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冰,你在吗?」江蔷霓走进寂静冷清的琴房里,没看见回家过暑假的儿子,只见到那台被冷落已久的钢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台伴著儿子长大的钢琴渐渐失去了弹琴者的注意力。琴房也不再回荡著琴音。若非江云冰仍在其它地方继续练习钢琴,她可能会怀疑是否他已经对钢琴不再有著往日的痴迷?
在琴房门口站了许久,犹豫的,江蔷霓定向那台散发著无限寂寞的老钢琴,揭开覆盖其上的布罩,打开琴盖,在琴凳上坐了下来。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美丽的琴键,心头仍感觉得到那份遥远的痛。
这是那个人……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实在是很讽刺。
他走了,却仍将他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了她。
原以为她终将可以把他们的过去忘了,然而那日在江云冰的双钢琴演出里听到那名陌生女孩的钢琴时,所有前尘往事又一古脑儿的涌了上来。
江云冰的双钢琴琴伴,不知为何,竟让她想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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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郎彩正要入睡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
她立即睁开眼睛。
暑假期间,许多学生回乡了,留在学舍里的大概就只剩下他们这种以校为家的人了吧。连龚千雅都不在,正觉得无聊呢。
从床上一跃而起,将头探出窗外,以为会看见在夜里游荡的野猫,却没想到会看见一个站在她窗下的大男孩。
时光仿佛倒退回几个月前,她推开窗子,听见他大声告白。而几个月後,他们的生活已经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他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下,脚边躺著一颗石子,双手松松垂在身侧,俊容仰看著她。「下来,玛格丽特。」
郎彩趴在窗前,睡过的发比乎时更凌乱的披在肩上。圆圆的小睑盛满好奇。「你要我从这里跳下去吗?」他的双手够强壮可以接住她吗?
「走楼梯下来,玛格丽特。」
「好吧,安东尼,就听你的。」
谢天谢地。江云冰松了一口气的想。要是她决定从二楼跳下来——很像是她会做的事——他可不见得能够接得住她。
没有等很久,她穿著拖鞋和睡衣奔了下来,身上只带著一串钥匙。
看著她身上的小熊维尼图案睡衣,他有点怀疑地问:「就穿这样?」
点点头。「不然咧?」
「算了。」他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给你。」
郎彩看著他放进她掌心里的钥匙,眼里充满兴味地道:「你房间的钥匙吗?」他们几个男生各自在温州街那里租了一层楼,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参观过他的呢。
「不。」他眼中藏著笑意地道。「下次你再要爬天窗以前,可以先用这把钥匙试试看後门的钥匙孔。」
郎彩楞了一楞。她这辈子唯一爬过的天窗是……学校音乐大楼里二○六a琴房的天窗!但,他怎么会知道?
