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西

女人，是一种很麻烦的生物。如果可以，唐继宇会一辈子奉行“避女人而远之”这个原则。
但是事实证明，计画永远赶不上变化。一切的原因都肇始于十年前，当那个小小的身躯扑在他怀里哭着说“不要分开”的时候，他就知道惨了。
因为，他不忍心不理她。
原本他们应该在很早之前就断了消息，可是她却一直和他保持联络。十年来，她跟着母亲不知道搬了多少次家，但每搬到一处，她都不忘写信给他，时间一久，他也就顺理成章地习惯她的来信。
他们很少见面，十年来顶多三、四次──那还是后来她搬到北部住的缘故，可是他却知道她所有的事，因为她都将心事写在信里了。
研究所毕业后，他在入伍之前特地去看她，那个印象中坐在楼梯口哭的小女孩，现在已经十七岁，从一个黏人的爱哭小孩，长成了娉婷的少女。
结果不看还好，见过她之后，他更担心了。
琇琇有十七岁女孩儿该有的身高，个性依旧害羞，没有很大改变，但是，她却太过纤瘦。
琇琇的妈妈显然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因为她在酒店上班，即使母女俩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十天半个月难得见上一次。
琇琇上学，她下了班，还在睡；琇琇放学，打完工回家，她早已去上班，根本碰不到面。
这个妈妈，未免太离谱了！
可是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下，琇琇并没有变了性情，依旧单纯、依旧害羞，他都不知道这算是幸还是不幸。
“继宇，你的信。”刚从连长那边过来，欧旸顺便将信带过来给他。
“谢谢。”唐继宇接过信。
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迹，他笑了下，顺手拆开信，看着看着，眉头愈皱愈紧。
欧旸拉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怎么了？”他从没有过这么可怕的表情。
“我要请假。”唐继宇将信放回信封里。
“出了什么事？”欧旸研究着他的表情，“是那个邻家妹妹？”
“嗯。”他点点头。
“很严重吗？”欧旸表情也凝重了。
“不知道，但不去看她，我总觉得不放心。”打电话是找不到她的，因为他能打电话的时间，她通常在打工，偏偏她打工的地方，又没有电话可以联络。
欧旸想了下。
“我陪你去找连长。”
冲着两人一起念大学、研究所、考上预官，又下同一个基地的交情，就算靠关系，他也得帮继宇弄到假。
晚上十点，袁琇琇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家，身上还穿着白天的制服。在门口开锁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屋里居然有人。
妈妈一向在凌晨才会下班，现在怎么会在家？
一进客厅，她看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人，眼里的期待立刻消失，转为警戒。
“周叔叔。”对方也看见她了，她硬着头皮打招呼。
“琇琇，下班了吗？过来叔叔这边坐。”他笑着拍拍身边的座位。
“不用了，我还有功课要做……妈妈在吗？”她脱鞋进客厅，隔着单人沙发问道。
“这个时候她在上班，你忘了吗？”周叔和善地答道。“功课待会儿再写，先坐下来休息，顺便陪周叔聊一下天。”
“呃，不行，我明天还要上课，得休息了，周叔晚安。”她提著书包，转身就要进房。
“琇琇。”周叔两个大步跨出来，拉住她的手臂。“来坐一下，周叔又不会吃了你──”
“周叔，请你放手。”琇琇惊惶地挣扎。
“怕什么，过来。”他用力一拉，推她坐进沙发。“琇琇长大了，有没有男朋友？”他的眼神，落在她的领口附近和起伏的胸口。
“没有！”趁他落坐的时候，琇琇连忙站起来，想跑进自己的房间，他及时抱住她整个腰。
“别想走，我还没跟你聊够。”
“周叔，放手！”琇琇惊惶地想拍开他的手。
“你妈不在，你陪我一下有什么要紧！”周叔一用力，将她甩回沙发，并压在她身上。
“别怕，周叔很喜欢你，会对你很好的，以后你再也不必去打工，你乖乖地别动哦……”他的表情变了，双手开始在她身上乱摸。
“不要不要，放开我！”琇琇吓坏了，用力推他、打他。
