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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回忆里,微微吁出口气。
和他的敌手徐若麟一样,他们一旦踏上自己抉择的那条路,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唯一的选择,就是往前,一直往前,最后,要么胜利,要么倒下,没有第三条路客走。
在赵琚身边的十几年,甚至可以这么说,他了解他,甚至胜过了解自己。这一次,徐若麟失踪,生死无讯。方熙载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一边暗中派人赶赴关外战场查找他的确切下落,一边借由此事,审视身边的皇帝。到了最后,他觉得他完全能理解皇帝的矛盾之处。
是的,关于徐若麟,赵琚在矛盾。一边,是他信赖倚重了十几年的肱骨重臣,他为他打江山,平疆域,而另一边,他却是太子的恩师,是太子的重要依仗。
倘若赵琚一直安好,这样的局面或许还可以维持许多年不变。但不幸的是,赵琚不过壮年,却忽然患上了无药可治的疾病。于是平衡被打破了。
人其实往往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尤其对于赵琚这样的人来说。他用非正常的手段夺了天下,雄心壮志还没来得及施展,便忽然遭遇来自自己身体的巨大威胁,再强大的意志,难免也会开始软弱,更何况,赵琚原本就是一个多疑善猜的人?
太子其实是个悲剧。他的悲剧就在于,他的皇帝爹还正当壮年时,他便已经长大成人,并且隐然有可以取代他的意思——自然,太子本人或许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谁也无法阻止当父亲的去把这个儿子当做自己的假想敌:他有徐若麟这样的靠山,有萧正通等人的拥戴,他自己本身也极其出色,隐然有其父当年风范。
事实就是这样残酷。已经成人的儿子越出色,父亲便越不放心——在无上的权力之前,什么都可以被放在一边,包括父子之情。真要怪,就怪太子自己太出色了。
方熙载正是深深了解这一点,所以才决定在此时果断出手。趁徐若麟生死未卜的时候,摒弃从前无用的武力之道,改从攻心。倘若皇帝自己想要对太子下手,那比他派十个一百个杀手还要直接有效。所以他趁安乐王赵衡过生日的机会,秘密传信,让柔妃带他出宫,自导自演了一场大戏,然后,顺利地将萧正通扯下了水。
赵琚能有今天,除了知人善任,他自己也绝非那种能够轻易被人糊弄的人。他或许也根本就不相信刺客的这些供词。但是就是这份供词,正戳中了他的命门。他的猜忌心告诉他,他正需要这个——哪怕一时不会对太子如何,能铲除那群肆无忌惮拥戴他的朝臣,为未尝不是一件顺他心意的事。于是一切都理所当然了。
本来,事情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就在他要成功的时候,皇后萧荣忽然出现,阻止了皇帝的这个决定。
方熙载一直认为,萧荣这个女人不简单。现在果然证明了这一点。她那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和接下来犀利的应辞、决绝的做派,不仅让方熙载一时乱了阵脚,甚至就连皇帝,他也心虚地不敢与她去对视。最后皇帝恼羞成怒地落荒而逃,而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至少,目前几天过去了,面对来自皇后的决绝,皇帝看起来还在犹豫之中。
方熙载猛地拗断了自己手上无意识把玩的一支笔杆,再次长长叹了口气。
虽然有遗憾,但仔细想想,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皇帝因为这件事,已经对皇后生出了不满的情绪,帝后离心,显而易见。
这对于自己来说,绝对是件好事。一个女人,哪怕她是皇后,倘若有一天,掌握绝对权力的丈夫对她恩断义绝,她即便再能干,又能扑腾到哪里去?