「啊!你——」她大叫出声。
一只大手及时捣住她的嘴。这动作由他做来,真是愈来愈得心应手了。
「唔唔……唔……」郎彩讲不出来,只得挥动著双手表达自己的意见。
江云冰很好笑地看著她的脸道:「你知道吗?音乐系里传说著一桩离奇的故事,传说在二○六a琴房里有著一台,会在无人的午夜时自动弹奏的钢琴。传说中,过世的女学生因为舍不得心爱的钢琴,而在午夜时自地狱返回……」
察觉到郎彩已经不再挣扎著嚷嚷,他放开手,还她说话的自由。只见郎彩眨了眨眼,表情变得很梦幻。
「好美的传说喔。」
「这是一个鬼故事。」他提醒她。
那……「好美的鬼故事喔。」
「你就是那个鬼。」
「也许我不是喔。」郎彩忽然神秘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是怎么会在午夜时到那间琴房去的吗?」
察觉出某种酝酿中的阴谋。「不是因为……只有那间琴房天窗坏掉的缘故吗?」
「是,也不是。」郎彩的思绪飘到好几个月前。「不过一开始是因为某天晚上,我睡不著,便出来散步,结果经过音乐大楼时,突然听到一阵很悦耳的琴声,当时我心里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人在半夜时到学校练琴?身为好奇宝宝的我,当然是义无反顾地爬上楼去一探究竟啦,结果你猜,我瞧见了什么?」
江云冰皱起眉。他不太喜欢郎彩现在这样神秘兮兮的语气。如果她想编故事骗他……「别瞎掰。其实你什么也没看见吧?」
「宾果!」郎彩弹了一下手指。「我的确什么也没看见,只除了耳朵里仍听到从那间琴房里传来的钢琴声,时间……正好是午夜……」
一阵凉凉的风突然吹进了巷底。
他一点儿也不相信。「还真会胡扯。」
「是真的啦。」她说:「我还记得当时我听见的曲子是——少女的祈祷。」
「当当当当……」她闭上眼睛低声哼起一段旋律。
一会儿,睁开眼睛,旋律嘎然终止。「你不相信啊?」
「不相信。」郎彩的话可信度向来不高。
委屈的,她哀怨地看著他。她又不是放羊的小孩,居然不相信她。呜……
「可是我很相信你说的故事耶,要我是那个早逝的女学生,可能也会放不下自己心爱的钢琴,舍不得见它日夜寂寞……」她眨了眨眼,看著他问:「安东尼,你有没有拥有过一台对你来说很有意义、很重要的钢琴?」微笑地。「我有过哦,那是一台很棒很棒的大钢琴喔,当我心情很不好的时候,只要能够摸摸它,就会开心得把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忘记了。一台没有人弹奏的钢琴是很寂寞的,它没有办法向人倾诉它的心事,因为琴音是钢琴唯一的语言……」
安东尼,你有没有一台对你来说很有意义、很重要的钢琴?
郎彩的声音将江云冰的思绪带回了一个对他来说已经十分遥远的年代……
那是一台美得不得了的钢琴。他坐在琴凳上,看著爸爸的大手在琴键上快速地滑动著,耳朵里充满了甜美的音乐。他还在弹拜尔练习曲,短短的十根手指头不知道能不能长得和爸爸的一样长。他跟爸爸坐在一张琴凳上,然後妈妈进来了,爸爸将他抱在膝上,妈妈则在另一边的琴凳坐下,他张大著眼睛,看著妈妈与爸爸默契十足的四手联弹。他觉得不管是流转的眼波或琴声,都满含著深深的爱……
只是,一切都过去了。
他看著陪他站在月色下的郎彩,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得老长。
「你的钢琴……後来怎么了?」
郎彩摊了摊手。「我的老师把它带走了。」现在正放在老师的家里。但是在那之前,能够拥有它将近十年的时间,她已经十分满足。
「你的老师是谁?」难得谈到这个话题,他一直想问郎彩是跟著谁学钢琴的?
