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无邪都不放在眼里,却生生害怕这么一条东西,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师父若是知道了,肯定又会怪自己练功不勤,才会被一条蛇抢走了吃的。
正在花隐思量之时,听闻身后有人道:
“既知自己被封为蛇君,怎又如此口出不逊?”
蛇君的气场一下子弱了下去,几乎是诚惶诚恐地就贴下了身子,“主人……小蛇只是一时玩笑……”
白夜站在槐树下,易容变化之后一脸苍老的褶皱,蛇君差点就快认不出来了,可那双清明无波,微微含笑的眼神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掩饰,以至于让它毫无迟疑地便跪了下去。
“这段时日不必唤我主人,我化名胡半仙,你叫我先生即可。”
“是,先生。”
“既来了凡间,你怎可再用蛇身示人?还不快快变化。”
“是。”
蛇君应了一声,立时绿光一晃,变作一位身着绿衣的翩翩少年。
花隐还傻愣愣地杵在那不知该说些什么,白夜却将眸子一转,挑起嘴角轻笑道:“小妖,你师父已经离开,自今日起,我便为小墨看护着你,所以你不准离开我视线三尺之外,不可随意同陌生人搭话,尤其是什么喜欢坐轿子的少爷或者喜欢拿着梅花扇子到处招摇撞骗的美女,通通不可理会;若想出游,这条小蛇会随行保护着你。”
花隐嘴角抽了抽,瞪大了眼睛发问:“我凭什么听你的?”
白夜手掌金光一闪,也不知从哪竟变出了一只红彤彤,香喷喷的大烧鸡,他优雅一笑,缓缓戏说,“因为,跟着我,有肉吃。”
花隐听完“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
抢过那只烧鸡,狠狠咬了一大口,她嘻嘻一笑,“那就这么定了。”
花隐就如此逍遥了好几日,跟在白夜身边,果真是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也没人督促自己练功画画背诗书了,她时不时地就去欺负欺负做生意的小云,要不就去捉弄正在百姓家里驱妖的无忧子老道,或者和蛇君一起上街抓几个贼眉鼠眼的小偷,再不济就跑到南石巷尾的鸡大婶家里偷三两个鸡蛋,简直把古阳城闹得鸡犬不宁。
蛇君变成人形之后,花隐瞧他长得也像模像样的,就渐渐不那么害怕了,她喜欢哈哈笑着叫他“穿绿皮的”,最开始蛇君十分地反感这个称呼,呼天抢地地非要花隐改过来,花隐哪里肯听,反而叫的越加频繁,时间长了,蛇君也就麻木了。
每每花隐故意甩掉他,然后站在长街上一喊“那个穿绿皮的!”他就赶紧飞奔过去,生怕她出了什么事让自己跟主人没法子交待,结果每次,都是被她捉弄一番。
他终于领教了,这只小妖玩闹起来,简直任性得令人发指。
——真不知道神尊平日里到底是怎么和她相处的。
可是有一天她忽然安静了。
任凭小云拿着烧鸡逗她也好,或者蛇君变成蛇身当着她的面把整只烧鸡吃掉了也好,她都不打也不闹,就那么清淡淡地笑了笑,然后端出了笔墨纸砚,坐在槐树下,画起画来。
她画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天黑,还在院中点上了灯笼,一直默默地坐着。
所以蛇君也就坐在一旁,看了她一整个下午。
“你到底中了什么邪?”蛇君满眼不解地瞧着她,“想不想上街玩?”
花隐百无聊赖地摇头,“不去啦,没意思。”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蛇君甚至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
可花隐却说:
“以前师父在,我若上街抓到了小偷,师父便会教我一套新法术;我若用小把戏捉弄凡人,师父便会罚我三天不准吃晚饭;我若是欺负别人,师父便罚我抄经书几百遍甚至几千遍;我若是在晚上扮鬼吓人,师父便会一连好多天不再理我……这些惩罚中,我最怕的,便是师父不理我。”说着又笑笑,“所以,自从那一次之后,我就再也不敢装鬼去吓别人了。”
蛇君恍悟似的点头,“神尊就是神尊,怕也只有他能制服你这只小妖。”
“小妖?”花隐转脸,目光朦胧,“听师父说,我也有前世的,对吧?你既然叫我小妖,又是白夜哥哥养的灵兽,那你可认识前世的我?”
