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养龙进行时

第5章 虫海

波纹荡漾,沙浪一圈一圈往外扩散开去,并逐渐剧烈起来。【】本文由。。首发过了一会儿,如煮沸的开水,沙子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泛起银色的粼粼光芒。
刚开始还只是偶尔闪过一丝银芒,可到后来,目之所及,全部变成了冰冷的银色,并迅速地向睡着的人们聚拢。
可定睛细看,那哪里是银色的波浪,分明是无数指甲大小的甲虫。
即使是阅历最丰富,学识最渊博的英图帝国大学士,也无法认出它们的品种。
它们的前胸与背板连成一片,光滑而又坚硬,反射出森然银光。而头部则长着无数密密麻麻的恐怖复眼,沉睡的人类反射在眼睛里,好似无数具冰冷尸体。当两对细长触角相互快速摩擦时,竟发出了能够让人彻底睡死过去的声波。这真是可怕的能力。
天地间静得极其诡异,仿佛就连空气都凝滞了,唯有虫子的十六只脚在上快速移动时,发出叫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若单体而论,这些虫子或许并无太大威慑力,可当这些小家伙大面积地聚集在一起,却产生了极为惊悚的效果。
虫海!
无数的银色小虫钻进人的身体,从他们的耳朵、鼻孔爬进去。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人们的肚子开始飞快地鼓起来,四肢膨胀,皮肤下拱起了无数凸起的小肿包,而这些小肿包在不停地移动,叫人毛骨悚然。
银色的虫子连绵不绝,形成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地打过来,将一切淹没。
巨鸟飞过满月,翅膀张开,挡住了月芒,地上掠过一大片黑影。
黑影之处,地面陡然向下凹陷,仿佛地底下隐藏了一只沉睡的怪兽,正饥饿地张开了大嘴,无情地吞没了所有躺在地上的人类。
莱恩戴在左耳上的那枚被光明教会加持过魔法的耳钉,骤然向虫海绽放出刺眼的光束。然而,与黑暗相比,那道光不过沧海一粟,不过刹那功夫,便被滚滚扑来的黑影吞没,消失无踪。只听“啪”的一声细响,耳钉粉身碎骨,被淹没在漫漫黄沙中。
这个由光明神教的主教加持过的耳钉,不但没有保佑他的主人远离黑暗,并且,在临终之时也没能很好地完成它最重要的职责——追寻真凶。
模糊的图像被神秘的魔法传输到了遥远的光明神教,一段隐秘的信息也随之而至。至于他们能否从中得取有效信息,从而找到迫害莱昂皇子的真凶,那是以后的野狼需要担心的事情了。现在的他高高地躺在塔岩顶端,为了尽快恢复体力,他睡得很沉,对脚底下的虫海一无所知,身体因冷而蜷缩成一团。
过了很久,很久。
月光再次洒向地面,大地重新恢复平静,所有的东西仍然呆在原地,帐篷的位置没有发生丝毫的改变,熄灭的火堆冰冷如雪,就连骆驼也安然无恙地继续沉睡。
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发生过,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唯独躺在地上睡觉的人类神秘消失了。
黑色的巨鸟张开双翼,在上空盘旋几圈,然后拍了一下翅膀,卷起巨大风浪,百公里范围内的沙子都被扬上了天空,形成了巨大的龙卷风。
黑色巨鸟飞向远方。
从地底深处传来悠长的叹息声。
那是较之黑夜更为黑暗的存在。
那是较之时间更为古老的存在。
“不够……不够……”
翌日清晨。
野狼在高耸的塔岩顶上醒来,打了个哈欠,一边摸着干瘪的腹部,一边神情恍惚地朝下看。紧接着,他猛地一惊,整个人都吓得跳了起来,双眼睁大如铜铃,不敢置信地瞪着露营点。
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其他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站在高处四下俯瞰整个沙漠。可无论他如何尝试,都只看到漫漫黄沙,没有尽头。
野狼惊悚地发现,他竟成了这片荒芜沙漠上唯一的人类。
风卷岩沙,塔石林立,太阳无情地灼烤着大地,野狼蔫了吧唧地趴在一头骆驼身上。
这是他在亡灵沙漠的第二十七天。
他的身后跟着五匹骆驼,骆驼的身上驮着尽可能多的行李。他不知道其他人发生了什么,他在露营点又苦苦等了几天时间,可除了不停减少的食物和水,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对失踪同伴的担心,对生病母亲的担忧,对这片沙漠的恐惧,对前路的茫然,永无止境的沉默,毫无变化的景色,不停减少的食物……
压力沉甸甸地砸在野狼肩上,压得他面无神经坏死,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就连脚下的大地都要被压成深坑。
野狼开始深切的领悟到别人提到亡灵沙漠时,为何脸上会露出那样恐惧的表情。
其实,野狼成为佣兵的时间并不长,但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别人越是说危险,他越想要要闯一闯。当他在雇佣合同上签名时,满脑子想的是丰厚的报酬,母亲日渐严重的病情,高昂的治疗费,破旧漏风的老房子。
年轻人总是这样,不管嘴上说得多么谦虚,可实际内心深处却骄傲十足,字典里压根儿就没有“做不到”这三个字。他们总认为自己的刀足够锋利,能够斩破一切艰难险阻。
野狼真想回到过去猛地扇自己几个耳光,把那个狂妄的小子打醒,然后一切重头再来。
可现实是,他只能就这么走。
走啊走,走啊走。
没有任何改变。
他在亡灵沙漠已经呆了三十五天。
骆驼还剩四匹。
走啊走,走啊走。
没有任何改变。
第四十五天。
第四十六天。
第四十七天。
野狼怀疑自己已经聋掉了,所以他像个白痴一样大声吼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听到声音了,这代表着他的耳朵和喉咙还是好的,于是又继续上路。
没完没了地走啊,走啊。他在夜晚寻找北极星的方向,在白天笔直朝北前行。然而这片沙漠根本就没有尽头。没完没了地走啊,走啊。
第五十五天。
第五十六天。
第五十七天。
野狼觉得自己一定是瞎掉了,不然为什么不管醒来还是做梦,他看到的都是同样的颜色——黄沙,黄沙,黄沙,黄沙……
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
野狼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
