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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爷道:“确如此,我甚至宁愿和他互换一下。皇兄留他在遵化守陵,只是不准他随意走动,并非幽禁。衣食住行虽不能和京里比,但也绝不差。”
我低低道:“你和他不同,若不是皇上实在无完全可信赖之人,如今又步履维艰,你只怕早就泛舟五湖而去。可他壮志未酬,从统率千军、驰骋西北的大将军王到看守陵墓的闲人,心中悲郁绝非遵化秀丽风光能消解。”
十三爷说:“皇兄一直刻意不让你知道朝堂上的事情,特别是和八哥、十哥他们相关的事情,就是不想你费心。听皇兄说,你如今日日吃药调理,若再为这些事情伤神,岂不让皇兄的一番苦心全都白废?何况毕竟是手足,好好歹歹,最坏也就是幽禁。”十三爷微微笑了下道:“在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幽禁,也算是远离俗世烦扰的隐居。”
十三爷又劝道:“现在皇兄心情也绝不会好过,太后为了十四弟,和皇兄一句话都不肯说,也禁止别人称她太后。如今病势沉重,却心心念念只是十四弟,可皇兄现在正在施行新政,本就反对声浪很大,全靠强硬态度推行,如果十四弟留在京中,你也知道他那脾气,一点面子都不会给皇兄的,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可以和皇兄对着干,让皇兄威仪何在?又如何让众臣服从?若被有心人挑拨利用了,后果更是难料。若曦,这些事情是你无能为力的,你放开手吧!”
我头伏在膝盖上沉默无语,十三爷凝视着远方,也默默出神。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
仁寿皇太后乌雅氏逝世,至死未接受胤禛册封的太后封号。甚至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刹那,对胤禛“额娘”的呼声依旧不理不睬。当她永远合上双眼后,胤禛喝令所有人退下,独自一人在她床前直挺挺地跪了两个多时辰,脸色沉静,无怒无悲。
皇后无可奈何,命高无庸叫我过去,我上前行礼,皇后忙搀住我问:“你可有主意?”
我隔着窗户凝视着那个满是悲愤的背影,半晌后问:“十四爷可到了?”
皇后摇摇头道:“还未到,大概晚间能赶到。”
我心下难受,对胤禛一时又是怜又是怨,十四爷未能见康熙最后一面,如今又不能赶及见额娘最后一面。他是皇上,如今众人都为他着急,可十四爷呢?十四爷的痛呢?额娘因为惦念自己缠绵病榻,他却不能床前尽孝,连见个面说句安慰的话也不能,现在兼程赶回时,却只能面对冰冷无气息的尸身。痛何能述?悲何能尽?
淡淡对皇后道:“奴婢也没有主意。”说完就向皇后行礼告退。皇后神色微诧,但还是由我离去。
十四爷晚间赶到后,跪在太后床前,静默无语,一跪就是一夜。待天明胤禛命人装殓尸身时,十四爷却突然发了疯一样阻止人将额娘的尸身移动。胤禛命人将十四爷强按住,开始装敛尸身,十四爷这才开始大哭,悲嚎声震彻整个宫殿。
我远远立在太后宫外,都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倚着廊柱,眼泪纷纷而落。母子三人,究竟谁对谁错?为什么结局是三人都深受伤害?
哭声忽然消失,宫人大叫着传太医,原来十四爷已经哭昏厥过去。一向身体极为康健的十四爷因额娘的逝世病倒榻上,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直到回遵化前,仍需要人搀扶。十四爷的悲痛恨怨无处可去,似乎只能用病来宣泄。
胤禛上朝下朝神色清清淡淡,似乎他的悲痛早已过去。可夜深人静时,他批阅奏折间中,会忽然怔怔发呆,面色沉沉,手紧握笔,青筋跳动。只有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他才稍稍允许悲痛瞬时的宣泄。
我心底深处对他的怨怪,在这种时候也丝丝软化。搁下手中的书,走到他身边,轻握住他的手,把毛笔抽出。两人默默相视,紧锁的眉头藏着多少心酸?伸手轻轻抚展他的眉头。
他一言不发地拥我入怀,两人紧紧相拥。墨黑漫长的夜色中,红烛跳动下,两人相偎的身影映在纱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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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的生辰快到,康熙爷在位时,每逢阿哥生辰,都会赐宴赏物。可胤禛管束孩子一向苛严,他登基后,不但禁止官员奢靡,对自己也很是节俭,所以弘历的生辰肯定一切从简。
果然,因为不是大生辰,所以胤禛没有命人准备歌舞,也没有赐宴,只打算晚上抽空陪弘历一块用晚膳。
我问他打算给弘历赏赐些什么,他告诉我打算写一幅字给弘历,我掩着嘴偷笑,果然是一毛不拔。看到他写的字,我更是失笑。全篇都是训诫叮嘱的话语,这哪里像是生辰礼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弘历犯错了。不过,弘历即使现在不明白,等年纪再大些时,应该能理解胤禛对他的殷殷期许,这些字可真比任何稀罕的古玩玉器都稀罕。
我私下里嘱咐承欢好好和宫里的嬷嬷学歌舞,等弘历哥哥生辰时,给哥哥祝寿,再加上十三爷的笛声,也就算有歌有舞有乐了。看看自己的安排,不禁想笑,瞧这一家子多节省,全都不花钱的。
待到生日当天,我拉着承欢,叮咛她晚上要注意的事情,她扭着身上的衣裙问:“别的阿哥格格都不给弘历哥哥送寿礼,干吗非要我送?”
