保持着一种美恰到好处的疏离感,像隔着玻璃瓶子观赏珍爱的器物。
何遇君因为父亲的冷淡和母亲的强势,不怎么具有雄性天生的攻击性,在这方面最得他心,因此两人更加亲近了。
他都没注意到何遇君什么时候和关庭好起来了。
何遇君解释说,因为偶然知道双方的父亲在生意上有来往,经常和她碰上,就慢慢熟了。孟潜声不高兴,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他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动物,不速之客的气味让他暴躁,偏偏何遇君还要来缠着他,关庭长关庭短地念叨。他故意冷着何遇君,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孟潜声舌头底下酸酸的,又夹着一丝回甘,暗地里总忍不住笑,面对何遇君时,却不忘把脸板得紧紧的。
他觉得自己坏透了。

孟潜声发现自己有点喜欢展心蕾,是她进拉拉队半个月后的事。
他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他没喜欢过什么人。那天他们一直在集训,只留了十分钟吃饭,她自告奋勇从食堂把饭打出来,在场边等他,把晚饭和矿泉水递到他手里的时候,晚霞正好将她半张脸披上瑰丽的红色,他看见一缕细而黑的长发从她的辫子脱出来,风温柔地穿过他的指间,指缝里的汗水像绒毛搔着他的心。
他觉得再过一段时间,等到自己是真的很喜欢展心蕾,可能会向她表白心迹的。
但这一点朦胧的光在何遇君的一句话里消失无踪了。
“我看你不如喜欢我吧。”
孟潜声的心脏猛跳了一记。他想佯装无事,但睫毛违背心意地颤动,他肯定何遇君也看见了。
他半真半假地说:“你瞎说什么呢。”
何遇君脸上的表情微微凝固了,他自己的心脏更加疯狂地猛跳起来,脊柱像被一根冰刺插穿了。驶来的公交车简直是救星临世,他轻轻搡了何遇君一把:“车来了。”
难道何遇君喜欢我?
这句话是个徒有其表的问句,他没有听见脑海里传来任何反对的声音。
他不敢相信何遇君喜欢他,他也从没想过自己喜欢何遇君。

何遇君是同性恋?
想到这三个字,孟潜声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不适。
在小时候,他觉得同性恋很恶心,因为他在小学放学的路上,见到过一个裸露下体的男人,男人冲他咧嘴一笑,顶了顶胯,那一条肉粉色的东西跟着一颤,像要飞到他脸上。那天何遇君刚好请病假,身边的同学拉着他飞快地跑走,跑出很远,才气喘吁吁地说:“那个人老在这附近走,他是同性恋!”
这种反感一直持续到他长大。当有一天,他偶然知道同性恋不等于露阴癖之后,这种反感无声地消散了。有时他对同性之间这种奇异的相互吸引感到好奇,甚至油然而生一种探知的乐趣,但他知道自己的乐趣并不出于理解和尊重,而是像想知道两条蛇怎么交配一样的猎奇。
他不愿意用这种上帝式的审视和观察来打量何遇君。
也许是我太多心了。他想,男生之间就喜欢开这种没有分寸的玩笑,就像唐宇才前天还说要嫁给他当老婆。
他想了一整晚,主动帮何遇君找了许多理由,但那时候的他偏偏没想过自己为什么只把何遇君的话当真。很多年后的一天夜里,他梦见了念书的时候,想到当年那个辗转反侧的自己,不禁笑了一笑,随后一种月光似的怅惘笼罩了他。

孟潜声觉得何遇君很勇敢,更准确地说,他有一腔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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