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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芳草早衰,四下里瞧着也是惨淡模样。
萧纵走后,姜荀沉默了良久,看见外头一片凄冷景象,灰黄的一片,不由道:“碧痕,关了窗吧。”
正收拾着屋内药碗的碧痕顿了一下,依言过去将窗合上,才返身回来就瞧见姜姒进来了,下意识就喊了一声“四姑娘”。
姜姒微怔了一下,不过也没介意,她心里有些乱,可是在看见姜荀模样的时候,又隐隐然明白了什么。
“堂兄……”
她还没开口说什么话,姜荀便道:“他看见化凡了?”
“……是。”
姜姒不曾想,姜荀如此地料事如神,到底是料事如神,还是有心算计,到底已经是分不清了。
姜荀似乎并不很着急,他叫姜姒坐到自己身边来,用枯瘦的手掌抚摩着她的发,然后碰着她额头,弯唇笑道:“我曾言,要成一朝宰辅,护你个平安。如今我成了一朝宰辅,却护不得你了。想来,还是叫那小谢相成了真的谢相,怕才能叫你这一生平平安安……”
话里透出来这一等看破生死的味道,姜姒听明白了,眼前也忽然模糊了一片。
她道:“已经叫人去徽州请庄先生回来,堂兄不过是老毛病犯了,谢乙哪里有堂兄靠得住?”
这话若是叫谢方知听见,必定要跳脚的。
姜荀一想那场面便觉得有点意思,咳嗽两声,只戳着她脑门儿道:“原是我不大了解此人,不过如今看来,连谢乙都靠不住了,天底下还有谁可靠?不过瞧着你这样舍不得我……咳咳……咳……”
话说到一半,便又开始咳嗽。
这一回猝不及防咳了满手的鲜血出来,姜荀自己波澜不惊地用绸帕擦了手,才续上方才的话,道:“堂兄还护着你呢。”
姜姒心中那悲怆忽然像是晕染开的水墨,再也止不住地漫散了开去。
彼此心里都知道的,可偏偏还存有那样小半分的希冀,有转机也不一定呢?
姜荀原是不相信命数的人,不过如今也由不得他不信了。看着紧闭着的雕窗,姜荀忽然道:“姒儿,现在我想见见谢方知,你叫他来。”
叫谢方知来?
姜姒望着他,他只朝她点了点头。
姜荀不说自己到底为什么去叫谢方知,只说要见谢方知。
这与萧纵刚刚来过一趟有没有关系,姜姒也不清楚。
她只依言出去吩咐了红玉等人传消息,约莫到傍晚时候,谢方知那边回说处理完手上事情就来,只是姜姒没等来谢方知,却先等来了另一个意想不到却又应当在情理之中的人物。
章太妃。
不,应当是太后了。
从先皇的宠妃,到如今仪表天下的太后,她看上去已经苍老了不少。
然而姜姒发现,尽管她瞧着年纪已经不小,可眉眼之间的风致却不曾有减退,只是沧海几许不复桑田。
章太后披着披风,夜里遮得很严实,似乎是悄悄出宫的。
姜姒见她时候吓了一跳,而章太后只道:“姜小大人如何了?引哀家一见吧。”
“太后……”她惊觉自己就要问出什么来,却连忙将要说的话收回,只道,“堂兄还没歇下,太后这里请。”
这里是姜荀的府邸,而不是原来的姜府,不过看上去极其精致,若是旁人见了,必要好生欣赏一番,可现在来的章太后看见什么都不觉得好。她要见的,也唯有姜荀一个人罢了。
姜荀手里拿着棋谱,看姜姒回来了,以为是谢方知到了,他将腹中的话理了又理,一转脸却发现外面走进来一个披着玄色披风的人,那身形一看便知是女子。
章太妃缓缓将兜帽放下来,便进了屋。
满室生香,带着几分岁月里蹉跎的颜色,她看了姜姒一眼,却是姜荀开了口,道:“姒儿,你先出去吧。”
实则没有什么可瞒的,姜姒也知道,她步履沉重地出去了,然后发现外面在下雨。
谢方知还没回来,庄闲也还没到京城。
屋里忽然传来了哭声,姜姒听出来,那是章太后。
姜荀将棋谱放下了,看着伏在自己身上流泪的女人,终究是半含着嘲讽半含着辛苦地笑出了声,他长叹一声道:“你何苦来这一趟,叫他知道,又是一场算计。”
“他都要算计你性命了,我还能顾得上什么?”