蛇君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后又慌慌张张地摇头,“我、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是有什么秘密吧,所以你们都瞒着我,白夜哥哥不肯说,祭雪哥哥不肯说,老道不肯说,你不肯说,就连师父也……”
“你不能怪他,因为他……他已经没有记忆了。”蛇君终于忍不住辩驳,“他连自己都不记得,又如何能记得你?他为你做的够多了,若不是他,你早就被……”
话说一半又生生止住,面对着眼前的她,这样一张无邪的脸,他无法说下去。
若不是他——她早就被神判官打入万劫不复的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了。
见他不说了,花隐也不再问,只怔怔望着灯笼中依稀的昏光,随后深深垂下了眼睛。
恍惚中,有个声音响起来,轻得不能再轻,仿佛风过水面,荡起一层浅似无痕的涟漪:
“他已经走了两个月了。”
蛇君没有听清,“嗯?你说什么?”
花隐叹息一声抬起头,伸手抓起案上刚刚完成的一幅画,贴在蛇君的脸上,笑嘻嘻道,“我说啊,你瞧我画的好不好看?”
他把那幅画一把扯下来,只见上面花隐信手胡画了一只奇丑无比的大鸡头。
作者有话要说:阿暖需要什么你们懂的=3=
☆、长相思-2
[二]
天越来越冷,不觉就入了冬。
院子里老槐树掉光了叶子,花隐在楼阁中拉开窗子,无声望着南石巷稀稀疏疏的行人,这条巷子原本就冷清,如今天气转寒,人更少了。
墨云阁已经没有画了,花隐闲来也会描上两笔,却总也没有师父的神韵,长此下来,她索性不再画,反正那些行家一眼便能认出来,她和师父的技艺有着天壤之别,就算画了也卖不出去。
师父临走前将朱凤剑给了她,还教了她一套剑术,她一直偷懒,没有练功,最开始拉着蛇君小云一起玩玩闹闹,到后来却越发觉得无聊,最后无聊到竟要靠着练剑和背书才能打发时间。
书卷上有词:两相思,两不知。
她最初觉得奇异,接着是仿佛遇到知己般的了然,然后是一股难言的惆怅,充斥满怀,挥之不散,最后是心事被人戳穿了一样的岌岌可危。
长久的日子里,她都不知该做些什么。
背书背不上来,没有人在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再背不出就不用吃晚饭了。
半空飞旋练剑,硬生生摔倒在地上,没有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温柔揽她入怀。
她每天都去小心翼翼地擦拭墨云阁的牌匾,然后轻轻抚摸牌匾后面的刻痕,每天都在墙上一笔一笔地写“正”字,每天都掰着手指头算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到春天。
可无论怎么数,距离他回来的时间似乎依旧久远得很。
那日跟着老道去捉鬼,结果一个心不在焉,魂不附体得差点被鬼捉了去;于是又跟着白夜去给人算命,向一老大娘随口问了句“老人家您今年高寿?”老大娘一摆手气愤地说自己正是二八年华呢,还一个劲儿地骂花隐是嘴煞星。
花隐差点想说,二八年华,那您的脸到底是被开水煮了还是被油锅烫了?
这谎话说的也太不着边了……比我师父还不着边。
总之,花隐觉得没有师父在的日子一天天过得简直是烦透了。
直到有一天,那顶华美的轿子凭空出现,自天上旋转着,最后稳稳地落下来,正好落在后院的槐树下,落在她的身前。
她自是识得这顶轿子的。
师父曾经和这轿中坐着的少爷在梅雪之巅大战七天七夜,最后被他打成重伤。
当时她的目光四下找寻蛇君的身影,因为蛇君化成人形,一直在保护着自己,可是——院子中空空荡荡,她什么都没看见。
手心出了汗,她不是不害怕的。
白夜哥哥说过,不能接触陌生人,尤其是喜欢坐轿子的少爷。
蛇君哪去了?小云哪去了?白夜哥哥和无忧子老道都哪儿去了?