「嗯,他很神秘……」她说:「也有点固执。不过他现在人在国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是个职业钢琴家吗?」他又问。
「呃,我没问耶。」这几年老师不定期在国内国外两地跑,她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你跟他很不熟?」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嗯……」认真地想了一下。「算是半生不熟吧。」郎彩想起在她八岁那年遇到的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男人,不自觉的扬了扬嘴角。「虽然他经常没个正经地跟我开玩笑,不过我老觉得他的眼里盛了好多心事,所以我尽可能不问,因为问出了口,就会有好多好多烦恼……唉,」用力摇头。「我不喜欢那样啦,做人要开心才好啊。」
典型的郎彩。「如果……盛满心事的人是我呢?」
迟疑地看向他那双看起来果然有些忧郁的眼。「呀!」低叫一声,颇想要敬而远之地倒退一步。只差没贴符、念咒,大喊恶灵退散。
他在她意图逃走以前将她捉进怀里,双臂圈著她的腰。
「呃……呵呵呵。」她尴尬地笑了笑。「你不要捉我捉得这么紧嘛。」
「彩,我们有难同当。」
「呃,这不太好吧……」他的手弄得她好痒。扭扭扭。有福同享是没关系,不过有难同当就……
「我们比翼双飞。」
「呃……各自飞比较自在啦。」
「就这么说定了。」突然斩钉截铁,很肯定地说。
她哇哇大叫,双手跟著挥舞起来。「我什么都没答应,什么都没答应喔。」生怕一点头就被人家拖去卖了。
他深深看著她。「当你悲伤时,我是守护你的阳光;当你疲惫时,我是滋润你的春雨;当你失意时,我是逗你轻笑的晚风;当你需要我时……」
郎彩很受感动地握住他的手。「你就是无所不在,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鼎鼎大名的火箭队。」白洞、白洞的未来就在明天——
「你卡通看太多了。」他老实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皮卡!」郎彩用假音做出音效。惹得他的脸忍笑忍得快抽筋。
「不正经。」忍不住的,他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同时为那触感深深地著迷,生怕从此会上了瘾。
郎彩扬起嘴角,调笑的表情一转。「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逗你笑,但是你都不捧场。」不甘心的,她也伸手用力扯了扯他的脸颊。希望可以让他松开他紧咬的牙根,放声一笑。
「为什么要逗我笑?」他有点讶异地问。
「因为啊……」她抬起头,看著天上的半月。「因为……月亮好美喔。」而当她从房间窗口下望时,觉得……他的眼里似乎藏著重重心事。
好半晌没听见他出声,她回过头,笑道:
「接下来你该说『喜欢吗?我摘来给你』才罗曼蒂克啊。」
他半垂著眼睥睨著她。「我不说我办不到的事。」
「摘月亮?」她疑惑地瞅著他。「安东尼,你很少看电视呴?这是一个钻石广告的台词啦,男女主角从宴会里走出来以後,女主角看著天上的满月说;『月亮好美喔。』然後男王角就很英勇地说了一句:『喜欢吗?我摘来给你。』接著就和衣跳进游泳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下一个大钻戒出来,最後求婚成功,两个人就在水里拥抱在一起了。」解释完一大串以後,她怀疑地问了一句:「礼轻情意重,你懂不懂啊?」
「钻石戒指可不算是一份薄礼。」他反驳道。
「是没错,但比起月亮已经『轻』很多啦。」他的脑袋还真硬呢。
「别扯远了,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逗我笑?」
呃……他还没忘记啊。她摸了摸他光滑的脸颊,又扯了扯他比一般男生稍长的头发。嗯,跟她的不一样,他的头发好软好顺喔。上帝不公平,男生长的这么好看做什么呢?
「郎彩……?」摸够了没?休想转移话题。
记忆力真好,佩服佩服。好吧,她招了。「因为……你是安东尼啊。」
又是这个名字。「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安东尼?」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之处。
「因为……」郎彩嘴角微扬。她突然唱起歌来。「有一个女孩叫甜甜,从小就生长在孤儿院——」
在他的瞪视下,她收起荒腔走板的歌声。解释道:
「安东尼是我们这个世代的每个女孩心目中永恒的白马王子。」高兴了吧。
「可他并不是男主角啊。」虽然他电视看的不多,但也还听过这一号卡通人物。她休想随随便便地打发他。
「是啊,他并不是男主角。」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但那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女主角啊。」
见他许久不说话,她凑近脸问:
「高不高兴啊?」
别开脸。「问这个做什么?」他又不会承认。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眉峰。「安东尼,我不喜欢你眉宇间的忧伤。」
他的心猛地一震,捉住她的手指,紧紧地,握在手里。
正当他感动得想要看清她的面孔时,她却杀风景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眼角硬是挤出一滴泪。「唔,好困喔,几点了呀?」可不可以,放她去跟周公约会呀?她已经迟到好久了耶。
她看起来的确是一脸爱困的模样。然而他却还是舍不得放她走……?!