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
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
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
野狼已经疯了。
还剩三匹骆驼。
还剩两匹骆驼。
还剩一匹骆驼。
我还剩十根手指头。
我还剩十根手指头。
我还剩十根手指头。
好吧,疯了又如何呢。野狼只想睡觉,永永远远地睡觉。
黑色的大鸟再也没有出现过,然后他一直走到了第六十三天。
野狼最后的一头骆驼在三天前饿死了。他不得不在食物和金钱之间做选择。当他选择放弃所有沉重的金子时,他忽然无可抑制地疯狂大笑起来。
为什么不笑呢,难道你也不觉得这事儿充满了讽刺吗。
他出生入死,不顾性命,和那个狗|娘养的小贵族来亡灵沙漠,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钱吗。可是拼命到最后,他却必须做这种操|蛋的选择题。
请问,是生命重要,还是钱更重要?
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可笑了,简直就要让人笑死。
他猛地扯掉遮挡太阳的兜帽,将围着口鼻的纱丽揉成一个球,投掷到远方。他把自己的刘海捋上去,露出对男人而言过于漂亮的紫色眼睛。
“哈哈哈……”
他仰天张开双臂,开始像得了羊癫疯一样地歇斯底里地狂笑,然后一边笑,一边朝后重重倒在沙地上。
他觉得很累很累,累得再也不愿意走了,因为不管他走多远,不管他走多久,所处之地都完全相同。黄沙已经将他逼疯了,他的脑子已经死掉了,他的灵魂也已经干枯了。他好累好累,累得连思考自己到底有多累,都觉得很累。
野狼笑得是那么癫狂,以至于眼角都流出泪水来。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她大概以为我已经死了吧,不知道她会不会为我哭泣。
应该会的吧,不管她嘴上如何要强,但实际内心心是最软最善良的。
不过可能性更大的,是她已经死了吧。毕竟我离开前留下的费用,只够去教会做一次净化治疗,顶多能再撑一个多月。
可怜的母亲,她明明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本该成为最幸福的妻子,最快乐的母亲,可就因为三个臭男人,结果伤透了心,吃了一辈子的苦头,最后还落得个无人送葬的悲惨下场。
贵族,呵呵,贵族是什么,贵族都是一群出尔反尔的胆小鬼。口口声声说爱你,搞大你的肚子,结果穿上裤子却立马翻脸不见人,迫不及待地去娶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
父亲,呵呵,父亲是什么,父亲是水中的月光,竹篮里的影子。他们不知道责任二字怎么写,也不知道一个被打上奴隶烙印然后又被抛弃,落到社会最底层,还要独自养大一个孩子的女人有多艰难。
我明明已向诸神发誓,要向那所有伤害我们的人报仇,结果,哈哈哈,没想到我竟然也变成伤害她最深的三个人之一。
所以我也该死。
我还是死了好。
野狼的精神已经出了问题,他像中了邪|魔一样的,刚想到死亡,手就已经自动掏出匕首,将它抵在脖子的大动脉上。
嘿,你瞧,其实杀人真的很简单。只需找准大动脉,轻轻用力一割,血液就会堤坝坍圮了的水,奔腾而出,止都止不住。
只需轻轻一用力,所有的痛苦马上就会消失不见了。野狼念咒语似得在心里反复默念:只需轻轻一用力,只需轻轻一用力。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手却依旧纹丝不动。
你还在等什么?野狼在心里大声质问自己:你这种垃圾还活着做什么!?你只是一个下贱的杂种,私生子,你是如此的幼稚,如此的卑微,你的人生没有希望,你只能被别人踩在脚下,你只能受尽折辱,你甚至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野狼想要找到能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可是盲头乌蝇一样寻来觅去,却最后什么也没找到。他忽然发现,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并且,将会继续毫无意义下去。
算了吧,活着多累啊。再见吧。再见吧。我放弃挣扎。反正这片沙漠永远也走不出去了,而痛苦也好像这片沙漠一样,永远也没办法消失。反正最后都是饿死,还不如现在死,至少还能似得有尊严一点。
野狼猛地将匕首拿远,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朝胸口捅过来。
匕首划破热浪,插|进野狼的心脏。
双眼紧闭。
呼吸停止。
他好像已经死了。
世界仿佛被人按下暂停键,一切都静止不动,唯独无情的太阳晒在他的头上。
过了很久很久,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滴下。
一滴。
两滴。
三四五六滴。
无数水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仿佛忽然下了场暴雨,将他眼前的那块地面沾湿,地面被染成更为黯淡的颜色,并且逐渐扩散开去。
野狼的手陡然失去所有的力量,匕首脱落,深深的陷入沙地上,唯有刀尖一点红。
眼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眼眶里冒了出来,野狼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双眼,拼命的紧咬牙关,可还是无法压抑住从他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声。
那是充满了软弱和无力,一点也不像个男人的呜咽。
可同时,也是充满了不甘心的呜咽。
怎么舍得死啊。即使他在很小的年纪就失去了笑容,过早地就背起了整个家庭的担负,可不管外表装得再怎么成熟,他也还只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怎么舍得死啊,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舍得在这里就画上句号啊。死很简单,可如果死了,就只能永永远远地留在这片沙漠上,再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不甘心。
我不甘心!
