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大山深处,有一个几百人的苗族村落,世代祖居与此,偏安一隅,与外界几乎没有联系。族中多靠打猎为生,也会种些粟米之类的农作物,自给自足,只是断则一年长则数年会花上数月时间往返最近的集市一趟,主要是换些布匹。
这支苗人以山羊为保护神,画作图腾加以崇拜,因此姓中带有“雌”也就是羊的意思,皆姓“蒙雌”。
天刚亮明,一个院落内里,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抖擞的老者正取下挂在窗户上的长弓,苗人擅射,成年男子皆可手开三石弓,更有大力者能开四石弓,老者年纪大了,这臂力自然也就弱了,所挂之弓是木雕弓,只有二石力。
老人家背好木弓,检查着小腿上插着的匕首,和腰间挂着的绳索,这打猎也是个细活,同样的也具有危险性,准备起来不亚于行军打仗,得面面俱到。
这时,一个身着粗布褐衫的年轻女子从房间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布袋,里面装着粟米饼,嘱咐道:“阿爷,小心些!”
老人家笑道:“你个妮子,看你阿爷年纪大了不是?你阿爷我年轻的时候可是能开四石弓的勇士!而且不是有院上你几个阿哥带着嘛,我呀就是去捡点剩食。”
老者口中的“剩食”是自嘲的说法,事实上苗族人极其团结,相互帮助扶持,对老弱病残,年轻一辈只要有能力都会主动接济甚至赡养。说是一族人,却像是一个大家庭,如此才能在这荒山深野中一代一代繁衍下去。
老者接过布袋,走了一小节路就停住转身过来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女。
名叫蒙雌浅云的姑娘,等了片刻,以为阿爷已经走远了就原地转身,角度刚刚好,然后一步步回到屋去,每一步的距离也几乎都是一模一样。
原来,她的双眼看不见东西。
老者见她安然返回了屋子,轻轻叹了口气,紧了紧身后的木雕弓,就去了预定汇合的地点,那棵极高极大的梧桐树下。
从门口回到桌子,五步,在往右手五步就是洗脸的台子……
这个由短竹围成的篱笆小院,就是浅云的一整个世界,从小到大她都未曾走出过院落,而这个小院的一切也都已经深深的印在脑海里。
端起脸盆,扯下棉帕,浅云又原路返回,连脚印都与先前所踏的地方几乎重合,出了门口,又往左行了六步,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跨过门槛浅云默念着步数,来到了一个床前。
床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年轻人,满头白发,若不是胸膛还微微起伏,怕是会让人认为已经死掉了。
这人正是在空间裂缝里九死一生的萧云。
浅云拧干帕子,摸索着给萧云擦拭脸颊,“狗子,阿爷把你捡回来都快一年了,你怎么还不醒呀。”
声音里有小小的埋怨,像是撒娇一般。
浅云小时候,阿爷怕她一人在家孤单,就养了一条小狗给她作伴,取的名儿就叫狗子,小姑娘虽然眼睛看不见却对着小奶狗喜欢的厉害,甚至睡觉都要它陪着,只是相伴的日子没几年,浅云的狗子就为了保护她与一条窜进屋的毒蛇搏斗,毒蛇虽然被咬成了两截,狗子却在也没有醒过来。
附近的阿婆赶过来的时候,浅云只是紧紧的抱着已经开始僵硬的狗子哭得双眼通红。
后来阿爷安葬好了狗子,安慰浅云说在给他牵个小狗回来,浅云却遥着头说,狗子只有一个。
每当晚上睡觉的时候,浅云总是一个人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她不敢当着阿爷的面哭,她怕阿爷会心疼会担心。
那时候的浅云才13岁。
而阿爷又何尝不知这个懂事妮子,只是每晚都站在窗外等浅云哭完了哭累了睡过去了,才悄然回去自己房间,只希望时间能抚平这妮子的心上的伤痕,就像她五岁那年失去父母一样。
老者甚至有些后悔给她带回那只小狗,不曾拥有和拥有之后再失去,到底是后者让人心疼些。
而萧云是老者捕鱼的时候发现的,飘在河边,老者最开始还以为是具尸体,老者本不想搭理,只是到底有些忐忑,若这人没死那自己岂不是成了见死不救。
当发现萧云还有微弱的气息时就把他给抗了回去,还请来族中的巫师来替他医治。
作为隐世的苗族,本就极度排外,从族内不论男女都不向外通婚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一二。
老者带他回去本就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一头白发显得有些诡异的萧云是不是歹人,会不会对这个小村落形成毁灭的打击,历史上不是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农夫与蛇的故事哪里都有上演。
但是在老者的坚持下,他还是带着萧云回到了村子,并且恳求族长和巫师为其医治。
一来老者作为曾经族中的勇士,不管辈分还是声望都比较高,二来他的儿子媳妇可都是为了族人死的,再来虽然整个族人都极度排外却到底做不出将一个还未断气的人给扔出村子。
只是巫师看过之后却说萧云就是个活死人,于是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正当老人家犯难该如何处置萧云的时候,浅云却坚持要把萧云留下来,老人望着一脸祈求、认真的孙女,心一软也就答应了。只是不放心萧云是不是会突然醒来,是不是又是个歹人,所以每次出门都会拿绳索给他捆起来,只是每次回家绳子都被浅云给解开了,还埋怨自己不该如此对待一个病人。
此后,浅云就负责照顾起了萧云,每天给他洗脸和捏手捏脚,在尝试喂萧云吃东西失败后,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老者也乐得这妮子忙前忙后,至少显得不那么孤单了,反正那躺着的小子也不吃粮食。
其实老者坚持带回萧云本就存了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譬如治疗浅云眼睛的方法,族中的巫师不行,那么外面的世界是否有类似于巫师的医生呐?自己年事已高,说不定那天就没了,虽然族人肯定会诸多照顾,可真要留浅云一个,到底放心不下。
萧云这一趟就是整整一年。
当感受到脸上的温热,萧云悠悠醒来。意识和感觉渐渐回归之后,一阵痛意却渐渐袭来。由轻到重,丝丝缕缕,心肝俱颤。
萧云强忍着身体如同被无数把细刀慢割的痛楚,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姑娘,见其是在照顾自己才放下戒心,这时想要转头看看自己身在何处,却发现不止脑袋,整个身体都动不了。
浅云听着萧云有些沉重的呼吸,感受着他紧绷的脸,试探问道:“狗子?是你醒了么?”
声音轻柔,似清风,似涧水。
萧云听着这人叫自己狗子,紧皱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想要开口说话,却好像忘记了怎么说话一般,一时半会儿长着嘴巴却没有声音发出。
浅云确定萧云是真的醒了,浅云嘴角浮起笑容,狗子他终于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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