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此话如坠冰窖,这契现在这管家手里,他是万万无法违抗的,可是叫他去陪酒,他也是宁死不能相从,他双唇颤抖,几乎站立不住,“我是唱戏的,不是相公,我只会唱戏,其他的都不会,也没干过!”
那管家嗤笑一声,“俞老板啊俞老板,那叫你一声俞老板,不过是抬举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喽?唱戏的和陪酒的,还不都是哄人高兴的玩意,谁还看不起谁呢?风月场上,不就是那么回子事儿,可有什么难的呢?”
说着他便凑近了俞月三,阴恻恻地说,“我也奉劝您一句,人在屋檐下,好歹低低头,更何况干咱们这行的?气性儿这玩意谁都有,可跟活命比,它又算哪颗葱呢?磨磨也就没了。您要是识实务,进去有点眼力见儿,指不定唱段曲儿喝杯酒也就了了,您要是跟这儿拧,您也得掂量掂量,这胳膊拧不拧的过大腿去!说白了,您今儿个是活是死,是站着还是躺着,全凭里面几位大爷的高兴!”
那人说完便敛了笑意,脸皮耷拉着冒着寒气,只伸手把俞月三推进了门去,又把门死死地在外面扣住了。俞月三手脚冰凉,一时连脑子都转不过来,僵硬着在门边发着愣,等回过神转过身去,发现一屋子的人都瞧好戏似的在向他那里看着。
“哟!又来了一位。新来的?看着面生啊!”
说话的那一位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根燃着的雪茄,竖着油光的偏头,穿着三件式的棕色格纹西装并锃亮的牛皮鞋,从头到脚都是极洋派的。
俞月三抬起眼看了看这位先生,只见他身边沙发扶手上坐了一位姿容艳丽的太太,烫着时兴的手推波浪卷发,穿着修身的大红色旗袍,衩子开到大腿根上,更衬的她玲珑有致、风情万种。她伸出纤纤玉手,往那先生的嘴里塞了一颗水盈盈的荔枝,撇着一双凤眼千娇百媚地向他看了过来。
俞月三心下恼然,皱着眉转了眼过去不再看他,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脱身。
室内一时有些寂静,突然立在墙边的西洋自鸣钟如锤钟一般“铛铛”响了几声,把原本正出神的俞月三瞎了一大跳,瞪着那钟急促地喘着气。
那先生朝左右看了两眼,几个人相视笑了一下,道,“原来是这一款的,你们有谁喜欢吗?”
不知谁冷哼一声道,“故作姿态!”
俞月三听了这话,直从脸蛋红到脖子根去,原本是正经来唱堂会的,叫人挑挑拣拣品头论足不说,还受如此奚落,恨不得寻个地缝就钻进去了。
那先生拍了拍腿说道,“看着像个教书先生,怎么沦落到如此了?”
俞月三朗声道,“并不会教书,是唱昆戏的。”
那先生道,“哦?唱昆戏的?现在还有人听昆戏吗?难怪做起这个了。”
俞月三心中酸涩,眼眶隐隐发着红。
“那你唱什么行当的?”
“唱五旦的。”
“哦。”那人轻轻吸了一口雪茄,有些不感兴趣的样子,“昆戏靡靡之音,把个大明朝都唱败了,现在都民国了,可没人爱听这个,会唱京戏吗?”
俞月三这许多年来,最听不得的便是人道昆戏长短,不禁觉得心里刺得慌,梗着脖子道,“打小儿学的就是昆戏,不会唱京戏。”
“大鼓呢?”
“也不会!”
“你什么都不会那我们可听什么呢?”
“冯会长,就让唱一个呗!”不知谁高声说了一句,“看他那样子指不定也有个玩意儿,大晚上吃酒没个曲儿听岂不寂寞?”
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冯会长将雪茄放在桌上,拍了拍姨太太的脸,“想听吗?大明星?”
姨太太啐了他一口嗔道,“这是真问我呢?这还不是请来给爷们取乐的,要问我,我就把这小戏子带走藏起来养着。”
那冯会长捏了捏姨太太的鼻子,“看把你出息的,还敢养小白脸了,看不把你腿掰折了。”
说着又冲俞月三摆摆手道,“那就拣你拿手的唱两段,给爷们助助兴。”
俞月三四顾望了望道,“需得有位琴师。”
“呵!”冯会长坐起身子,“还挺会蹬鼻子上眼的。”却也不恼,说着便差人去请。
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烟草味,许弋良借口出去解手便躲出来透气。公馆的小花园里看起来不大,却是山石错落,玲珑有致,倒别有一番趣味。他闲闲地站在露台上,一手插在西裤兜里,一手往嘴边送着香烟,身上穿着白色衬衣并黑色马甲,宽肩窄腰,身长玉立,光从身后看,便知道这是位形容不俗的富家公子了。
说起来许弋良的家世也算得上深厚,父亲是搞实业的,凡是市面上见得到的百货日用,农林矿工,他们都有涉猎。家里有花不完的钱,财富累积的够了,于子女身上,便自由的许多。许弋良的哥哥是旧式的知识分子,学的是周礼孔孟那一套,现在在大学里任教授国文。许弋良倒是比他洋派的多,在英吉利留了几年洋,因着家里有些股权,毕业了便在滨中银行做事。
这种局许弋良原本是不爱来的。他喜欢那种洋式的派对,喝喝锡兰茶,品品白兰地,听听百老汇,跳跳华尔兹,聊聊最新的八卦电影抑或是时政见闻,那种资本主义式的罗曼蒂克。
烟抽尽了,许弋良便将烟蒂丢在脚下用皮鞋底碾了。正待转身,便有个身量与他差不多的男子从后面过来揽了他的肩,许弋良转头看看,原来是张有诚。
张有诚从烟盒里抖出一颗烟给他,剔透的金边眼镜在幽夜里闪出一丝亮光。许弋良摆摆手道,“刚抽过。”
张有诚笑一笑也不多让,自己放在嘴里点了,深吸一口吐出几个烟圈道,“怎么,不喜欢这种场子?”
张有诚是许弋良中学里的同学,目前在国民政府财政部任职。走仕途的人,门路就广一些。这局明里是给冯会长的小妾庆生,实际是撺了各路搞经济的人,松关节联络感情。许弋良刚从西洋回来,对于国内这种仍是旧官僚习气的拉帮结派很不以为然。
但毕竟他目前在银行任职,多认识些实业家企业主总是好的,这一片地界的商会都以冯会长的马首是瞻,何况与他父亲也算是旧识,如今点名要请他来帮忙理财,他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过去的,于是来点点卯,等抽完烟就打算回去。
张有诚看他神情淡淡的,知道他心不在焉,便打趣道,“怎么,白老板不在,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许弋良瞥了他一眼,倚在栏杆上,“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行!真能装!”张有诚在他鼻子前抖了抖食指道,“等他回来了,你再当面说一遍。”
许弋良冷哼一声,“我先进去了。”
许弋良刚进门,后脚便有个听差领着个琴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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