周叔被打得气了，随手甩了她一巴掌。
“乖乖听话，不然再赏你两巴掌！”抓住她双手，他用力扯开她制服上衣的扣子，薄薄衬衣下的雪白肌肤立即若隐若现。
琇琇惊吓得脸色发白。
上了一天的课、又忙着打工，让她累得几乎没有力气反抗，感觉到他的手摸向她的胸部，她双腿用力弓缩、一蹬，大叫一声──
“不要！”
周叔立刻发出一声哀叫，捂着重要部位跌到一旁。
“臭、臭婊子！”
琇琇紧抓着制服，立刻就想冲出门外。
“别想走！”周叔绊住她的脚，忍着疼痛压住她双腿，让她再也不能动。“老子就不信你还能跑！”左右开弓再给她两巴掌，琇琇一阵头昏眼花，他随即伸手探向她裙底……
“不要！放开我，救命、救命啊──”琇琇害怕地大喊，身体不断挣扎扭动。
“闭嘴！”周叔大吼，整个身体压在她身上，一手制住她双手，一手扯着自己的裤头。
“救命、救命，不要……我不要……你放开我……救命啊……”
唐继宇甫离开营区搭车北上，一到琇琇家门外，就听见琇琇喊叫的声音，他立刻用力拍门、按电铃。
“滚！老子家的事谁也别管！”周叔朝门外大吼，根本不理外面的人，只顾着拉下自己的裤子。
“救命、救救我……”听到外面有人，琇琇更大声呼救。
听到她求救的声音，唐继宇立刻用力撞开那道老旧的公寓门，一看到客厅里的景象，他气得立刻一拳揍向那个臭男人。
“宇、宇哥……”身上的压力一消，琇琇全身颤抖地看着来人。
唐继宇没空理她，继续痛扁那个色狼，不到五分钟，周叔只能抱头鼠窜、哀叫着求饶。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宇哥哥，不要！”不顾自己衣衫不整，琇琇连忙抱住他，他快要把周叔打死了。
“小琇。”唐继宇浑身散发着怒气，一看到她狼狈的模样，气得又踹出一脚。
“宇、宇……”她仍然颤抖不已，连话都说不全。
唐继宇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然后搂着她往外走。
再留下来，他怕他会忍不住揍死那个色老头！
出了那栋旧公寓，唐继宇带着袁琇琇回他在台北的住处，一路上，她没有哭，但是身子还颤抖着。
“没事了，别怕。”放她坐在沙发里，他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他不说还好，他一开口，她的眼泪开始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唐继宇慌了，连忙坐到她身边拍抚着她。
“小琇，不要哭，没事了。有我在，没有人可以欺负你的。”生平没安慰过任何女孩子，他只能说这些老词。
“宇哥哥……”她脸埋进他怀里，开始放声大哭。
听她这种哭声，他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多踹那个老不修两脚？他实在很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只好搂着她，提供自己的怀抱，让她尽情大哭。
任何女孩子碰到这种事，没有一个会不怕的。他不敢想如果他没请到假、或者今天晚上没直接去找她，她会发生什么事……
拍抚她背的手停在空中，紧握成拳，好一会儿，才又缓缓松开，继续安抚着她，而她的哭声也渐渐变小。
“好一点了吗？”他抓过面纸，小心翼翼地擦着她脸上的泪痕。
“嗯。”她点点头，看见他胸前那一大片水渍，开始觉得不好意思。“对、对不起。”
“没关系。”他不在意地道。“那个色老头是谁？”就算对方看起来只是个中年人，唐继宇一样叫他色老头。
“他……”她颤抖了下，“是我妈妈的……男朋友。”
“你妈妈呢？”
“在上班。”
“你妈不在，那家伙怎么会在你家？”
“他──他住在我家，和妈妈在一起，他一向都和妈妈一起出门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今天他会在家……”想起刚才的事，她又颤抖了下。
“别怕。”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绝对没有机会再靠近你。”不然，他会再一次揍得他满地找牙。
她深吸口气，缓缓调整受惊吓的情绪。
唐继宇望着她，眼神犹豫了下，虽然很难启齿，但他还是得问清楚。“他以前……欺负过你吗？”
