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带刀夫人

章节_46

前多落叶,已然秋已深,秋风兮兮,带来一点凉意,远山有零碎的日晖,更是增加了一点寒意。
几度夕阳红?
傅相想起,他第一次在上书房,接受陛下召见时候,还是不轻狂的年少,怀着微微期盼的心情,不经意间已然十年过去了。
傅审言有一点凝重地用目光,再次巡视了四围,依依不舍。
这一段十年的光阴,几乎是他意气风发的年华,但是绝不会是他最幸福的年华。
十年来,宦海沉浮,一直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他最觉得幸福的时候,才刚刚来临。
听见身后传来鞋履叩打的声音,傅审言回头。
李太白正从台阶上,大踏步地往下窜,这一位皇储,如今很是被赞扬“庄重沉稳”起来,这一刻匆匆忙忙的,却很是鲁莽。
李太白嘘出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急切需要证实的狐疑:“傅相,你真的跟我皇爷爷说啦?你这个准新郎官,要成亲,就成亲,年纪轻轻的,玩什么退隐的把戏!”
李太白继续磨磨唧唧地,表示愤怒:“傅相,你说,我皇爷爷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还是你到底哪里对我没有指望?”
傅审言皱眉,不满地看了一眼胡说八道的李太白:“年少的我,有一点偏执,大约可以说是自卑,于是,时时刻刻地想要扬眉吐气,活得踏踏实实到战战兢兢。当初以为,那是自己有志向,现在看来,说不定也是缺乏自信的表示!”
傅审言眺望远山,心中露出一点向往:“是,我已经跟陛下说过了——跟眉豆成亲以后,我就带着她离开京都!你知道京都的冬天不温暖,而她偏偏是一个害怕寒冷的人,到底是江南成长起来的小姑娘!杭州的西郊,再往西一点,有一个小小的城市,城市在林间,有山有水,四季都有极美的风景,我想带着她到那里去!”
相爷大人沉思的时候,眉头有一点微微地翘起,往来从容清雅的脸上,有难以掩饰的向往:“我想与眉豆一起,在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幸福平凡的日子!”
李太白有一点动容,傅相是难得的好看、又清雅的男子,这一位以前倜傥无厘头惯了的皇长孙,心里有一点美滋滋,好在傅相这一股肥水没有流到外人田——从小的时候,就缺乏亲情寂寞的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眉豆当成了自己的小妹来爱护。
李太白贼贼一笑:“最近常常大臣们议论说,一品首宰傅相大人,年少得志,前途似锦,怎么就找了一个乡下小官的千金,觉得眉豆配不上你,很是为你愤愤不平!”
傅审言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脸上的曲线,就柔和起来:“是吗?大约他们的议论,不小心被眉豆听到了,最近常常不满地在我的耳边念叨——说我这一只老牛,配不上她这一棵嫩草呢!”
李太白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做一个鬼脸:“傅相,我看你拿惧内,当有趣,怕娘子怕得津津有味的!”
傅审言与李太白,正在你一句,我一句斗嘴的时分,崔太尉突然迎面而来。
崔太尉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臣,穿着官服维持着名将的风范,然而到底是有一点步履蹒跚起来。
崔太尉视线一对上傅审言,就随即直愣愣地盯着他挪不开眼。
李太白暗自忖度,崔太尉或许是有要事要与傅相商榷,于是拍了拍准新郎官傅审言的肩膀,先行一步。
青苍色的天空,满城秋色,来去清风,吹落枯叶,带来多少秋声。
“自古逢秋悲寂寥”,傅审言却觉得这一个秋日里,他的心情再不复忧虑悲凉。
傅审言抬起头,直视着眼前的老人,目光坦荡无忧,唇畔慢慢地绽出一个,从容和煦的温暖微笑:“崔太尉大人……”
他的声音,不复从前隐隐含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崔志安只觉得心中一喜:“听说傅相就要成亲,恭喜相爷大人了!”他有点欲言又止,又有点无语凝噎,脸上有一点苦楚。
回不去的旧日时光呀,只可以坦然地忘记!
再纠葛的絮乱情绪,也许,或可以释怀!
