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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是一片混沌,她从一片黑暗之中,向着光明里泅渡。
到处都是水,无边无际的。
冯霜止想要挣脱,她睁开眼就能看到莲叶下一根根修长的叶梗,还有荷塘里的根须,惊乱的鱼儿……
重回噩梦之中吗?
她忽然笑了。
意识从身体之中抽离,似乎重复了当日落水之后的情况。
只是又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这里是春和园吧?
那穿得素净的女子,似乎是穿越之后的自己,她似乎是参加过这样的一场宴会?
那少女往前走着,却没看到自己的丫鬟,于是便在亭子边停了下来,手中攥着丝帕,却还是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
一名绿衣丫鬟却在后面,跟一个人说着话,说完了便往前走,却在地上拾到一把扇子,于是拿起来一看,似乎瞧着还不错,脚步轻快地便跑到前面找那少女。
两人说了什么,而后丫鬟将那扇子递上去,那少女接了来。一面走,一面心不在焉地看,却在即将进园门的时候差点撞见一人,她便用那扇子顺势地遮了脸,低下头,两人似乎说了什么,应该是相互地道了歉,之后便走过去了。
进了园子,那少女瞧着那扇子,走到了中堂,旁边一个丫鬟过来说那扇子是她家小姐的,于是少女便随手将扇子递出去了。
那丫鬟退下之后,到了角落里,将扇子还给了那面目与少女略有几分相似的姑娘。
可那姑娘却嫌恶地看了一眼扇子,本已经要将那扇子丢弃,却似乎想到这左右是在别人家,不该这样做,所以只将那扇子丢给丫鬟,叫她收好。
冯霜止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些细节都是……都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它们发生了,可是在浑浑噩噩活着的自己的眼中,它们是不存在的。
于是画面一转,她脑海中一阵眩晕,回头却见到英廉府上的场景,冯云静跪在英廉的面前苦求着什么,英廉却一脸的冷漠,让下人带走了她。
冯云静回去之后却悄悄出了府门,到了郊外,便在一座坟头上哭起来,那墓碑之上,似乎是……兆佳氏?
彼时的自己,将却在屋里睡大觉。
时光流转之间,似乎又是许多年过去了。
两个人同时上门来提亲,一个贫寒的和珅,一个才名远播的钱沣,英廉将冯霜止的答复告知了和珅,却留下了钱沣。
离开的那个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即便是离开了英廉府很远,也终究没有表情。留下来的那个却似乎有些喜气洋洋,跟英廉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于是,上一世的那个冯霜止面无表情地嫁了人,又面无表情地被冷落,此刻的冯霜止却用一种完全冷漠的心态,看着前世的纷繁。
大婚当日,冯云静作为她的妹妹,也列席了,却在遇到钱沣的时候,落下了一把扇子,钱沣出言提醒了一声,冯云静回了头,捡起了扇子打开,笑着跟钱沣说了两句话,便见得钱沣脸色大变。
然而命运想要此刻的冯霜止看到的似乎不仅仅是这些——院门边,似乎有一角衣襟划过,却见得以俊雅的男子轻悄悄地用扇子掩了唇,待那钱沣与冯云静走后,便轻笑了一声。
之后便是让冯霜止记忆深刻的闹新房了。
冷漠的新婚丈夫,见鬼的场面……还有,那方才在院门外偷窥的男子,那一角青色的衣袍,冯霜止似乎化作了那一刻的冯霜止,眼神淡静地掠过了,在房里匆匆地扫了一圈,于是和珅的面容,便忽然之间深深地烙印了下来。
这一刻的冯霜止,惊出一身冷汗。
一切都成为了快进,新婚,回门,失宠,丈夫跟妹妹之间的眉来眼去,上一世没注意到的,这一世似乎都清楚了!
冯霜止忽然觉得乱极了,上辈子她到底活在多糟糕的环境里?
她看到了钱沣对她的无情,还有上一世的自己那始终麻木的表情,她看到了冯云静带着恨意的算计,看到了她对钱沣的耍弄,一把扇子,错了几对人?
