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夜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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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被他吓了一跳,却没料到这昏君目光如此毒辣,我演戏本事一流,都被他一眼戳穿。
他既能看出我在装怕,又在我面前自称为“孤”,我若还傻不楞登地照原本往下演,问他“你是谁”,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然而,如开始是装怕,此刻却真有些忐忑了。
我暗自给自己打气,莫惊慌,你现在已有览冥两层功力,幽帝再强,那也是以前。现在的他虚弱不堪,根本不足为惧
这四年,我一直在训练自己如何压抑体内剑气;而作别青鸳槿儿后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自己的身世来历,皆有章可循,我甚至让土地公率一众仙妖配合作戏。
我倒不信幽帝查我这小小渔夫,也会遣出魔将魔兵。
我不跟他兜圈,按着本子有条不紊把自己的目的娓娓道来。自己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如何仰慕戎装公主,如何怀着一腔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胸怀大志。
我不指望他听我一番胡话能轻信于我,却赌他会把我当作他掌控青鸳方方面面的一粒弈子。
81疑似故人
我不指望他听我一番胡话能轻信于我,却赌他会把我当作他掌控青鸳方方面面的一粒弈子。
我说得清楚简短,他听得安静周详,不知为何,说着说着,室内原本威逼摄人的戾气渐渐消散。
白月依旧清凉,室内烛光昏黄。他高高在上,慵懒支颐,一言不发听我言语。而我跪在厅央,一字一调珍珠般粒粒滚进溪流中。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如枝头幽香,循序渐进地绽放吐蕊。
仿佛一张揉得发黄的宣纸,被故人轻轻展开,铺压,然后显出白云深处的遗落过往。
而这样奇异的经历,竟然是发生在我与魔尊之间。
当说完最后一字时,我竟然有种大梦初醒的须臾迷茫。
久久得不到他回应,我心中忐忑愈重,心思百转千回,万般猜测揣度。
身形忽然被笼罩在阴暗中,我回神惊觉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跟前。
此刻我的感觉,怕只有当初在皇宫偷捋龙须,惊醒烛龙元神时的万念俱灰可以相比。不同于那时的没顶绝望,此刻却是对不可预测不可把握的恐慌。
他离我尚有几步之遥,烛光倒影着他的影子。
目光就着长影,他缓缓抬臂,五指一收,我的血液立刻凝作锐不可摧的利刃,撕裂肌肤,于空中勾勒出一道粼粼的赤刃。
无论怎样的修为,都抑不住体内的剑气肆嚣而出,磅礴激昂。
我痛呼出声,冰冷双手紧抱双臂。
我还是低估了幽帝的力量。体内的血液,令我在他面前无从遁形,根本不堪一击。
眼底是无边无际的殷红,耳畔是血花飞溅的汨汨,鼻底是浓浓的铁腥。
我难抑惊恐地闭眼,失声尖叫之后,感觉大脑一片空茫。待我再度回神,跌坐在地,虽面无人色,却哪有什么血气剑罡。
手指深深浅浅地隔衫揉掐刚才被撕裂的肌肤,一片平坦,无丝毫疤痕。
我尚且惊慌失措中,不及留意幽帝,他忽而轻漠一语,却令我呆怔当场。
他说
“槿儿,你溜回来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无法思考。
嘴唇动了动,向来自诩反应机敏,屡有急智奇招的我,愣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迫切地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来挽救这个彻底超出我预料的局面,然而,越是心急,越是说不出一句话。
他叫我槿儿。
他问我回来干什么。