“小妖,许久不见。”疏影挑起帘子的一角,灼灼的目光看得花隐一阵发懵。
她拔出剑,对准他的方向,面不改色地嘻嘻一笑,“少爷你好。”
疏影的目光定在那柄散着光华的长剑上,眼中流溢着妖异的色彩,“竟然是朱凤剑,你竟然又拿到了朱凤剑!”话说到此语气一转,一抹寂寞闪现,“可你不该将这剑指向我,你我是同命相连的,回来吧,小妖,我等你好久了。”
然后他的手缓缓伸出,摊开手心,递来一粒药丸,“我不会害你,只会让你记起从前,分清神妖两族的是非对错。”
从前?
花隐有些茫然——那药丸的气味如此熟悉,是妖魂丹。
正当此时,一抹耀眼的金光自九天之上霍然乍起,惊雷一般狠狠扫向了疏影的华轿,疏影脸色一白,似是全身无力,却仍死死攥住了手心的妖魂丹,强行施法,腾出妖异的紫气,冲破金光阵,飞离而去。
走前,他依然看着她温柔地笑:
“小妖,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
花隐乍然惊醒,身上披着厚重的袄子,她睁眼瞧瞧身边围坐着的一干人等,不由哑然——难不成自己竟睡着了?
小云、无忧子、白夜、蛇君,四人都在自己身边,真是难得。
“呼……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不然墨隐哥回来真不知该怎么交代了!”小云拍着心口一脸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怎样,想不想吃只烧鸡压压惊?”
花隐满心莫名,听到有烧鸡,只愣愣地点点头,下意识说:“吃。”
无忧子甩起拂尘一叹,“这个妖孽,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还好有主人在!”蛇君一脸讨好相。
“那个……”花隐终于弱弱地开口了,“那个疏影少爷已经走了么?”
四面安静下来,许久之后,白夜悠悠一笑,仿佛丝毫不放心上一般,淡淡开口,“他未曾来过,方才你梦中见的不是他,只是他所施的一个咒罢了。”
花隐想起那道耀眼的神光,痴痴问:“白夜哥哥,是你把我叫醒的?可是你让他跑掉了,应该杀掉他,不然他还会来的。”
白夜沉吟了片刻,而后说:“不是不想杀,而是不能杀。”
花隐不解。
白夜意味深长地一叹,“你师父不杀他,是为你;我不杀他,是为你师父。”
说完,他便起身离去。
后来,花隐才知道,那一场梦,她做了整整七天,真真把小云吓坏了。
转目太子府中。
梅小小守在疏影的房门外,忽听内中传出一声闷响,随即紫气一晃,散出了门外。她心中一骇,撞开房门冲进去,只见疏影无力躺倒在地,不禁惊呼,“少爷!”
疏影倚在她怀中,慢慢睁开眼,示意自己无碍,于是梅小小轻手轻脚地把他扶到坐榻上,他闭目自行疗伤,片刻过后,终于启口道:“墨云阁中另有人看护小妖,弑梦咒失败了。”
“是不是逍遥山的无忧子?”
“不是,无忧子只是一介仙道,可那道掌气却暗藏神力,入梦之后能用金光阵将我逼退,自己又丝毫不显真身……这等修为着实不简单。”疏影细细回忆着交手的瞬间。
“那——”梅小小思索一番,“可是雪神?”
疏影略微迟疑了一瞬,随后摇头,“也不像,我与祭雪交过手,他出手冷而疾,五行属水,可那一掌却来得不急不缓,清圣如莲,只有三分力,三分法,却刚好能将我自诀印中逼出。”
“两个月前,墨云阁中来了一个叫什么胡半仙的老头儿,白天时常在太子府邻近摆摊算命,本来府里的侍卫是要把他赶走的,但那个鬼铃儿却不知为何给拦下了,那之后他就一直没走,每隔个两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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