钱沣开始入仕,也结交了许多的人,包括青云直上的和珅,
钱沣开始纳妾,冯云静于是开始跟他府里的小妾交好,那一天,冯云静忽然对钱沣说愿意成为他的妾室。
于是冯霜止的噩梦,终于来了。
她只是混吃等死地生活在那府中,从不愿意多花点功夫算计,饿不死便是好的了——哪里想到,在荷塘边看了一会儿花,竟然会被小妾推入水中,绝了人寰。
上一世的一切,便埋葬在这一刻了。
然而此时,一切还未终究。
灵堂之上的钱沣,似乎很是恍惚,仿佛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孤独的、无所谓的、混吃等死的冯霜止,就滑稽地躺在棺材里,那是她,是她自己。
难受极了,可是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她只能看着,世界没有她的存在,只能看着。
灵堂外面,有一个人站着没有进来,那是朝廷的新贵,和珅,只是今日他穿得肃穆,脸上也没有笑意,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便悄悄走了。
钱沣终究还是将冯云静娶进门了,作为续弦。
然而等待钱沣的也是噩梦,和珅是朝廷上最不好对付的一个新贵,贪赃枉法什么的,似乎也逮不到他的罪证,无数次弹劾无数次失败,最终和珅向皇帝提议,将钱沣放入了军机处,与和珅共事。
而后,灾难也就来了。
虚情假意的和珅,在官场上给予了他重重的打击,口蜜腹剑说的便是这伪君子了。
钱沣日益成为了和珅的威胁,和珅也终于有了杀他的理由,便在那茶水之中混入了毒药,让军机处下面的侍卫端了上来。
钱沣病倒了,作为同僚,和珅理当去看望,尊贵的和大人走进了寒酸的钱府。
如今已经成为了钱夫人的冯云静,坐在榻边照顾他。
隆冬季节,屋里烧着火炭,暖融融的。
平心而论,如今的钱沣正当壮年,不该如此虚弱,可是他看上去面色苍白,没有意思的血色,甚至显得灰败,比起丰神俊朗的和珅,他俨然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了。
和珅站在那里,喊了一声“钱大人”,于是冯云静手中的药碗忽然之间掉在地上,她站起来,转过身,恐惧地看着和珅,仿佛看着怪物一般。
和珅却朝着她一笑,让她出去。
冯云静是跌跌撞撞吓出去的。
至于钱沣,却像是知道了什么一般,将自己的手抬起来,看着和珅,“你……你……”
和珅微笑:“钱大人,病糊涂了吗?想说什么?”
“你……你……是你……下毒……”钱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很是模糊。
“果真是病糊涂了。”
和珅轻叹,却从袖中取出一把扇子来,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俯身,低声在钱沣的耳边说了什么,便见得钱沣忽然瞪大了眼,脸上浮现出一种惊痛的表情,然而和珅却转瞬撤开了身子。转身,走到那烧着炭火的火炉旁,将扇子缓缓地投入了红红的炭火里,便见得猩红的火苗爬了上来,将这画扇上的所有,吞噬个干净……
惨白的灰烬缓缓地出现了,和珅唇边的微笑也缓缓地出现了。
他转身,抬手轻轻合上了钱沣的眼,道:“下辈子,继续错过吧,她是我的。”
于是云淡风轻地转身,和珅走出去,抬头便见雪后一片澄净的蓝空。
钱沣的继室冯云静,在钱沣离世的那一天,上吊了。
和珅坐在书房里,随手一划,丢了一页纸给刘全儿,于是钱氏的族谱上,冯霜止的名字永远地消失了。
荒冢上,一杯酒,撒到墓碑前,连同墓碑上的名姓一同被风霜侵蚀,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钱沣之妻”几个字了。
飘飘摇摇的冯霜止,也被那凄冷的风吹散了,她的意识随着她半空之中那虚无的身体消失,又缓缓地凝聚到另外一具身体里。
冯霜止深深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却感觉到谁在握着自己,耳边开始出现了更真实的声音,有人在她身边走动,又有人着急地说话,然而握住自己的那一只手,始终没有动过。
她是被一个死人握住了手吗?