舍不得?对她的这种情绪,是自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呢?
郎彩睁开一只眼,再度暗示地道:「嗯,在生命线接电话的义工好像也是轮班制的呴?」那么她的小夜班应该可以换人接交了吧?
手指抚过她的眼圈,他看著她说:「我是认真的。」
「嗯?」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
「我是认真的。」她能不能懂?
「好啦好啦,你是认真的,不用一直强调啦。」她真的很想睡了。
「算了,你去睡吧。」蓦地,他松开她的手,转头就走。
郎彩急急捉住他的腰。「嘿,安东尼,我也是认真的啦。可是谈恋爱也要看时间啊。」
低头看著捉住他後腰的小手,江云冰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曾几何时,他变得这么容易满足了?只要她稍微讲句正经一点的话,就让他心花怒放,忘了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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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彩讨厌放寒暑假。
走在街上,她频喊无聊。「好无聊喔,唉,好无聊好无聊喔。」
江云冰走在她的身边,蹙著眉不发一语。
「大家……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呀?」她仰起头,看著怀恩堂这座教堂嵌在墙壁上的圣像。
李慕恩跟著系上同学出国到巴黎参观罗浮宫去了。
刘宗奇回南部老家省亲。
孔令维和秦宝蓁为了准备将来的司法官和律师考试,已经到补习班报到,虽然还留在台北,但要见著面还得事先预约。
而龚千雅也忙著在证券所里实习,已经在为将来的出路做打算。
真是个寂寥的暑假,还好,还有安东尼陪著她。
「既然这么闲,那么为什么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都说没空不能见我?」江云冰终於忍不住地问了。
「呃……」一语中的。其实她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闲啦。礼拜四「蓝屋」的钢琴之夜依然持续著,不过最近老板为了吸引更多客人,周末时连办了好几场的小型协奏音乐会,她得跟其他表演者一起商量曲目、一起练习。如此下来,白天的时间都快被占光了。结果,她还是只能在晚上练琴。
低下头,颇有感触的叹了口气。「原来谈恋爱这么浪费时间啊……」
以前没有男朋友的时候,时间是自己一个人的。现在身边有人了,时间却好似缩水了一半。真不知道另一半的时间都跑到哪里去了。
感觉到自斜前方四十五度仰角传来的杀气,她立即陪上笑脸。
「啊呵呵呵,我不是在抱怨跟你在一起浪费时间啦,真的,你千万不要误会唷。」
「哼!」不相信地转过头。脚步迈得更大。
郎彩追的好辛苦。「别欺负我腿短啦,呜呜呜。」好不容易追上他。又叹了一口气。情人的距离真难拿捏呢。
「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谈恋爱的?」她好奇地看了看街头上形形色色的情侣。
看了一对又一对肩并著肩,手挽著手,穿著情侣装的年轻男女,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些小细节,今天却看了出神的郎彩突然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突然停了下来,一鼻子撞上他的後背,痛得差点掉出眼泪。
江云冰总算回过头。见她傻傻站在路中间,被人挤来挤去,他伸出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干嘛啦?」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街上的情侣档,困惑地说:「不太一样耶。」
「什么不一样?」她无厘头的说话方式让人很难一次猜中,直接问比较快。
「你看你看。」她嚷著一对刚刚自他们身边手挽著手走了过去的情侣。
江云冰顺著她的视线望去。「看什么?」
「他们跟我们不一样耶。」她回过头来,看著他问:「我们好像没有牵过手。」
低头看著他们各自为政的手,他说:「怎么没有?」有好几次他都得拉著她一起走,她才不会走马看花,远远落在身後。
意会到他指的是什么,她哼了声。「那哪算啊,那比较像遛狗逛公园吧。」
比喻得满生动的,他抿住笑。「好吧。」他伸出手。「要牵就牵吧。」
郎彩眼神一瞬间发亮起来。笑嘻嘻地将手放进他摊开的掌心里。「对嘛,这才像话。」
当她将手滑进他手里时,他轻轻握住。「感觉很好?」
「是啊。感觉真好。」
他愉快地笑了笑。细细品味著这第一次与人牵手逛街的感觉。
交往,对他们彼此来说,都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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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後,她瞪著他那张微丰润的唇。「安东尼……」舔了舔自己的唇。
午夜学校琴房相约,两个人拿著江云冰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钥匙,悄悄摸了进去。
弹完一首黑键练习曲後,郎彩仰起头,看著坐在窗台上的江云冰。
二○六a只有一台钢琴,他没跟她抢练习时间,只是看著她弹琴。
有一度他很想问她,为什么不在白天时向学校登记借用琴房?
