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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太医沉吟不语,大半晌后道:“当年李太医乃太医院翘楚,晚生来得晚竟没有机会求教一二。李太医既然诊过脉,不知可有方子?容我看过后,也好知道前因,更好下药。”我起身从箱子里取出当年李太医所列的长单子。
他如获至宝,接过细看,边看边点头,最后长叹一声道:“这么多年,你若能遵医嘱,病早就好了。再好的大夫,碰上不肯听劝的病人,也无法下药。”说着竟有收拾东西要走之意。
高无庸忙拦住道:“怎能看完病连方子都不开呢?”
何太医道:“开了等于没开,何必多此一举?”
一个要走,一个要留,两人相持不下,我暗叹,真是有些个呆痴。高无庸如今的身份,都有人当面和他拗着干。
胤禛从屏风后走出道:“朕保证她这次一定遵医嘱。”
何太医惊得面色立变,忙惶恐地跪倒请安。
当着胤禛的面,何太医又细细替我把了一次脉,提笔开方子,一面道:“当年李太医所列照旧,我再补一点就可。身子怯弱,不能下重药,体内寒毒,只能慢慢引导疏通。回头合好丸药,每日服用。”
胤禛问:“若一切都遵嘱咐,病可能全好?”
何太医踌躇不语,胤禛道:“就如刚才朕在屏风后一样,有话实说。”
何太医低头道:“确如臣先前所说,已是积重难返,如今只能是细心调理,不至严重。若一切遵照臣所列,臣可保十年无虞。”
胤禛冷冷问:“那以后呢?”
何太医垂头不语,半晌后道:“现在推测十年后尚早,要看这十年医治调理如何。”
胤禛脸色森然,默默无语,何太医和高无庸大气也不敢喘,垂头僵站着。我伸手握住他的手,他脸色稍缓,眼中的伤痛却愈重,紧拽着我的手道:“你们都下去。”两人忙静静退出。
他起身把我抱在怀里,紧紧复紧紧地搂住,很久后低低说:“都是我的错。”
我摇头道:“你不能什么事情都往自个身上揽,如今一切安好,就发愁十年后,那日子还要不要过呢?”
两人相拥半晌后,他放开我问:“你累吗?要先歇息吗?”
我问:“你呢?你什么时候歇息?”
他道:“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我道:“我不想睡,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点点头,握着我的手向东暖阁行去,出了屋子,也未避嫌地放开,反倒握得越紧。天已经黑透,高无庸看我们出来,忙打了灯笼侧走在前面。
胤禛坐于桌前查阅文件,我随手抽了本书,靠在躺椅上随意翻看。寂静的屋中,只有他和我翻阅纸张的声音,熏炉缭缭青烟上浮,淡淡香气中,我不禁轻扯嘴角笑起来,觉得这就是幸福。我们彼此做伴,彼此相守。
侧头看向他,他撑头,眉头紧蹙地盯着眼前的文件。我盯了半晌,他依旧是这个姿势,心中纳闷,轻轻起身,走到他身侧,探头看去。
胤禛往一旁挪了挪,我挤坐在他身旁。他揉了揉眼睛道:“眼睛都看花了,却还是一笔糊涂帐。”
我翻阅了下道:“这么明细的帐薄,你也要细看吗?”
他靠在椅背上叹道:“没办法,太穷了,不细看,如何知道从哪里把银子省出来?把被人拿走的的要回来?满朝上下,干净的没几个,朕如果心里不一清二楚,只能被他们糊弄。”
我道:“十三爷呢?为何不交给他?”
胤禛摇头道:“他要看的不会比我少,现在肯定也在灯下头疼呢!”说完,他又低头看起来。
我从旁边抽了一本帐簿也细看起来,此时还没有复式记帐法,都是单式记帐法,看半天后才能大致明白一项收支的来龙去脉,而且没有好的报表格式,不能有效汇总分类分析,看得人头晕沉沉,还把握不到重点。不禁叹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他道:“帐簿可不是人人都能看懂的,朕当年也是花了些工夫才学会。”
我凝视着满桌帐簿问:“这些能让我翻阅吗?”
他诧异地问:“你看这些做什么?”
我笑说:“我看看,看能不能看懂。”
他微一摇头道:“你要看就看吧,不过千万不可弄不见了,有些没有复本的。”
我点头应是,又问:“就这些吗?”
他道:“多着呢,就搬了这些出来。”
听着外面敲了三更,我道:“先歇息吧,五更就要上朝呢!”
他道:“怎么一下子就这么晚了?你自个先去睡,我再看一会就去睡。”说着已经低头看起来。
我手覆在帐簿上说:“自从搬进养心殿,你可曾真正睡过一觉?今日不许看了。”他皱眉看向我,我软声道:“我也会担心你身体的呀!今日太医可刚说了,不要我忧虑担心的。”
他眉头展开,合拢帐簿,牵我起来,守在帘子外的高无庸忙挑起帘子。西暖阁内当值的宫女太监听见声响忙开始准备洗漱用品。
他侧头道:“你不用伺候我了,自个去洗漱吧!”