那一刻,冯霜止有一种荒诞的想法。
“夫人睡了两天的,怎么还不醒?急死个人了……”
“什么死不死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还不掌嘴?!”
“周大夫,您看……”
“只是睡着了,真的一点事儿也没有……刘管家,京城里名医都来看过了,哪个不这样说?你不信我,还能信谁?”
“唉……”
……
嘈杂,嘈杂,冯霜止有些头疼,她皱起眉头,便听到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响起了一道冷厉的声音,“够了,轰出去。”
世界瞬间清净了。
冯霜止在想,自己现在睁开眼到底能够看到什么,永无止境的梦境?
还是让她先睡一觉吧,因为醒来的世界,也许会变得惨烈起来。
她轻轻颤动的睫毛,终于恢复了原样,静止不动,呼吸变得平稳。
也不知道就这样睡了多久……
和珅枯坐在她床边,直到第二天早上,有光从窗外透进来,冯霜止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动了动自己的手指,看着木头一样坐在自己面前的和珅,有些艰难地弯了弯自己的嘴唇:“和大人……”
她一时忘记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喊,可是和珅的表情却一瞬间变得凝滞,他开口,嗓音沙哑:“你怎么了?”
冯霜止定定地看着他,最后却握紧了他的手,“做噩梦了……”
和珅想着的是她说的那一句话,为何害我……
只是因为做噩梦吗?和珅没有多问。
“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快吓死我了……”和珅温声地说着,也回握着她的手,眼底一片润色,唇畔带着笑,似乎在安抚她。
冯霜止忽然没忍住,起身来将他抱紧了,手搭在他背上,抠得紧紧地,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终于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前世的一幕幕和梦中的场景都从她眼前滑过去,她上一世怎么就错过了他?选了钱沣当真是她有眼无珠,那些人都没有说错,她就是有眼无珠,也没看到这人的真心实意……
她根本不知道上一世这人到底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情义,如今想来,竟觉得和珅也是个傻子。
她声音有些哽咽,问道:“如果我跟你在春和园之后没那么多的交集,如果不是我先表露心迹于你……”
“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
和珅打断了她,也拥紧了她,冬日里暖和得很。
冯霜止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却笑了一下,“孩子呢……”
和珅这才想起来,连忙喊奶娘将孩子抱过来,冯霜止这才从他怀里起来,自己将眼泪擦干了,若无其事的模样。那边奶娘进来了,抱进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脸还是皱着的,眼睛紧闭,胎发薄薄地盖了一层,一张脸小小的,胳膊腿儿都短短的,睡梦之中还在隐约地哼哼着,冯霜止抬手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奶娘给她纠正着姿势,好一会儿才对了。
和珅见差不多了,便叫奶娘下去了。
“是个胖小子,便是睿渊了。”
冯霜止看了半天,忽然笑了一声,她竟然有孩子了……
孩子的五官还没长开,她也看不出这孩子像和珅还是像自己来,只用修长纤细的手指从他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上面滑过去。
睿渊这个名字,终究是不属于这个孩子的。
她道:“起个小名吧……叫团子吧……”
和珅笑出声来,“你怎么想的?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
冯霜止压下心底的想法,斜了他一眼,眼圈还红着,却笑道:“贱名儿还养活,更何况这名字也不算是贱名,这小子死沉死沉的,不叫胖子是我抬举他。”
之前那些担心现在都全部抛之于九霄云外了,和珅没忍住忽然吻了她额头一下,只哑声道:“我和珅的儿子,你却净给他起些怪名字,若真想起……不如,等下一个吧。”
冯霜止面色一僵,两颊飞了红,“……”
只是她心底有些发冷,忽然道:“不要下一个了,好累……”
埋下头,没让和珅看到自己的表情,冯霜止伸手逗弄着团子的脸,粉嫩嫩地,有些滑,也狠不下心来捏住,只能摸摸了。
和珅想到她生产时候的艰辛,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他回想起自己提心吊胆的模样,真是说不出地劳心,看向团子的眼神,也顿时复杂了起来。宽大的手掌覆盖着她的手,只道:“都听你的。”
团子,也就是睿渊,日后的丰绅殷德,小名儿便这样定下来了。
日后无数次问起他额娘,为什么取了这么万恶的一个小名的时候,他阿玛总是在一旁做出要笑不笑的表情,于是他额娘会说:“你小时候太胖,活像个刚下锅的肉丸子……”
耻辱的童年,便这样开始了。
当然,此刻的他还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天真。
坐了大半个月的月子,冯霜止也养得差不多了,便预备着睿渊的满月酒了。
和府生了个大胖小子的事情,已经是京城这些富贵人家的圈子里面传开了的,之前那被传为悍妇的冯霜止如今也生了儿子,顿时又让后宅里那些女人们拈酸起来。
只是再不平衡又能怎样?人家有本事,不但夫君宠,连肚子也争气。
和珅今日刚进了吏部,点过卯,还没来得及发请帖呢,便见到众人都围了上来。
“和大人,您家那大胖小子这是要满月酒了吧?”