然后我脑子就一片混乱了。
我半晌不开口,从额头到脊柱早溢出一层冷汗,每根汗毛都站了起来。
幽帝只是闲然自得地看着我。
我终于张开嘴巴,气流在喉头流转,偏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
手肘忽而被他虚扶一把,我有些发愣地抬头,黑色衣襟上的繁复花纹映入眼帘。见我没反应,他便直接托住我手臂,把我拉了起来。
看着他优美脖项上喉结上下滚动,云里雾里又听他道
“你走吧。”
此时,我总算费力地拎出一丝清明来
他认出我是槿儿,他知道我来自未来,他叫我走。
一直困扰我的问题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幽帝玠梧,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他让冷情薄性的览冥恭敬称他兄长。他让眼高于顶的兀屠誓死效忠,他让钟情览冥的槿儿甘愿跟随,他让奋力杀他的夭舍心有余悸。
我忽然找回自己的失落的声音,我有些恍惚问道“你不想知道后来”
他浅笑,那优雅俊秀的下巴微微颤动“孤不需要知道,你亦不必试图改变什么。”
我压抑的心脏如包裹得密密麻麻的蝉蛹,因为蝶翅震动的战栗而渐渐剥落,一丝一缕,清晰得我能听到它撕裂的声响。即使许多年以后,我每每回忆此时此刻,也形容不出当时的震撼。
他双手负后,退了一步,肤光如雪,俊目流眄,又上下仔细打量我两眼,笑道“你变回原来的样子吧,孤看着顺眼些。”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鬼迷心窍还是怎么回事,竟然就乖乖被魔尊牵引着,在他跟前现出本相。
他双眸清亮,瞳孔中倒影着我的面貌缓缓变化,益发湛湛晶莹。
在这样的注目下,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冒着傻气的小孩,而幽帝就是那隐在白云深处篱笆柴扉后的故人。
不管我在外面兜兜转转地迷路,抑或满山遍野地撒泼嘶闹,只要到夕阳西下,炊烟升起,牧童吹笛而归时,总有一张亲切的面孔守在家门口,对你说“回来啦。”
恍惚间,他含笑轻道“孤的戎装公主,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然后我就羞赧着脸挠了挠鬓角。
他又眸带欣慰地看着我“青鸳以后瞧见你这模样,怕更要成日嚷着做你亲姐姐的。”
我微怔,似一根丝线勒住了心脏,丝线虽细,却足够伤肉。
我侧了侧脸,竟不忍让他察觉我的异常。
以他的敏锐,我不敢确定他是否察觉到些什么,他面上始终并无不快,待我亦自然情真,又关心我两句,却不再追问我所为何来,到我蠢蠢欲动想跟他吐露些关键时,他却柔和而坚韧地岔开话题
“你一个人来这时空,青鸳也见过了,不可再贪耍,早些回去。”
到这瞬间以前,我从来没设想过自己和幽帝第一次正面交锋是如此情况,更没想到他三言两语,就打破我所有心防,如今听他之言,我竟忍不住迈前一步急着张口,却再次被他摁着手背打断
“孤知你心意。”
我闭嘴沉默。
“你不需要做什么,乖乖回去吧。”
我完全没有槿儿的记忆,怕露出破绽,不予评价,然而一个疑问一直深埋在心底,我问过很多神,答案各异,可此刻在幽帝面前,我想听他的答案。
“你从来没有后悔捏碎天机镜”
他不捏碎天机镜,敦玄就不会因绝望而自尽;他不捏碎天机镜,就能改变敦玄自尽的历史。我原本一直以为,幽帝要集齐天机镜碎片、五方来去阵和开天斧,救敦玄是不言而喻的目的,可听他的口气,竟似对所谓改变历史毫不在意
幽帝抿唇看了看我,轻笑摇头“孤当初是什么答案,如今还是什么答案。”
我哑然,微张了张嘴,却不敢再多问,不料他却以为我不死心,接过话去,温和道“若无当初,如今孤哪有这么个水灵灵的小皇妹”
我忡忡怔怔,无法不动容。
“你说是福是祸呢”他竟还有心情对我促狭眨眼。
我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究无法再多言。
他再叮嘱我走的时候,我做了做样子,依言穿越离去,却不过回到须臾前的屋外。
我不敢再靠近屋子,只远远望了会儿,心事重重返回客栈
手里端着杯滚烫的热水,到它凉透时,我仍保持同样的姿势靠桌坐着,没喝成一口。
