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曼先生,您确定要在这里指认您的父亲吗?”父亲的律师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上帝保佑,为人子女者竟然为了金钱罔顾亲情,做出这样没有人伦的事。”
“住口!你竟敢侮辱我,他才不是我的父亲,他是那个贱女人找人假扮的,为了保住男爵夫人的头衔!为了把我赶出家门!为了本该属于我的财产!”瘦弱的青年歇斯底里的吼道。
“肃静!”法官敲响木锤道:“请问戈尔曼先生,您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男人是假扮的呢?”
“我当然有证据。”青年阴狠的笑了笑:“我父亲曾因骑马受过伤,他的小腿上留有一条一掌长的伤疤,当时为他治疗的医生可以作证,同去骑马的绅士们也可以作证,你不会告诉我,人的伤疤也可以轻易消失吧。”
“露出你的腿,让所有人看看!”罗伯特大喊道。
“反对!”父亲的律师皱眉道:“法官大人,他们的要求太不合理了,这是在侵犯贵族的身体,完全是犯法的!”
法官叹了口气说:“既然证人已经提出了异议,我们就不能无视,如果侵犯到了尤扎克男爵的尊严,也只能请他原谅,可以请他到后面让我们检查一下吗?”
现场议论纷纷,已经有贵族开口反对此事了。
“这太不合理了,根本是在侵犯贵族的尊严……”
“他的儿子是想要爵位吧,听闻他们的关系很差,所以才陷害自己的父亲……”
在这样的氛围中,我紧张的望着父亲,果然发现他的脸也苍白一片。
他小腿上哪里来的疤痕!
“男爵大人,您请吧。”治安官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父亲摇了摇头,像在做最后的挣扎一样,不甘心的说:“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尊敬的大人,在法庭上,法官大人的命令高于一切,如果您不肯听从,我们只好在这里强迫您露出小腿了。”治安官无奈的说。
父亲额头上的虚汗越冒越多,眼睛不停地转动着,可依然不肯走下审判席。
治安官不得已走上审判席去拉扯他,但很奇怪,也不知这位治安官说了什么,父亲紧张的脊背突然放松了,跟他走下审判席,来到了一扇遮板后。
治安官蹲□子,一会儿他站起来说:“回禀大人,男爵的腿上的确有一道伤疤。”
“这不可能!你胡说!你被他收买了吧,让我们亲眼看看!”罗伯特大声咆哮道。
“你们已经百般羞辱于我了,究竟还要对我做什么!”父亲怒视着众人:“难道非要强迫我在众人面前裸|露身体吗?”
简直像是气急败坏,所以破罐子破摔了,他一下子推到挡板,把小腿暴露在了众人眼前:“好吧,你们看吧,这就是我的伤疤,看清楚了吗!”
“不……不……这不可能,他也有伤疤……他不是我父亲!他不是!”戈尔曼发疯一样喊道。
“法官大人,我原本不想把家务事到处去说,可现在我被逼的没办法了。我的大儿子一直都精神不稳定,我已故的妻子也一直和我商量把他送去精神病院医治,但我舍不得他受苦。而现在那个阴险恶毒的仆人竟然利用我可怜的儿子,因为他脑袋不清楚,所以蛊惑他诬陷自己的父亲!法官大人,我才刚刚遭遇了妻子被杀这样的事情,今天却要站在这里蒙受羞辱,请您本着仁慈公正之心,给我一个交代吧。”父亲说着,竟然又流下了眼泪。
一位俊美优雅的绅士竟然承受了如此大的冤屈,还是被自家恶毒的仆人迫害的,这挑起了在座所有贵族阶级的不满之情。
“吊死他!吊死他!”群情激奋的人朝罗伯特吼道。
罗伯特一脸苍白的掉下了原告席,然后被他身后的两个治安官抓了起来,还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却被人捂住了嘴巴。
“原告罗伯特将以侵犯贵族的罪名被审判。”法官宣布道:“至于您的儿子戈尔曼先生,不知道尤扎克男爵打算怎么处置,鉴于他精神不够安定,我还是建议您将他送去专业机构进行疗养。”
戈尔曼被法官的话吓坏了,他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而且一看就知道有些冲动,能被罗伯特这种人带来法庭,就知道他本身也并不聪明。如果他保持沉默,那么当现任男爵死去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爵位了,而不是现在这样,他被怀疑精神有问题,很可能被送进精神病院。
父亲向法官谦卑的行了一礼,他流着泪说:“感谢大人,我的儿子就交由我看管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这场轰轰烈烈的审判,以一种荒诞绝伦的方式结束了。
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因为告发的原因就很荒谬,怎么可能真的发生一位男爵被人冒充这种事。
没有人知道,最荒谬的,也正是最接近真实的……
父亲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了庄园,他得意洋洋,意气风发,简直像是突然年轻了十岁。
“布鲁斯子爵帮了我大忙,治安官是他的人,当场给我贴上的伤疤,真没想到那个混蛋会联系戈尔曼来告发我,腿上有疤痕这种事差点要了我的命!”父亲掀起裤腿,露出那条狰狞的伤疤,然后轻轻一揭,那条疤痕就被揭了下来。
“做的太像了。”他小心的把那条假伤疤收了起来,然后愤然道:“我要把戈尔曼那个小子送进疯人院,他就在里面浸冷水,上夹板吧!”