“恭喜恭喜。”
“哟,我这今日没来,和大人家添了个小胖子?”
“什么小胖子啊,安明啊,人家是个儿子!”
“你瞧我,这满月酒,和大人可一定要发请帖啊!”
……
和珅应酬着,只答说,大家都来便好。
现在倒是审了他发请帖的功夫了,这样也好,什么人什么心思,一目了然了,自己发请帖反倒不怎么样。
这一任的户部尚书乃是原为兵部尚书的丰升额,也在平定大小金川之乱中立功,只不过年已老迈,所以调任至户部,任了户部尚书。他有左右两个侍郎,福康安是武将,虽然跟他最熟悉,只是因为皇帝捧着福康安,让他对福康安总是没什么好感,却因为当日和珅那边送来的礼,觉得和珅很会做事,所以反倒器重和珅一些。
听说和珅家里有了喜事,他走过去拍了拍和珅的肩膀,道:“到时候老朽也去喝喜酒,和珅,你这可得摆几桌好酒啊。”
和珅连忙点头:“一定一定,丰大人都开口了,下官哪儿敢不从?”
这边福康安手底下刚刚勾了一个名字,听见和珅这带着声音的声音,手指紧了紧,差点将那笔杆子握断,却没说一个字,压了压自己的情绪,依旧埋头做事。
和珅这儿寒暄完了,也忙着手上的事情去了。
临离开的时候,和珅给福康安递了封请帖:“虽说福大人门第高,兴许看不上和珅这破宅之中的喜事,不过好歹是喜事,也给福大人发一封请帖,福大人——”
声音拖长了,他笑看着福康安,一脸的喜气。
福康安心知和珅是故意的,他接了那帖子,翻开来一看,却见那“睿渊”两字后面跟了半句“拙荆戏起乳名‘团子’”,一时又觉得好笑,这心底复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只道:“和大人言重了,必定来贺。还未恭喜贵府添丁……之喜……”
这话终究还是没能顺顺当当地说出来,福康安自嘲得很,没说话了。
和珅拱手道:“同喜同喜,总有一日也得喝福大人的添丁喜酒的,和珅还要回家陪妻儿闲话几句,这便告辞了。”
这人句句戳中他心肺之痛,一张笑脸可恶至极。
待他走后,福康安想直接扔了这请帖,最终又没扔掉,“可恶,可恶,这人可恶极了!”
所谓君子不横刀夺爱,他与和珅之间,谁先谁后本就模糊,若没了和珅的算计,谁能抱得佳人归还不一定呢!这人赢了且不说,他心中一口郁结之气还未吐净,这人偏上来火上浇油,真真惹人厌!
和珅呢?
他知道自己是个惹人厌的,可是春风得意,哪儿管得他人愁云惨淡?
当下回了府,进门便见到刘全儿过来报宴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等过两日开席便有得热闹了。
除了成亲当日,过两日怕是最热闹的吧?
往日与今时不同,那个时候他和珅还未发迹,只是个穷小子,如今佳人在怀,儿子和官位都有了,什么都齐全了,甚至内宅也比旁人的安定。
只这么一想,和珅便笑了起来,进了到了内院,便瞧见冯霜止坐在屋里逗弄孩子,还跟丫鬟说着话。
冯霜止伸出手去,轻轻地刮了刮团子的掌心,他便能反射性地握住她的手,并且侧一点头来看她,黑眼珠灵动极了,四处地转动着,嘴里发出一些奇怪的不明意味的音节来。
“喜桃,请帖可出去了?”