然而也许是认识她久了,连思想都受到影响。他开始觉得,在午夜练琴比在白天时练琴有意思多了。
在深夜里弹钢琴,听著琴音在寂静无人的校园里缭绕,有一种令人著迷的快感。於是他不再问她为什么喜欢在晚上练琴。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喜欢上这种感觉。
「什么事?」她不好好弹琴,干嘛那样子看著他?
吞了吞口水,她道:「你走开好不好?」
「为什么要我走开?」
「知道你在这里,我无法专心。」
「你不会假装我不在这里?」
「不行……」
「为什么不行?」
鼓起腮帮子。「因为我脑袋里会一直想一件事。」
「什么事?」
「……不知道别人在交往的时候,都是过了多久才开始接吻的?」
「别人的事,你烦恼什么?」真是奇怪。
「是一个月呢?还是两个月、三个月……究竟是多久啊?」
干嘛这样看著他呀?狐疑地——「郎彩——」
「安东尼,我们认识多久啦?」她突然问。
「差十六天满五个月——干嘛?」
「这么久啦,那我让你吻一下好不好?」圆圆大眼期待地看著他。
错愕地楞住。「什——」
「要不然你让我吻一下好不好?」不知何时,她已经离开了琴凳,来到他面前。两只手迟疑又迟疑地搭上他的肩。「你会不会接吻啊?我先承认,我不太会喔,不过我是吃过猪肉的,我想应该不会太难才是……」
他瞪大著眼睛,看著她的唇缓缓地逼近。「彩……」比他第一次登台表演还紧张的,他的心脏跳得好快——
「喀喀!」两声。她的脸倏地弹开,伸手掩著嘴道:「呜,好痛。」
江云冰差点为之气结。他比较痛好不好!
没想到牙齿撞在一起会这么痛。
失败为成功之母,待齿间那阵麻麻的感觉过去以後,她立即又燃起斗志。「再来一次吧,这次一定会成功的。」说著,她又倾脸过去。
但一双大手连忙捧住她的睑,阻挡住她。
郎彩睁开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脸。「别怕呀,我又不会咬你。」说著又要把脸蛋挤过去,但他的手丝毫不肯放松。
「不要这样子。」他推著她的脸,不让她靠近他。
「让我吻一下就好,让我吻让我吻——」她使劲地把脸往前挤。
「等一下,你这样会撞到我的鼻子。」挡不住她的攻势,他连忙把她的头整个压进怀里,牢牢抱著。
郎彩闷闷的声音从他胸怀里传出来。「唔唔唔……」话不成句。
「静下来,静下来。」他不自觉地诱哄著:「这是我们的初吻对不对?」
郎彩总算静了下来。点点头。
「那我们应该要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是不是?」他又问。
她再次点头。
「一直撞到牙齿似乎有点蠢,要传出去了,也不太好听,对吧?」
「嗯。」同意。
松了口气,他抬起她的脸,捧在手心里。「那你现在不要乱动,乖乖让我吻,知道吗?」
「知道。」她看著他,眼里充满顺服与崇拜。
其实他很有安亲班老师的天份嘛。
「那……闭起你的眼睛。」他的大手覆上她的眼,感觉她的睫毛眨动时搔痒著他的掌心。
他倾下头……
「安——」
「嘘……」缓缓吻上她的唇角。
没吻到嘛,她抗议地道:「安东——」
他的唇覆盖至她的唇上。她惊喘一声,忍不住睁开眼,看见他靠得好近的脸,发现他有一双好长好长的睫毛。
真奇怪。一样是初吻,为什么他会吻的比她好呢?
