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哪个大夫能救。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周大夫宣布伤者已经死亡,惨烈的啼哭声不断从医馆里传来,围观路人也纷纷叹息。其他医馆的坐堂大夫闻讯跑出去凑热闹,脸上莫不透着幸灾乐祸的表情。显而易见,这是他们给周大夫挖的坑,从今天起,周大夫包治百病的招牌终于被砸碎了,这是她第一次治死人。
死者家属不肯把尸体抬走,跪坐在周氏医馆门前讨要说法,这一闹就闹了整整三天。眼看周大夫的名声快毁了,却没料素来深居简出的郕王竟派出军队抓捕闹事者,然后亲手写了一面“仁心仁术”的锦旗送到医馆,替周大夫造势。
郕王是两江地区实际意义上的统治者,哪怕他指鹿为马,旁人也唯有连声附和的份儿,哪敢非议半句原本声势浩大的一场医闹事故就这样消弭于无形,幕后黑手还被抓了几个,如今是生是死不得而知。
有姝趴在窗边,眺望挂着锦旗的周氏医馆,摇头暗叹做生意,果然还得找个强大的靠山才成。
恰在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令他心头大震。主子,是不是主子金灿灿的阳光照得人眼花,更有来往如织的人潮挡住视线,不过一个背影,打眼看去很像,再要细看却又不见了,骇得有姝魂飞天外。
他连忙跑出去,却见前方围了许多人,吵吵嚷嚷地道,“不好,这里有人晕倒了快去叫大夫”
紧接着又有一道尖利的嗓音高喊,“快散开,周大夫说了,晕倒的人不能围着,得流通空气”
有姝奋力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看清晕倒之人面庞,呼吸不免停滞一瞬。那人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裳,却难掩通身贵气,他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右手死死捂住胸口,可见正遭受着莫大痛苦。他的皮肤极为苍白,被太阳照射后越发显得没有血色,仿佛随时会淡化成云烟消失。
果然是主子,而且他生病了有姝心痛如绞,想也不想地扑上去施救,却被守候在一旁的阴柔男子推开,呵斥道,“你找死吗若是碰伤主子,杂家要你偿命”与此同时,几名穿着普通,气势却极为骇人的壮汉抽出腰间佩刀,恶狠狠地瞪过来。
有太监伺候,有侍卫随行保护,这架势莫非是微服出巡主子难道是患有心疾的郕王有姝瞬间得出结论,忙道,“我是大夫,我能救他,快让让。”
“毛都没长齐,也敢自称大夫”阴柔男子压根不信,喝骂道,“让你滚就赶紧滚,别杵在这儿碍事我家主子只让周大夫看病,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这话却是说给蠢蠢欲动的其他几名大夫听的。自打他开腔,自打侍卫抽出钢刀,他就知道主子的身份定然瞒不住,不知多少眼皮子浅的东西妄图攀附权贵。郕王的救命恩人是那么好当的没有一点真才实学,没有高过周大夫的医术,等于上赶着找死呢
有姝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匆匆赶来的年轻女子推开,急道,“快闪开,别耽误救人”话落便开始一下一下地做胸外按压,然后人工呼吸。
有姝眼睛都瞪裂了,一把拽住女子,沉声道,“男女授受不亲,这种事还是交给我来做吧,你只管按胸口。”
“你会吗”女子正待质疑,却见少年俯下身,往王爷嘴里吹气,动作还挺专业。女子开设了一个急救课堂,免费教授百姓如何自救,见此情景只以为对方来学过,倒也并未怀疑。
二人配合默契,很快就把一度停止呼吸的郕王救了回来。最后一次人工呼吸时,有姝发现主子的睫毛在颤动,仿佛快醒了,一时没忍住把舌头伸了进去,在他上颚、下颚、牙床等处扫荡一圈,还勾了勾他舌尖。
滑腻而又温热的触感令郕王留恋不已,主动与之交缠起来,却在睁眼的瞬间愣住了。他似乎正在与人接吻,而且对象竟是一名十五六的少年,这是怎么回事儿他立刻把人推开,转脸去看贴身太监张贵。
二人之间的吻很短暂,因此张贵并未发觉,见王爷醒了连忙叙述事情经过,末了理所当然地下令,“把主子抬进去,小心点。”