“出去了,您说的都发到了。”喜桃给冯霜止捶着腿,回了一声。
“团子的事儿,也写信通晓了玛法了,他在江南怕是赶不回来喝这一杯酒了。还好,伺候完这几天,便为你筹备着出嫁的事儿,也不能耽搁太久了……”冯霜止似乎是很随意地说着,梅香等人在一旁偷笑。
喜桃顿时大窘,“夫人,您都拿这事儿取消过奴婢多少次了……”
冯霜止看她一眼,笑道:“都快与那范宜恒定情了,如今倒说我们取笑她。”
“何事笑得这么开心?”
和珅进来,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外面没下雪,倒也没觉得冷。
冯霜止笑说道:“我这贴身的丫鬟,如今是动了春心了。你可知道跟和琳关系不错的那个范宜恒?”
“范宜恒?”和珅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了冯霜止一眼,又扭头看喜桃,“这人以前也是銮仪卫出身,不过如今似乎是直隶河间协副将,祖上倒是显赫,如今似乎不大好了。”
“也是和琳之前没人伺候,唤了个丫鬟顶上,喜桃倒是遇上了。”
喜桃是外面买来的,这些年伺候冯霜止,青春年华都耗上了,她待冯霜止真心,冯霜止也不亏待了他,只道挑不到好的也罢了,若能挑上个不错的,便为喜桃争取一把。不想她还没开始挑呢,喜桃倒跟那范宜恒互生了情愫。若是这一桩亲事能谈上,便也能成一桩好事。
冯霜止心里盘算着给喜桃添嫁妆的事儿,不知不觉地便走神了,回过神的时候,屋里的人已经没了。
她怔然了一下,却见和珅手撑着头,那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她挑眉:“怎么了?”
冯霜止之前被他给喂出来了,如今团子生下来之后,倒是一下便瘦了,恢复到往日的好身量来,只是皮肤更白皙了,也是白里透着红的,眼角眉梢都带着那种妇人才有的风韵,可眼底却干干净净的一片,倒像是不解风月一般。
和珅心里痒痒,顿时觉得团子那厮碍眼了起来,心说只生一个也好,免得碍事儿。
他挤过去,便叫了人进来,将团子从她手中扒开,让奶娘抱了出去,在冯霜止开口之前,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道:“我想你了。”
冯霜止笑他:“日日都在见,你何时不想。”
她抬眼睨他,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却偏不戳破,那眼神也偏带着几分妩媚。
和珅终究想起周望渊说的话来,恨恨地咬她耳垂,又怜又爱,原本是玩笑,如今倒勾出了真火气来。
冯霜止怕坏事儿,忙叫了停,两个人窝在榻上,便觉得一下窄了,和珅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冯霜止便闷笑出声,却道:“坏心肠的……”
“也不知是谁坏心肠,真要憋坏我……”和珅只伸手掐她脸,也笑。
……
“那范宜恒的事儿,我怎么老觉得你像是有什么话儿没说?”
冯霜止窝在和珅怀里,有些累了。
和珅声音哑得很,只看着她一片雪白的后颈,挑了她的发,道:“范宜恒今年要调去湖北,你那喜桃若是要嫁,怕是要赶着时间了,嫁了便不能伺候你,你手下也得挑个新的人来,不如配个府里的奴才……”
冯霜止打断他:“我拿喜桃当姐妹待的,她虽伺候我,我也教她习字,本就是外面买来的,哪里来的道理让她配了府里的下人?如今他们有意,成全一番也不错……我手下还有个虽是二等丫鬟,却领着一等丫鬟月钱的兰馨,年纪小些,也是家里的,以往在府里的时候很是伶俐。”
言下之意是,这个可以拔上来当她的贴身丫鬟。
和珅笑她好算计:“我夫人身边的丫鬟一个赛一个地厉害,这贴身丫鬟竟然早就有了备用。”
“回头找两个年纪小的来□□一二也就是了,若是配了家里的人的倒是不必调换,换来换去地心烦,也不可信。”
冯霜止现在的打算是这样的,至于日后,日后自有日后的办法。
这宅子不大,如今的这些下人已经够了。
“你有打算便好,男主外,女主内,府里的事儿给你我放心。”和珅手掌从她肩膀下去,最后捏住了她皓腕,想到方才的事儿,便笑了一声,“还酸吗?”