怎能甘心!
绝不甘心!
受伤的野狼仰天咆哮。
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咆哮,仿佛在向残酷的命运挑战,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万劫不复,哪怕注定死亡,也要奋斗下去的咆哮。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人见证的哭泣。他在荒芜的沙漠中心,全心全意地哭泣。
他像是从来没有哭过似得,要一次性将这些年受过的所有委屈都哭完,一直哭到喉咙沙哑,眼泪流干,再也哭不出来。
他哭得昏天黑地,哭得差点脱水昏厥。可当他哭完后,却没有继续软弱,而是抹干眼泪,重新从地上站起来。
野狼再次启程。
这一场肆意的大哭似乎无形中改变了什么,当他再次上路,表情已经变得平和下来。童年受过的苦难似乎在他的身上慢慢沉淀了下来,有以前非常纠结一些事情,大哭过后,似乎,也不再是那么重要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哭出了些什么,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堵在心口的石头似乎被他哭出了裂缝。他不再觉得那么压抑,他甚至开始留意路边的风景,努力从枯燥的岩石和沙子里,寻找出一丝乐趣。
他竟就这么地,又走啊走,走啊走,走到了第七十一天,又或者是八十一天?还是九十一天?
野狼已经数不清了。
他抬头看了眼炽热的太阳,渴极难耐。
忍了又忍,他又咬牙向前走了十多公里,这才取下随身携带的水壶,珍惜的抿了一小口酒,润了润干枯的嘴唇。
这是最后一壶酒。
水已经全部喝完了,食物也彻底告罄。
然后在这么绝望的时候,他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式满十八岁了。
虽然他记不清具体生日是第多少天了,但他还是咧嘴笑了笑,在心里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野狼有些疲倦,于是靠着路边的一块岩石,坐在阴影里,稍作休憩。
他打了个小盹儿。
迷迷糊糊,似乎做了个梦。
醒来时,虽然他已经不记得梦的内容,但嘴角却带着笑容。
他想,大概是个美梦吧。
真好。
一个巨大的黑影掠过头顶,野狼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石头房子。消失许久的黑鸟在它的上方盘旋。
野狼整个人都是木的。他已经独自行走了太长时间,每日每夜看到的都是同样的风景,脑子已经自动停机。所以当他看到这个十分突兀的房子时,脑海里是一片空白的。
他没有惊喜,也不感到惊讶。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这是做梦还是现实,看到前方有个房子,于是就走了过去。
房子的木门早已在年复一年的风暴中,朽烂了。所以野狼还没有走进屋子,就已经看到正对着房门的那张石头床。
床上摆着一个非常漂亮的骷髅头。颅骨的形状与人类相似,唯独额头上长着一只角。
野狼什么都没多想,看到骷髅头,于是就将它捧在手心打量一番。冰冰凉凉,在炎热的沙漠,拿在手上的感觉特别舒服。头骨也十分光滑,没有任何棱角,宛如上好的琼脂古玉,叫人爱不释手。
太舒服了。野狼忍不住将它贴在自己的脸上,感觉自己被晒得烧红的脸迅速降温下来,顿时惬意地发出一声喟叹。
随着体温的下降,野狼脑袋里生锈的齿轮终于开始艰难地转动。
为什么亡灵沙漠上会有房子?为什么房子完全由石转组成?为什么石砖之间没有使用任何水泥之类的粘合剂,但石砖之间却能够严丝密合在一起不倒塌?这间房子是谁建造的?什么人住在这里?为什么要在沙漠中央建房子?
莫非……
这里还有其他人!?
想到这里,野狼不禁有些激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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