“父亲……请您不要这么做……”我不满的说。
“你说什么?”父亲不解的望着我。
“请您不要把戈尔曼先生送进疯人院。”我重复道。
“你疯了吗!”父亲惊呼道:“他想害死我,我不弄死他就算了,你还不让我把他送进疯人院!难道让他以后再来害我吗!”
“戈尔曼先生做错了什么吗?难道他不应该指责您吗?您难道没有冒充男爵吗?难道您没有占据本该属于他的家产吗?那么他站上法庭有什么错!”
“难道是我故意要冒充男爵的吗?这都是别人逼迫我的,我是逼不得已的!”
“您的确逼不得已的,所以我才在法庭上为您说了谎话,可是戈尔曼先生呢?他没有对您做过什么吧,您凭什么把无辜的他送去精神病院呢!”
“凭他要害死我!如果我不先下手,后悔的就是我了!你不会单纯的以为他真的无辜吧,他就是想弄死我才坐上法庭的,他要是真的善良,心怀怜悯,就不会这样逼我了!”父亲朝我吼道,脸愤怒的扭曲着。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走到书柜前,把里面的书统统扫到了地上。
“你怪我吗!我做错了什么,我被那婊|子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还以为自己会被关押一辈子。每天心惊胆战的想着你和你们母亲,担心你们会被那女人害死,现在你却来责怪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并不是责怪你……而是……这一切并不属于我们。”我叹息道:“我们应该把这些归还他真正的主人,父亲,请您跟我走吧,我会照顾你的,今后你和母亲不会再受穷了。”
“凭什么!你真是疯了!这些当然是我们的!现在已经没人能威胁我们了,傻子才会放手已经得来的一切!”
“我知道您受了无数委屈,可我们一家现在能团圆了,你不该继续留在这里,因为我们是埃里克,祖祖辈辈的农夫,不是什么贵族。即使隐瞒一时,也隐瞒不了一辈子。”
父亲忽然捡起一本书,朝我丢了过来,他大声说:“住口!贵族能做的事情,我们也能做!看啊!看啊!这些书,这里所有的书,八年了,我只跟这些书为伍,你以为我怎么能在法庭上读懂拉丁文。我是埃里克没错,可我不比任何一个贵族绅士差,相反我比他们更聪明,比他们更优秀。凭什么他们只是投了个好胎,就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而我们却只能卑微的活在尘埃里。尤扎克男爵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他是男爵,而我是农夫;他吃面包,我吃黄土;他的妻女穿绫罗绸缎,我的妻女破衣烂衫;他的儿子在大学读书,我的儿子当仆人!只是因为贵族的出身!那么现在贵族也落在了我的头上,我凭什么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而且这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你以为随便哪个农夫就能冒充男爵吗!”
父亲的话像锤子,一下下击打在我的胸口。
我不是不懂,相反,我最理解这种不甘和愤怒。
前世的我何尝甘心过,因为不甘心,所以才追逐富贵,即使蒙住了双眼,即使被恶魔蛊惑……
我们埃里克家的人都一样。
我也没有资格说服父亲放弃唾手可得的地位和财富。
“我很遗憾您不肯跟我离开,既然如此,您就留在这里吧。”我向他欠身后,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里?”父亲惊讶的说:“你要走吗?为什么要走?这里不好吗?留在这里我可以让你成为绅士,你会成为上等人的。”
我顿了顿说:“父亲,我只问您一个问题,你真的仅仅是因为憎恨艾薇儿夫人才杀害了她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父亲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他大声说:“你是什么意思!”
“请恕我失礼了。”我没有再说什么,径直离开了房间。
有很多事情,不能任由自己去揣测,因为一旦放任这种揣测,就会陷入无休止的怀疑中去。
上一辈子,母亲和安琪她们的消失,到底是艾薇儿夫人造成的,还是父亲弄走了她们,一切都不得而知。
我唯一知道的是,奥斯卡在庭审结束后,悄悄在我耳边说的那段话。
“我刚才去见了罗伯特,他在监狱里大喊大叫,我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
奥斯卡似乎是有些犹豫,他从来都很果决的,很少有这样纠结的时候。
“你父亲最初并不是被强迫的,他很主动的配合了艾薇儿夫人,所以才能在一开始顺利的冒充了男爵。想想看吧,一个不配合的人,就算再被要挟,难道就真的没有破绽吗?他似乎是以为能和艾薇儿夫人假戏真做,就开始插手庄园的事宜,这引起了艾薇儿夫人的不满。她只想找个傀儡而已,可你父亲异想天开的以为自己真的成为她丈夫了,想着反客为主,艾薇儿夫人这才监|禁了他。”
“所以他想逃跑是真的,但我怀疑他一时冲动杀了艾薇儿夫人,根本不是单纯的愤怒自己被监|禁,他在看到你无意中打昏了艾薇儿夫人的那一刻,就动了杀人占产的念头。因为他接下来的一系列举动都太理智了,理智的像是早就计划好的,看看他在法庭上的表现吧,他并没有他说的那么无辜,我们或许都被他利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两章……
憋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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