书房外忽然传来轻微叩门声,一个亲信随从进来,递上了一封信函。
方熙载接了过来,见是沈廷文写来的,略微带了点漫不经心地破封。
在他眼中,沈廷文是个粗人,战场上虽当用,但如今这样的情况,尤其是先前屡次行动失败后,他渐渐已经开始摒弃他。他自己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这半年来,一直以旧伤复发之名缩着不动。这倒正合了他的心意。
他并不担心沈廷文会背叛自己。他与自己,早已经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背叛,就意味着同归于尽。他笃定沈廷文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他取出内瓤,看了一眼,脸色忽然大变,猛地从椅上直立而起,换了身衣物后,便迅速外出而去。
~~
秦淮河上的一艘蓬船里,方熙载见到了一脸凝重神色的沈廷文。
沈廷文告诉他,他派出去的人,最近终于传来了永平县那边的确切消息。他奉命一直在找的胡三娘果真没死,而且,如今已经被徐若麟的人早先一步找到。据回报,他已经将她送到了金陵。
“因为徐若麟生死未卜,所以邹从龙只将她悄悄藏在城外一处庄院里,为防引人注目,身边并无随从,白天从不出来。目前暂时并无别的举动。想来是在等徐若麟回来后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方熙载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沈廷文的话,他并不怀疑。沈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耳目众多。他唯一觉得愤怒的是,这件让他多年来一想起来就如鲠在喉的事,到了最后,竟然又被徐若麟抢占了一步先机。
他忍住心里泛出的对沈廷文办事不力的不满,问道:“地方你知道吗?”
“知道,城西三十里地的刘家庄,”沈廷文恭敬地道,“我一得知消息,立刻便通知了大人。大人放心,这次我会亲自带人过去,绝不会再失手。”
方熙载几乎是咬着牙,道:“这个女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死!一旦被徐若麟推出去,你我就会完蛋。你明白吗?”
沈廷文眼中现出一丝不解之色,试探着问道:“方大人,这个胡三娘,据说不过是个寻常至极的无知妇人而已……何以会如此重要?”
方熙载瞥他一眼,冷冰冰道:“此人不能活着,必须马上死。你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沈廷文听出了他话里的肃杀寒意,一凛,立刻道:“是。我这就亲自带人,准备动手。”
沈廷文说完,出舱命人将船靠岸,准备离去时,方熙载忽然叫住了他。
“我亲自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舷窗外绿波荡漾的河面上,一字一字地道。
~~
金陵城西三十里地外的刘家庄尾,有一座破旧院落孤零零远远地立在田埂间。家主已经搬迁进城,因为地偏,无人接收买卖,更无人租赁,所以一直空着,几年下来,院墙半塌,墙里墙外,到处生满荒草。
当夜凌晨十分,附近村民正在睡梦中酣眠,忽然被村尾传来的一阵异动声惊醒。纷纷起身察看时,惊诧地发现田垟间那座废弃了的屋子里,此刻竟火光冲天,边上还隐隐有人影晃动,似乎在厮杀。胆小的当场便回屋扯被继续蒙头睡觉,胆大的也不过聚在一起,躲在墙头后探出头张望,小声议论而已。
方熙载穿了夜行衣,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他随沈廷文刚带人靠近时,邹从龙便察觉,带了胡三娘一道奋力抢过马匹,上了马背冲出包围,往西狂奔而去。方熙载虽是文人,这么多年下来,也早练就出马背功夫,带了人一直紧追不放,追出数十里地后,终于将前头的人围堵在了一座破庙之中,前后左右,都是他的人。里头的人,除非插翅,否则绝不可能逃脱了。
方熙载微微喘息着,从马背上下来。
“再点一把火,烧了!”
一个随从建议。
方熙载摇了摇头,“等下。等我的命令。”
这个妇人必须死。但是出于谨慎,在放火前,他想确认她确实就是他想找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甘愿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也要亲自过来的原因。
他慢慢到了破庙门前,扬声道:“邹从龙,我知道你在里面,把你保护的人交出来吧。想必你也知道,徐若麟已经死了。我知道你是个可用之才。只要你肯投我帐下,我必定不会亏待你的。”
他一连说了两声,里头始终没有回应。
他冷笑了下,声音也便得阴厉了起来:“这间破庙之外,已经被我的人包围了,你再负隅顽抗,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连同这间破庙就会一道化为灰烬,这滋味可不好受……”
“邹从龙,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数到三,倘若你还不出来,我就点火烧庙了!”
