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砂死的时候只有十五岁。
从十三岁开始,爹娘就已经为她的婚事忙碌。彼时流行男女双方交换自己的画像,看中了的便默认。所以每天他们都会捧来许多卷画轴,一一摊开在胡砂面前,问她喜欢哪个。
胡砂笑着说,谁也没有神仙好看。
这确实是实话,哪里能有凡人长得比仙人还俊美,不过爹娘因此会错了意,以为她要找个绝色的,从此更加焦头烂额地忙碌起来。
到了十五岁的那个初春,母亲神神秘秘地拉她进屋,这次她手里只有一个画轴,小心翼翼摊开给胡砂看,画上那个少年男子广袖峨冠,委实美的惊人。
“这一个你再不满意,世上可再也找不到你中意的了。”娘叹着气。
于是胡砂只好同意了,双方初初文定,大婚定在五月,可惜胡砂没能看到自己那绝色的夫君便一命呜呼了。
说到死亡的原因,胡砂觉得很丢人。
她爹是个火居道士,从胡砂有记忆开始,就成天被各种道家经文,炼丹秘笈之类的东西充斥着生活,无论她愿不愿意,每天早上给诸位神仙上香也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那天神龛上供的是什么神仙,胡砂并不认识,她去香堂上香的时候,只看到香案上供奉的紫米团子。
那是她最爱吃的点心。
左右看看,爹娘都不在,她抬手便抓了一颗,直接塞嘴里。
头顶突然传来细不可闻的咳嗽声,胡砂疑惑地抬头,只见神龛上供奉的是一幅神仙画像,而画里的那个白胡子神仙正一手抓着两个紫米团子,吃得胡子一颤一颤的,紫米顺着胡须往下淌。
她呆住了,而对面那个神仙好像也突然发现了她,白花花的眉毛那么一皱,露出个似惊诧似羞愤似暴怒的神情来,袖袍猛然一甩,眨眼便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在画纸上。
胡砂嘴里的紫米团子就这样硬生生被吓得卡在喉咙里,无论她怎么揪、拍、打、撞,如魔似幻风中凌乱的翻滚扭曲,那颗紫米团子就是那么冷血地呆在那里,吞也不行吐也不行。
她就这样被一颗紫米团子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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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十分晴朗,做包子生意的陆大娘起的很早,一面拉开大门把蒸好的包子一笼笼摆出来,一面和所有生洲人的习惯一样,闲暇时总爱抬头看看远方高耸入云的山峰。
尽管生洲是个不分寒暑,四季如春的仙洲,那座山却是个例外,山顶是被冰封的,一年四季寒冰彻骨。
传说,仙人们就住在山顶,餐风饮露,世人极少能见到他们的容貌,却往往受到他们诸多恩惠。
陆大娘念了几声神仙保佑,把蒸笼摆的漂漂亮亮,正要吆喝几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回头叫了一声:“小胡砂,今天怎起这么早?”
门后探出一张小小的脸来,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脸色有白有红,眼睛圆圆的,带着五分的娇憨五分的神采。陆大娘笑盈盈地递给她两个包子,“吃点东西,饿了吧?”
胡砂“嗯”了一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埋头吃包子,一面问:“大娘,你上回说清远山上住着神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陆大娘指着远处起伏的山峦,一本正经的,“海内十洲有数以万计的仙家聚集,仙山清远就是其中之一。仙人在山上收有缘人为徒,传授长生之法和降魔伏妖的本事,这可不是大娘乱编的。每天排在清远山下拜师的人多的和蚂蚁一样。”
胡砂吞着包子,怔怔望着清远山。如果,去那里的话,就能找到回家的法子了吧?
她以为自己死了,可她其实还活着,只是活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这里有真正的仙人,有会说话的灵兽,有闻所未闻的古怪事情。
可是这里没有她的家。
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沉睡在黑暗里,有个声音一直在与她说话,若是想回家,便让她去找青灵真君。她在老爹耳濡目染的熏陶下那么多年,居然就没听过这号神仙的名头,难不成被她撞破仙身的,就是那个青灵真君?
后来她莫名其妙就醒了,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站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茫然四顾,不知要往何处去。
幸好遇到了热心的陆大娘,将她接回家照顾,一住就是五天。
“哎,过两天我女儿要回娘家来看我,让她带你出门买几件小女孩的衣服吧,你们年纪相差不大,眼光应当差不多,大娘老了,不懂花啊粉的。”
胡砂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灰布做的裙子,还是陆大娘把自己的衣服裁小了给她的。她原本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之后便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过似的。
“大娘,清远山上既然有很多仙人,那……青灵真君是不是也在那里?”
如果要回家,就得找到青灵真君,那声音是这么说的,不管如何,她得试试看。
陆大娘瞪圆了眼睛:“青灵真君?没听过……要不大娘帮你问问别人?”
胡砂摇了摇头:“不,不麻烦大娘。我就随便问问而已。”
陆大娘慈爱地笑一声:“这孩子,客气什么,反而见外了。”
胡砂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去清远山拜师,入门难不难?”
“听说很难,”陆大娘指着对门的邻居家,“张老汉他家孙子两年前去过,连大门都没找到。据说要和仙家有缘的人才能进门拜师,不然找到死也不得其门而入。不过就算这样,每天上山的人还是很多,想成仙的凡人太多了。”
胡砂沉默了一会,突然低声道:“大娘,我也想去。”
“扑”地一下,陆大娘手里的包子吓得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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