章太后哽咽了一声,可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哭泣,紧紧地攥着姜荀的手,不敢放开。
其实,她说得也没什么错处,正是萧纵要算计他性命。
某些事情,大家也不都是没长眼睛,姜荀并非因为要辅佐萧纵才与章太后有了瓜葛,而是先与章太后有了首尾,才辅佐了萧纵。可如今萧纵大业既成,如何能容得下姜荀?
原本以为他是不知道的,可想想萧纵何等人物,隐忍蛰伏多年,又是先帝爷曾指定即位的人选,哪里能简单了?
由是,今日这一出,一点也不稀奇。
只是姜荀千算万算,也不曾算全了,自己竟然会是这样的死法。
看章太后在自己面前哭,他心里却平静极了,于是忽然忆及净雪庵上,他陪着姜姒一起回京城那一段行程……
姜荀没有说话,只与她静静待在一起。
外面姜姒却坐不下,她拥着手炉,就在檐下站着,等了许久,孔方那边说谢方知在来的路上了,姜姒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章太后就从屋里出来了。
看得出她眼眶有些红,整个人都透出一种疲惫和恍惚,从里面走到檐下台阶的时候,她一直压抑着的苦楚,便都透了出来,化作她颊边两行泪:“终究是我害了他……”
她也不曾管姜姒是不是听懂了,又看了一眼悄悄躲在一遍看她的萧化凡,而后慢慢行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了影踪。
萧化凡偶然出来,看见那人离开,小心地看了姜姒一眼,上来拉姜姒的手,却发现她手心冰冷,于是呵了口气,把她手放进自己两手之间拢着:“干娘,外头冷,还是进屋去吧。”
姜姒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笑道:“屋里更冷。”
屋里烧着地龙呢,哪里会冷?
萧化凡似乎有些不明白,也不进屋去,只陪着姜姒站在檐下。
谢方知来的时候,便瞧见姜姒与萧化凡都在外面等。
他摘了外面罩着的狐皮大氅,便上去将姜姒搂在怀里,压低了声音问道:“太后来过了?”
姜姒点了点头,想要说什么,可看着谢方知那一幅早料到如此的表情,也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陪着姜姒一同进屋去了,见了姜荀这模样,也不知说什么,慢慢坐了下来。
姜荀终究还是让姜姒出去了,他有话单独对谢方知讲。
“有什么话不能让姒儿听?”
谢乙坐在边上,看着姜荀。
这是姜姒的堂兄,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当初便是他二人一力佐着萧纵上来,可如今姜荀竟然这般模样。
姜不药,是不药而愈,还是无药可救呢?
天知道。
姜荀两眼里有些靡散的光,略一勾唇道:“只是觉得,没必要叫她忧心罢了。姒儿是我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你若敢对她不好,他日我做鬼也不放过你的。”
谢方知听了便笑:“到底是你在酸我,还是我在酸你呢?”
“……”
姜荀良久不曾说话,他瞧了帘子外面一眼,想起了萧化凡,他收了萧化凡为学生,今日萧化凡遇到了萧纵,又遇到了章太后,谢乙这心肠,真是歹毒了。
阖上双眼,姜荀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飘荡在河流上,而他知道,这河流是黄泉忘川,而他要去往世界的另一头。
于是,在谢方知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终于说了一句话。
谢方知浑身一震,眼底却亮得可怕,说完这一句,姜荀便不说话了,而后彻底睡去。
出来的时候,谢方知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僵硬。
他看见姜姒怔怔坐在外面,也不知在想什么,看他出来才起身,也差点打翻了茶盏,她只问他道:“堂兄他如何?”
“似是打算歇下了,你放宽心,庄闲在回京的路上,若熬过这一阵就好。”
谢方知温声安慰着她,手掌贴在她后背。
在他抱着姜姒的那一霎,前世种种都从他心间划了过去,谢方知想,他这一双手里可以抓着很多东西,他也可以拥有很多东西,但他拥有这一切,也不过都为了姜姒罢了。
生死一线间,姜荀也不过是个情种。
他也不知到底是怜悯谁,又是对谁含酸,只忽然对姜姒道:“我忽想起上一世种种,而今你可原谅了我?还恨我么?”
姜姒忽然很久没说话。
她又触到最下头的心结了。
良久,谢方知叹了一口气,他有力的手臂禁锢着姜姒的身体,让她乖乖待在自己怀里,然后叹息道:“姒儿,你这一世曾给过傅臣一个选择的机会,让他伤害了你,为何不愿再给我一个机会,叫我疼你?”
心下微颤,姜姒望着谢方知,一眨眼,那泪珠子便滚了下来。
谢方知大掌摩挲着她脸颊,只慢慢道:“风雨还长着呢……”
他要守着她,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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