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朕告诉过你多少次,宠它也得有个限度,你看看你现在,心思全扑在养狗上面,身边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景帝状似训斥,实则满脸都是无可奈何的微笑。
方才还盯着皇上不放的大臣和皇子们全都转头去看端亲王,虽已见惯不怪,却还是觉得啼笑皆非。只见端亲王手里竟捏着彩绸,慢慢把小狗脑袋两侧的毛发编成小辫儿,垂落在紫金冠两旁,这下不仅衣着,连发型都与他自己像了个十成十。
有姝被人盯习惯了,用爪子把眼睛一捂,准备睡上一觉。七皇子冲景帝微笑,“父皇,儿臣就这一个心肝肉,还请您多多担待。立储之事与儿臣无关,儿臣听听也就罢了。”
诸位皇子陆续冲他释放善意,均认为在夺嫡之路上能拉拢这位才能超凡却又淡泊名利的皇弟皇兄,便是如虎添翼。
景帝见众人又把注意力转了回来,沉吟道,“事关重大,朕还需考虑几天。老七,你母后甚为想念你,待会儿去坤宁宫陪她说说话再走。”然而皇后深恨慧妃,又怎会对她的儿子心存善念还不是为了给大皇子的未来铺路端亲王智多近妖、运筹帷幄,且还深得皇上信任与朝臣拥戴,把他拉拢过来,其余幕僚也就不够看了。
这等用意,不仅景帝了然,其余皇子也都心知肚明。景帝虽然疑心甚重,却也惜才爱才,老七这样的治世之才,他定然会好好保护培养,然后留给下一任帝王。无论继任者多无能平庸,只要有老七在,大燕国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皇后把老七叫去,除了拉拢亲近,更想把嫡亲侄女儿指给他当正妃,好把他绑在大皇子的船上。景帝明明知道她的打算,却并不加以阻拦,且还极力促成,是不是表明他属意的储君是大皇子
思及此,除了大皇子那一派系,其余人等皆心绪不定,目光晦暗。景帝仿佛毫无所觉,略交代几句就亲自推老七离开,不忘把大皇子也叫上。
大皇子居嫡居长,于情于理都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却架不住他与皇后曾经失宠十几年,根基不够稳固。不说各位皇子心里不忿,便是那些早早站了队的大臣也都颇有异议,回去之后纷纷开始琢磨对策。
这大燕国的天,怕是要变上一变了。
见父皇把自己推到岔路口,转个弯儿就上了坤宁宫的繁花小径,七皇子连忙拱手,“父皇,您与皇兄先行一步,儿臣想去看看母妃与皇弟。”
老七就是太过重情,即便慧妃与老八那般对他,这些年来他依然时时去探望,叫景帝极为触动。当然,为了防止慧妃与老八将当年那些丑事宣扬出去,他早已命人在他们的吃食中下了哑药,虽不至于完全说不了话,却也只能发出简短的几个单词。倘若他们提到敏感的字眼,诸如太后、靖国公、乱伦等等,自然有宫人会上前阻止。
淫乱宫闱倒也罢了,却还要添上一条逆乱人伦之罪,事情传出去不但有辱皇室形象,更会让百姓对皇族血统产生质疑。素来以姬姓为荣的景帝断然不会让列祖列宗蒙羞,更不会让先皇名誉受损、死不瞑目,于是只好牺牲掉慧妃母子。
他没杀人灭口,只是把二者幽禁宫中,倘若祖宗显灵,恐怕还会骂他一句“妇人之仁”。也因此,景帝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更不会觉得愧对谁,但见老七如此仁义,却还是深有感触。老七越是这样,他越是恨铁不成钢,同时也越发倚重信赖。
“去吧,看一眼得了,免得又被伤到。”景帝满脸无奈,大皇子也露出同情之色。
七皇子颔首答应,让小顺子推自己去冷泉宫。冷泉宫,顾名思义便是被冷清湖水包围的宫殿,除了一条铺设在水面上的游廊,并无别的出路。进了这里等于入了囚笼,求生不得求死无门,除了熬日子便只能熬日子。
慧妃今年也才三十五六,却已经双鬓斑白、满脸皱纹,看着像个垂暮之年的老妇。她正佝偻着身子,给瘫痪在床的八皇子擦洗。八皇子躺得太久,背部与臀部长了一大片褥疮,血红的皮肉渗出淡黄脓水,看着十分触目惊心。他显然非常痛苦,不断捶打枕头,发出沙哑的低吼,却喊不出一个字。而仅有的两名太监却只是站在门口冷眼旁观,并不肯上前伺候。直到看见缓缓而来的端亲王,他们才慌了神,一个去打热水,一个去拿药。