“没有。”她摇摇头。“我怕他，他的眼神……有时候很可怕，我都离他远远的，我没有……他没有……”她慌乱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明白了。”唐继宇点点头，拭净她脸上的泪痕后，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扯破了，他尽力把视线停在她的颈部以上。“你……你还想回去吗？”
“不要。”她把头摇的像波浪鼓，可怜兮兮地道：“宇哥哥，不要赶我走，也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唐继宇想了想。
“好吧，今晚你先留在这里，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制服……”她抓着敞开的衣襟。“坏了，我明天还要上课……”
“明天你请假，我们先处理你的事。”这样下去不行，她一个人待在那个家太危险了。
“我、我的事？”她迷惘地低语。
“别担心，有我在，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他揉了下她的发，牵着她到浴室门口。
“你先洗澡，我去找衣服给你穿，不过我这里没有女生的衣服，你可能要将就我的运动服。”
“没关系。”想到洗澡，她不自觉地开始搓起自己的手臂。
唐继宇握住她的手，不让她自虐。
“他没有碰到你，你还是纯洁的。”他的眼坚定地望进她眼里，强烈地像要催眠她的意识。“别想其他事，就想我们现在见面了，什么事都没有，除非你不高兴我回来看你。”
“我高兴。”她望着他，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宇哥哥，我一直希望你能再来看我，真的。”
“所以，我现在来看你啦。”他轻快地道。“什么事都别担心，我在这里，我会处理所有的事，知道吗？”
“嗯。”她在他怀里点点头。
当她伸手抱住他时，他眼尖地发现她臂上的青紫痕迹。
“这是……”他抓下她一只手臂，将袖口推高，就看见她手臂上布满块状的红色瘀青，或条状的青紫。
他又抓下另一只手臂，翻看一番，两只手臂一样惨。
“这些伤是哪里来的？”刚刚的情况，不可能造成这么多伤痕。
“没、没什么，是我……不小心弄伤的。”她低着头结结巴巴地应道，将袖子拉了下来，像在掩饰什么。
唐继宇眼神沉了沉，忍住先不追问。
“先去洗澡，我去拿衣服，顺便煮消夜给你吃。”
“嗯。”她又点点头，才放开他。
趁着吃消夜的时候，他问了她更多的事，而她身上的伤，也在他替她上药的时候，让他给诱问了出来。
那是她妈妈酒醉之后发泄怒气的结果。
因为在酒店上班，每天凌晨回家的时候，几乎都是醉醺醺的。有时候她会直接回房睡觉，有时候则会将琇琇叫醒，命令她做许多事，琇琇稍一迟疑，她不是捏，就是打。
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她就算再想读书也无法好好上课，所以成绩差，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信末，她会有那样一句话：
“宇哥哥，当人好辛苦，妈妈讨厌我、爸爸不要我，学校老师也骂我笨。没有人喜欢我，我不要当人了，可不可以？”
十七岁的豆蔻年华，却已经有了厌世的念头，再加上那个什么周叔带给她的恐惧……这样重重的折磨下，她会活得愈来愈畏怯、自卑是可以想像的。事实上，她没有精神异常，他已经觉得是上天的恩赐了。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他可以不必管，但现在亲眼见到了她的情况，他既愤怒又不平。他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让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待在那个家。
但是，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离开那里？
小琇才十七岁，根本还未成年，如果他硬是要保护她，不让她回去，搞不好还会被扣上一个诱拐未成年少女的罪名。
有了！
拿起电话，也不管现在是凌晨三、四点，就拨回家。
“喂？”电话那头传来睡意浓浓的回应。
“妈，我是继宇。”
“继宇？！”唐妈声音立刻拔高，完全清醒。“你怎么会现在打电话回来？！你在哪里？是不是你在军营里有什么事……”