冯霜止耳垂微红,转头便瞪他一眼,“话多。”
这回轮到和珅闷笑了,“我那边请帖已经发出去了,你那边呢?”
冯霜止道:“都好了。”
和珅忽然问道:“我听人说,前一阵儿钱夫人找你来谈心了?”
“和大人耳目灵通,这府里的事儿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呢。”冯霜止揶揄他,心里却盘算着刘全到底能信几分,不过料想刘全儿也是个聪明人,有分寸,当初陈喜佳来找他的事儿没露出去半点……当然,也有可能是已经露了,可是和珅藏得好,她不知道。
前一阵子冯云静的确是来过,她跟钱沣之间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僵局。
冯霜止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深重的心机——兴许是新仇旧恨加起来,让她没法忘怀吧?
上一世,不说是谁的错,或者谁该遇到谁,至少钱沣心里喜欢的应当不是冯云静。他娶了冯霜止,却又因为冯云静使计,在新婚之夜便冷落了她,最后她这好三妹撺掇着钱沣府里那关系跟她不错的小妾,将冯霜止推入了水中——于是,冯云静以继室的名义嫁过去了。
多好,姐姐死了,妹妹来当继室,也合乎规矩。
如今想起来,她都觉得心底发冷。
上一世是她自己没心没肺,被人算计了也只当是不知,可若是这一世已经入世的自己,还想不开选了钱沣,是不是也会被她这聪明的三妹算计呢?
冯霜止的目光冷了,唇边的笑弧却大了。
冯云静来,不过是想要冯霜止给她想一个解决的办法,想要冯霜止帮她遮掩,请冯霜止给钱沣解释之类的……
冯霜止倒是差点笑出来,感情这冯云静还是执迷不悟——执迷不悟,那何必怪她心狠手辣呢?
和珅没听她说话,一时疑惑:“惹恼你了?”
“不……我只是……”冯霜止忽然起身,甩了甩自己的手腕,“想了些惩治小人的手段,我这样的小人,怕是以后要借着和大人的官威狐假虎威了。”
和珅看她甩手腕的动作,便忍不住地笑,只道:“可要本大人给你揉揉?”
冯霜止又嗔了他一眼,“没个正形儿,今日也不去做事儿?”
“才从六部出来,福康安手快,事儿都被他做了。”和珅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说完了却看冯霜止的脸色。
冯霜止倒没什么异样,其实是掩饰得好,“他左侍郎,你右侍郎,只不过尚书是那丰升额吧?他早不喜福康安,往日里我也送了礼给他的,没道理给你脸色看。”
“可是皇上那边总归是偏袒福康安的。”和珅只笑,“尚书在皇帝面前夸着我,皇帝心里却觉得福康安满意,你说这一碗水怎么端?”
