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危之中。伤肢淋漓,臭不可闻,拙荆亲自料理,从不假手他人。微臣几欲求死,盖难忍病痛之苦…怜拙荆劬劳至极,目不交睫,依旧生死与共,才不舍偷生。
“论夫妻恩义,恩深义极,述男女情爱,岂但朝朝暮暮?微臣思之,穷究一生亦无以回报拙荆深情重义,唯一誓耳。曲艺小道也,非士大夫当所用心。然,拙荆别无长物,独吾耳,惟启唇齿方得她略微开颜,不至终日为臣所忧…”
我这角度刚好看到他完美的侧脸。他大概把这生的圣母笑和完美忧伤的储存量都拿出来了,那一整个叫做天衣无缝、唱作俱佳呀!
他说得那个人…真的是我吗?我每餐都吃三碗饭,整天笑嘻嘻,几时忧愁到要他唱歌才开颜?
谎言谎言太谎言。大人的世界真可怕,说谎面不改色不用打草稿的仙心更可怕。我只能把头一低,满脸通红、羞愧至极的看仙心演大戏。
他若到二十一世纪,准可以抱个金马奖回来。假得…太诚恳。
看起来皇帝被他唬烂得找不到北,龙目微红,异常和蔼可亲的请仙心高歌一曲。他推辞都是乡野俚调,是邪魔外道,不堪奉君。
后来旁人也纷纷劝说,还是皇帝说了句,”林氏起身吧,哪有跪着听的道理是不?”
我知道沉默是金,但看仙心跪这么久,根本是跪在我心脏上,疼极。我硬着头皮,”启禀圣上,民妇…不用起身,跪着就行。但我夫君…我夫君膝腿不好,能不能让他坐着?他该跪的份我跪好了…”
我头皮发麻的发现,又是熟悉又可怕的寂静。
仙心望过来,一滴泪滑过他平静的脸。
…别演得这么过火煽情好不好?!
结果我们俩都有椅子坐了,仙心非常从善如流的开口唱,但听第一个音我就想打他,你在大明朝的紫禁城…用苏州话混过去,以为我不知道唷?你怎么可以在这里唱”one nght 北京”啊?!
当然,歌是好听的,他的嗓子是金刚钻的。但这不是大明朝会欣赏的曲调(废话!),只是我个人喜爱罢了!
即使如此,还是电翻了大明朝的大老板和小老板们,去时一人单马车,回时双人三马车,有两车都是赏的。
我们交握双手很久,我才开口,”这算欺君吗?”灌水灌那样…真没问题吗?
“不算吧。”仙心气定神闲,偏头想了想,”情感是真的,其他只是夸饰法。”
我有点冒汗。
“你干嘛唱那首?你明明知道那不是这边的歌…”我怒了,”而且你跟皇帝叫什么板?他叫唱就唱啦,他是大明的大老板,你倔什么…?”
他轻轻笑了一声,”娘子,我的确发誓只唱给你听。而这誓呢,让我们免祸哪。”
这个大明朝,可以说举国疯杂剧,连皇帝都不例外。安康帝还会偷偷微服溜出去听戏,可见早成了国民最大娱乐。老天爷赏饭吃就不容易了,何况像仙心这样赏满汉全席的。
都有那种什么才子的敢写诗感叹,有些皇亲贵冑更有垂涎之意。只是他考上了状元,层级提升到皇帝,又听说了这一身新闻的新科状元有把好嗓子,更想开开眼。
正因为他对我发过誓,他拿来死挡,又唱了首这时代不怎么欣赏的流行歌,却无损他自己的金嗓名声。都能感动皇帝,不去勉强他了,其他人能大过皇帝,敢来勉强他吗?
