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湖泊虽说是不大,但是也不小,水声轰隆声势浩大,和之前在铭萝庄地下迷宫里的感觉差不多,阜怀尧想起来那时候的事情,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不到一刻钟时间,整个湖里的水就被抽干不知到哪里去了,形成一个巨大的地坑,湖底沉沙淤泥上鱼虾蹦跶,水草倒伏,不可谓不神奇。
而随着水位的下沉消失,也露出了一段通往地底的大理石质地模样的阶梯,阶梯上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并没有贝类水草依附在上面,只沉着一些泥沙罢了,依稀能看到乳白的原色。
宿天门的门人似乎早就准备,将用几个临时用木桩凿出来的大木桶装的水倒了下去,冲洗那些泥泞的阶梯。
江亭幽将机关上的平安扣和钥匙收了回来,交给碧犀之后走向阜怀尧,“陛下。”
“江先生,”阜怀尧已经不着痕迹挣开了阮鸣毓扶着自己的手,颔首以示招呼,目光又在那个抽干了水的湖坑里看了几眼,“这就是‘别有洞天’?”
如果不是抽干了水,估计就得潜水往下摸了,谁知道水底下有多深呢,闻人家族的先祖做的这个机关倒是隐蔽又能防贼。
江亭幽握着手中折扇,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表情比之平时似乎有什么不同,不过转瞬之间就已经恢复如初,“这个江某就不清楚了,江某也只是按着门主的意思办的事罢了。”
阜怀尧并不介意他的含糊其辞,他记得之前江亭幽还曾借他要挟过阜远舟,想要“别有洞天”的钥匙,这个地方的真与假,江亭幽比他在意多了。
“江先生是早上刚到的?”阜怀尧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
江亭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闻言才敛了眉目,笑,“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这句话有些牛头不对马嘴,阜怀尧却好像得到了什么答案,不再言语。
机关打开之后,宿天门众人并没有立刻启程,而是在原地做了一顿饭吃饱喝足、收拾了营地之后才整装待发。
这时候日头已经升得老高的了,边塞的夏日十分酷热,湖底的沉沙淤泥很快就被晒干晒硬,因为长期浸泡在水底而滑腻腻的阶梯也被晒得不会再轻易滑步了。
今天出现的宿天门门主明显是闻人折傲,而不是昨晚的闻人折月,甚至在看到阜怀尧的时候,还对他笑了笑,那个笑容……似乎一点都不介怀他和闻人折月合伙算计于他。
也许是因为已经到了“别有洞天”,马上就能毁掉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了,闻人折傲也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立足在队伍里面。
这支队伍应该跟着他有一段时间了,但是阜怀尧还是偶尔有看到那么一两个人在偷偷瞥向一身邪异的宿天门门主,努力掩饰着眼里那种无论见多少次都掩饰不住的兴奋、狂热以及一种已经刻在了骨子里的恐惧。
众多情绪交杂在他们眼中,扭曲成了不可名状的疯狂。
阜怀尧也多看了他几眼,才收回视线,微微往回看了一眼。
阜远舟还没跟上来……
其实有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阜远舟可以不正面对上闻人折傲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个活了两百多年的怪物,更因为他是一个疯子。
有的时候,和疯子为敌,即使是绝世高手,也不一定能够占得便宜,何况这个疯子本就是一个傲立于世间难有敌手的……聪明的疯子。
……
第三百九十八章 放血
刹魂魔教一行人在凌晨时分遭到了宿天门的伏击,被耽搁了一段时间,按着陆虎至提供的地图追进腹地深处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火辣辣的阳光笔直地栽在大地上,滚得地面都是热烫热烫的,热气隔着鞋底烘上来,逼得汗水一点一点地往下滴。
阜远舟倒是周身凉意很重,俯身在一个巨大的盆坑旁边的泥土里划拉了一下,捻出一点细细的金色的粉末。
苏日暮也站在盆坑一旁,侧头看了看向下延伸的大理石阶梯。
阶梯被洗刷得很干净,大有扫榻相迎客从远方来的意思。
乳白色的阶梯上还勾勒着一行字——“酉时,逾期不候”。
那行字颜色很深,是接近黑的墨紫,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诡异,苏日暮正好奇这行字是怎么刻上去的,可是一蹲下来就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隐隐带着腐烂气息的血腥味。
这股味道实在恶心人得紧,而且叫人印象深刻,苏日暮猛地蹦了起来,回头看去,果然看到阜远舟的一双眸子尽数变成幽紫色,明晃晃亮在阳光下,片刻之后才消退下去。
阜远舟皱着眉盯着那些血字。
苏日暮暗咒一声闻人折傲没事做乱放血,又想了想如果阜远舟一对紫眸子和闻人折傲一对绿眼睛站在一起……啧啧,真是一个噩梦。
酒才童鞋觉得自己的日子是越过越玄幻了。
秦仪走过来,“尊主,现在下去么?”