“妈，我放假，在台北的住处。”
“放假？！放假了为什么不回家，跑去台北做什么？”一听到他的回答，唐妈不满地直吼出声。
“我有事要找你和爸，你们可不可以今天一早来台北一趟？”唐继宇不想在电话里讲那么复杂的事。
“什么事要我们上去，你为什么不回来？”唐妈质问，这小孩越来越不孝了，居然要劳动他们作父母的去见他。
“妈，你们来了再说，记得和爸今天一早上来。”唐继宇说完，非常不孝地先挂上电话，没给妈妈反驳的机会。
交代完，唐继宇很幸福地窝在沙发里，没几分钟就梦周公去；而在另一头，唐妈则是完全清醒，再也睡不着。
她先是傻眼地听着电话的嘟嘟声，然后头顶开始冒烟，挂上电话，转身就猛摇那个呼呼大睡的老公。
“老公，都是你，你给我醒来！”
可怜的唐爸，睡眼惺忪地张开眼，看着老婆一脸的火大。
“怎么了？”根据经验，当老婆生气的时候，如果没有好好安抚，接下来就别想会有好日子过了。
“你儿子打电话回来。”她瞪他，好像那都是他的错。
“继宇？”瞄了眼时钟。“他怎么现在打电话回来？”
“他放假居然一个人跑回台北的家，然后要我们两个今天一早上去找他报到。”她环胸，气呼呼地说。
呃……呆子也看得出来太座大人现在心情正差，唐爸小心翼翼地应和。
“继宇也真是的，放假了也不懂得该先回家，真是不受教。”
“都是你啦！”唐妈抓起枕头打了丈夫一记。
“我？”唐爸一脸无辜。
他只是半夜被老婆摇醒的可怜丈夫，有什么错？
“都是你把他教的太有个性，让他早早就离家独立，又懂得投资赚钱，自己在台北买了房子，结果就不把这里当成家。
都是你的错，谁叫你把儿子教的那么独立的？！”虽然中坜离台北不远，但是儿子不回家却是事实。
“可是，是你主张一个男孩子，该有点担当的。”继宇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当然要努力把他教成顶天立地呀。
“是有担当，不是叫他不必回家。不管，都是你的错，你、的、错。”以手指戳着唐爸肩头强调后，唐妈把枕头放好，拉了被子翻身躺下。“今天早上记得把车子检查一下，我们一起去台北看那个不孝子。”
抱怨了半天，结果老婆大人还是谨遵儿子的旨意，决定今天上台北。无辜被吵醒的唐爸顿时无语问苍天。
早上起来，唐继宇带袁琇琇吃过早餐，再另外买了一套便服，便往医院验伤。
“好了，我们回家。”拿到验伤单，再请护士帮她身上的伤口上药后，唐继宇拦了计程车回家。
“宇哥哥，为什么要验伤？”
“因为，这是筹码。”牵着她的手，他的眼里透出一抹成熟的睿智眸光。“小琇，你相信我吗？”
“相信。”她立刻点点头。
“那个家，你还想回去吗？”他再问。
她犹豫了一下。“我……总是要回去的。”不回去，她又能去哪里？
“你可以不回去。”抬起她的脸，他望着她低语：“小琇，嫁给我。”
“嫁、嫁给你？！”她瞪大眼，一脸错愕。
嫁人？嫁……给他？她……她从没想过……
“嫁给我，你就是我的妻子，会住在我的地方，由我照顾。”而他，绝不会让她在每天下课后，还奔波着去打工。
她张大眼，愣愣地望着他，久久无法回神。
她呆太久，让唐继宇骄傲的自尊心小小地受伤了一下。
“说‘好’。”他命令。
“好。”她轻颤着唇瓣回应，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命令，还是因为脑海里浮现的影像……
穿着白纱，嫁他……现在……真的吗？
“嗯。”他很满意，手指抚过她苍白的小嘴。“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负你。”
“我相信……宇哥哥──”她点点头，想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
手指蓦然停在她唇上，止了她的话。
“从现在开始，叫我‘继宇’，或者‘宇’，别再叫宇哥哥了。”孩童时期的唤法，已不再适用。
宇？她心口发烫、小脸跟着缓缓漾起微红。这么亲密的唤法，让她……好不习惯，像是做了什么羞人的事，袁琇琇不敢再看他。
他要娶她，她很高兴，这一辈子，她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幸福。
她从来没有忘记他，一直很想他，暗暗希望有一天他会陪在她身边。只要看到他，她就会觉得安全。
她原以为那是这辈子的奢望，只能放在心底，但现在……他却要她嫁给他。她很高兴，却也有一点不懂。
宇哥哥……为什么突然要娶她？