腹黑腹黑太腹黑,谁都敢算计,连我们那甜蜜蜜的誓约都算计进去。
“谁说得?”他横我一眼,”我说了,每个字的情感都是真的。我就是有那么爱妳,皇帝砍头我也不怕。”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脸红了。结果,连我的脸也跟着红了。
回去我帮他解开垫着断肢的软垫,发现都破皮了。我心疼得眼泪汪汪,等侍女传了热水来洗浴,我亲自去谢周大人,说仙心真累坏了,需要休息,明日再来拜谢。
等我回来,他居然还没洗,旁边侍女尴尬的劝他。
“不敢劳驾。”他轻笑,”有我夫人就行了。”
我没说什么,挽袖照顾他洗好穿好衣服,才自己洗澡洗头。等我洗好出来,他还拖着一把湿漉漉的头发,神情有些痛楚的抚着断肢。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彬彬有礼,温文儒雅而淡定。在我面前,就像个大孩子。但唯一不能碰触的点,就是他的腿。他一直很怕我看他的腿,恨不得藏起来。
我懂。
看到我进来,他马上盖了被子。我只拿了一迭布巾,一条条的拿来帮他擦干头发。等干得差不多了,我帮他梳顺,让他散着干。
他抬头看我的时候,唇会微微张开,其实很诱人。趁着湿漉漉的长发,我生出一种柔情绞着酸楚的感觉。
取了药膏,我掀被,小心的擦干他的断肢,在破皮处抹上药。他半躺在迎枕上,别开脸。我小心的避开那些破皮处,一下下的亲吻他仅剩的大腿,膝盖以下已经没有了。
我知道他难过,我真的知道。他总觉得难看,也羞于让我看到。但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知道他努力到什么程度…他为了爱我,多少次疼得抱着断肢咬牙忍耐。
我没阻止他是因为我很爱他。他想要证明他是男人,我就让他去。但不能阻止我也爱这历经伤痛的证明。
等我吻到大腿内侧时,他发出一声很轻却颤抖的深叹。大概他全身我能吻的都吻遍了…连重点都…
反正,他很满意,甚至有点疯狂了。我们终于找到他负担最小绝对不会弄痛腿的姿势,我没想到没扶手的椅子原来不只是拿来坐而已。
所以说啊,需要就是发明之母啊。
回江苏后,仙心亲手画了一张椅子的草图,造了一把没有扶手的高背椅。但虽然外观看起来跟别的椅子没什么差别,只差在没有扶手…
但那张椅子,是谁也不能坐的。
那年夏天,衣锦还乡,皇上封仙心一个大学士的官,是个荣誉衔,但也是有俸禄的,让我们回家了。还封了我一个孺人(这我不知道是干嘛的),并送了凤冠霞披。
仙心本来兴致勃勃的说要再成一次亲,并且要亲手掀红盖头时…他却失去这次机会。
因为,我有了。 其实我还真不知道我有了。当然仙心也不知道。他刚有这张高背椅,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要不是二嫂和四个小妾正式开打,二哥回来救火,他得去浙江坐镇,他还舍不得走哩。
以前浙江难搞,就是因为浙江州牧不但贪,还贪得很爱面子。这种人超难搞的,管事不知道换几个,实在没办法,这摊生意又不比江苏的小,只好让二哥辛苦往来,才算是镇住阵脚。
本来大哥自己要来,但若他来就要一切重头开始打点人际关系,仙心就没这问题了。他是三元及第新科状元,皇帝钦赐的大学士,还给他一个风闻参奏的权限(当然他绝对不会用的),颇得圣眷。
皇帝都觉得有了仙心,他的文治大业终于圆满了。即使御史参了仙心一本,说他薄浪无行,专在女人身上下工夫(卖化妆品),皇帝也是意思意思骂两句,”罚”他送个两车化妆品来当御贡,后来大概皇后用得好,又追加若干。
这简直是不用钱的皇家广告啊!本来只是为了给我用的化妆品卖个翻天,更表明了皇帝是多么回护这个得来不易的三元及第状元郎。
于是浙江州牧突然谄媚起来,绝口不提该有的孝敬,反而很孝敬仙心。那个腹黑到爪哇国去的墨余君当然游刃有余的耍着那班大官玩,原本停滞的浙江业务跟着顺风顺水起来。
他在浙江忙,我在这边要帮二嫂和小二嫂们拉帮劝架,也很忙。以前仙心都不让我跟那些妾室们多来往,现在不是我来不来往的问题。而是林妹妹的二嫂闹不吃饭,小二嫂们闹上吊、闹生病,家翻宅乱,王熙凤忙着家务和弹压也有点蠢蠢欲动的小大嫂们,只剩我这闲人还能去劝两句了。
但仙心不在,我的确清闲许多。我多了时间练练毛笔字,翻翻医书。陪着仙心久了,我跟主治大夫见面见多了,也学了点。所以我也能把脉,只是看得不很准罢了。
这天我当作是玩儿自己把脉,却觉得有点儿不对。这脉象强而有力,怎么多了一丝若有似无又强劲的感觉呢?
