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上,我和南雅意一起换他的名字,然后望向彼此。
第二十四章 角声清袅,相寻梦里路
我被南雅意和侍女扶下马时,庄碧岚也被他的部属连扶带抱送入了帐篷。
南雅意挽着我,和我急急奔过去看庄碧岚时,掌心似乎比我还凉些。
“我没事……”
庄碧岚卧在衾间,微笑着这样宽慰着我们。
明亮的烛光下,我终于能看清,他那俊秀的面庞尽是失血和剧痛后的苍白,唇边泛着青白,显然伤势不轻。
他身上遍是血迹,战袍解开,才发现肩腿都有受伤,的确是皮肉之伤,并不严重。但解开中衣后,胸腹部紧缚的纱布赫然在目。
已经干涸的暗红血渍,又快被刚渗出的鲜血浸透了。
南雅意的脸色已是和庄碧岚差不多的苍白。
她一边看着大夫为庄碧岚清理敷药,一边低声告诉我,“皇上传讯说他预备把你抓回来时,碧岚刚刚和南疆打了一仗,虽然胜了,却也受伤不轻,虚弱得很。可我们想着总是不放心,所以备了马车急忙赶过来的。可惜到底没来得及,皇上他……”
她的眼睛垂下,长睫如无力耷拉下的蝶翼,微微颤抖着掩住眼底的苦涩和伤感。
我便知庄碧岚迟迟不曾动手,只怕也与他的伤势有关。
如此沉重的伤势,还闯到敌营救我,无疑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了。
我涩然道:“怎么这般不知保重自己?忘了上有庄伯伯满怀殷望,下有数万将士马首是瞻了吗?”
“不曾忘。可人活一世,总得有取有舍。”庄碧岚喘息着,微微而笑。
大夫正处理着他的伤口。随着他的喘息,那里正在往外冒着鲜血。
我垂头,并不觉得自己值得他这样取舍。
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负心人,但如今,我于他,的确算是负心了。
庄碧岚依然微笑,“你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我也没死,我算是赌赢了。清妩,我们的运气不算差。”
我便抿唇,努力将唇边的弧度向上勾起,“希望……我们的运气能再好一点儿。我们或许可以赌一赌……赌一赌我们能不能在阴差阳错后,找到和我们有缘有分的那一位。”
庄碧岚的眉跳了跳,没有接话。
南雅意依然是一贯的从容,静静地望着我。
眼看庄碧岚的伤口包扎妥当,想来有大夫随身照顾,一时还不致有危险,我坐了片刻,精神也略好了些,遂站起身道:“碧岚,我必须去困龙峡。”
庄碧岚并没有阻拦。
他抬眸看了一眼帐外依旧漆黑的沉沉夜空,勉强支起了身,吩咐自己的亲卫,“看下还有多少没有受伤的弟兄,护送宁大小姐去困龙峡。”
我心里震动,不由问:“你……你愿意帮我去找他?”
他虽温文尔雅,可我晓得他对囚他辱他又利用他强占我的唐天重有多恼恨。连庄氏降了嘉和帝唐天霄,应该也多少怀着报复唐天重的意图。
庄碧岚很快回答:“我讨厌这个人,可我当然要帮你。只盼……你也量力而行,凡事先求自保,便是不辜负我这般辛苦救你一场。”
“我记下了。”我几乎要哭出来,却强笑道,“蝼蚁尚且贪生,我又岂会自寻死路?到时一定见机行事,灵活应对,好早些回来吃雅意做的菜,泡的茶。”
庄碧岚点头,向我摆了摆手道:“那你快去吧,外面的马车大概已经备好了,饮食衣物都有,虽然粗粝了些,也先将就用着吧!时间不早,记得早去早回!”
他竟连这个也预料到了。
从我还是不解事的小女孩时,他便这般细致地为我着想着,如今,我已是他人妻妾,他还是不改当日的温存体贴。
纵然不再是相携一生的爱侣,他还是我最亲近的挚友和兄长。
“谢谢。”
我应了他,再次道着谢,眼圈却已红了。
这一回,庄碧岚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靠在枕上,沉默地望着我。
南雅意也在吩咐道:“小心!如果形势危急,先撤回来大家再慢慢商议,万万不可硬碰,知道吗?”