傅审言看着他鬓发发白,脸颊有一点深凹下去,心中慢慢地涌起一点柔软:“只听说他与他,如今都很有出息,崔大人可以放心了!”
崔太尉楞了片刻,才知道傅审言所指的是自己的两个孩子,眼睛有一点湿润:“大一点的叫崔善,小的那个叫崔和……”
“听说都在户部,一定会大有前途。”傅审言静静听完,缓缓含笑,“我——告辞了……”
傅审言转身走了几步,一絮又一絮的黄叶落下,纷纷打在他的额头。
他顿脚,停止了片刻,又退回到崔志安的身边,伸出手虚虚、轻轻地抱了一下他的肩膀,迅即放手:“此后,万水千山相隔,崔大人多多保重!”
这一厢,傅审言的心结,终于全部放下,不曾发现不远处有一位绯衣少女,盯着他的背影看得入神。
拾英县主很想追上前去,终究愣了片刻,步子僵住良久,直到这一个蓝衣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男人的魅力和他的与众不同,往往被他的过往影响,甚至挫折,都有可能会使他的眸光变得更加明亮。
拾英县主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常常听自己的父亲博陵驸马赞叹傅相,于是小小的芳心,暗自就觉得心生向往。
她想起初初懵懂男女之情的时候,在自己母亲的长公主府后花园,在春日的樱花树下,看他折下一枝素淡樱花,闲闲而笑,平静而疏离,寡然不见喜怒,眉头微微紧锁,似有一点忧虑,但是却难以掩饰清雅之气。
——至今,她都依然觉得,傅相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因为博陵驸马与傅相的熟络,拾英县主有一点知道他的过往,孤儿寡母被父家遗弃,少年孤苦,因而勤奋刻苦,虽然父母身份都被隐去不说,她多多少少地知道这么多年来,他的艰难。
大约就是那时候起,拾英县主总觉得,自己会是那一个能够抚慰他的心灵的人。
大约就是那时候起,拾英县主总是在不经意间,期待看到他的身影。
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期待有一天,看到他笑得不那样深深敛着艰难。
大约是喜欢吧?
她苦笑,这么多年来对傅相的担心,是自己心中的一点柔软。
自己终究是自作多情了——傅相就要成亲,新娘却不是自己。
拾英县主的脑海浮现出明书眉没心没肺的笑脸,却隐隐地吁出一口气——大约此后,傅相再也不会寂寞,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始终会含笑面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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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中的秋海棠开得夺目美艳,一朵一朵繁花,在枝头怒放。
花树太高,傅审言踮起脚尖折了一枝,握在手心。
他想起今年的春天,他也是从上书房出来,也同样地见到了崔志远,那时他带了一盆兰花回家,想给眉豆观赏,到家的时候,她却已经被从扬州过来的父亲接走前往江南。
他想起那个时候自己的心力交瘁,但是今天回到家的时候,迎接自己的,一定会是她的笑靥。
把花给眉豆,把心也给她,今生与她携手度过,再也不复忧愁。
不管日月星辰换移,不管春夏秋冬移换。
时光把他们安排在此和彼,在这个多雪的春天以前,他与她素不相识,她在父母的膝下幸福天真度日,他在官场,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终究有缘相遇。
傅审言握着手中的这一枝秋海棠,想及明书眉,想及自己告诉她,成亲以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平静幸福的生活的时候,想起那时的情形,只觉得铺天盖地而来的都是笑,千山万水皆在含笑,简直要把自己吞没。
她侧头,拊掌美滋滋地笑了很久,突然仰起头疑问:“大人,你不做官了,岂非就没有俸禄了!那我们岂不是没有钱花了?”
她探头探脑,缩头缩脑,语气怯怯的:“我告诉你大人,我可是要天天吃很饱的!”又眨巴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傅审言,握拳恐吓,“大人,你可是别指望——我养你!”
傅审言忍俊不禁:“这可是不行,我可是做好了吃软饭的准备!”
明书眉一脸懊恼:“这怎么行?难道大人你没有想过,我将来会生孩子的!孩子嗷嗷待哺的,可费钱了!”