我点头欲走,他又一把拽住低声道:“收拾完了悄悄过来。”我脸腾得一下滚烫,看着他身后的龙床,忽生酸楚,摇摇头,抽出手,快步而出。
我刚准备关门熄灯,胤禛身着中衣,披着外袍推门而进。我一下全身僵直,呆呆站着。他走近,轻抚了下我的脸道:“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一块躺着。”我静立未动,他拉着我走到床边道:“我们蹉跎了多少时间?从我答应娶你到现在已经十年,我如今只想尽可能多在一起,我怕……”他扶我在床上坐好,轻抚着我头发道:“我们还能有几个十年呢?”我眼眶一酸,忙忍住眼泪,点点头。他随手搁了外袍,起身吹熄灯。
两人脸对脸躺着,他笑道:“你怕什么呢?你放十二万个心,我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累得慌,什么都干不了。”我不禁笑起来。他笑在我额头弹了下道:“现在听着乐,以后只怕会为此怨我。”
我气掐了他一下道:“美得你!”他低笑未语。
两人静静躺了会,我央求道:“你别把玉檀送出宫可好?留给我做伴。”他嗯了一声,转眼已沉入梦乡。我撑头看他,虽面色疲惫,眉头却是舒展的,不禁叹了口气,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下,躺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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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无庸在外低低叫道:“皇上。”
我睡得浅,立即惊醒,忙起身披好衣服,胤禛却沉睡未醒,犹豫了下,还是推了推他,“快要五更了。”他蹙着眉头低低嗯了一声,又微眯了会,一下翻身坐起。
我起身点亮灯,帮他拿衣服,想服侍他穿衣,他却只是盯着我,神思恍惚,我给他披上衣袍,“当心着凉了。”他忽握住我的手,把我拽进怀里,抱住了我,“从别后,盼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勤把银烛照,相逢犹恐是梦中。”
我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喜悦。午夜梦回,我也曾梦见他在身边,但眼一睁,却只有冷清夜色。
我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下,侧着头含笑问:“梦里有这个吗?”
他笑睨着我问道:“你真想知道?”
我脸有些烫,笑推了他一把,“高无庸在外面候着呢。”
他神色一肃,眉宇间已全是威严,眼睛里的笑意却仍是很浓,推着我躺回榻上,“不用你服侍我。昨儿夜里睡得晚,你再睡会。”
我虽已睡不着,但不忍他挂心,只得躺下。他披着外袍拉开了门,高无庸立即伺候着他离去。
我又躺了半晌,看窗户有些蒙蒙亮了,起身洗漱,用完早膳后,匆匆去了东暖阁。当值的恰是王喜,看我进去,过来笑着请安。我道:“忙你自己的事情去。”说着走到桌旁要翻阅帐簿。
王喜拦住我,吱吱唔唔地陪笑说:“姐姐,未经皇上许可,任何人不得随意进来的。”
我抬头看着他道:“你看我是那不知规矩的人吗?皇上准了我看的。”
他为难地说:“可……可皇上并未……”
我笑说:“不为难你了,回头让皇上给了你吩咐,我再来看。”他忙喜应是。
王喜陪我到厢房坐下,忙着给我冲茶,我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左右无人,慢声道:“你是什么时候跟了皇上的?”
王喜把茶在桌上放好,道:“知道瞒不了姐姐,是五十二年间的事情。”我轻叹口气:“李谙达肯定很伤心。”他脸有些发白,我道:“不只是你,还有我,我们俩个都让他失望了。”他低头搓手不语。
我道:“你一直对我很维护,在浣衣局暗中帮我打点,也是受皇上嘱托吧?”
王喜道:“皇上当年不方便出面,想着我好歹在宫内还说得上话,就命我找张千英,银子都是皇上所出,我不过担个名义罢了,但我自个也愿意,和姐姐一向要好,也不愿姐姐受苦。”
我问:“你是李谙达一手调教的人,权利钱财只怕都买不动你,究竟是为什么?”
他低低道:“我是南边人,家里本就穷,入宫那年又遭了涝,眼看着都要饿死,爹娘无奈,只好托了相熟的人把我送进宫,想着总是条活路。兄弟总共六人,可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后来只剩下我和五弟。幸得师傅提拔,我大时,家里已经吃穿不愁。五弟是个急脾气,为了知县的儿子调戏弟妹,一怒之下失手把对方打死。对方要五弟偿命,判了死刑。我虽在宫里当差,可姐姐知道我师傅的脾气,管束很严,没有我说话的地方,况且山高水远的我就是有心都插不上手,可爹娘就指着五弟养老送终,传递香火了。后来幸亏李大人听闻此事,重审了案子,道‘调戏良家妇在先,失手打死人在后,虽有过,不至于死罪。’杖打了五弟,又判了八年刑狱,一条命却是保住了。”
我问:“李大人是李卫吗?”
王喜点头应是。我心下叹道,李谙达当日还派王喜带人封锁畅春园消息。外有隆科多,内有王喜,胤禛也算天时地利都占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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