阜远舟看向苏日暮。
苏日暮已经探查过四周地形了,琢磨了一下,道:“这个地方好像和铭萝庄地下的迷宫有点相似,现在出发的话,酉时肯定能到。”当然,前提是能有命走得到地方。
阜远舟点头,“准备一下,现在就下去。”
秦仪领命而去安排人手了。
带来的人里,“血承”者和夙建帮里的普通人是对半拆开、一半在地上接应一半在跟阜远舟进“别有洞天”,毕竟如果对上“肉糜”者,刹魂魔教中人实在是太吃亏了,夙建帮的人是阜远舟这十几年培养的武功好手,并不比通过蛊毒增强体质的闻人后人差,而甄侦本身就带着一批人,赵衡又带来了一队人马,他们暂不担心人手的问题。
阜远舟本想让甄侦留在上面接应,毕竟他的身份非比寻常——影卫掌控了玉衡三分之一的地下命脉,尤其是司情报和一支影卫军队的巨门更是重要,如果他出了事,那么本就不稳的时局难免会更混乱了。
不过甄侦没应承,他是效忠于阜怀尧的,哪怕阜怀尧相信阜远舟也好,阜远舟将会是贤明之君也罢,他认同的皇帝也仅仅是一人罢了,他没有什么大仁大义之心,但是他站在这个位置上,就会舍了性命来护玉衡天子的周全。
这和阜远舟以前那种至爱无悔的牺牲不同,正如阜怀尧常说的那样,这不过是一份责任罢了。
所谓责任二字,其实真的很玄妙,很多人都想避开,很多人不曾意识到,但是它就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没有人可以避开。
无论是阜怀尧之于玉衡皇朝,阜远舟或慕容桀之于刹魂魔教,四大影卫之首之于国家,苏日暮之于素剑门,甚至闻人折傲之于闻人家族……强大如他们也会被责任所束缚,这一生都因其而奔波,但也因其而荣耀。
人这一生,本就不可能不背负责任的。
……
凫黎关。
左阙浑身浴血而归——当然,这不是他的血——畅快地马鞭丢给随行护卫,拎着还带着血的剑冲到元帅军帐里。
里面的连晋正和钱重叔在商讨事情,他就带着一身杀敌未褪尽的杀气冲了进去,里面早就收到消息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连晋眼皮子抽了抽,道:“知道的是你打胜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准备造反呢!”
左阙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跑桌子边拖过一碟子馍馍就塞嘴里,含糊不清道:“……这词正司大分兽……”
钱重叔一脸不解。
连晋一副牙疼的样子,“东西咽下去,好好说话。”
左阙饿鬼投胎似的席卷了两个馍馍,才抹了一把嘴,道:“我说,这次真是大丰收了。”
“怎么说?”左阙去拦截粮草这件事连晋只收到了捷报,具体的战况还得等这个饿死鬼汇报呢。
“等下东西运回来,你们真该去开开眼界!”左阙比划了几下,“十几车的弓弩,小小的,只能装很小的银针的弓弩!他娘的要是大莽和沙番的士兵都给装配上了,我们就该给他们阴惨了!”
闻言,在场的另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不过钱重叔是因着对方恶毒的手段和精妙的兵器,连晋却是因为另一件事。
如果没有出错的话,左阙说的这种弓弩应该是在文举之前,于京城之中闹出大风波的那种微型弓弩,是经由消声灭迹二十年复而现身的掌上轻扇江亭幽做出来的。
涉及到这个阴魂不散的角色,连晋就露出了更加牙疼的表情。
你说这家伙老婆没了自己还要死不活的,到底是为什么出来搅风搅雨?
……
绿洲腹地深处,地底下,“别有洞天”里。
“别有洞天”其实不叫别有洞天,这只是类似一个雅称,这个地下建筑的名字叫长生殿。
这是阜怀尧跟着人群在顺着阶梯往下走了几百级有余转弯几次之后看到的大门上青铜牌匾上看到的字——准确地来说,是他看到了大莽的文字,由阮鸣毓翻译出来的。
长生长生,凡人求之再求,又有几人能得?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起另一件事了,宿天门门人在出发的时候,不知道在哪里拎出了一堆堆俘虏一般的人,约莫数起来不下百人,然后被提前赶到了地底下。
阮鸣毓还神神秘秘地道了一句其实这是最后一批人了。
这些俘虏看起来高眉深目,似乎是池尤突厥那边的人,阜怀尧有不太好的预感,果然,等他这批“后续部队”抵达长生殿的时候,那些俘虏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沿着阶梯一路走下去便进入了一条长长的随着机关新辟出来的石道,石道里有很多分支,湖泊里的水应该就是沿着那些分支流走的,石道走到尽头有阻隔水的石门,石门打开之后是一座架在巨大地下裂缝间的石桥。
俘虏们就被杀死在石桥上,放干血后将尸体丢到了桥下,艳红的血液顺着石桥上特殊的纹路向长生殿的大门流去,勾勒出繁复而动人心魄的图案,隐约和阜远舟身上的紫色图腾有些相似。
空气中的血腥味重得几乎像是血液的蒸汽在浮动,阜怀尧略显厌恶地掩了掩鼻子,瞥到站在桥头紫衣华美的狂邪男子正在愉悦轻笑,他眉头皱的更深了。
如果长生的代价是变成这种没有丝毫人性的怪物,不能体会人生悲欢离合贪嗔痴妄喜怒哀乐,那么要长生还有何用?!
石桥很大,那些纹路很深,小沟似的,百来人的血液远远不足以填满,阜怀尧看着那些流动的鲜血,就明白阮鸣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长生殿上面应该有个机关能够将血液送下来,宿天门的人提前几天过来,恐怕就是接连在杀人放血,借此来启动这大门的机关。
果不其然,等那些血液悉数流进了长生殿大门里,江亭幽再度将青铜的平安扣和铜质的钥匙放在石桥桥头的石狮子嘴里拨弄机关,这扇门就缓缓开启了。
大门连接着机关,门后,一盏盏长明灯逐一亮了起来,照亮了一条白玉铸就的过道,两侧隐隐约约壁画华美腾云驾雾,当真像是走向登仙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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