还是这种事情,男人不用学也可以做得很好?
真是……奇怪呀。
不过感觉很棒哦。好像、好像在弹钢琴一样。他软软的吻,像是一个主题加上多重变奏的主旋律与和弦的共舞。
是的,他是「对」的那个人。
透过这个钢琴曲似的吻,她终於能够确定了。
江云冰是她郎彩会喜欢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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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蔷霓一早就起来了。她赶在儿子又要出门前拦住他。「云冰,过来一下,跟妈聊聊好吗?」
江云冰才刚喝下管家婆婆准备的牛奶,走进起居室里,看见穿著家居服的母亲。这样的亲腻在他们母子间是不太寻常的。平常江蔷霓身上总穿著正式的套装或外出服,脸上化著明艳的粧,他已经很少看到母亲流露出这么居家的感觉。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什么事,妈?」
「你又要去学校练琴吗?」她问。
「嗯。」他说。虽然是暑假期间,但音乐学院的琴房还是有为学生开放,提供需要练琴的学生使用。他住的离学校不远,三十分钟车程就能到,因此到学校练琴还满方便的。
江蔷霓看著儿子脸上疏远有礼的表情,内心不觉一阵揪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母子间除了「钢琴」以外,几乎不再有其它的话题可聊?
「妈?」
「喔,」她连忙回过神来,说:「你不要再到学校去了,今天史坦威公司会送一台新钢琴过来,规格跟你常用的那台一样,你以後就可以留在家里练琴了。」
江云冰猛然楞了一下。「新钢琴?」
「嗯。」江蔷霓说:「学校的琴总是没家里的来得方便,所以我想——」
「妈妈。」他打断江蔷霓的话。「请把钢琴退回去,我不需要新的钢琴。」
「但是——」
「家里已经有一台钢琴了,没有必要再买一台新的。」
「但是——」你拒绝弹家里原有的那台钢琴啊。
不用人提醒,江云冰也知道母亲为什么要买一台新钢琴的理由。「不是钢琴的问题,」他说:「是我的问题……」
老钢琴的音色依然很美。只是当初那份单纯为喜爱而弹奏的心情已然消逝无踪。物是人非,江云冰,变了。
江蔷霓正想更进一步地挖掘出儿子的心事,然而看见他倔强的表情,她转而说:「润芳说你没有报名参加tnpc国际钢琴比赛。」两年来,他拒绝报名任何比赛,她不是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然而他什么也不肯说。江蔷霓十分心痛自己被儿子拒於心房之外。
「……」突兀地别开脸。
「云冰。」他还是不肯说吗?
「妈妈,」他勉强地回过头来,沉默了许久,终於在江蔷霓心碎的眼神下退让了一步。「如果我连爸爸的钢琴都赢不了,那么我就算参加再多的钢琴比赛又有什么用?」
「你爸爸的钢琴?」江蔷霓十分惊讶。
「是的,我听过爸爸留下来的钢琴录音,也看了录影带。」他眼神哀伤地说:「虽然我恨他,但我仍然不得不承认,他的钢琴是我所听过的钢琴之中最杰出的——我恨他。」悄悄地,他站了起来。「我去练琴了。」
江蔷霓有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曾经怀疑,她对那个人的恨意是否造成了她儿子对他父亲的恨意。现在她不再怀疑了。她的儿子是恨他自己的父亲。
而她从没想到,恨一个人会带来这么强烈的毁灭感!天啊……她是不是无意中铸成了什么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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