听见响动,慧妃露出欣喜的神色,扔下帕子迎出去。
“老啊,你啊啦老七,你来啦。”她张口,发出的却是一串怪声,只得羞愧地低下头去,见老七的小狗正扒拉着四只爪子,想翻过门槛,立即弯腰去抱。
“别碰他,他自己能行。”七皇子语气淡淡,眸色却有些冷厉。他极为不喜旁人碰触有姝。
慧妃尴尬地收回手,掌心贴在裙摆上用力摩擦。她记起来了,这双手刚才还帮老八清洗过褥疮,实在是肮脏不堪,哪里能去抱老七的宝贝疙瘩思忖间,殿内一如往常般传来老八尖锐地嘶吼,原来小狗已经翻过门槛,径直跑到内殿去了。
它踩着小碎步走到老八床边,晃了晃头上的紫金冠和彩绸小辫,又抬了抬穿着亲王袍服的前爪,仿佛在炫耀,然后快速摇着小尾巴,从床尾走到床头,又从床头走到床尾,务必让八皇子看清自己金贵的行头。
上帝说人有七宗罪,除了天使,每个凡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沾染了一点,却也有一些极为偏执者会陷入其中,无可救赎。而七皇子已经落入妒忌的深渊,即便外人不去折磨他,他自己也能妒恨欲狂,生不如死。
眼见老七十三岁封王,十六岁入阁,连他的小狗都穿着亲王朝服,戴着亲王冠冕,在宫中备受追捧。反观自己,却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这与他曾经设想的未来完全不一样。老天爷是不是把他们的命运弄颠倒了
他瞪视小狗,恨不能用意念绞死它,却被匆忙走进来的慧妃挡住。
七皇子抱起小狗,脸色极为阴沉。老八看向有姝的目光已隐隐触及他的底线。他在床边坐下,像往常那样询问二人近况,又吩咐两名太监去御药房领些上好的药材回来。老八的褥疮再不治就晚了。
不要你假好心八皇子想骂他,发出的却是一串啊啊声,反倒显得更为无力,只能鼓着血红的双眼瞪视。
七皇子定定看他,半晌不说话,一只手轻捏小狗粉嫩的肉垫,一只手敲击桌面,神色极为莫测。八皇子被看得浑身发毛,明明恐惧到极点,却还是硬着头皮叱骂,“看啊啊看看什么看”
慧妃也很不安,一会儿偷觑老七,一会儿乜着老八,脸色渐渐白了。
七皇子凑到八皇子耳边,正欲说话,却立刻闭了气,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根熏了龙涎香的手帕,捂住有姝口鼻,淡声道,“老八,你太臭了,看把我家有姝熏的。”
有姝两只前爪抱着主子的手帕,整个脑袋埋了进去,显然对八皇子的味道很嫌弃。
八皇子气地吐血,眼睛一再鼓出,仿佛快脱眶了。慧妃连忙替他拍抚胸口,却也并不敢吱声。她算是明白了,现在老七的一条狗也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金贵。
解开前襟,把有姝塞进去,又用香帕蒙住他口鼻,七皇子这才低不可闻地继续,“老八,现在朝堂上都在谈论立储之事,本王在想,你是不是有些挡本王的路了”
八皇子目疵欲裂,也恐惧至极,随即想起什么,朝他双腿看去。七皇子笑而不语,转脸去看慧妃,“你说本王该不该去争”
慧妃思忖片刻,眼里忽然爆出灼亮的光芒。老七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不说,不代表他做不到,他说了,那就代表他一定能做到。儿子有一争之力,为何不争儿子当了皇帝,自己就是太后,再也不用在冷泉宫里受苦了
复又想起什么,她浑身僵硬,然后朝老八看去。皇上是天下之主,天下之主必然是独一无二的,又怎么能有一个人与他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即便老八瘫痪了,做不出混肴皇权、偷天换日之事,但他的存在就是对老七的辱没。老七要争位,首先就得把他除掉。
自己该如何选择呢时隔多年,慧妃再次陷入两难境地,但在痛苦的折磨下,仿佛又没有第一回那般犹豫不决。
已经想明白关窍的八皇子撑起手臂连连后退,即便磨破了褥疮痛不可遏,也还是艰难地后退。他终于怕了,原来性命捏在别人手里,而自己却只能任人宰割、求助无门的感觉,竟是如此惶恐而又绝望。