冯霜止道:“这样啊,这一碗水才能端平了。”
皇帝总是不好当的,这个对他不满意,那个对他不满意,没得便是两面不是人,只不过他是皇帝,没人敢说罢了。
“你方才说惩治小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和珅老是想起冯霜止那一日说的事儿,只是他多番试探过,冯霜止口风紧,一句话也不透,他没了办法,只能等着。即便是有了什么事儿,也有他在呢。
冯霜止听他问了,便在屋里踱着步,道:“不过是后院女人们的事儿,过户你便知道了。”
钱沣跟冯云静的事情,她已经决意不想留手了。
冯云静玩阴的,冯霜止便要她看看——被当众打脸的滋味。
钱沣如今与她冷战,便应该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现在还没跟冯云静撕破脸,应该是还不确定。从前些日子冯云静来找她求解决办法时候的说辞便能够知悉一二。
如今她倒感谢起自己一时的心软来了,当时自己修书一封送了冯云静,怕是让她以为自己已经手软,不会对她做什么了。欲擒故纵……
无意之间的事儿。
不多时,便已经是两日后,时间在冯霜止的算计之中,流逝得特别快。
她巴望着团子说话,可是到现在团子也没能显示出任何的天赋来,她以为自己能够生出个天才来,不想还是一般人,顶多这眼神比旁的孩子灵动,皮肤也白一些,眼睫毛长一些,眼睛也大一些,壮实一些……
和珅老听她这样嘀咕,便笑她:“照你这样说,我们家的团子,不是处处比别人好?哪里又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这话免不得被冯霜止说是多嘴,又要将他撵出去了。
从冯霜止怀孕的这一年开始,和府上下,便没出过什么糟心事儿,喜事一件件地来,众人都说团子是个福娃,也有人来巴结的,上赶着说团子这名儿也喜庆,说“和大人起得文雅深刻,和夫人起得喜庆如意”,好话都被他们说尽了,冯霜止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等到三月十一这一天,已经是开了春,正是春光要来的好日子,和府门前的马车和官家的轿子排了长长的一串,下面的奴才们迎来送往地有些忙得不可开交,好在来往的都不是什么生事儿的,领进去了便自己活动开了。
六部的官员不少亲自来贺喜,和珅的同僚几乎都到了,关系一般的也送了礼来,后宅的女人们倒是来得更齐的。不一会儿,厅里便坐满了人。
刘全儿前后院地走,冯霜止百忙之间瞧见他,只叫他累了便找别人,记得自己喝口水,回头还有的忙。刘全儿应了一声,笑着说了声不累,便又去张罗了。
和珅背后握了她的肩膀,道:“外面说是你紧着的那几位贵客来了。”
冯霜止于是与和珅一起迎客去,才到外面便见福康安与陈喜佳一起进来了,这光景倒像是当初反转了一般。
陈喜佳打扮得倒是富贵,只是她原本是江南婉约的女子,不怎么衬得这样北方大气的头饰,一时显得有些违和。
“霜止姐姐,恭喜了。”陈喜佳先道了一声喜,笑着上来,敛衽一礼。
冯霜止哪里受得起她这一礼,避开了,却浅笑道:“你肯来,才是我的喜,福大人跟夫人来了,我们府里是蓬荜生辉。”
和珅也接了话茬:“夫人说的是,福大人这边请。”
福康安看着这喜庆场面,也不想生事儿,时间久了,总能放开的,如今她已为□□,甚至为他人生儿育女,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暗恋,他若执着,怕是会给冯霜止添麻烦的。
“和大人……和、夫人,恭喜了。”
冯霜止愣了一下,缓缓地抬了眼看福康安,却见福康安也在看自己,眼底平和似水,像是两个人之间不曾有过任何的事情发生。
他既然没事儿,冯霜止更不会有什么事儿。“贵夫人已经道过喜,福大人多礼了。”
和珅这边一伸手,领了人进去。
冯霜止则是引着陈喜佳,陈喜佳忽然道:“如今看着姐姐,真是让人羡慕……”
冯霜止一面走,一面笑道:“妹妹原也可以让人这样羡慕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喜佳勾唇,眼神却忽然变得尖锐;“姐姐还不知道我夫君心里装着什么人吗?”
“这还真是不知呢。”冯霜止反唇相讥的功夫绝对不浅,虽然今日是喜庆的场合,她却不是那拘泥的人,若陈喜佳想要加入冯云静的“作死二缺一”,冯霜止一点也不介意的,她巧笑,“不如妹妹告诉我,回头我好好为你劝过福大人?”
这伶牙俐齿甚至锋芒毕露的冯霜止,像是忽然刺痛了陈喜佳,让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你!”
“妹妹,入席了。”冯霜止打断了她,略一垂首,却将自己鬓边烧蓝花卉蝶恋花对簪之中的一支扶了扶,“我出去接旁人了。”
方转身走出去,喜桃便到冯霜止这边报道:“钱夫人来了。”
冯霜止一按自己眉心,道:“走。”
作者有话要说:刷怪的日子开始了lo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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