自己都还是一个小孩子,就想着生孩子,没有成亲的小姑娘,羞也不羞?
傅审言忍住笑,脸上一本正经:“大人我没有想过,眉豆什么时候生孩子,我只想过,怎么和眉豆生孩子!”
春宵苦短
六十二章————芙蓉帐暖度春宵
相爷府里,喧天的鼓乐声停下,鞭炮却齐齐轰鸣起来,焰火飞到半空,映红半边天空。
明朗的秋夜,明月伴着星辰,星辰伴着明月的夜空之下,火树银花不夜天。
傅审言与明书眉的亲事,并没有大张大办。
傅相在京都中没有亲眷,此时也只有几位极其亲密的亲友来贺而已,这符合这一位相爷大人向来低调内敛的个性。
十五岁成名,二十五岁的年轻首相,在仕途最顺遂的时候退隐,不多时就要归去田园,携娇妻美眷,告别庙堂之高,从此远离宦海沉浮。
傅审言的这一段过往,大约也会成为天下读书人口耳相传之中,有着美丽结局的传奇,然而属于傅审言的传奇,还在继续……
相爷府正院,灯火通明,屋檐下挂满明晃晃的大灯笼,小径两旁,还有一溜熠熠生辉的琉璃小灯,直把这个院子辉映得满是光晕。
傅相原来的卧房做了婚房,窗户掩得严严实实,却有红光从糊着的窗纸透出来,细细碎碎的光亮,投在窗户前的灌木丛上。
李太白悠悠然地出酒席出来,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看起来很是端正沉稳,一溜出人群中间,立刻像一只小耗子,蹑手蹑脚地朝着婚房前的灌木丛躲去。
皇太孙李太白推开树荫,偷偷往四周瞄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人注视着自己,一下子跳进树丛中,不知道踩住了谁的脚,顿时听见一阵“嗷嗷嗷”的叫声。
李太白定睛一看,原始是贼眉贼眼的李寻喜,他苦着脸,一边揉着自己的脚:“皇长孙殿下——有何指教?”
在李寻喜身畔的是,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摇来摇去的,不正是楚风流。
楚风流很是自以为风流地,向李太白使了一个眼风,媚眼横飞的模样,让李太白胳膊上起满疙瘩。
李太白一阵心酸,自己这么有创意地,还早早地就来埋伏,听墙角,哪知道这一对臭小子这么机灵,竟然还赶在自己前面抢了好位置。
李寻喜和楚风流这两个吃白食的,李太白泪涟涟,自己可是下了重本的,傅相门前的那一些焰火,掏的可都是自己的钱呢?
李寻喜和楚风流两人,很心不甘、情不愿地行了一个礼,语气恭恭敬敬,却有气无力:“殿下!”
李太白没有好气:“起来,起来,往旁边让一让,空一点地来给我!”
傅审言不喝酒,只是稍稍应酬了一下客人,不多时,宾客已经尽数散去。
今日,他做新郎官,心中都是难以掩饰的满足笑意,虽然还没有进的洞房,心却早已经飞到小娇妻身边。
正房庭院灯笼的光亮下,傅审言因为是新郎官,穿了一件正红色的吉服,越发衬得他脸如冠玉,剑眉星目,璀璨流光,平日里刻薄的唇角凝着笑意,走起路很是比平时兴冲冲一点。
李太白从树木的缝隙,瞄了一眼,语气有点酸溜溜的:“傅相笑得像一朵花似的,真恶心!恶心呀恶心,这让我这一个孤家寡人情何以堪呀情何以堪!”
在这个话题上,李寻喜与他很是有共同观点,斜了斜唇角,表示蔑视:“我审言哥,像一只偷腥的小猫,哟,丢脸!”
楚风流半开的扇子,掩住自己的贼笑:“相爷大人像一只得意了,需风流的狗尾巴草,瞧一挑一蹦,蹦得多么的高!”
傅审言哪里听得见他们的闲话,他径自走进正房,虚虚地掩上门,正房中喜娘和丫鬟已经退去,满室明晃晃红亮的灯光中,只有明书眉坐在床沿。
她穿着层层叠叠的红色吉服,衣饰这样繁复,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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