他噙着泪看向母妃,却发现母妃偏过头去躲避;看向取了药回转的两名太监,却发现二人无动于衷,目不斜视。原来冷泉宫早已被老七掌控了吗这还不算,他一句话,竟把母妃也制住了这些年,他之所以不下杀手,恐怕不是因为仁善,而是留着自己受尽折磨吧待时机到了,他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直到此时,八皇子才悔恨难当,若是早知道老七是这样一条毒蛇,当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招惹对方当个闲散王爷,安安稳稳地活着,那该多好啊
眼见八皇子竟吓尿了,七皇子这才低低笑出声来,“老八,方才本王与你开玩笑呢。本王已经这样了,还争个什么”话落冲两名太监招手,“你们照顾好他,没有本王的命令,可不许让他死了。”
二人低声应诺,表情惶恐。
慧妃追到门外,遥望儿子远去的背影许久不动。怎会不争呢怎么能不争呢得知这只是个玩笑,她非但没觉得松口气,反而失望至极。待她重回殿宇,八皇子已经被打理干净了,正用仇恨而又恐惧的目光注视母妃。
空气渐渐凝固,心脏慢慢僵冷,曾经亲密无间的母子两,终于无可挽回地走向猜忌与决裂。他们依然活着,却活得像两具行尸走肉。
小顺子推着主子离开冷泉宫,一路上欲言又止。他极想问问主子究竟有什么打算,对那个位置在不在意,却又担心犯了忌讳。迟疑间,坤宁宫到了,因天气晴好又未到饭点,皇后提议大家一块儿去御花园走走。
看见站在大皇子身后的美貌少女,有姝身上的毛瞬间炸起来,连脸颊两旁的小辫子都翘了翘。七皇子差点喷笑,所幸及时按捺住了。他把毛团子摁回衣襟,冲诸人见礼。
皇后与景帝既然有意撮合他俩,自然不会站在一旁碍眼,到了御花园,随意找了个借口就相携离开。大皇子喜气洋洋地交代表妹几句,也走了。少女笑得十分娇俏可爱,但到底因为年纪小,收敛不好情绪,眼里的不甘愿多多少少泄了出来。
“王爷,那处景致甚好,不如去坐坐吧”见端亲王并不主动开腔,她只好指着前方的凉亭说道。
七皇子颔首,到得近前,让小顺子在冰冷的石桌上垫了一个柔软的蒲团,这才把有姝从衣襟里掏出来,摆放在上面。见少女满脸好奇,于是温和道,“天气有些凉了,直接放在桌上怕冻着他小爪子。”
“王爷果然如传言一般,对自己的狗十分宠爱。”少女羞涩一笑,心里却颇感腻味。她最讨厌的就是小猫小狗,脏、乱、吵,见了就恨不得掐死。尤其是眼前这只,头上竟戴着紫金冠,身上竟穿着亲王朝服,脖颈上挂着的血色暖玉全大燕只有一块,可说是价值连城,不过一个畜生,何德何能
本来嫁给一个瘫子就已经够委屈了,竟还要与一只狗争宠,少女心中的怨气之浓可想而知。但为了表兄的前程,也为了家族兴旺,她不得不忍辱负重。暗暗吸了口气,她装作热切的模样说道,“王爷,您这只小狗好生可爱,我能摸摸它吗”
七皇子笑而不语。
有姝主动上前几步,小脑袋左偏右偏,小尾巴摇来摇去,乌溜溜的眼珠定定看着少女,仿佛对她十分好奇。再如何心硬如铁的人,也免不了被他这幅可爱的模样吸引,更何况涉世未深的少女。
少女眼底的恶感稍减,慢慢伸出手去摸他脑袋旁边的小辫,却不防他忽然炸了毛,张开嘴,发出尖利的吠叫。这变故发生得太快,令少女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手边的茶杯。有姝这才扭着屁股跑到主子身旁,嘴巴一咧,竟是笑了。
“瞧你那熊样儿你能阻止你家主子养别的小狗,还能阻止他大婚不成他总得有女人,有子嗣吧”飘在半空的老鬼哭笑不得。
七皇子却完全没觉出不对,强忍笑意抱起有姝,在他脑门上亲了亲,然后才看向少女,嘴里说着道歉的话,语气中却唯有宠溺与回护。少女为了保持优雅端庄、雍容大度的形象,只得强行按捺。
二人说来说去都是些套话,极为枯燥无聊。有姝听了半晌就耐心全失,顺着主子大腿滑落地面,一脑袋扎进草丛里。七皇子隔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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