有姝对摆放在一旁的担架视而不见,手探入主子脚弯,将他抱起来。郕王虽然消瘦,身材却极为高大,被一个纤弱而又俊秀的少年抱在怀里,那画面怎么看怎么违和。张贵欲言又止,却怕动来动去伤了王爷元气,只得忍了。
有姝好不容易找到主子,哪里肯把他交给旁人,想也不想地朝仁心堂走去。这一下,不禁张贵与周大夫皱紧眉头,连郕王都面露不悦。
“你欲把本王带去何处”
“带去仁心堂安置。”
“放本王下来无论此前你的唐突之举是有心还是无意,本王都既往不咎,但你若是想借救命之恩攀附本王,那就大错特错了若是没有你,周大夫一样能救本王,无需旁人插手。”郕王慢慢恢复体力,轻易挣脱少年的怀抱。
有姝大受打击,正待解释,却被追上来的几名侍卫用钢刀架住脖子。年轻女子,也就是神医周妙音,快步追了过来,冷声道,“你就是宋忍冬的弟弟宋有姝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挺有几分道理,你的功利之心比宋忍冬还重。”
“就是杂家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不要脸的人,知道王爷身份贵重就火急火燎地扑上来攀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长什么样你今年几岁,十四还是十五医书背熟了吗给几个人看过病王爷这般金贵的身子也是你能碰的杂家今儿定要好生教训教训你,免得你踏上宋忍冬的老路”张贵指着少年鼻尖辱骂。
有姝不善与人争执,又见主子面色冷淡,且隐露鄙薄之色,越发有口难言,泪珠涟涟。
本还心坚如铁的郕王瞥见少年通红的眼眶,不知怎的竟有些不忍,摆手道,“罢了,不过是件小事,放他离开吧。”话落转身,在周妙音地搀扶下朝周氏医馆走去。
有姝不甘极了,待颈边的钢刀撤去后方扬声高喊,“王爷,您的病世间唯有我能救您若有意,只管来仁心堂找我”
回应他的是围观路人的哄笑声,那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竟是无动于衷。周氏医馆的跑堂小伙讽刺道,“宋掌柜,以你这个年纪,能把药材认全都算不错了,竟也敢放出此等狂言。你想抢周大夫的病人,且再等个十年、八年。”末了拍打额头,更正道,“说错了,十年哪够,许是五十年、上百年,你也及不上周大夫一根头发丝儿你若能亲眼看看她是如何给病人施救的,便会知道什么叫做医术通神。她的能力,不是尔等凡人能够参透”边说边指点四周,把围观的几名大夫全骂了进去。
有姝气得脸颊通红,偏又想不到辩驳的词儿,只能干巴巴地挑衅,“咱们走着瞧”
从今天开始,无所事事的有姝已经下线,法力通天的神棍有姝要发大招了。
、第112章 医术
若早知道主子就是患了心疾,需要神医救治的郕王,有姝断然不会无所事事地干等,一准儿把自己“活死人肉白骨”的名声打出去。然而现在,即便他主动送上门,说自己如何如何神异,主子也绝不会相信。正所谓“上赶着不是买卖”,人家恐怕还会怀疑他居心不良,从而心生恶感。
有姝越想越沮丧,在路人的嘲笑声中回到仁心堂,把饿死鬼招来询问,“你可知道郕王与周大夫是什么关系”
饿死鬼这些天靠着阴阳元气符,委实收拢了一大批小喽啰,在沧州城里好歹也算一地头蛇,连忙驱使小鬼前去探听,片刻后带着消息回转,“启禀大人,他们原是在冀州府认识的。郕王前去冀州办差,却因心疾发作晕倒在路边,恰好让周妙音碰见,将他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郕王感念她的恩情,对她多有照拂。此前太守夫人与她有隙,设计将她害了,正是郕王在关键时刻拉了她一把,又将她带到沧州府来安置。如今她已取代宋忍冬,成了郕王的专属大夫,每隔几天就要去王府诊脉。二人关系十分密切,市井还有传言,说郕王看上她了,没准儿哪天就会册立她为正妃娘娘”
有姝不等饿死鬼把话说完就拍着桌子怒骂,“放屁”
饿死鬼被吓了一跳。在他眼里,大人素来优雅、淡定、从容,堪称无所不通,无所不能,做什么事都是不慌不忙,慢条斯理,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像现在这般口爆粗言且七窍生烟,还真是头一回见。再者,他简直难以想象“放屁”两个字是从大人嘴里说出去的,与他这张乖巧秀丽的脸蛋极不相衬