今日之前,幽帝于我而言,不过是灭世之劫,昏帝暴君,远古魔尊
我千算万算,算准了他会注意到我,算准了他会感兴趣来见我,我想到过计划失败需得重新布局,想过事迹败露,甚至胆肥到动过“只要兀屠不在幽帝身边,能不能拼一把直接干掉他”这样的心思
可现在,我再想起瀚野古卷的结局,令我方寸大乱的不止是览冥的末途我竟然对幽帝的毁灭也莫名怅惘起来。
“孤的戎装公主,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我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这句话,每想一次,眼眶就润一次,不是看到师尊受伤时的心痛,也不是和览冥闹别扭时的苦涩,是种暖暖的,旧旧的,陌生却怀念的感觉。
在他心里,我还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娃,他不知道我身上发生过什么变故,他知道我是天机镜碎片,他甚至、或许、已经对自己的结局隐隐有预感,他以为我回到这个时代是想帮他而我其实有过杀他的念头
最后,他叫我走
我现在很乱。思绪乱,心更乱。扔下杯子,我在房间里慢慢踱步,如果览冥在身边就好了,他总是三言两语便可令我心安。
想到览冥,那个纠结我半天的问题再次跳了出来。
为什么兀屠一眼能认出我是槿儿,幽帝能一眼认出我是槿儿,偏就是与我最亲最近的他,死活认不出来呢
我漫无目的地走出房间,绕着新居后面的小院瞎兜,不知不觉东方既白。
瞅着天边红光,我才稍稍平复心神,往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重新思索。
擒贼先擒王,要接近槿儿和青鸳,必须幽帝先点头。可如今看来,我是绝对不能再去幽帝跟前转悠的。
还以为灵力高些,能想办法在他跟前掩饰住,现在才知,除非放掉一身剑血,否则我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这下我就十分被动局促了。
82独访夜阑
这下我就十分被动局促了。
我折腾四年的计策,如今一条都用不上来。跳过幽帝的控制去勾搭槿儿和青鸳,除非我有览冥的本事
一时半会儿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法子,愈发心浮气躁。
不知览冥怎么想,总之就我而言,我一直以为兀屠、鬼车背后真正的主心骨是幽帝,可按他昨日的态度言辞,捏碎天机镜他都不曾后悔,又怎会千方百计要回到远古时代改变历史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兀屠和鬼车瞒着幽帝秘密进行的。而且从幽帝的态度来看,绝计不会把见过我的事情透露给其他人知道。
这至少应该目前为止最好的消息没有幽帝插手,我要对付的就只是兀屠和鬼车而已。
兀屠和鬼车也不好对付啊
我抱着脑袋,百筹莫展。
出乎意料的是,没过两天,事情就有了转机。
云大郎捎来消息,幽帝即将带着青鸳返回皇城,要来年春末才会再临青玉宫。而鬼车以南京侯的身份留在啸龙谷督造宫殿。更加天助我也的是,名义上戎装公主跟着幽帝回京,实则真正的槿儿会继续留在青玉宫中
幽帝要成日看着的是青鸳可不是槿儿,他俩一走,万事大吉。
近来青玉宫许多新殿院陆续落成,幽帝正在东南地区广征适龄女子充盈宫奴之数。我本打算下一步要么幽帝安排我干嘛干嘛,要么就我自己跑去应征,现在可以照计划进行了
通知云大郎我的去处让他心里有底,我更精细地安排了自己的身世,令别人察无可察,带上早已备好的名牒前去挂了个号,便安安静静等候甄选结果。
安排自己身世时,因缘巧合探听得知那玲珑阁的公子家姓商尘,不说我还真没注意,经此提点,我、才想起后世所谓“商贾”,商便是指的“商尘氏”,商尘氏由商入政,扶植宇文旁氏王爷,为推翻幽帝暴政的叛军军资军饷,后来权倾朝野,取宇文氏而代之,我见到的那个,算算年龄,莫非就是炤国第一个姓商尘的皇帝,商尘宏的祖先
历史往往在不经意时向着它既定的方向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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