我低头应了,走向帐篷外的马车。
而帐内,传出了庄碧岚一声长长的叹息。
“雅意……”
他喃喃地唤着南雅意的名字,惆怅,伤感,委屈,以及终于能找着个人敞开心扉的庆幸。
我可以想象,如今似兄长般舍命护着我的男子,此时正像个迷惘的孩子,疲惫地将头埋到南雅意的肩窝处。
就像那晚的细雨中,那晚的莲池下,一贯高傲的唐天重,也曾喝得醺然,欺负了我,还像孩子般无辜着。
有缘有分……
他们应该能是有缘有分的一对吧?
南雅意可以静静地守着他,却不必无奈地守候他,不必一天比一天失望,一天比一天悲伤。
那么,我和唐天重呢?
送我前去困龙峡的马车并不华贵,也不精致,却极牢固,起承转合的重要部位,均包以铸铁,车厢的板壁也比一般的板壁厚实,不惧寻常刀枪弓箭。
但护送我的庄氏亲兵并不多,寥寥十余人,倒还有两三人是受了伤的。
再不知夜间突袭唐天祺军的那些兵马到底是全军覆没了,还是被冲散了未及回来。
我披上他们为我预备的火红色狐狸皮斗篷,慢慢地搓着迅速被夜风冻僵的双手,一时竟不敢去问,只为救我一人,庄碧岚究竟牺牲了多少人马,未来又会因此惹多少的麻烦。
领队的护卫见我沉吟着不上车,上前安慰我道:“宁大小姐,放心吧,只要我们能尽快找到康侯的兵马,人多些少些,并不妨事的。”
我应了,正要举步上车时,忽听南雅意远远唤道:“清妩!”
我忙回头时,南雅意正抱着个手炉匆匆自帐篷里跑出,急急赶上前来。
她将手炉递给我,低低道:“车里虽有暖炉,只怕还是冷。抱着这个吧,应该会好些。”
她的唇已冻得发白,在奔跑引起的急促喘息中呼吸出一团团雪白的热气。
低一低眸,就着她身后侍女手中所提绫纱灯的光芒,我看到了小小的银制暖炉上精刻的缠枝宝相花纹,隐透着来自贵家的不凡与骄矜。
这样精致的器物,宫外并不多见,多半是她自己平常所用的了。
她素来怕冷,又经历了夏天那场重创,身体又似单薄了些,脸色始终不如在宫中时的红润健康。我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她掌间被暖炉焐出的微热正迅速消逝,快要和手背一般冰冷了。
将暖炉推回给她,我微笑道:“帐篷里未必比车里暖和。何况碧岚伤重,更要好好照顾,受不得寒冷。我穿得厚实,没事的。这个你们就自己留着吧!”
南雅意眸光潋滟,似灼烧着火焰,又似流溢着水光,盈盈欲下,却反手握紧我的臂腕,吸了吸鼻子笑道:“我身体从来就比你好,碧岚又是男子,有大夫照顾着,怕什么?倒是你,刚刚……刚刚历了这样的磨难,寻常人家都一两个月不能出门见风的,怎么会没事呢?我……我竟不知怎样劝你保重才好!如果碧岚好好的,我一定陪着你去找唐天重。”
她说着,微一失神,才叹道:“若碧岚好好的……自然不舍得让你吃这苦头,早亲自带你去了。”
我望向庄碧岚的帐篷。
有烛火轻轻地跳动着,帐篷在黑夜里散发着温暖的浅橘色,安谧而沉静。
仿佛又看到了他曜亮如星的黑眸,满是疲倦,依旧蕴涵了浅浅笑意,温默怜惜地向我凝望。
若不是因为我,无论在南楚还是北周,他本该都是闲时醉吟烟霞、战时驰骋边疆的将军,允文允武,受尽长辈的娇宠,同辈的敬重,大有一番作为。
如今,他作为一名新降将领,却硬生生将我从唐天祺手中救出,坏了唐天霄的计划,更不知会让本就立足未稳的庄氏兵马受到怎样的猜忌。
纵然唐天霄目前急需盟友相助,等他地位稳固,忆及今日之事,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未必做不出来。
而唐天霄对南雅意,总还存着三分情意,三分歉疚。只要不碍着他的江山和皇位,他应该愿意在自己的羽翼下力保她和她的家人周全。
南雅意又将手炉塞回我手中,宝相花的纹理带着醺醺的热意摩挲在掌心,是这寒冷的漫漫除夕夜里最可贵的温暖。
我轻轻地说道:“这一生,我累他已够多。可惜……我连回报的机会都没有了。雅意姐姐,我们姐妹一场,只怕我还须连累你……连累你代我照顾他。”
南雅意一失神,“代你照顾他?”