“一。”
“二。”
“三……”
他拖长声调,正要叫人先放角落处的火,破庙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里头跨出来一个人。跳跃的熊熊火把光之中,方熙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长身而立,目光闪闪,神情冷峻。
“徐若麟!”
他像是见到了鬼,失声大叫。
徐若麟挑了下眉头,上下打量了下他,唇边最后浮出一丝带了谑意的笑,“方大人,打扮成这样,徐某差点认不出来了。一别便是大半年,可都安好?”
方熙载死死瞪着对面的男人,神情僵硬,面巾下的两侧鼻翼剧烈地张翕。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你——”
他的声音颤抖,肩膀也在微微抖动。呆了半晌,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向立于自己身后的沈廷文,厉声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早是他的人了!你竟敢背叛我!”
沈廷文默认,往后退了几步,对着四周已经呆若木鸡的士兵们喝道:“想要活命的,都随我后退。”
这些士兵都是他兵马司的手下,平日本就随他指挥,现在见情势急转,徐若麟忽然现身,上官又这样发令,哪里还敢违抗?纷纷收刀入鞘,跟随沈廷文匆匆离去。
四下幽阒一片,只剩徐若麟与方熙载对视。最后,方熙载缓缓抬手,解下了自己的面罩。月光之下,他一张脸白得像雪。
“天意……这莫非就是天意……”
他喃喃道,面上露出了一丝怪异至极的惨笑,“里头的人,真的是那个胡三娘?你真的找到了当年的逃脱掉的这个女人?”
他话音刚落,破庙里忽然冲出来一个扮作妇人状的少女,眉目清秀,此刻却手执棍棒,怒目圆睁,径直冲到方熙载身前,朝他夹头夹脑便打了过去,尖叫着哭骂道:“就是你!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这只黑心肠的畜生……”
方熙载狼狈地双手抱头,“你是谁?”
那少女不答,只继续咬牙狠命地击打他,方熙载被击倒在地,棍子当头就要朝他脑门砸下时,被从里头出来的邹从龙飞快拦住,夺了过去。
“邹大哥,当年他被宋家救了去的时候,病得快死了。那时候我才七岁。我爹懂治病,给他看病送药。他却做出那样的事……”
少女一下扑到了邹从龙的怀里,伤心哭泣起来。邹从龙急忙低声安慰。
“你是……小青?”
方熙载终于想了起来。
“你没想到吧?我和我娘都没有死!你这个坏人,你会不得不好死……”
方熙载低下了头,等抬头,望着始终一语不发的徐若麟,惨笑着道:“我明白了……你明明活着潜回了京,却一直隐身,又这样将我引出来,就是为了防止我给柔妃送信,是吧?这么说,胡三娘已经……”
他停了下来,说不下去了。
徐若麟略微一笑,“方大人,你太精明了。稍有风吹草动,怕也瞒不过你的耳目。所以我不得不防备着你些。”
方熙载盯着徐若麟,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擦去额头上的血迹,站直了身。忽然呵呵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状如疯狂。
小青止住了哭,在邹从龙的怀里回头骇然望着方熙载。
“徐若麟,我还是败在了你的手上……快意恩仇,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我也没什么可怨的。只是徐若麟,你以为你扳倒了我,你自己就能善始善终?帝王自古忌英将。本来,以你们的交情,以你的谨慎,或许也可以。只要皇帝一直太太平平地活下去,只要他不觉得自己受到威胁。可是你运气不好!太医早对我说了,他的病无药可治,只会越来越厉。他越虚弱,便越会感觉到来自于你的强大。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而已!”
方熙载一直笑个不停,甚至笑出了泪。
月凉如水,照在徐若麟的脸庞之上,映出他如刀凿般的轮廓线条。他安静地看着方熙载,最后只对邹从龙道了一句:“看好他。等人来接。我先回家了。”
他翻身上了马背,踏着月影往城池方向而去。起先马蹄声缓,渐渐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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