正纳闷,刚好大夫去看了二哥某个小妾,打前面经过,我叫住了他,”大夫,我的脉象似乎有点怪异。”
他是王家的家庭大夫,礼金是整年给的,往来还给车马费。但谁也不知道他姓啥名谁,也只给王家人看病。听说是王家祖上给过恩惠,他回来报恩的。
他长满皱纹的脸怀疑的看了看我,大概是我太红光满面。但因为我”略懂”的医学常识,我们算相处的不坏。他也懒得请脉,就抓着我的手腕隔袖诊了起来。
他呆了半晌,又把我请到凉亭,仔仔细细的把了一刻钟。
“希罕啊希罕,”他惊叹,”老夫来王家五年有余,头回在王家诊出喜脉!恭喜三夫人,妳有喜了。”
我瞪着他,找不着自己的声音。
我想,你不知道”有了”在王家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吧?
王家有几个特点:冰点低(冷静度)、笑点低(很不矜持,随便逗随便笑),和生育率非常低。
几代单传,你就知道这家的生育率有多凄惨,单传是真正的单传,连女孩儿都没有。
二哥比仙心大十岁,大哥比仙心大一轮。大哥一妻三妾,二哥一妻四妾。打从十五六就结婚,到现在,连个蟑螂都没生出来看看。
不是说流产或早夭喔,是完全没有动静。
苦得这两哥儿只能把小弟当儿子养,妻妾连斗都没啥力气斗。
我猜是家族遗传的精子稀少症之类的吧?可怜绝育症不会遗传,这种毛病却可能遗传…
其实我早就想过,但觉得没啥。反而可以省得避孕呢,哪知道就这么幸运(或不幸)的中奖。
结果二哥院子里的内斗瞬间被武力镇压,王熙凤拿着菜刀冲进二哥院子,威胁任何人敢再家翻宅乱,闹得鸡犬不宁惊了驻生娘娘,马上把人剁来进补给三妹妹吃。
…我知道那三车皮草让她赚不少,那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更让我吃惊的是,我已经怀孕快四个月,只是不显。我只觉得最近胖了不少,以为是吃太多。算算时间,应该是在京城的时候有的。
…该不会是高背椅惹的祸吧?
本来打算回来再行一次婚礼的仙心,快马加鞭的骑马奔回来,都不怕羞了,让小厮背进来,瞪了我好一会儿,”…真的有了?”
这几天我已经让喜得几乎发疯的哥哥嫂嫂骚扰习惯了(是说你们那么高兴干什么,忝为王家人啊王家人…),我很冷静的回答,”四个月了。”
他做了一件我很黑线的事情。
仙心深情款款的摸着我的肚子,说,”儿啊,快喊爹!”
我说这个健康教育很重要,真的是非常重要。就算生出来也得一年两年才会喊人,还在肚子里你逼他喊,他就算真的行,你不觉得是妖怪投胎么?
看他喜成那样,我就很无奈的代孩儿开口,”爹。”
他笑得满床打滚,这次我确定他不是因为笑点低了。 这是王家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了”。
等我知道这个正确数据,默然无语好一阵子。仙心说什么都不肯去浙江了,二哥也不干,他说小侄子出生他没看到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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