我微微地笑起来,“我这人向来自私得很。欠了他承诺过的一生一世,却不想还了,只能将他托付给姐姐了!”
纱灯的光芒在南雅意的双颊敷了浅浅的黄,此时那层黄却似晕了开来,洇成了薄薄的红,连她神情都已显出几分局促。
她低咳了一声,转眸望向那顶透着光亮的帐篷,不安地说道:“清妩,庄碧岚是个君子,也是个痴情人。当日他虽为我把你舍下,可从未打算放弃你。”
我抿着唇,轻叹道:“新泡的好茶,原要趁热喝了才好,若是放久了不去喝它,就是再上品的茶叶,再清甜的泉水,也会苦涩难咽了。与其勉强在苦涩里寻找原来的香气,还不如重新冲一壶好。雅意姐姐,如今,他已不是我的那壶茶了。”
纱灯里的小烛跳了几跳,南雅意明珠般的眸子随之跳跃着,明明暗暗,若有若无地浮动着柔和的辉芒。她慢慢道:“我明白。就像……唐天霄已不是我的那壶茶一样,我们已弄丢了最初的感觉。只是……现在你面前的这壶茶,真是你喜欢的那壶吗?”
想起唐天重那凶猛刚烈的性子,我笑了起来,“这茶很苦,可我甘之如饴。”
拢了拢身上的狐狸皮斗篷,我踏上车,吩咐护卫,“快走,看看我们能不能在上午便赶到困龙峡。”
南雅意紧走几步,在马车开始行驶前又急急向我说道:“清妩,不管挑了怎样的茶,一定要活着才能品,才能尝。你切切记了,我和碧岚都在这边等着你,等着你安然归来,和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知道吗?”
车厢的一角燃着暖炉,似把整个躯体都熏得暖暖的。
我半掀车帘,笑道:“是,我会安然归来,和你们一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还有天重,唐天重。
不管之前多少的恩怨,日后多少的困难,我们都要活下去,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至于是不是和庄碧岚他们在一处活下去,倒也不重要了。
既然已知晓情事,我又怎会看不出他们两人交流时不必形诸言语的默契?
只是我已是他们两人间的一枚结,若不解开,只怕这辈子也只能流于相依相扶的暧昧,很难再有其他。
而我希望他们能幸福,就像我和唐天重曾经的幸福一样。
幸福……
小产未愈的身体疲倦酸软,我如同煮熟了的面条般无力地歪在座椅上,却微微地笑了。
我竟不能否认,我们曾经幸福。
这日凌晨,才到丑时,在凛冽北风里酝酿了许久的一场大雪终于发作出来。
无边的天幕像倒扣苍穹的大沙漠,无声而凌厉地撒下没完没了的大粒雪霰,要把这天,这地,尽数淹没成一色的空茫。
领队的护卫姓陈,本已受了伤,想来该是庄碧岚身畔最得用的人物,此时兢兢业业护着马车前行,却告诉我道:“宁大小姐坐稳些,不然先躺下休息片刻也行。这雪……只怕下得大了,待会儿路上结了冰,就更难走了。”
我忐忑不安,问道:“明天什么时候可以到困龙峡?”
陈护卫答道:“原本上午便可以到了。可这雪再下的话,也就有些难说了。希望江南的雪不像我们北方那样厉害,别一早就堆起来,把路给堵了。”
“那么,上午还能到吗?”
“可能要中午或下午才能到……”
陈护卫有些迟疑地伸手为自己擦了擦汗,无奈地望向夜空。
我探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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