我道:“将来你就明白了。”
承欢腻到我身上嘻嘻笑着道:“好姑姑,你现在就告诉我吧!”我看着承欢,心下微叹口气,把她拥到了怀里,承欢静静抱着我脖子,半晌后在我耳边道:“我喜欢姑姑抱我。”
我笑拍了她背一下道:“你绝大部分甜言蜜语好象都是我教的吧?到我这里没有效果的。”本以为说完后,以承欢的性子肯定得又扭又蹭的,她却只是静静趴在我肩头不动,我纳闷地要推起她,查看她神色,她紧紧搂着不放,软声道:“姑姑,我说的是真话,我就喜欢皇伯伯和姑姑的抱。承欢能感觉到姑姑是因为承欢是承欢而抱承欢的。”
我抱着她摇了摇道:“你说的这是什么绕口令?”
承欢在我脸上香了一下笑着说:“姑姑又装傻了,皇伯伯说的果然没错。”说着噘了下嘴,附在我耳边道:“我知道很多人是因为皇伯伯才抱承欢的,当然也是因为承欢可爱了。可姑姑却是不管承欢脏不脏,淘气不淘气都乐意抱承欢的。”
我默了半晌,不知该伤该喜,承欢才多大,却已开始隐隐明白宫廷了,可这样也许是好的,毕竟明白才不会做糊涂事。
承欢还腻在我身上,不肯起来,我看着挑帘而入的十三爷道:“你阿玛来了。”刹那间承欢就站得笔挺,向阿玛做福请安。
我撑头笑起来,十三爷神色复杂地看了一会承欢,也跟着苦笑起来。我对承欢叮嘱:“去找嬷嬷换衣服去。”承欢立即一溜烟地跑走了。
我目送承欢离去,大笑道:“当年魅力无人能挡的十三爷,如今也有小姑娘见到就溜,避之唯恐不及。”
十三爷苦笑道:“这样的事情,你也能幸灾乐祸?”
我敛了笑意道:“她大一些时就明白了,我们这么多人对她的溺爱都源于你对她的爱。”
十三爷苦笑着摇摇头,撂开了这个话题,问:“承欢的筝学得如何?”我摇头道:“难!她看其他格格没这个功课,自个也不愿做。”
十三爷默了一瞬,略带着丝黯然道:“别的事情都由她,筝却一定要学好,我不想将来给了她额娘留给她的筝,她却不会弹。”
我点头道:“好的,就是打她手心,我也一定要她学好学精。”
两人正在闲聊,太监匆匆而来,见到我和十三爷,忙上前请安,我也站了起来。
“十三爷吉祥,姑姑吉祥,皇上说‘今天是弘历的生辰,请十三王爷一起用晚膳。’”
十三爷应好后打发太监先行离去,我们两人缓步而去。
十三爷叹道:“皇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什么礼都没准备。”
我笑道:“他是一半忙忘记了,一半故意,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不喜欢在这些事情上下工夫,只喜欢简简单单,他要的只是一顿平常家宴,不是觥筹交错、礼尚往来。”
十三爷笑着没说话。
我瞅着他问。“待会用膳时,你还打算皇上给你夹一筷子菜,你就站起谢一次恩吗?”
他嘴边带出一丝笑,“若曦,皇兄如今毕竟是九五之尊,我们已经不仅仅是四哥和十三弟的关系,我们还是君臣。不过我会适可而止的,做过了也招人厌。去年是一时面对太多变故,没有把握好分寸。”
我摇头道:“可他并不希望你视他为皇帝。”
十三爷站定,凝视着我,沉吟了半晌后,打量了眼四周,道:“若曦,一个人一旦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不管他想与不想,他终究要面对独自一人高高在上的寂寞与尊荣,接受万人朝拜,时间久了,他就会习惯,也会在不知不觉间习惯这个位置带来的绝对权力,绝对威仪,会渐渐不能容忍他人的簪越。”
我摇头道:“不会的,他不会的。”
十三爷道:“唐太宗以善待功臣、从谏如流享誉史册,可就如此也大怒道‘迟早一日要杀了魏征’,若非长孙皇后所劝,后果难料。自古帝王心思难琢磨,很多事情就在一线之间。事后即使他会后悔遗憾,可金口语言,说出的话岂能轻易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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