有姝自知失态,连忙用手捂嘴,表情尴尬。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上辈子跟孟长夜那个糙汉子绑一块儿,他难免学会几句粗话,情绪一激动就蹦了出来。
“无事了,你继续往下说。”他暗暗反省片刻,这才摆手催促。
饿死鬼继续道,“周妙音开设的那家医馆,郕王占了七成股,所以时常会去看一看。”
“周妙音能治好他的病吗”有姝最想知道的还是这个。从坊间流言来看,周妙音的确有两把刷子。按理来说,古代的医疗水平压根无法支持一台外科手术,即便周妙音技术再好,在缺乏相应的医疗器械和药物的情况下,病人很难熬过手术中的大出血和手术后的感染期。但她经手的那些病人却都活了下来,这其中定然暗藏玄机。
然而再有玄机,她也只能做做切割盲肠,剖腹取子,缝合伤口等小手术,类似心脏病那样的大手术,她定然是束手无策的。这里一没有x光,二没有彩超,三没有心电图,四没有心率监控器,主子的心疾究竟属于哪一类,又该如何施术,她根本无从得知。她再怎么大胆,总不能把主子的胸腔剖开,把他的心脏翻看一遍,再重新缝合,末了设计手术方案吧这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先天性心脏病在现代都是难以治愈的重症,在古代更别提。除非大罗神仙来了,譬如自己,否则谁也救不了。有姝颇为自傲的暗忖。
饿死鬼果然摇头,“没法治,这是周妙音亲口承认的。不过她从养生和食疗方面下手,试图延长郕王的寿命,听说目前在研究一种新药,叫速,速,速”
“速效救心丸。”有姝补充。
“对,就是这个药名儿。听周妙音说,这种药专门针对心疾突发的患者,压在舌根下含化之后能快速缓解心脏的疼痛。日后郕王发病便再也不用担心救不过来了。故此,郕王对周妙音极为看重,曾对外宣称她是魏国第一神医。”
呸有姝极想啐一口,却拼命忍住了。他现在难受得厉害,活像吃了几十个柠檬又灌了一大缸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酸味。也是自己来得太晚,否则主子身边哪里有周妙音的地儿观周妙音急救时的娴熟动作,怕是给主子做过好几回人工呼吸。主子的嘴唇够软,够甜,够香滑吧呸呸呸呸
有姝用脑袋连撞桌面,表情十分扭曲。
饿死鬼“大人您没事吧大人您是不是忘了吃药”
与此同时,郕王一面轻抚嘴角,一面沉声下令,“去查一查宋有姝。”他竟然被一个黄毛小子占了便宜,且还丝毫没有恶心厌憎的感觉,反倒恋恋不忘,这明显不正常
侍卫领命而去,不过一刻钟就带回确切消息。宋有姝本就是沧州人,身世极为简单,日前刚和庶母闹了一场,也算不大不小一个名人。他在冀州发迹,倒也确实治好几个病人,其中最凶险的一次是把吴太守的儿子治死又治活,具体内情吴太守瞒得紧,打探不出。
方氏有意将宋有姝养废,只让他学了几个字,并未延请名师教导学问,故而他见识不足,哪怕得了起死回生的鹿衔草,也没想着用来囤积居奇,反倒三两下挥霍干净,治好的人不过得了伤风、高热、喉咙痛等小灾小病,不足为道。侍卫很有些看轻他的意思,总结道,“所以说他只略通一些皮毛,于医术上并无多大造诣,为了重振门楣,这才急切地攀附王爷。”
“是吗”郕王轻敲桌面,沉吟道,“吴立本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儿,没有两把刷子,断然不会把人请去替自己宝贝儿子看病。把人治死又治活,这宋有姝倒是有点儿意思。”
坐在一旁替他诊脉的周妙音不以为意地开口,“恐怕并非把死人救活了,而是那人根本就没死。”
“哦这话怎么说”郕王满脸兴味。
周妙音详细解释了何谓假死,断言道,“也是宋有姝运气好,否则还真没法向太守夫人交代,要知道,那人可不是一个善茬。再者,我怀疑吴公子得的不是肠疽,应当是别的病症,否则现在早就死于败血症了。”
“败血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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